雨無止盡的下,恐懼和哀傷也一點一滴的籠罩在菲爾的心頭。
當醫生們紛紛表示束手無策時,一向堅毅的菲爾整顆心彷佛被掏空了般。
他真的不敢相信上天竟對他如此殘酷,兩年前他受盡了失去曉雪的哀傷的折磨,好不容易在雪子的陪伴下走出陰霾,他一直以為上天憐憫他的痴心,所以不只賜給他雪子,還給了他一個可愛、活潑的兒子。
半年來,他擁有人人稱羨的美滿生活,但是上天似乎喜歡妒忌他,居然派了死神要來搶走他可愛的兒子,他不願接受這樣的安排,卻又無力去反抗。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所有的財力、甚至生命去換取兒子的生存,可是他卻辦不到,他好恨好恨自己的無能!
望著三天不曾合眼的妻子,他的眉心糾成結。形如槁木的雪子,彷佛只剩下一只軀體,她堅強得令人心疼也令人害怕,從兒子病倒那一剎那,她盡責地不眠不休的照顧著兒子,只求上天可以賜予她一個奇跡。
即使醫生宣布了令人膽戰心驚的消息,她仍充耳不聞,彷佛一個充滿斗志的女戰士,保護兒子逃離死神的魔掌。
「雪子……休息一下吧!」菲爾想拉開她緊握兒子小手的手,她卻甩開他的手。
「不,我不累,我只想多陪陪斯安。」雪子不顧自己虛弱的身子,將兒子抱起,看到原本活潑紅潤的孩子如今變得蒼白干瘦、毫無生氣,她的心有如刀割,淚水再也止不住往下滑落,她傾听著孩子微弱的呼吸,曉得他再多也只能支撐幾個小時的生命了。
無法阻止兒子死亡的沮喪使她憤怒,無論她多麼賣力地與死神奮戰,到頭來死神仍將殘酷地帶走她所愛的兒子!
雪子傷心得想大哭大叫趕走死神,但她知道那樣做一點用也沒有,只會使兒子生命中的最後幾個小時過得更痛苦。她輕輕搖晃懷中的兒子,只想讓兒子感覺到在生命終了時備受疼愛。
菲爾心酸的展開雙臂,將妻子和兒子緊緊抱住,無法言喻的痛苦,化成淚水,恣意地在臉上泛濫流泄,如果現在死神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他真的願意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兒子的生機,然而死神仍舉起了祂的大彎刀。
最後一刻終于來臨,小斯安嗚咽一聲,突然睜開多日來未開的眼楮望向雙親,彷佛是在向他們告別,隨即又閉上眼楮,小身體整個松弛下來,落入永遠不再清醒的長睡中。
「不──不──」雪子多天來的堅強終于在這一刻崩潰了,她心碎的哭喊聲,如刀般割著菲爾的心。
「雪子,別這樣,小斯安會走得不安心的。他知道我們舍不得他,但是我們無法改變事實。」菲爾模著兒子冰冷的小臉。他的表情安詳,不再因生前的疾病痛苦而緊繃。
「是我的錯,我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是我害死斯安的。」雪子將兒子的死的責任全歸咎在自己身上。
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比誰都還要疼愛斯安,她付出的心血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她卻仍自責不已。
「妳沒有錯,妳已經盡了力了,斯安他知道的。」菲爾伸手欲抱起兒子,她卻緊緊抱著不放。
「不!讓我多抱他一會兒,求求你。」
菲爾沒有阻止,兒子的死亡他已能接受,現在他反而擔心雪子的情況,兩年前,他已失去愛人曉雪,兩年後的今天,又失去他心愛的兒子,如今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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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回教的習俗,孩予在隔天早上就下葬,傷心欲絕的雪子受不了失去愛子的哀慟,在葬禮舉行中便昏死過去。
當她醒來時,葬禮已經結束了,灰蒙蒙的天空宛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記起兒子的死,也知道在自己經歷煉獄般的折磨時,菲爾始終陪在她身邊。
她緩緩環顧房間,然後看到自己的丈夫──菲爾。他坐在沙發上,身子往前傾,手肘撐住膝蓋,下巴頂著掌心。
也許是心有靈犀,他感覺到她的注視,他立刻抬起來,在兩秒鐘內,他已經來到她身邊,並緊緊握住她的手。
「甜心,妳覺得怎樣?」
未語淚先流,兒子的死帶給她的打擊將不是短時間可以恢復的。
「別這樣子,我們還年輕,我們一定可以再擁有孩子的。」他沙啞的安慰她,並抽了一張面紙為她拭淚。
「但是他們都不是斯安。」雪子望進他的眼眸,注意到他的黑眼圈,以及落在額前凌亂的發絲,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傷心。
「雪子……斯安喜歡妳開開心心的笑,而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
「我知道……」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心口上的傷口也正流著血。
妻子的模樣使菲爾感到心痛,活躍的生命力已自她的眼中消失。
他明白這是一種自然的反應,可是他仍然擔心他可能永遠無法再看到她無憂無慮的笑容。
沒想到他的擔心成真,雪子的心情一直沒有改善,她把自己封閉起來,整天她不是坐在斯安的房間發呆,就是抱著斯安的相片、玩過的玩具流淚。
菲爾盡可能抽時間陪她,也送給她許多漂亮的小飾物,告訴她許多有趣的故事,但她仍保持一貫的漠然,除了在哭泣時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思子之情,沒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
雖然醫生說沒有關系,但菲爾知道,如果現在不能把她拉回來面對現寅,那她就永遠不會康復了,除此之外,他還怕她會傷害她自己。
他不敢想象她會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恐懼隱隱盤踞在他腦海中的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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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雪覺得自己被輕輕扶起來,一支湯匙送到她唇上。她在張嘴的同時,也張開了眼楮。一時間沒有人發現她已經清醒了。
她吞了肉湯,一直沒有出聲。心里卻想,她真的返回陽問了嗎?
突然,拿著湯匙的女人在瞧見曉雪張著眼楮時,驚喜地喊出聲︰「醒了,醒了!」
而扶著她身體的女人也把臉探到她面前,露出一個笑容,彷佛中了馬票似的叫得更大聲。
「真的耶!醒來了,我就說這小丫頭命大得很,瞧,被我說中了。」
曉雪一臉茫茫然的瞪著這兩個陌生女子。她從鬼婆口中得知自己的魂魄附在一個只有十七歲大、名叫邢席兒的小女孩身上,至于有關邢席兒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她的家人及朋友種種,曉雪一概不知!
所以,她只有聰明得保持沉默,慢慢觀察,以免因自己一些突兀、怪異的言行舉止而把周遭的人給嚇壞了。
「席兒!席兒!」
她還無法適應自己的新名字,直到對方的手探探她的額頭,她才猛然記起自己已不是葉曉雪,而是邢席兒。
「咦,沒發燒啊,為什麼一副呆呆笨笨的模樣?」
「我看一定是驚嚇過度了,必須壓壓驚才行。」
兩人對著一臉茫然的曉雪開始吱吱喳喳的討論起來。從她們言談之中,曉雪可以得知她們對「邢席兒」是很關心。
她們的年齡應該已超過二十歲了,臉蛋也都長得很漂亮,不過就是妝化得太濃了些,還有她們身上的衣服……真的都滿暴露的。
但不可否認的,她們身材都挺好的,而且都是屬于型的。不過令曉雪比較好奇的是,她們和「邢席兒」到底是什麼關系?姊妹?朋友?
「我可以喝一點水嗎?我好渴喔!」她對油膩的肉湯不太能接受。奇怪!她開口說出來的竟是她完全陌生的阿拉伯話!
「還喝水啊!」拿著湯匙喂她喝湯的女人眉毛挑得高高的,「妳知不知道妳從海中被救起時吐了多少海水?妳該慶幸自己命大,差一點妳就成了海龍王的新娘了。」
原來邢席兒是跳海自殺身亡的,只是一個十七歲大的女孩子為什麼會想不開,竟尋死呢?曉雪十分好奇。
「說妳是傻丫頭就是傻丫頭,都十七歲了還這麼拗,妳知不知道有些事是可以商量的,其實媽咪最疼妳的,妳看我們眾姊妹中,哪個不是十六歲就開始接客,而妳已十七歲了,媽咪也從沒逼過妳。」
接客?!媽咪?!曉雪越听越膽戰心驚,這里是什麼地方?這兩個女人究竟是做什麼的?還有媽咪──喔!不會的!
「其實也怪不了席兒,要不是那個的華倫威脅媽咪要讓水晶宮無法繼續營業,席兒也不必怕連累媽咪而去投海自盡。」
「所以,不能把席兒醒過來的消息傳出去,我們還是快找來媽咪好好商量一番吧!」
曉雪只覺得太陽穴不斷抽痛,一陣昏眩又將她卷入黑暗的漩渦中,最後听見的是那兩個女人不斷叫喚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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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爾決定采取行動!
他走進嬰兒房,看見如同一只雕像的雪子又對著窗外發呆,他除了心痛之外還是心痛!
「雪子,我們去外面走走好嗎?」
要不是怕引起她過度的反應,菲爾真想把嬰兒房拆了。並不是他不再愛兒子,不再懷念兒子,只是他不能任由雪子一直沉緬在失去兒子的哀傷中,他真的怕有一天她會想不開……
「我只想留在這里多陪陪斯安。」她輕輕搖晃著搖籃,唇邊忽然逸出一抹令人害怕的笑饜,「菲爾,你看斯安笑得好開心,他真的很喜歡我陪伴著他。」
「雪子,妳醒醒!」菲爾將搖籃里的小枕頭、小被子全掀了起來,他決定放手一搏,只希望可以喚醒悲傷中的妻子。「妳看清楚!斯安根本不在這兒,一切只是妳的幻覺,妳必須面對現實,斯安死了,他已經死了!」
雪子像受到莫大的刺激,臉色蒼白如紙,眼中充滿憤怒的搶過他手上的小枕頭和小被子,瘋狂的大叫︰「不!斯安沒死,你把他藏起來了對不對?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
「雪子,斯安死了!」菲爾用力的搖晃著她,只希望可以把她搖醒。
「死了?!你說斯安死了?」雪子漸漸平靜下來。
雪子自從兒子死去之後,精神狀態一直很不穩定,這突來的平靜,令菲爾胸口一窒。
「是!他死了!」菲爾不想這麼刺激她,只是重病必須下猛藥!
看到她反應逐漸變得平靜,他真的很開心,也許要承受這樣痛苦的打擊並不容易,但是,他希望在他的陪伴下,她可以熬過去。
「雪子,我們出去走走,妳不是最喜歡到湖邊去散步嗎?我已吩咐了廚娘替我們準備好食物,走吧!」
他必須把她帶離這令她傷心的地方,如果有可能,他會叫僕人把這里鎖住。
「我不想去湖邊。」
「那我們回日本散散心──」
「不要!」
「那妳想去哪里?」哪怕是月球,他都會不惜代價帶她去的。
「我想去騎馬。」
這是兒子死去後,她第一次答應走出屋內,菲爾相信這是很好的轉變。雪子一向很喜歡騎馬,也許在馳騁的快感中,可以讓她忘掉哀傷,所以馬上吩咐馬廄的人把馬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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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雪終于見到媽咪安娜了。
她是個五十多歲,身材有些臃腫的女人,但仍風韻猶存,是個很標準的媽媽桑模樣的女人。
「傻丫頭,妳終于沒事了!」安娜口氣中充滿心疼,「妳真是傻得可以,妳當我的女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妳不知道我把妳當親生女兒般疼愛嗎?打從妳發育完成後,我也從未強迫過妳去接客,卻因為華倫,妳竟傻得跑去跳海,妳知道妳這樣做有多傷我的心嗎?」
曉雪知道媽咪安娜不是在說謊話騙她,從剛才的莉莉和蕾西口中,她已得知媽咪安娜真的很疼邢席兒。所以她根本不敢告訴她,邢席兒已經死了的消息,以免她會傷心──但是就算她說出實情,恐怕也沒人會相信,還會被人當成神經病呢!
「媽咪,您別再數落席兒了,其實她也是怕連累妳,才會做出傻事。」蕾西說。
「哼!我媽咪安娜是什麼樣的女人,我會怕一個痞子華倫嗎?他想讓我水晶宮開不下去,我也會教他無法混下去。」安娜冷哼了一聲,一副不把對方威脅放在心上的口氣。
「好了,沒事了,反正席兒已經否極泰來了,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莉莉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曉雪使了個眼色,「席兒,還不快向媽咪ㄋㄞ一ㄋㄞ,妳只要撒撒嬌,媽咪可什麼氣也沒有了。」
「啊──」怎麼ㄋㄞ法?她是葉曉雪而不是邢席兒啊!
「這傻丫頭怎麼走了一趟鬼門關後好象變得怪怪的?」她的異狀沒能逃過媽咪安娜那雙銳利的眼楮。
「媽咪,妳也發現了?」蕾西和莉莉同時壓低聲音道︰「我們覺得她可能驚嚇過度,要不然就是海水喝太多,變成小白痴了。」
「嗟!胡說八道!」媽咪安娜來到曉雪面前,仔細的打量她道︰「席兒,妳沒事吧?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妳臉色太蒼白了,還是請醫生來看一看我比較安心。」
「對……不……起……」其實她真的是沒得選擇才冒充邢席兒。想到邢席兒是如此受到關愛,她既感動又難過。
邢席兒一定是個十分得人疼愛的可愛女孩,卻年紀輕輕的就香消玉殞,她真怕自己沒法子當好邢席兒。
「對不起什麼,傻丫頭!」媽咪安娜給她一個擁抱,拍拍她的背,「只要妳沒事就好。什麼事也別想了,以後我會多防著那些覬覦妳的男人,以免又重蹈覆轍。」
「謝謝!」她真的很高興自己雖身處在陌生環境,可是有這麼多人關心她、照顧她,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適應新身分,只是她知道她永遠也忘不了菲爾,她甚至希望有機會能見他一面,哪怕只有一面,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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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雪子表現得十分平靜,但是菲爾仍感到提心吊膽,他開始後悔答應她騎馬──而且是單獨騎一匹馬。
他不敢有絲毫的松懈,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坐騎旁。
「雪予,要不要休息一下?」他溫柔的詢問,在大太陽底下,她臉上卻感覺不到一點該有的氣息,令他更加憂心忡忡。
「菲爾……」雪子突然以顫抖的聲音喚著他,「你听,有聲音。」
「什麼聲音?」他豎起耳朵專注的聆听,除了風在林間穿梭的聲音外,他什麼也听不到。
「是孩子的哭聲……」
大事不妙!菲爾的心提到了胸口,該死!他就知道不該帶她出來騎馬的。
「雪子,沒有孩子的哭聲,那只是風聲而已,只是妳的幻覺。」
「不!是斯安的哭聲,我認得,是斯安,他在叫我,我要去陪他──」
「雪子!」菲爾根本來不及阻止她發瘋似的策馬前進。
雪子不斷地催趕著馬,根本無視于緊迫在身後的菲爾不斷的呼喚聲。
馬兒似乎受她情緒下穩的影響,在催促聲中不斷的往前沖,這時他們穿過樹林,跳過一道湍急的洪流,忽然,在對角線的路徑有一輛小貨車急駛過來,由于太突然了,馬兒受到驚嚇,後腳一蹬,馬背上的雪子被拋往半空中,然後狠狠的摔到地面上。
菲爾及時下馬趕到她身邊,他听到自己的叫聲。
「不!雪子!」恐布的夢魘又活生生地重演──在奄奄一息的雪子身上,他彷佛又見到兩年前曉雪被車子撞死的景象。
雪子,妳不能死!他的心在吶喊。
老天爺,別再讓我眼睜睜地看著所愛的人被死神帶走,只剩我孤單單的一個人。
他很溫柔、很小心地抱起她。在他懷中,雪子是如此的嬌小、柔弱。
「雪子,撐住,求求妳,千萬要撐住!」他輕聲地向她訴說︰「我已失去曉雪、斯安,我不能再失去妳了,求求妳別拋下我一個人……」
他的音色變得更加沉痛。彷佛听到他的呼喚,雪子緊閉的眼楮微微睜開,她露出一個縹緲的笑容,今菲爾感到無比的恐懼。
「我終于可以和斯安重聚了……」
「不!妳不可以走!我需要妳,求求妳,為了我留下來……」他回憶起雪子為他所帶來的歡笑時光,不由得哽咽得無法成聲。
「菲爾……對不起……」鮮血突然從雪子的鼻孔、嘴巳涌了出來。
菲爾慌亂地想用手阻止那些鮮血再涌出,然而他的手掌全沾滿了血,仍止不住……他帶著恐懼望著她。
終于,雪子雙臂軟弱無力地懸垂在身體兩旁,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撫模菲爾,也無法擁抱他。
「不!不──」他發出淒厲的叫聲,他再度被卷入過去與現在的恐懼漩渦中,世界一片狂亂,他的頭開始暈眩,被驚嚇、憤怒及回憶重重擊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