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醬門虎女 第一章

唐家醬料天下香,當家盼女欲成狂,

男兒生到一十八,盼得一女唐十九。

唐十九啊唐十九,長大成了虎姑婆,

溫柔婉約都沒有,只有棍棒加拳頭。

就算嬌容美如玉,金山銀山當嫁妝,

娶妻莫娶唐十九,否則有錢命沒有!

清脆童稚的歌聲,在街頭巷尾飄揚,孩童們聚集街旁,朝著一戶厚門高牆的富貴人家,唱著京城里人人耳熟能詳的童謠,每唱個幾遍,就嘻笑成一團。

拌聲伴隨著微風,飄進唐家內院,屋里的僕人們听著歌詞,個個都嘴角抖顫,忍著不敢放聲大笑。

倒是總管听不下去,氣呼呼的沖出來,雙手胡亂揮舞,急著要驅散那群孩童。

「去去去,全都到別處去,小心我家小姐回來,逮著了你們,一人賞一棍子。」他探手就抓,想逮幾個來好好警告,無奈這些娃兒,個個靈活得像猴子,繞著他左閃右躲,玩起官兵抓強盜。

「啦啦啦,抓不到、抓不到!」

「來啊,來抓我啊!」

「你跑快點啊,我在這里等你啊!」

小孩子嘻皮笑臉的挑釁,繞得他昏頭轉向、眼冒金星,沒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只能杵在牆邊直喘氣,累得無力再追。

孩子們更樂,嘴上唱得更大聲了。

唐家醬料天下香,當家盼女欲成狂,

男兒生到一十八,盼得一個唐十九。

唐十九啊唐十九,長大成了虎姑婆……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夾雜在歌聲之中,小孩子們听見馬蹄聲,嘴上的歌聲一個接一個的斷了,小腦袋瓜子全都轉了方向,望向街道的另一端。

只見黑馬疾馳如風,蹄聲轟震如雷,一匹黑馬撒蹄飛奔,朝唐家大門逼近,速度快如流星,轉眼已來到幾丈之外。

馬背上的騎士,一身黑色的窄袖勁裝,緄著紅緞的邊。因為快馬疾行,絲薄的衣料獵獵作響,全都緊貼在身上,將曼妙誘人的身段展露無遺。

那群頑皮的孩子們,瞧見馬背上的年輕女子,像是見著猛獸的小動物,紛紛發出怪叫聲,驚慌的開始拔足狂奔。

「啊,虎姑婆回來了!」

「快跑快跑!」

「哇啊,救命啊!」

「快啊,被逮著了,就要挨棍子了!」

小孩們驚叫連連,躲的躲、逃的逃,丟下喘氣不已的總管,全都跑得不見人影。

黑馬狂奔,直抵唐家大門前,在沖撞進門的前一瞬間,女子低喝一聲,雙手急扯韁繩,疾馳中的駿馬,竟被她一扯而停。

馬兒昂首嘶鳴,雙蹄懸空亂踢,在落地的同時,她也矯健的翻身下馬,站上唐家門前的石階。

嚇得孩子們一哄而散的女子,並不是青面獠牙的母夜叉,相反的,她秀眉大眼,輪廓深美,艷麗之中透著英氣,是個美艷的美人兒。一枚烏玉發環,套住扁滑如緞的發,扎成一束長長的辮子,俐落的甩在背後。

見著站在門口的總管,唐十九紅唇一張,劈頭就問。

「我爹呢?」

「老爺他、他——」總管還喘不過氣來。

「他怎麼了?」她秀眼圓瞪,神色不耐,反手從馬鞍旁抽下一根齊眉高的玄色木棹。

總管嚇得連退數步,深怕那根木棹,就要當頭打下。這麼一嚇,他出氣多、入氣少,喘得更厲害,根本無法說話,只能顫抖的伸出手,往門里頭指去。

唐十九抓起隨身的玄色木棹,舉步就往自家內院沖。奴僕們都曉得她的脾氣,瞧見她拔山倒樹似的驚人氣勢,全都自動閃邊,貼緊牆壁站好,就怕礙著她的路,會被她一腳踢進荷花池里。

發辮飛揚,修長的身影閃入內院,直奔爹爹居住的主屋,來到門前,她毫不猶豫的舉腳就踹。

砰的一聲,門扉重重撞上牆壁,當場半毀。

「爹!」她焦急的大喊。

「那個——你爹在里頭歇息!」

賽華陀嚅聲回答,心里暗暗慶幸,還好自個兒有先見之明,挑了個離門最遠的位置坐著,否則讓十九這麼驚天動地的一踹,他非得連人帶門,一塊兒被撞去貼牆不可。

「我爹爹怎麼了?」她大步跨到桌旁,雙手緊握,明眸里盈滿急切。

時序入夏,近日的氣候正適合釀醬,她正在城外的醬場里,指揮著釀醬師傅們下料釀醬,把炒碎的大麥倒進樽桶,卻有人急急忙忙的趕來通報,說爹爹在青龍湖畔昏倒,她立刻跳上駿馬,急如星火的趕回來。

「呃,他病了!」賽華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雙眼低垂,回避著她的視線。

「病了?他出門前還拿著刀,嚷著要去跟老友比試,怎麼會突然就病了?」唐十九難以置信的說道,不敢相信身子硬朗的爹爹,居然會說病就病。

賽華陀打開藥箱,整理名貴草藥,還是不敢看她。「他、他那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來醫。」

話還沒說完,只見眼前一花,珠簾劇烈晃動,唐十九已經掀簾闖了進去。

「爹!」她沖到床邊,粗暴的抓起錦被,唰的一聲就扯開來,整件扔到床下去。

鋪著香軟錦褥的床上,臥著一個清瞿俊朗的中年男人。他臉色灰白,雙眼緊閉,一手還摀著胸口,嘴里不時發出申吟,仿佛已經病入膏肓。

「你今早出門,要去跟那些叔叔伯伯們見面時,不是好好的嗎?」瞧見爹爹神情痛苦,她把木棹一扔,急忙在床邊坐下,心里不但焦急,也納悶得緊。

今兒個晴空萬里,爹爹早上找了三五好友,相約在青龍湖畔斗酒比武,說什麼絕對要大醉而歸,才隔了幾個時辰,卻傳來他病倒的消息。該不是酒喝多了,所以喝出問題了吧?

「別再提那些老家伙,我要跟他們絕交!」唐威猛地睜開眼楮,一想起那群老友們,就恨得牙癢癢的。

「為什麼?」

提到這件事情,他就覺得一陣心痛。「那些老家伙,今兒個居然全都抱著孫女來跟我炫耀!」

唐十九翻翻白眼。

「那又如何?你有孫子啊!還多到你連名字都記不得。」

她的十八個哥哥,只要有娶嬌妻的,就盡職的增產報國,像是在比賽似的,一個接一個的生,生了一大堆,努力給爹爹添孫子。

「但是,我沒有孫女啊!」唐威委屈的大叫,雙手捧著心口,眼楮里居然還閃爍著淚光。

又來了!

「搞半天,你根本是裝病啊」她撐著額頭申吟,只要爹爹一提到這個話題,就覺得頭大。

唐門是醬料世家,創業至今已有五代,所釀的醬料遠近馳名,就連皇宮內院所需的醬料,也全由唐家負責供應。

只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唐家不但生意興旺,就連男丁也興旺,不但興旺,還興旺過了頭,三代共有幾十個兒孫,都全是男兒身,生不出一個姑娘家。

唐威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幾年,總算盼出了個女兒。想當初十九出生時,他欣喜若狂,還跳上唐家的屋頂,仰天狂笑了整整兩個時辰。

只是,寵了女兒二十幾年,他又開始心癢難耐,渴望含飴弄孫。而且,他想抱的不是孫子,而是寶貝女兒生的外孫女。

「十九,我只能指望你了。」唐威握住寶貝女兒的手,一副可憐兮兮、求「外孫女」若渴的模樣。

她捏緊拳頭,眯著晶亮的眸子,這會兒不只是覺得頭大,甚至還開始覺得頭疼欲裂了。看來,跟爹爹相比,她才是那個需要大夫的人。

「你就為了這件事情,特地把我找回來?」她咬牙切齒,把話從牙縫里擠出來,艷麗的臉兒罩上一層寒霜。

「這件事情很重要啊!」唐威振振有詞的回答。「你那個鐵板神算孟叔叔說了,唐家的兒女里頭,就只有你命里有女兒,所以……」話還沒說完,他的雙手已經空了。

唐十九已經忍無可忍,懶得繼續這惱人的話題,當場拋下淚眼汪汪的爹,快步離開床鋪,抓起扔在一旁的木棹,轉身就往外頭走。

「等等,你要去哪里?」唐威撐起身子,急忙大叫。

「我很忙!」她頭也不回的回答,腳步更快,筆直的往外頭沖,急著要離開這間屋子,逃避爹爹的殷殷期盼。

「十九,回來啊!」

「少唆!」

「十九……」

「煩死了,我沒空啦!」

唐威的聲聲呼喚,陰魂不散的從屋里追了出來,她一路跑得飛快,迅速穿過回廊、繞過偌大的庭園,直奔回門前,一把抓住韁繩,翻身就躍上黑馬。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總管,見她來去匆匆,連忙壯著膽子上前詢問。

「呃,那個,小姐,您、您是準備再回醬場去嗎?」醬場里工作繁復,每樁每件都缺不了唐威的掌上明珠,上百名釀醬好手,全需要她監督指揮。

「我要去收帳!」讓爹爹這麼一鬧,她心情大壞,不想再回醬場,只想發泄怒氣,想找個倒霉的家伙來「紓解」一番。「說,哪個地方欠咱們的債最多?」她杏眼閃亮,殺氣騰騰的喝問。

總管冷汗直流,腦子里閃過帳簿上的紀錄,火速說出答案。

「龍、龍門客棧。」

「好,」唐十九一揮木棹,策馬轉了個方向。「我就去龍門客棧!」

龍門客棧就位在玄武大街旁,平日里賓客滿門,今天卻一反常態,門前冷落車馬稀,客棧內更是空蕩蕩的,不見半個客人上門。

只是,門里門外冷清,屋頂上卻有好戲上演。一個膚白如玉、眼若晨星的美人兒,正半臥在那兒,悠哉的飲酒作樂。

「嗯,好酒、好酒,不愧是貴江春!」她醉態可掬,酒氣蒸紅粉臉,熱得她全身酥軟,凝玉似的指,開始解起衣衫上的扣子。

那春光彌漫的美景,要是讓哪個男人瞧見,包管連眼珠子都會跌出來,恨不得能變成為屋頂上的一塊瓦,好跟她多「親近」些。

可惜,如此美景,可沒哪個男人有福分、有膽量能夠欣賞。

屋檐下頭,有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把守,冷瞪著遠近的行人。他防守極嚴,隔壁幾扇欲開的窗戶,才剛推開一條縫兒,就被一記凌空射來的飛刀牢牢釘死,嚇得人人縮頸閉眼,根本不敢往屋頂多瞧一眼。

在這冷戾的目光下,突聞馬蹄急響!

一匹黑馬馳近,橫越玄武大街,騎到客棧門前。來人拉韁勒停,馬兒人立而起、長嘶急鳴,停在那黑衣男人的面前。

男人一步未閃,冷冷的看著對方。

馬上的女子挑眉,一雙明媚卻英氣十足的眼,看著杵在門前的「門神」,非但沒有嚇退,反倒還下巴微揚,傲然的開口。

「你家主子呢?」唐十九高踞馬上,雖然模樣艷麗絕倫,卻穿著得像個男子,就連言行舉止也粗魯得很,讓人不敢恭維。

黑衣男人面若鐵石,吭都不吭一聲,像是沒听見她的問話。

她雙眼圓瞠,正準備開口罵人,一件冷冽清涼、用金絲繡著朵朵菊花的罩衫,卻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她接住那件罩衫,抬頭往屋頂看去,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對在日光下,粉女敕白晰的肩頭。

聲如霹靂的喝問,如旱天雷般響起。

「你在做什麼」

喝得半醉的龍無雙,疑惑的探出腦袋,發現那聲喝問是來自十九,立刻笑開了臉。

「唉啊,唐姑娘,原來是你啊!」她笑咪咪的打招呼,玉足掛在招牌上,滿不在乎的晃啊晃。「我在喝酒啊,你也上來喝一杯吧!」

唐十九對美酒沒興趣,對她的半果卻很有意見,不客氣的指著屋頂大罵。「喂,你這女人,還要不要臉啊?居然連衣服都月兌了!」

周遭的行人同聲抽氣,卻沒人敢抬起頭來,就怕要是多看一眼,黑衣人的飛刀,就要招呼到自個兒眼珠子上。

「別擔心,沒人看見的。」龍無雙像是只慵懶的貓兒,趴在屋檐上,望著門前的貴客嬌笑。

「沒人看見,並不代表你就可以月兌到只剩下一件肚兜啊!」十九雙手插腰,瞪著屋頂上半果的美人,那雙漆黑的眼兒,在惱怒時顯得更加晶亮。「我有事找你,快點給我下來!」

「唔,再等一會兒嘛,我酒還沒喝完……」龍無雙醉喃著,又斟了一杯酒,徐徐啜飲入喉,雙眼因酒意而迷離。

一聲忍無可忍的怒叫,又在門前響起,震得人人心頭一驚。

「開什麼玩笑?你居然要我等」要是真等到龍無雙喝完那壺酒,只怕連太陽都要下山了!

山不轉路轉,既然「債務人」不肯下來,她這個「債權人」只能上去逮人!

只見黑影一閃,唐十九躍離馬背,發辮甩動,輕易就跳上屋頂。她一手拎起醉軟的龍無雙,另一手舞著木棹,往腳下那些看來精致閃亮,且極為昂貴的青色琉璃瓦重重一擊。

嘩啦啦!

龍門客棧屋頂,當下破了個大洞,唐十九拎著龍無雙一躍而下,直接從那個大洞進了客棧。

客棧里陳設雅致,格局別具巧思,所用的桌椅與擺設,更是講究,全是由上好的木材制成。廳內頂上還掛吊著數盞宮燈,正散發出熠熠光芒。

燈光之下,一個白衣銀發的男人站在櫃台後方,神色自若的撥動算盤,算盤珠子在他手中,搭搭搭搭的響著,聲音規律而悅耳。

听見屋瓦碎落的聲音,他不驚不駭,只是抬眼望來,臉上盡是有禮的笑。

「歡迎唐姑娘。」他禮數周到的說道,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仿佛有人踹破屋頂,拎著衣衫不整的主子從天而降,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長辮一甩,險些打到那張溫文的笑臉上。十九看也沒看他一眼,單手一揮,不客氣的打發他去辦事。

「去弄壺熱茶來,讓她醒醒酒,我今天有帳要跟她算。」

「是。」銀發男人不以為杵,仍保持微笑,從容的走進廚房去張羅。

半醉的龍無雙軟得站不住,伶俐的丫鬟立刻奔了進來,攙著她坐上青瓷椅墩,再接過那件罩衫,仔細的替主子穿妥衣裳,遮住那白馥馥、軟女敕女敕的肌膚。

那雙猶有醉意的眸子,輕眨了幾下。「唔,算帳?算什麼帳?」她滿臉無辜的問。

「算你這間龍門客棧,拖欠我唐家的那些帳。」

「喔。」

听見那軟語輕喃、漫不經心的一聲「喔」,唐十九心里有氣,不由得重拍石桌,傾身朝那張醉紅的臉兒逼近。

「喔什麼喔?少給我打馬虎眼!想你這間客棧,從開幕至今,每月吃掉我百來斤的上好醬油,跟大量的辣醬、面醬、甜醬、豆瓣醬,你是付過一文錢沒有?」她氣勁一發,手里的木棹狠插入地,當場入土三分。「告訴你,惹得我不高興了,管你是誰的女兒,這店我都照砸!」

火烈的怒氣撲面而來,掃得龍無雙微醺的酒意,當下就吹跑了八成,她又眨了眨眼,撩開額前發絲,眼神已經清明許多。

「唉啊,別發這麼大的火兒,我們不是好姊妹嗎?」她甜笑著安撫,露出難得的耐性。「先前四川貢鹽跟南方薏芢那兩件案子,咱們不是合作得挺愉快嗎?那案子到現在都還沒破呢!」

明媚的眸子斜睞,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擺明了不願意提起那些「豐功偉業」。

濃郁的茶香飄來,銀發男人端著漆盤走來,交給丫鬟,接著就回到櫃台後方,又埋首撥起算盤,規律的音韻再度響起,回蕩在冷冷清清的客棧里。

熱燙的好茶擱在桌上,冒著縷縷香氣,旁邊還擱著幾碟精致茶點,令人垂涎欲滴。

「來,這是羅家特地送來的好茶,你嘗嘗。」龍無雙紓尊降貴,傾身替十九倒了一杯滇紅金芽,順口問道︰「怎麼,你心情不好嗎?脾氣大得活像吃了幾斤火藥似的。」

「火藥,哼,你自個兒吃吧!」她冷哼著。

「如果好吃,我就吃。」龍無雙端茶就口,然後隔著杯緣,望著艷容凝怒的十九。「說真的,你若是有什麼煩心的事,不妨跟我說說。」

雖然酒意仍在,但她聰明過人,一眼就看出,收帳只是個借口,唐大姑娘這次登門造訪,是存心想找麻煩,發泄心里的火氣。

上等好茶送到面前,十九當然沒有不喝的道理。她端杯飲盡,再豪邁的一抹唇,重重把杯子放下,精致的瓷杯當場裂了幾道縫兒,丫鬟立刻替她換上新的杯子。

「我缺個男人幫我生女兒!」想起這件事情,她就覺得心煩。

這些年來,爹爹軟硬兼施,不知道跟她提過幾次了,各種手段幾乎全數用盡,就是要逼她生個女兒出來。

「噢,」龍無雙恍然大悟。「唐伯伯又催著要抱外孫女了?」

同是京城名門,經營的又是飲饌之業,唐家跟龍家可謂是世交,兩人年紀相近,除了生意上有往來之外,也稱得上是私交甚篤,對于唐家的事情,她可說是了如指掌。

「他這次還給我裝病!搗著心口在床上唉唉喘喘,像是我不去生個外孫女給他,他就要立刻翹辮子!」說到激動處,十九的怒火又燒上來了。「媽的,說得容易!我一個人要怎麼生啊?」

京城里的人們,對她這個悍女可說是懼如蛇蠍。她生肖屬虎,一些好事的家伙,在背後里偷偷稱她是虎姑婆,還編了兒歌,讓孩子們街頭巷尾的傳唱。

她的火爆脾氣和敢言敢行的性子,早已嚇壞不少人,這會兒別說是她忙于釀醬之事,沒有時間找男人了,就算是她有時間,京城里也沒有男人願意「捐軀」,協助她生孩子啊!

瞧著十九柳眉緊蹙,龍無雙斂袖,又替她添了些熱茶。

「喔,這件事情倒容易解決。」

她挑起彎彎的眉,滿臉不信。「你能解決?」

「普天之下,還有什麼事能難得了我?」那張粉臉上笑得極甜,口氣卻大得很呢!「首先呢,得先幫你找個男人。」

「廢話,不然我自個兒能生嗎?」十九啐道,雙手環抱在胸前,黑色的衣料扯緊,強調出縴細的蠻腰,以及胸前那令男人血脈僨張的誘人曲線。

龍無雙就事論事,雙手一攤。「你先開個條件。」

「要配得起我唐十九,起碼也得是天下第一的人才樣貌。」

「那有何難?我龍門客棧里,多的就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會賴帳嗎?」她冷冷的問。

「唉啊,這件事情先擱下別提嘛!」龍無雙四兩撥千斤,熱心的替債主出主意。「來,說吧!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選?」

十九眯著眼兒考慮,編貝般的齒,輕咬著紅艷的唇,腦子閃過幾個男人的面孔,幾經篩選剔除後,只剩下一個還算過得去的人選。

「旭日公子。」她答道。

錢家的那個獨子,雖說是不務正業,但是樣貌倒是挺不賴的。再說,旭日公子的五個姊姊,都是貌美如花,有了他的種,生出來的女兒肯定也是漂亮得很。

龍無雙卻不贊同,連連搖頭。

「不不不,那旭日公子雖然俊美,但是年紀輕輕,未經琢磨歷練,只怕是火候不足,哪里配得上你呢?」她站起來,負手信步兜了一小轉,眼波慧黠的閃了閃。「我倒是有個更好的人選。」

「誰?」十九柳眉半挑,表情有些詫異。她想不出京城里頭,有哪個男人會比旭日公子更順她的眼。

龍無雙笑而不答,慢條斯理的在大廳里走過來、走過去。偌大的客棧里,除了她繡鞋輕踏的腳步聲外,就是那搭搭搭搭響個沒完沒了的撥算盤聲。

「他啊,可是我的壓箱寶,要不是唐姑娘有需要,我還舍不得『捐獻』出來呢!」她邊走邊說,逐步走近櫃台,紅唇彎彎,眼里閃過狡獪的光芒。

「我可警告你,要是那家伙不入我的眼,我當場就拆了你這間客棧!」十九冷笑幾聲,抽出那根木棹,直指著那張粉臉。

「行,包你滿意的。」

「那人呢?快點喊出來讓我瞧瞧!」

「人嘛,不就站在那兒嗎?唐姑娘老早就瞧過啦!」縴縴玉指往前一伸,指尖直指著櫃台,只差幾吋就要戳中銀發男人的胸口。

搭搭搭搭搭、搭!

撥算盤的聲音驀地停了。

站在櫃台後方的銀發男人,很緩慢、很緩慢的抬起頭來,臉上那抹溫文的笑意,這會兒全都消失不見了。他先是面無表情,極度冷靜的看著龍無雙的指尖,然後轉過頭,左右張望尋找,期望她所指的,是別的「受害者」。

很不幸的,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櫃台四周,除了他之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龍無雙還輕笑一聲,咚咚咚的跑到櫃台旁,硬是把他拉出來,拖到十九的面前,熱切的開始推銷。

「唐姑娘,請看看,這位就是我龍門客棧里,堪稱天下第一的大掌櫃。他姓宮,名清颺,客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由他一個人打理,不但樣貌頂尖,就連腦筋都是一流的!有了他的『協助』,包管你能生出個漂亮聰明的女娃兒。」

「太老了。」十九只瞄了一眼,就判定此人擔不起這個「重責大任」。

瞧他滿頭銀發,根本就是個老頭子,誰知道這把老骨頭,上了床還能剩下幾成的「戰力」?說不定沒還開始辦事,他就禁不住刺激,一命嗚呼了!

「不老不老,他今年不過三十有二。」

「三十二你少蒙我,他的頭發比我爹還白。」她原本以為,這家伙起碼有五十歲了!

「噯,我真的沒騙你,他是少年白頭嘛,你要是介意,只要拿碳粉來染一染就行了。」

看在龍無雙如此「大力推薦」的分上,十九總算眯起眼楮,認真打量起全身僵硬、臉色鐵青的宮清颺。

這些年來,她見過他無數次,卻未曾正眼瞧過他,直到今時今日,才像是初次見到他似的,仔細的打量著。

除卻那頭銀白得刺眼的發不提,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年紀不小,卻絕不是一腳踏進棺材的老頭子,相反的,那張臉仍俊俏得讓女人心動。

他的濃眉斜飛入鬢、雙眸炯亮,身穿月牙白的絲綢長衫,腰間一束烏紗帶,的確比旭日公子更出色,找遍京城,只怕都尋不見比他更俊美的男人。

「來,轉一圈讓我瞧瞧。」十九抬起左手,拇指與食指一擦,打了個清脆的響指,示意宮清颺轉圈「展示」一下。

他卻不動如山,站在原地,俊美的臉愈來愈鐵青,下顎緊繃得像是要碎裂了,手里的烏木算盤,更是被握得嘎嘎作響。

十九干脆主動上前,繞著他轉了一圈,明媚的眼兒沒漏看了他俊美無儔的臉,更沒漏看了他修長的身段,跟他的臀。

嗯,很好很好,雖然隔著那件白袍,但她仍可以瞧見,他的臀的確夠挺、夠翹呢!

她愈看是愈滿意,像是發現上等原料般高興,先前的怒意,早已蒸發得涓滴不剩了。

「好,就是他了!洗干淨點,明天就送到我那兒來。」

「沒問題。」龍無雙爽快的回答,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那麼,敢問唐姑娘,那些醬油、醬料的欠款,是不是就……」

「放心,只要他『協助』我生了女兒,那些欠款就一筆勾銷。」

「一言為定!」

兩個女人各取所需,談得不亦樂乎,卻壓根兒忘了詢問「當事人」的意願。

爆清颺被晾在一旁,全身僵硬,因為震驚過度而無法動彈。他頭皮發麻、手腳冰冷,聰明的腦子,有生以來首度罷工,只剩下一片空白。

直到兩個女人擊掌為誓,互相許諾,洽談「外借」事宜時,他才猛然醒悟過來——

他被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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