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走進吧台後的休息區,拿出手機,迅速搜出舊日死黨的電話,撥號。
電話響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有人應聲。
「哈啊!喂?」電話彼端先是一記長長的哈欠開場,足見對方仍處在嚴重睡眠不足的狀態。
「阿濤。」元朗的聲音中帶著低氣壓。
懶散樣迅速消失,換上精力充沛的聲音。
「喲,是元朗啊!怎麼會想到打給我?真是蓬畢生輝啊!」
呆子,「蓬畢生輝」不是這樣用的!但元朗沒心情糾正他。
「怎麼會打電話給我?是不是有意思要回劇組來啊?」
「如果我沒記錯,劇組最近殺青對不對?」
「對,怎樣?」
「你現在有沒有空?」元朗的聲音持續低沉。
「有有有!!!只要是你找我,我隨時人空。」
「那好,你現在馬上到怡然來。」
「要干嘛?」
「代班。」
阿濤的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嘎?代班?有沒有搞錯!」
「我等你四十分鐘。」說完,元朗掛掉電話。
「天啊!元朗我真會被你搞瘋……」阿濤用快死的口氣嚷道。
「‘怡然’交給你了。」元朗拍拍他的肩說道。
「到底是有什麼火燒的事?」元朗從不拜托別人的,真的很反常喔!
「改天再說。」
「等一下啊!費老大要我問你,你最近有沒有在寫劇本……「
不管阿濤在背後哇啦哇啦地喊什麼,元朗逕自拿了鑰匙,提了紙袋,從後門開了休旅車就離開,直奔「鉛字館」。
鉛字館內依然播放著輕輕柔柔的音樂,櫃台上依舊插著一大束滿室生香的香水百合,店員林婉玉坐在櫃台後整理即將上架與將要CD上網的書籍資料。
元朗闖進寧靜的鉛字館,他的模樣太急躁,讓林婉玉有些訝然。
「元先生?」
元朗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定下心神。
「我找怡文。」
「她今天請假喔!」
「請假?」這個答案令元朗意外。
林婉玉起先猶豫了一下,接著小聲透露,「事實上,她已經請假三天了。」
元朗微蹙起眉,「怎麼了?她生病了嗎?她明天會不會來上班?」
「不知道耶,貝大小姐沒交代。」其實她也有點擔心,可是她又不好過問老板的私事。
怡文沒來上班,竟是貝君頤代為請假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謝謝,這咖啡請你喝。」
元朗將裝了兩杯咖啡的紙袋放在櫃台,腳跟一旋,離開鉛字館,開車直驅貝家。
三天見不到怡文,他既困惑又不安,但當他知道她已三天沒上班,他的心里只剩下擔心。
***
「唔……不好喝,這個呢?嘩,不行,酸味好重!」
怡文手里提了一大堆外帶咖啡,從便利超商、星巴克到咖啡專賣店的現煮外帶咖啡,就是沒有一杯喝起來可以取代元朗為她煮的咖啡。
怡文超沮喪的。
怎麼辦?今後她要去哪里解她的「咖啡癮」?
吧脆幫婉玉加薪,請她每天下午去「怡然」幫她買咖啡?不行,元朗認識婉玉,他一定猜得到婉玉是幫她買,只有她才會點特調咖啡,也只有元朗知道她愛喝的口味。
「傷腦筋……我的味蕾已經被元朗寵壞了。」
怡文提著自己滿手沉重的袋子。里頭裝的都是只喝了一口的咖啡,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有種鼻子酸酸的感覺。
天色暗了,怡文拖著有氣無力的步伐回家。
彎進巷口時,她忽然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就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間,怡文直覺地倒抽一口氣,踉蹌後退兩步,慌忙將自己的身軀藏回轉角後面,感覺自己心髒跳得很快。
她……沒看錯吧?站在家門外的是……元朗?
元朗站在貝家對面的那盞昏黃路燈旁,路燈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長,他靠著圍牆而立,一手握著攜帶式煙灰缸,路燈下,她看見他的煙灰缸堆滿了煙蒂。
天,他在這里站了多久?現在還是咖啡館的營業時間,他怎麼會跑出來?
忽然貝家的鏤花大門被人從里面打開,元朗立即按熄了煙,站直了身軀。
怡文看見陳媽端了一杯水出來給元朗,元朗婉拒。
「二小姐還沒回家啊,她也沒帶手機出門,元先生……你要不要改天再來?」
「沒關系,我不趕時間。」
「我有打電話給大小姐,她交代請你進屋去等。」
元朗再度婉拒,「謝謝,我在這里等就好。」
「這樣厚……」陳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那……不然你渴了再跟我說,這種天氣要多喝水才不會中暑,屋里還有很多檸檬水,不要客氣。」
「謝謝。」
陳媽進屋去了。
元朗又重新靠回牆邊,準備再燃一根煙。
躲在轉角處的怡文,這一刻心抖得劇烈。
他……真是來找她的?可是,她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元朗在彈開打火機時,忽然嗅到一縷絕不會錯認的味道。
怎麼會有咖啡的香味?
他轉過頭,不意與躲在轉角只探出一顆頭的怡文打了個照面。
「怡文?」這是她家,她躲在那里做什麼?因為不想見到他嗎?
想到這里,元朗的眼色黯了幾分。
怡文嚇了一跳,沒料到會被元朗發現,她有點想逃走,可是又覺得很沒禮貌,只好硬著頭皮走出來。
「嗨!」她有點心虛的打招呼,卻不太敢正視他。
「嗨。」元朗收起香煙,看著眼前微低著頭的小腦袋,感覺很復雜。
看見她人好好的,沒病沒痛,他很高興,想緊緊擁住她;可是想到她整整消失三天,都不去找他,讓他寢食難安,又很想吼她,他不知該說什麼,最後,他只好挑了個安全的話題開頭。
「你去買咖啡?」元朗看著她手上提滿了袋子,皓腕上勒出許多紅紅白白的痕跡。
「呃……」
「買這麼多,全都是你要喝的?你喝得下?」他取下一杯,看見本子上印的字樣,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嘲弄。「CityCaf ?什麼時候開始你改喝這種咖啡?」
「不是……」她急急否認。
「想喝咖啡為什麼不去我那里?」
怡文抬起頭望住他,表情有些驚惶失措,什麼都還未說出口,眼眶已經紅了。
在這沉默的時刻,元朗驀然明白了她心中想的,卻說不出口的話——
她想要找出能取代他煮的咖啡。
這個認知,使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無形的利爪抓破一個洞,痛徹心扉。
很好,今晚總算沒有白來,至少他得到了他要的答案。
元朗平靜地將那杯放回袋中,還她。
「我走了。」
怡文提著滿手冷掉的,他轉身離去時,她的心也涼了大半。
她知道元朗一定誤會了,她張口,聲音卻卡在喉中,喊不出來。
有時候,人不會意識到這個人對自己的重要性,人都是在即將失去時,才測得出這個人在心底的重量。
為什麼她總喜歡往「怡然」跑?為會麼她話都能跟他說?過去她從未正視過這些問題,直到玲雅宣告她愛上元朗為止,那一刻,她才驚覺自己心底真實的感情。
天!她是這麼盲目,如此遲鈍,不曾察覺元朗對她而言,早已不只是一個朋友,他對她的在乎,也早就超越了朋友的界限,是她一直視而不見。
「元朗,我不懂,為什麼愛神的金箭老是繞過我?你說,我會不會是被丘比特給遺棄了?」她曾這麼問他。
「你想太多了。」
「你又知道了?」
「你的幸福已經在前面等你,只是你還沒有發現而已。」
殊不知她誤會了丘比特,他並沒有摒棄她,是她忘了傾听心的聲音。
當時她沒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現在發現了,可是……這一切會不會太遲了呢?
蹲在地上,將小臉埋在膝上哭得好傷心,沒有發現元朗在此時折返。
元朗原本已經走遠,但上車前卻看見她在路燈下縮成一團哭泣的樣子,她的眼淚摧毀他的理智,讓他的心可怕地揪緊著,到最後,他走不開——
他沒有辦法丟下正在哭泣的怡文走掉!
「怡文……」他的手角上她顫抖的肩,將她摟進自己懷里。
怡文在淚眼矇中,發現元朗居然折回來,她低喊一聲,哭著抱緊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對他喃喃說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嗚嗚,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好討厭自己……嗚嗚……」
「怡文,你先別哭,有什麼話慢慢說。」她像是非常沮喪,非常煩惱,一直嗚嗚咽咽地哭得非常傷心,但她說了什麼元朗完全有听沒有懂。
「你不懂……我覺得很內疚……嗚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元朗,我……」
怡文哭到最後,講的話根本已變成外星語,超乎元朗的理解範圍。她重復著同一句話,元朗努力分辨她的外星語,一直到第五次,他才听懂了她的話,而那句話,卻深深震撼他的心。她說——
「元朗,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