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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戀愛嗎? 第二章

「我不賣聯電,這個價位太低……我有在看價格啦……要買的話,我再打給你。」

丁東強總算講完電話,杜美妙把一分檔案夾放在他桌上。

「課長,這是興興銀行的調節表……」

「放著就好。」丁東強盯著他桌上的嗶嗶扣。

「課長,我發現二月分編錯了,後面的帳也跟著錯,所以抓了一個月的帳也抓不出來,現在我從二月到六月,都重新編了一份。」

「興興銀行往來的帳務不多,一點小錯誤,不會影響到資金調度啦。」丁東強瞧了杜美妙一眼,又按了幾下嗶嗶扣。

「呃,課長,我查了天星銀行的余額,一共是美金七四五、二八八點八八。」

「這麼多?」

「我剛才問了,昨天國外部去押匯,全部入了美金帳。」

「統統賣掉,老宋那邊缺台幣資金。」丁東強全神貫注在嗶嗶扣上的數字,看來股票的價格變動比調度公司資金重要。

怎麼賣啊?杜美妙東張西望,負責台幣資金的宋泰吉忙說︰「你去方副理那兒看台幣對美金的匯價,再和天星銀行的交易員敲匯率。」

「我不會啊!」她還在學習階段,並末正式上戰場。

「方副理不是會教你嗎?」宋泰吉年紀和丁東強差不多,也是四十幾歲,不過卻和藹可親多了。他看杜美妙猶豫,又笑說︰「你不要怕副理,他對業務的要求是比較嚴格,你盡量學,盡量做。」

「謝謝宋大哥的指導。」杜美妙對宋泰吉頗有好感,至少他有空時會順便教她業務處理方式。

走進副理室,她先向方謙義報告︰「副理,天星銀行有七十四萬五千美元,丁課長說台幣資金不足,所以要賣掉。」

方謙義停下手里的筆,微微皺眉,「今天是有大筆應付票子進來,但昨天已經決定發行商業本票籌措資金了,怎麼還會不夠?如果再把美金換成台幣,等于台幣資金又多出來了。老宋沒告訴丁課長,台幣資金已經夠了嗎?」

「還是我去跟丁課長說,美金暫時放在戶頭不動?」

「等等。」方謙義心念一動,想看她對資金運用有沒有概念。「如果今天讓你來作主,你要怎麼運用這筆美金?」

杜美妙早已習慣他的「隨堂考試」,她回答說︰「我可以拿來提前償還外幣進口融資貸款,減輕利息負擔﹔再說,目前台幣利率高于美金利率,換成台幣,可以存定存、買票券,獲利一定比放在美金戶頭還高。」

「你說實際一點。」

「嗯,我查過帳目了,我會拿十八萬美金還掉這星期到期的進口融資,再把剩下的五十六萬閑置資金轉成台幣,然後請宋大哥做台幣資金的安排。」

「你沒有考慮到匯率的變動。」

「報告副理,我考慮過了。最近央行讓台幣一次貶破二十七元,嚴守底線在二十七點三,我看短期內是不可能再貶下去了,所以早點賣、晚點賣,價格都是差不多的。」

「好,你來賣。」方謙義露出難得的微笑。

「我……」杜美妙突然眼前一眩,不是為她將要執行的第一筆交易驚慌,而是方謙義那獨具成熟魅力的笑容︰冷靜、自信,好象還有一點溫柔?

冷男人怎麼會溫柔呢?這應該是鼓勵性的期許目光,也是上司對下屬交代事項的眼神吧?一定是她自作多情了,再說他整整大她十二歲,是叔叔、大哥級的人物,與她分屬不同世代,是個「老男人」,脾氣又壞,她怎麼會被他的笑容震得心頭亂跳?

方謙義拿起了電話。「我先幫你聯絡,你看一下匯率。」

杜美妙轉過身,很努力地盯上台北外匯經紀公司的聯機熒幕。嗯,今天美金的匯率不怎麼變動,數字都差不多,可怎麼那些數字一個個跳動起來,和她的心髒跳得一樣快?

方謙義撥到天星銀行的交易室,「Andy嗎?我是方謙義……是,很久不見了……有交易要做……我們公司來了一位新人杜小姐,我請她跟你議價。」

杜美妙楞楞地盯緊熒幕︰心思飄動了起來。他脾氣壞嗎?好象有那麼一點點,或者這叫做威嚴?但是他會請她吃餅干、幫她調整冷氣管,也會耐心教導她專業知識……進公司以來,她一直視他為努力奮斗的目標,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像方謙義一樣當上財務主管,運籌帷幄,為公司做出最好的財務規劃。

對了,這叫作偶像崇拜心理,人家崇拜的是天王歌星,她則是崇拜專業經理人,人家見到偶像總是要尖叫狂喊,她不能尖叫,就心髒怦怦跳吧……「美妙!」

一聲驚天雷喚醒她的遐思,轉頭看到方謙義搗著電話筒的怒容,她的心髒立刻停止跳動。

「啊!」她慌張地接過話筒。

「是杜小姐嗎?你好,我是天星銀行的Andy。」那頭傳來很客氣的聲音。

「喔,安迪先生你好。」

「很高興能認識你,改天找個時間過去你們公司拜會。」

「幸會,幸會。」

「美妙!」方謙義低低的吼聲傳來,右手食指猛指熒幕上的匯率。

杜美妙回過神,忙說︰「我們要賣五十六萬的美金,現在價格怎樣?」

「現在銀行間的市場價是二十七點二八,照以往慣例減一分,給你二十七點二七。」

「不,二十七點二七五。」買價當然是越高越好,她就是要多拗零點五分,計算器一按,差價可有二千八百元的新台幣呢。

「杜小姐。」Andy的聲音有些為難,「為了你這五十六萬,我們必須去市場賣一百萬,多拋出去的資金也是我們銀行的風險。」

「你可以只拋五十萬啊,我知道銀行間半支(五十萬)就可以成交了。」

「我去問一下主管……」

「呵!我也給你賺零點五分了啊!」

「可是以前的慣例差價是一分,杜小姐,我們也是很難做的。」

「這樣啊?那我不做了,我把我們戶頭的美金匯到大利銀行,他們從來不收差價的。」

「不會吧?不可能有銀行不收差價的。」

「安迪先生,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大利銀行是國內銀行,他們喜歡做『業務量』,只要不虧錢,都是照成本給我們的。」

「我認識大利銀行的dealer……」

「他們決定匯率的是分行經理,不是交易員啦!」

「零點五分喔……」

「啊!我有另一支電話,對不起,我要掛斷了。」

「好,好,杜小姐,那就二十七點二七五了。」

「成交!」

「done!請問杜小姐怎麼交割呢?」

「喔,我開美金取款條,台幣入我們公司四四七之八的戶頭。」

講完電話,杜美妙已是大汗淋灕。天哪!她剛剛完成一筆大交易耶!換算成台幣,大約一千五百多萬,我的上帝!她什麼時候才能賺到這麼多錢?

「美妙,你可以把電話放下了嗎?」方謙義的聲音響起。

「啊!」她慌亂地擱下嘟嘟亂叫的話筒,發現手心也出汗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議價的本領?」

「副理教我很多,我也有看書,而且有時候我坐在這里看路透社,會听到副理和銀行談條件,可能不知不覺就學會了。」

這個小女孩果然聰明,一學就通,更不是只會讀死書的書呆子。方謙義原先以為她會請示他的決定,沒想到她竟能獨力完成第一筆的外匯交易。

「我記得大利銀行也是收一分差價的。」

「我剛才胡亂說的,兵不厭詐嘛!」杜美妙低下頭,就怕副理責備。

「你懂心理戰朮?」方謙義不禁對她刮目相看。

杜美妙臉蛋一熱,「如果我能爭取到更好的匯率,當然要力爭到底了。」

「你憑什麼認為Andy會讓你零點五分?」

「我第一次和安迪議價,並沒有把握﹔我只是看過帳冊,發現我們在天星銀行的外匯業務量很多,我想他應該會優待我們公司的。」

「你今天做得很好。」方謙義點點頭,贊賞她解析帳冊數字的能力。

「謝謝副理!」杜美妙微感得意。

不能讓她得意忘形。他板起了臉孔,「從事外匯操作需要經驗累積,我讓你看了一個月的匯率,就是要你抓住市場的脈動,也是增強你對匯率變動的敏感度。你如果不專心一點的話,好價格稍縱即逝,那我們財務部何必重視外匯操作?更不必做遠期外匯避險了。」

唉!她每天不知道要听幾遍教訓,她很謙虛地低頭說︰「副理,我知道了。」

杜美妙耳濡目染,漸漸明了財務操作的杠桿效果。財務操作得宜,可以為一塊美金創造更大的利潤空間﹔相反的,也可能使工廠的辛勞血本無歸。

方謙義真是厲害,公司上百億的資金就讓他玩呵……「美妙,你在看什麼?」這小女孩很會發呆哦?

「啊!氨理,你很厲害。」

方謙義本來還要繼續板臉訓人,一听到下屬從未有過的諂媚,忍不住輕飄飄地,不自覺地舒展濃眉,露出笑容說︰「你想厲害的話,就專心些。」

他有一個酒窩!杜美妙好象發現新大陸般地驚奇。難怪他不常笑,只要他一笑,露出右頰那個酒窩,就讓他變得「很可愛」了。

是嘍!他是財務部的頭頭,有一半的部屬年紀比他還大,他當然不能太稚氣,否則就會讓那些歐吉桑、歐巴桑給看輕了,可是他總板著冷臉。真是可惜了那張又性格又可愛的臉孔……「還看?我臉上有蒼蠅嗎?」方謙義瞪住她。

她又在看他嗎?沒辦法,他是她的偶像嘛!她忙起身,「副理,我出去了。」

「你跟老宋說,你賣了美金,叫他想辦法消化這筆台幣。」

「好。」

「昨天國外部去押匯,沒跟你說嗎?」

「我沒接到電話,是不是他們忘了?」

方謙義心頭一凝?這幾個月來,國外部的進出口資金變動應該是通知宋泰吉。既然宋泰吉知道這筆美金入帳,為何不告訴美妙?也不告知丁東強?反而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讓丁東強以為資金不足,因而發行商業本票籌錢?

他當然知道宋泰吉在覬覦課長的寶座,只要丁東強表現差勁,老資格的宋泰吉就有希望被擢升﹔偏偏丁東強不知死活,成天抱著股票機和電話,連日常最簡單的資金調度工作也要他這個副理出面做決策。

唉!青年才俊的副理不好當,他底下不是老弱婦孺,就是豺狼虎豹。

「美妙,你主動打電話給國外部,請他們以後向你通知資金。」

「好。」

「過幾天,我帶你去拜訪幾家主要往來銀行的外匯交易員,大家見過面,以後做交易也比較好講話。」

「好。」

「還有,公司以前出過一張公文,禁止在上班時間做股票。」

杜美妙一笑,「副理,我沒錢做股票啦。」

「有錢也不能做。」

「遵命!」走人了,再不走又要訓話了。

這個小女孩!似乎跟他混熟了,講話越來越隨意,神情也不像剛開始那麼戒慎恐懼。沒關系,只要她乖乖听話,認真工作,好好表現,他也可以省下訓話的口水。

偏偏有些不認真的老員工該訓,卻又說不得,這才是他最大的苦惱啊。

*-*-*

悠揚的小提琴音樂飄送在空氣中,為這家西餐廳烘托出典雅寧靜的氣氛,桌上擺置一小撮滿天星,有意無意地渲染著醉人的氛圍。

方謙義顧不得周遭浪漫的氣氛,板起了臉孔,盯住罷坐下來的杜美妙和王培民。

王培民也看到他了,笑著走過來,看了一下他的女伴,「方副理來約會?」

「你帶美妙來做什麼?」方謙義站起身,與王培民勢均力敵,再指向坐在原處不敢走過來的杜美妙。

「咦?方副理,現在是下班時間。」王培民故意看了一下表。「美妙下班想做什麼事,你不能干涉嘛!」

方謙義低聲地說︰「我警告你,她還小,不準你拐她。」

「她都大學畢業了,怎麼會小呢?」王培民改不了他的嘻皮笑臉,「我只是跟她切磋一下財務管理,大家聊聊天而已,方副理太緊張了吧?」

「是我財務部的人,我當然要管。」

「呵!方副理真是愛護員工。」王培民一攤手,無奈地笑說︰「你在這里監控,我哪敢做壞事啊?」

「諒你也不敢。」

「方副理,不打擾你聊天嘍。」王培民轉身向方謙義的女伴示意,充分表示他的紳士風度。

方謙義坐回位子,仍是盯住相對而坐的他們,眼見王培民傾身向前,向美妙指點菜單上的菜色,他不覺捏緊了拳頭。

懊死!這個小女孩竟然不听他的話,跑來和王培民約會!

「呃……方先生?」

「杜小姐,對不起。」方謙義終于注意到眼前的女人。

「我姓胡,不姓杜,方先生還沒仔細看我名片哦?」她笑得很矜持。

方謙義拿起放在桌上的名片。胡莉菁,某公司的會計主任,今年二十八歲,是他第N個相親對象。

他一心放在杜美妙身上,竟然不自覺地喊別人杜小姐,他什麼時候被美妙傳染了心不在焉的毛病了?

「胡小姐。」他把名片放到口袋里,「牛排來了,可以吃了。」

「方先生,剛才是你的朋友?」

「認識的人。」方謙義切下牛排,轉眼看到王培民談笑風生,美妙竟也跟著傻笑,他把刀子握得更緊了。

「方先生力氣好大呵,盤子快被你切碎了。」胡莉菁咯咯笑著。

「我平常練拳擊。」

「呵?」胡莉菁微笑的僵住!練拳擊的人要是打起老婆,會不會把人打死?不過方謙義看起來很斯文,他應該不會打老婆吧?而且她關心的重點不在他的運動項目,而是──「方先生工作這麼多年了,買房子了嗎?」

「貸款五百萬,我每個月的薪水都拿來繳利息了。」

「嗄?方先生年紀輕輕就當了上市公司的財務主管,出入上流社會,不知道你開哪一型的車子?」

「野狼一二五。」

胡莉菁勉強撐住微笑,「方先生的財務操作能力十分出名,既然你能幫公司賺錢,你自己也有一套很好的理財方式了?」

「我存款只有三萬塊。」方謙義賣力地吃牛排。

「方先生真是愛說笑,你應該把錢拿去投資股票吧?不如你介紹幾支績優股,我也好準備進場。」

「我買雞蛋公司、水餃企業、壁紙建設、泡沫化工,這幾家公司都快倒了,每天開盤就跌停,股票賣也賣不掉,全部套牢。」

「呃,這陣子大家專門炒雞蛋水餃股,想不到你也趕上潮流……」胡莉菁笑得很辛苦,但她仍要打听清楚︰「听說方先生一個人住?」

「我打算接我爸爸媽媽一起住。」

「你不是有哥哥,姊姊嗎?」

「我同學跟你說的?」方謙義眉一挑。

「是啊,我同事說的好象和你的實際狀況不一樣。」

「我很久沒和小李聯絡了,他大概不知道我最近很慘,都已經動用到信用卡的預借現金了。」

這樣你還敢出來相親!胡莉菁在心中暗罵著,然而看在他前途無量的分上,她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問說︰「方先生的大哥不用照顧令尊、令堂嗎?」

「我哥哥在當美國人,不回來了﹔我姊姊嫁掉了,是潑出去的水,所以奉養父母是我的責任。」

「方先生真是好兒子呢。」胡莉菁放下刀叉。

「你吃飽了嗎?我叫他們上甜點。」

「喔,謝謝方先生,我怕胖。」胡莉菁輕輕擦拭嘴角,保持禮貌性的微笑,「我明天要編出一分現金流量表,我得趕回公司加班了。」

「好巧,我也要回去加班,我用摩托車送你過去。」

「不不,我自己搭出租車。」胡莉菁翻著LV皮包,找了老半天,嘴里喃喃念著︰「哎呀!皮夾呢?我來付我這一分……」

「胡小姐,我請客。」

胡莉菁立刻停止搜尋動作,扣起皮包扣環。「這樣啊,真不好意思了。」

「我不送了。」

「方先生,你慢慢吃。」胡莉菁姿態優美地站起來,做最後一次的點頭微笑,一轉過身子,僵笑的嘴角立刻撇了下來。

方謙義看也不看她搖擺而去的臀部,仍繼續吃他的牛排。

他沒有對胡莉菁說一句真話。

對于開口就問薪水、房子、車子的女人,他不浪費時間,直接讓她們知難而退,也不會再給她們第二次機會。

既然相親之前已經知道彼此的身家背景,大家拿捏過對方的斤兩,合意了才出來見面,為何那些女人還那麼在意他的物質條件呢?

朋友老是笑他,都多大年紀了,還要慢慢談情說愛啊?

他是沒有年輕小伙子的熱情了,但他不願女人只看到他的薪水和車子,他想跟她們聊聊生活、談談工作、說說興趣,這才能了解對方是否適合他。

可他挑老婆,女人也挑老公啊!

他望向美妙,她正對著王培民微笑,令他不由得握緊手里的水杯。

小女孩總是憧憬愛情,愛作浪漫美夢,英俊多金的大少爺正是她們的白馬王子,這也是她接受王培民邀約的原因吧?

或許他不該這麼在意這個小女孩,人家都是大學畢業的成年人,她想愛誰是她的自由。可是他把她帶進公司,就得負責看住她,好好教導她,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方謙義一面舀著冰淇淋,一面瞪大眼監看他們的一舉一動。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們很快就吃完了,兩人起身結帳。

這麼早就要「帶出場」?他驚怒地拿起帳單,也走向櫃台結帳。

「咦?方副理,你的女朋友呢?」王培民笑意不褪,流氣得很。

「她有事先走。」方謙義看著杜美妙說︰「你們吃完了嗎?」

「是啊,我和美妙出來吃頓晚飯,聊個天,待會兒還要回去加班。」

方謙義勾起冷笑,「今晚大家真忙,好多人要加班。」

「沒辦法,咱們公司生意太大了,一堆訂單等著我check呢。」王培民揮揮手,掛著面具也似的笑容,「美妙,我不送你嘍!你搭車要小心喔。方副理,拜拜!」

杜美妙淡淡笑著︰「王先生,再見﹔副理,再見。」

「你等等。」

懊來的躲不掉,杜美妙全身僵硬,低頭看地板,不敢說話。

「地上有錢嗎?還看?」方謙義結完帳,塞好皮夾。

杜美妙追上前去,恪遵禮讓長者的國民禮儀,戰戰兢兢地跟在他左後方一步。方謙義走了幾步,停下腳步,冷冷地問道︰「他找你做什麼?」

杜美妙杵在紅磚道上,不敢看他的冷臉,「吃飯而已。」

「你忘記我說過的話嗎?」

「我沒忘記,可是他天天打電話約我……」

「如果一個神經病天天打電話給你,你也跟他出去了?」

「我本來不想的,可是我有同學打算申請美國的學校,我想他剛回來,對那邊情況比較了解……」

「你要出國念書?你不是不出去嗎?」方謙義的聲音可以凍死一只大象。

「不是我要出國啦!是我同學。」杜美妙趕緊解釋,她不明白副理今晚的火氣怎麼如此大?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嗎?

「王培民出國混個文憑而已,他懂什麼!」

「呃……今天我才知道他念的是社區學院,他說是MBA,我猜不是,可能只是學分班吧?我問他一些選課的事,他也不清楚。」

「又不是你出國,何必這麼熱心打听?」

「幫我同學一個忙嘛!本來我還打算介紹他們認識聊聊。」

「你熱心過度了!」方謙義低聲吼了出來。

「副理。」杜美妙始終低垂著眼,怕被他的怒焰燒到,「王培民的事,淑惠姐都跟我說了,我知道副理的用心,就是怕我被這個公子騙去。」

方謙義吸了一口氣,終于平心靜氣地說︰「我不直接講明,也是想時間久了,你自然會听到一些事情,免得你認為我對他有成見。」

「副理對他有成見是應該的,他當初搶走你的女朋友,害你女朋友要跳樓自殺,你一定很恨他嘍?」杜美妙仰起天真無邪的大眼,無辜地看他。

「你說什麼?」他瞪大眼,廖淑惠還在講那個老掉牙的流言?

「不是嗎?」杜美妙有些疑惑,副理好象又要生氣了,她忙低下頭,「對不起,副理,提到你的傷心事,是我不好。」

「你們女孩子看太多愛情小說了,想象力太豐富。」方謙義總算沒再生氣,反而好笑地搖搖頭,「我跟你說清楚,那年王培民剛畢業,在等當兵的那幾個月,他老爸安排他到財務部打工,他一來就騙了幾個小女生,他每個都愛,每個女生也愛他,搞得財務部雞飛狗跳。後來他總算去當兵了,但是事情還沒結束,幾個小女生又在爭風吃醋,結果有一天,也不知道她們怎麼吵的,一個小女生打開逃生窗子,就要跳下去。」

「她就是副理的女朋友?」

「你听我把話說完。」他板起臉,繼續說道︰「我坐的位子離逃生窗子最近,我能見死不救嗎?」

「副理英雄救美了?」杜美妙忍不住又要崇拜她的副理。

「上司講話,你不要打斷,好嗎?」他再瞪她一眼,又說︰「我搶上前救她,同事也過來幫忙拉她,總算把她扯下來。她大概是精神崩潰,把我當作是王培民,哭個沒完沒了,我被她整整抱住一個鐘頭,直到她爸爸媽媽把她帶回家,從此人家就說她是我的女朋友,哼!」

「嘻!」杜美妙眼前浮現冷面副理被人抱住無法月兌身的模樣,她好想笑喔。

「別人的悲慘故事,很好笑嗎?」

「不是的。」她趕忙憋住笑意。

「王培民出國混了幾年,當年的小女生嫁的嫁,走的走,財務部也恢復平靜日子,如今他想回來,只要我在財務部,就算他拿了正牌的財管博士學位,我也不會讓他進來。」

「現在財務部的女生比較老,他不會追了……」

「他不是想追你嗎?」

「不是,他只是想采探我的底細,他以為我的背景比他硬,所以害他不能進財務部。」

「我們公司錄用人才,不看錢財。」

杜美妙微笑點點頭,「謝謝副理關心,我要回家了。」

「等等,你要走了?你把事情向我交代清楚。你是不是留家里電話給他?你們約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嗎?他對你有表示什麼意思嗎?還是你對他有好感?」方謙義越問越急,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

他的連珠炮問題令杜美妙招架不住,「副理,沒有啦!我只有和他吃飯。」

「這樣而已?」

「真的。」

「誰付錢?」

「各出各的。」

「沒有紳士風度!」

杜美妙察覺她的副理真的很不高興,連忙「安慰」說︰「副理,我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女生,我懂得看人,也懂得保護自己,和他吃過飯,我就大概明白他是怎麼一個人了。」

方謙義心中驟然涌起一股奇異的酸味,她不是情竇初開的女生?!難道她有男朋友?原來她不是不解人事的小女孩呵,對于男女之事,她自己就可以處理得很好,而他擔心、發怒、氣惱,又是為誰呀?!

「他還跟你說什麼話?」冷冷地再問。

「其實也沒說什麼,他問我家里的情況,我說我爸爸在賣面,他就開始說他家多有錢、在美國有幾棟別墅、他每個星期要上哪家五星級飯店吃大餐、又告訴我要到哪家pub才能釣到凱子……」

「你別听他胡說。」

「是不是胡說都沒關系,我不漂亮,也沒有錢,他對我沒興趣。」

「何以見得他不會追你?他喜歡腳踏多條船。」方謙義打量神態有些落寞的杜美妙,如果她不燙那頭老氣的卷發,會更好看些。

「即使是好幾條船,也都是閃閃發亮的鍍金船。」杜美妙淡淡笑說︰「我跟他聊天,听得出他喜歡有錢人家的女兒,我並不在他的選擇範圍內,否則他也不會匆匆吃完,然後騙我說要回去加班。」

「你知道他騙你?」

「我表姊常常相親,她說當兩個人看不對眼、聊不下去了,就會找個下台階,說家里有事啦,要回公司加班啦,從此不再聯絡。」

「嗯。反正除了業務需要,你別再理會王培民了。」

「好!」杜美妙惟副理之命是從,她偷偷瞧他一眼,那冷臉似乎不再冒火了,她舒了一口氣,順便又問︰「副理,你要回公司加班嗎?」

「回家了,加什麼班!」

「還是副理要去找女朋友?」

「你問題很多哦?」方謙義模著褲袋里的車鑰匙,「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氨理是越來越關心她了。杜美妙心頭一熱,低頭看了表,「才八點鐘,我搭公車。」說完拔腿就走。

「我順路。」

「不順路啦!」杜美妙走得很快,「謝謝副理,公車站就在前面。」

「喂,你別走那麼快好嗎?」方謙義有點生氣了,上司好心護送回家,下屬竟敢不領情?

「車子來了。」杜美妙回頭看到一班公車即將靠站,立刻以百米速度跑到前頭的站牌,蹦蹦兩聲,就跳上了公車。

方謙義楞在站牌邊,原來這小女孩還是田徑好手,他喚不住她,只好眼睜睜看公車噴著廢氣離去。

這麼晚了,她坐上這班往動物園的車子,是去吹風?還是讓猴子看?

手掌里的車鑰匙似乎有些冰涼,方謙義緊緊握起,像是握住某種不知所以的奔放情緒,連帶也讓車鑰匙變得火熱起來。他的目光緊緊注視著龐大的公車,直到它消逝在下個紅綠燈的車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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