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地住在可巴卡班那海濱上的美麗華飯店,這里仍然是富麗堂皇、熱鬧非凡,一切和他們當初到達的時候沒有什麼重大的改變,但卻已是兩樣的心情。
其間也不過一個多禮拜,怎麼會有什麼大的改變?
或許這種仿若隔世的感覺是因為心境上的改變吧!
時間長短的定義是刨原子的震動次數,可是快慢的定義卻在于人心的感覺。
一回到飯店,江昀就想盡辦法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以減少和紀強打照面的機會,就連今天回程的路上,她也以太累為理由,假寐地睡過整個路程。
她知道紀強一定明白她在逃避,因為沿途那種顛簸狀況,只要人一個不注意就有可能被甩出車外,能睡得著才有鬼,可是,他竟然不曾打擾她,真讓她不知道是該松一口氣還是失望。
矛盾是她現在惟一的感覺,也是這世上陷入愛情中的男女經常掛在心上的鏈子。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要不是昨夜韋克的出現,她早就臣服在紀強動人的話語之中。因為他是—個高明的說服者。因為她的心也是如此渴望,渴望著相信他那美麗而動人的情話,相信他們之間一如他說的,沒有什麼不同。
就在那一刻,她幾乎要被說服,讓感情淹過自己理智的判斷,放棄她二十幾年來以理智和冷靜為主的生活,讓感情去主宰一切。
然而韋克的出現讓迷失在狂野世界中的她,瞬間看到了現實,也瞬間將她從那個感官的世界拉回理智。
突然一陣敲門聲把江昀的思緒給拉了回來,原本迷亂的心一下子狂跳了起來,但卻沒有勇氣去探究門外的人兒是誰。
但門外的人似乎也不肯放棄,她只好顫巍巍地走到門前,對著門外的人問︰「有什麼事嗎?」
「我們將您訂的晚餐送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以英文回答。
江昀略皺了一下眉頭,她不記得曾訂什麼晚餐呀!她從門上的眼洞向外看出去,看到了一個身著飯店制服的男服務生推著一輛餐車站在門口。
「可是我沒……」
她原本想回絕,可是一想到如果在房中進餐,又可免去用餐時和紀強不可避免的見面機會,于是倏地住了口,伸手把門打開,好讓侍者能把餐車推進來。
門向內打開,紀強的頭就從侍者的身後冒了出來,江昀還沒來得及關上門,他已經早一步進入了江昀的房間。
「你的房間可以看到海,視野不錯。比起我們來時的那間房好多了,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我們‘共用’的那個房間。」
紀強走到窗邊,打開落地的窗子,讓傍晚的涼意吹人房中,也揚起了蕾絲窗簾,平添幾許浪漫。
「你來這里做什麼?」不同于紀強的悠閑,江昀的口氣是謹慎而小心的。
面對她的無禮︰紀強只是微微一笑,彎子,做了一個紳士禮,「來解決我的民生問題。」
「你要吃飯去外面吃。我的房間又不是餐廳。」
說著,江昀原本想請侍者把所有的東西帶走,可是紀強又早一步將小費給了侍者,並將他推出門外,關上房門。
「看看,真是豐盛的一餐。」紀強走到桌前,伸手從冰桶中拿出香檳,熟練地打開瓶上的軟木塞,為自己和她各斟了一杯,「喝喝看,香檳酒的年份是我特別選的,你一定會愛上它的。」
望著紀強遞過來的杯子,透著燈光,蕩出一片漂亮的黃金色,映照著他臉上輕松而寫意的笑容,倒顯得她的不自在是小題大作了。
「我該拿你怎麼辦?」江昀接過了酒,輕輕地啜了一口,「我們已經安然完成這一次的旅程,你別把情況愈弄愈復雜了。」
「你又用你所謂的理智築起一道牆了?對不對?」
紀強低頭凝視杯中的酒,手微一搖動,讓酒在杯中漾出一個小漩渦,「而且,我猜測你完全忽視我昨天對你所作的愛情宣言吧!」
「沒錯!」她用力地點點頭,「我當然不是說你在說謊,但是那種感覺只存在于那個遠離文明的地方,我只是剛巧在你身邊的女人,現實上,我只是你許多女人中的一個。」
「你在我心中是不同的。」
火熱的感覺一下子襲上了她的雙頰,她有點倉皇地啜飲一口香檳,想借它的冰涼冷卻她臉上的燥熱。
「別說了。」
他本來或許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在微一停頓之後,他像是改變了主意︰「好吧!我們用餐,這些是飯店的大廚受人推崇的佳肴,不吃太可惜了。」
原本江昀等著听他出口反駁,沒想到他突然轉變話題,一下子,她心中已打好的稿子全沒了用處,只是愣愣地張著口。
她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我不餓。」
「你不會是怕我吧?」
「才不是,我只是不想和你一起用餐。」江昀也顧不得什麼禮貌,她不太相信和他單獨在一起時的自己。
「我完了,所有的人還說我是金莎巧克力。」紀強一臉夸張絕望的神情。
「金莎巧克力?」明知道他是在引她的話,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問。
「魅力凡人無法擋。」
「你是啊!」江昀也不否認,算是對自己的無禮稍作一點補償。
「那就和我一起享用這一餐。」
「可是……」江昀仍下不定主意。
「我保證這一餐絕不說任何你不想听的話,你有全部的主控權。」
江昀猶豫地搜尋著他的眼楮,想找出一點他在說謊的線索,而他只是坦然地笑著,像個沒有心機的大男孩。
看著他迷人而優雅的笑容,突然間,她發現自己也想和他共進這一餐,想要擁有更多有他的記憶,即使她仍心有疑懼︰「只是單純地用餐?」
「當然。」紀強信誓旦旦地說。
她用力地吸口氣︰「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太多了,她竟然發現紀強似乎在她回答的同時,整個人好像松了一口氣。他有可能這麼在乎她的回答嗎?可是,當她想看得更清楚時,他的臉上又只剩下那率性而瀟灑的笑意。
「你不會後悔的。」他保證地說。
※※※
晚餐極為可口,一道道的佳肴讓這幾天一直吃罐頭加工品的江昀不由得食指大動。紀強幽默風趣的故事、多彩多姿的經歷,還有他臉上生動的表情,讓她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很好的進餐伙伴。
隨著時間靜靜地流逝,她開始覺得自己輕得像一片羽毛,可以隨時飄浮在這輕松愉悅的氣氛之中。
「你似乎會很多種語言?」
在這一片平和的用餐氣氛中,她完全放下了她原先的疑慮,整個人也放松了不少,她一邊輕啜冰涼的餐後咖啡,一邊問。
「因為我常常要到世界各地去拍照,為了容易溝通,不知不覺中就學了不少的語言。」他聳聳肩,仿佛這種令人稱羨的語言天分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似的。
「那你有沒有遇到完全不能溝通的經驗?」
「有一次吧!那是我在撒哈拉沙漠的時候,我一不小心迷了路,在走了好久的路之後,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人,我用盡我所學的語言向他問路,可是那個人似乎都听不懂。」他的眼楮在燭光中閃閃發亮。
「怎麼辦?在沙漠中迷路不是很危險?」
「沒錯!當時我就在想,死了!這一次大概要死在這種地方了。」紀強夸張地做出捧心的樣子。
「那最後你怎麼解決的?」不理會他戲劇化的表現,她好奇地問。
「那時候我愈想愈不甘心,想想我這麼年輕有為的人竟然要就此結束生命,就不由得對天喊了一句話。」
「什麼話?」
「天!我會的語言這麼多,為什麼偏偏讓我遇上一個听不懂我說的話的人?」
「就這樣?」江昀一點也不明白。這句話能解決什麼問題?
「就這樣!」紀強點點頭,「可是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他賣關子地說。
「什麼事?」
江昀更好奇了,難道老天爺會因為他的抱怨就替他解決問題,指示一條明路給他?那上天也未免太厚愛他了。
「就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個人竟然用字正腔圓的中文跟我說︰‘你早講中文就好了,嘰嘰呱呱地講那些五四三,誰知道你在講什麼。’然後還用那種非常鄙視,大概是用來看蟑螂、老鼠之類的眼神看著我。」他的雙手往外一攤,擺出一個好是無辜的表情。
「什麼?!」江昀一點也沒想到答案是這樣。
原來那個人只會講中文!
費盡了所有的自制力仍不能抑止她胸中直向上竄升的笑意,她所能做的只是讓自己安全地把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然後很不淑女地抱著肚子大笑了起來。
紀強的嘴角也跟著江昀的笑而上揚,他微微偏著頭,仿佛在傾听無比悅耳的聲音。
「天哪!真美,我就知道你笑起來—定會這麼的美,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你笑得這麼開心。」
「我很少笑得這麼沒有節制的,可是今晚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這樣做並沒有什麼不好,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通常我是不會這樣的,或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吧!」
江昀自己也有些迷惑和心虛,她很少笑得這麼夸張。最可怕的是,她發現她竟然一點也不排斥這種感覺,反而還很喜歡。
「也或許是你發現了你不必隨時隨地腳踏實地、一板一眼。」紀強的眼光橫過桌面,與她的視線緊緊交會,「也許這證明了你和我本來就是如此的契合。」
江昀像是被針刺了一下,跳了起來。紀強的眼光緊緊地抓住她,透露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她可以看見脈搏在他的太陽穴快速地跳動,此時的他嘴角已不再有笑意,只是認真而堅定地看著她。
「你說過不提這個的。」她慌亂地提醒他。
「我是說在用餐時不說,但是我們現在已經用完餐了,你不覺得這是我們該好好談談的時候了?」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她露出一個脆弱的笑容,「這是—個很棒的晚餐,但也就只是這樣,明天我就要回家了。」
江昀的話似乎觸著了他的痛處,只見他沖動地起身握住她的手︰「噢!你心底是在乎我的,你渴望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強烈,你只是不敢放開心罷了。」
「你胡說。也許我們之間確實存在一些奇異的吸引力,但那只不過是一個假象,是因為連日來的朝夕相處所造成的一種不實在的短暫感覺而已。」
「你才胡說。」他的口氣是前所未有的粗魯,「我們之間的事絕對不是假象,你心里明白得很。而且,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你就是那個我愛上的女人。」怒氣漸漸從他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柔和深情,「你是我的江昀。」
她搖搖頭︰「我不是你的,正如你也不會是屬于我的。」
「你是我的。」他霸道而斷然地說,「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接受這件事?我要怎麼說你才願意相信我?」
「你不可能是認真的。」江昀拼命地搖頭,像是在抗拒他的話。
「我是認真的。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如果發誓有用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疑地去做。他敢發誓,這輩子他從沒有這麼認真過。
「你不是會愛上一個女人的男人,而我卻是只要一個男人的女人。」江昀痛苦的說。她絕對無法忍受成為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那會將她的心一寸寸地扼殺,所以,她情願選擇現在痛苦地放棄,而不願未來生活在痛苦地日子里。
「是誰給你這樣的觀念?」他的聲音提高到尖銳的邊緣,「在你的眼中,我就是這麼的泛濫嗎?你到底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紀強臉上的傷痛沉重得讓人無法忽視。
「報章雜志上——」
「去他的報章雜志!」他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這一切都是你的借口,不是嗎?看來,我再說什麼都是多余的,如果你想通了,你知道到哪里找我,我不會再說什麼多余的話,這一次該你來找我了!」
紀強忿忿地丟下這句話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
為什麼她這麼固執?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想狠狠地搖醒她。
紀強一回到自己房間,就狠狠地將自己摔在床上,雙手交握地抱著頭,淡漠地凝視著飯店淡藍色的天花板。
對于女人,他一向都是以一種新奇的心情去看待的,就像他身邊許許多多其他的事物——需要,但不見得必要。
他從來不會在一件事情上花太多時間,就像他也從來不會在一個女人身邊佇足太久。並不是他花心,只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好玩的事,隨時隨地吸引住他的眼光。
所以,他一向和每個女人保持著一種若有似無的關系,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在下一刻就會收拾行囊,再次追尋下一個更吸引他的目的地。
或許這听起來有點輕率,但是,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他是花心沒錯,可是,他並不把女人當成玩物,而且還非常尊重她們,所以在短暫的羅曼史之後,他總是能和她們好聚好散,許多人甚至和他成為好朋友。
在他灑月兌的人生觀里,還是有他一定的原則的。
對江昀,則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嶄新經驗。他承認自己一開始的時候,真的是有些無理取鬧。不過,這實在不能怪他.就像—個掉入陷阱的動物,會掙扎是天經地義的反應吧!
而他大概一開始就嗅出江昀是一個會讓他無法自拔、到最後深陷其間卻也甘之如飴的甜蜜陷阱吧!
罷剛看過她所寫的書,那字里行間的踏實描寫和對人生穩定而堅決的看法,讓不停在這世界旋轉的他起了莫大的反感。或許是因為那是他內心渴望卻缺少的東西,他不願相信這世間也有這麼穩若磐石的情感存在,承認了就像是在認同他生命的貧乏。
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心中輕輕的騷動也讓他歸類為一時的心動,可是他發現,這樣的想法實在錯得離譜。
經過每一分每一秒的相處,她似乎漸漸地融人了他的呼吸、他的血液、他的生命中,就這樣完完全全地佔據了他的心。
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而這樣的感覺是那樣的強烈,強烈到他的心為之動蕩,無法平息,滿心只剩下她的身影。
難道她都沒有看見?為什麼一再地忽視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將他的真心完全抹殺?
紀強喪氣地握拳,轉身狠狠地打在枕頭上,像是要發泄心中那股因挫折而生的怒氣。那個固執的小妮子到底還要怎麼折磨他才夠?
敲門的聲音突然響起,紀強一下子彈跳了起來,希望和期待的心情讓他像是個等候宣判的人,遲遲提不起勇氣應門。
好一會兒,他才恍若清醒地連忙沖向門口,快速地打開門。
「紀……」門外的韋克在看到紀強臉上突然泄氣的表情時,出口的招呼聲一下子停了下來,他抱著胸打量了他好一會兒,「看來,我不是你在等待的那個人。」
「你有什麼事?我沒有心情招呼你。」
希望愈大,失望也愈大,他是如此期盼江昀終于想通了而來找他,沒想到這一切還是他自己太一廂情願了。一看到門外站的是韋克,紀強頓時像泄了氣的氣球,連客套也懶得應付一下,轉身坐回沙發。
「看來情況不妙,我們的大情人這會兒魅力失靈了嗎?」韋克也不介意,徑自走進紀強的房間,隨意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死腦筋的女人。」紀強雙手扒了一下頭發,煩亂至極地說。
「我也沒看過你為了什麼事這麼認真過。」
說真的,認識紀強這麼多年,韋克從來沒看他真正認真地做過什麼事,可是,卻又好像什麼事都能在他手中輕易解決,讓人嫉妒死這個飽受上天寵愛的天之驕子。不過這一回,這個天之驕子可是踢到了一塊很大的鐵板。
想起江昀那一雙堅定而固執的雙眸,看來這一次,紀強這個家伙不會那麼輕易過關了。
「看來,人還是不要太認真才好,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就吃了一碗這麼大的閉門羹。」紀強由桌上的香煙盒拿出一根香煙,點了幾次都沒有辦法點著,他忿忿地把香煙和打火機又摔回了桌上,「該死!連煙都跟我作對。」
韋克好笑地看著紀強用不同的語言咒罵著一連串他就算听不懂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的話。他順手拿起被紀強丟在桌上的打火機,輕松地點燃了香煙。
「我還以為你戒煙了。」韋克心知肚明地說。
「你是特地來討論我的抽煙習慣嗎?」紀強沒好氣地說。
「本來我是來向你道別的。我以為你明天會陪著你的撰稿美人一起回去,不過,看這個樣子好像有些問題。怎麼?你沒有跟她告白?」韋克有些不解地說。
他一直以為以紀強的條件,沒有幾個女人能逃過他的魅力,更何況,他也看得出那個美麗的撰稿小姐對紀強也有相當程度的在意。
「她完全否定我說的每一句話。」
「她不相信你?」
韋克這下子明白了。他早該知道的,不過這也不能怪那個女人,誰教紀強這個人看起來就是那種難以捉模的樣子。
「她一直堅持我們之間的感覺只是一時的化學作用。我從來沒見過哪一個女人像她這樣固執的,不管我怎麼說、怎麼做,她依然是堅持己見。」
「她不是其他的女人,她是你愛上的女人,而你之所以愛她,不也就是因為她那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性格?你都變得不像你了,你一向不是這麼沖動的人。」韋克吸了一口煙,看向亂成一團的紀強。
愛情果真是一個大麻煩,往往一個不對,就讓人神經失常!
「我……」
韋克的話像是棒子一樣敲在他的頭上。
懊死!他怎麼會忘了這一點?他明知道江昀就像是睡在塔里的睡美人,用一圈圈的荊棘圍住她自己,但那只是她的保護色,而他竟然就因為這小小的阻礙就亂了方寸?
明知道她的脾氣倔得像條牛,他偏偏還讓她主導下一步,要她主動來找他,他根本就是在自斷後路。
「你就這樣放棄,你一定會後悔的;她是一個好女孩。」韋克把香煙按熄後,微笑地說。
看著紀強臉上軟化的表情,他知道紀強的心結已打開,至于其他的後續發展,就不是他能幫得上忙的了。
「謝謝你!」紀強對韋克擊了個掌,臉上不再有剛剛的抑郁之情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一臉堅定地說。
※※※
握著機票和護照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里,一時間,江昀的心真的是有些茫然。
看著不停地起飛、降落的「大鳥」,她的胃開始一陣翻滾,連帶地想到來時搭飛機的恐怖感覺和紀強的溫柔。
一想到那個似乎揮之不去的身影,她不覺又想起了昨夜。
在紀強對她下最後通牒、忿忿地離開她的房間後,她听到了他房門關上的聲音,她也曾有好幾次沖動得想去敲他的房門,但是,終究是主宰了她二十幾年的理性戰勝了這仍令她陌生的感情。
于是,她拿起電話撥回家,告之他們接機的時間,讓自己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和借口。
話是這樣說,但這樣的決定並沒有讓她心安,反而一夜無眠到天明。這也就是她現在腫著兩個熊貓眼的原因之一,另—個原因則是她抑不住的淚就這樣流了一夜。難怪賈寶玉會說女人是水做的。
江昀舉起手看了—下表,再不久飛機就要起飛了,看來,紀強是不會來了。
她微微自嘲地揚了一下嘴角。她在奢求些什麼?他不是說這一步要她來走?而她因為沒有勇氣選擇了放棄,以他的條件,喜歡他的女人不知凡幾,他又何必屈就于她這個小小的江昀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穩一下似乎又快出軌的思緒,看來,這一趟亞馬遜河的雨林之旅真的改變了她甚多,以前的她一向不會讓自己沉溺在後悔的情緒中的。
這一趟突來的旅程已經接近尾聲,也該是她恢復正常的時候了。她由皮包中拿出護照和機票,開始向出境室的方向走去。
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力氣之大,令她整個人像打陀螺似的轉了好半圈。
「你就這樣走了?」紀強微側著頭,要求她給他一個回答。
江昀的心一下子變得好矛盾,一方面她對于他的出現欣喜若狂,而另一方面卻又因為他的出現而感到煩亂,這兩種心情就在她的心中進行一場互不相讓的角力。
終于,理智一個過肩摔,把感情摔得當場昏倒在地,動彈不得。
她對著紀強露出一個冷靜的微笑︰「我想我欠你一句道別,這是我的疏忽。」
紀強原本高漲的心在看到江昀那種一塊錢可以買上一打的公式笑容時,一下子像是失足跌落山崖的人,只能靠著岸邊搖搖欲墜的小樹支撐。
「你對我一定有感覺,我不會連這個都搞錯。」這個念頭就是現在支撐著他的那棵小樹,「別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把那個在雨林中自然而開放的江昀還給我。」
他看著她,那樣靜靜地看著,每一分都和佔據了他的心的那個身影一模一樣,可是,卻又是那樣的疏遠,冷漠得令他心痛。
「這才是真正的我,至于你心中的江昀,只是一種暫時的錯覺,現實中的我對你來說和其他的女人根本沒有什麼不同,一旦我們回到各自的世界後,那種感覺就會消失。」江昀面無表情,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只有你可以讓我放棄自己的原則。我說過,這一步是該你來走的,可是今天我還是來了,這對你來說難道沒有任何的意義?」他聲音粗嘎地說。
紀強在這一席話中幾乎把自己在她的面前完全攤開,只差沒有剖開他的胸口,好讓她明白他的真心。
「你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我不像那些被你迷得失去理性的女人,所以你覺得新鮮。我沒有興致在這樣的關系中失去平衡,而當你恢復正常的時候,你會明白我的說法是正確的。」
江昀在心中暗暗為自己能不動聲色地講完這一段話而喝彩,她語氣中的斷然,讓她都幾乎要相信自己的話了。
一陣靜默在江昀說完話後彌漫在他們之間。突然,一陣笑聲從紀強的口中逸出,他笑得幾乎不可自抑,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在哭泣。
好半晌後,他才停住了笑聲,像是要將她的身影刻畫在心上一般看著她,然後露出一個難解的表情︰「看來,真是我自作多情,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他的話中不再激動、不再粗嘎,有的只是客氣和疏遠,剛剛的光與熱,此時在他身上已找不到半分。
「我……」
他的樣子讓江昀感到心慌,可是她發現自己什麼也不能做、也無法做,只好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像個化石般地看著他。
「你說過我像是風,風是不該停歇的,或許以後我會為你的理智感到慶幸,但是現在我說不出認識你是件幸運的事。」
紀強猛地拉過了江昀,輕輕地吻在她的唇上,像蝴蝶般掠過,然後他向江昀微微—鞠躬,轉身大步離開。
「Bye—Bye!」他輕聲地說。
不是再見,因為他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再相見。
在漸行漸遠的距離中,他們兩人都知道,這是他們的告別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