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上保風習習,漫長的暑假結束,校園里又充滿了年輕的笑聲。
中午下課鐘響,學生們三三兩兩從教室出來,鄭雨潔扯住背包,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以最快的腳步趕上前面那個修長的身影。
「陳駿達呃,對不起,陳駿達!」她緊張得喘氣。
「要落實學生自治的理念」陳駿達正與人侃侃而談,話頭被她打斷,俊秀的臉孔轉了過來,生疏而客氣地問︰「請問有事嗎?」
他好像不認得自己?鄭雨潔已經沒有退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看到你刊在大學青年上面的小說,覺得嗯,你寫得很有內容」
陳駿達仍保持禮貌的笑容,「那是上學期的事了,謝謝你。」
「有關你提到的存在主義,我很好奇、好奇想了解」
陳駿達太習慣接受女同學的仰慕目光,他自有一套應對方式,那就是滿足她們,又不讓她們太快嘗到甜頭,並使自己維持一個超然的白馬王子形象。
「存在主義大師沙特說過,人的存在並不等于東西的存在,我存在比我是誰更重要。存在主義就是人文主義,但不是虛無主義,人必需為自己負責,存在的意義就是要創造自己的生命。」
「啊?」你貢蝦米?
「很高興認識你,我先走了。」
「喔、喔拜拜。」鄭雨潔呆呆地站在原地,就這樣結束了?
微風吹拂,揚起她的半長直發,幾絲劉海搔得她額頭癢癢的,她伸手去撥,推推鼻梁上的眼鏡,听到風中傳來陳駿達的聲音──
「她是誰?好像很面熟?」
「她是我們經濟系的啊!」跟他同行的男同學說︰「連續兩學期拿書卷獎,鄭雨潔。」
「原來是同學。對了,剛剛講到學生代表的事」
兩個大男生漸行漸遠,那些什麼學生權益的美好理念消失在風中,鄭雨潔的心頭涼涼的;搞了老半天,陳駿達竟然不知道她是誰!
是經濟系太大了?還是她太過于微不足道?
一個年級有一百多個同學,就算她也不可能個個認得,又怎能奢求那長相和內涵都極為優秀的陳駿達認識她?
自己沒有顯眼的外型,也沒有傲人的三圍,沒有才藝,不具領導能力,反應慢又不會講話,完全沒有個人特色,在人才濟濟的學校里,她只能當陰暗牆角的一株小蘑菇。
唉!大,前開學的日子,應該是充滿快樂與希望,為何她卻是如此情緒低潮?!
「這位同學,這棵茶花跟你有仇嗎?你扯它,它會痛耶!」身邊響起一個雷聲似的男生聲音。
「啊!」鄭雨潔這才發現自己正扯著系館旁邊的茶花,雖然還沒扯下來,但已經把葉片蹂躪得支離破碎。
她慌忙收回手,轉頭就走,好懊惱剛剛的幼稚行為。
「喂喂!同學,你的女圭女圭掉了!」那個男生又在她身後喊叫。
她的女圭女圭?鄭雨潔拉過背包,果然系在上頭的KITTY貓吊飾掉了。
「還你。」兩只大指頭捏住環扣,KITTY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謝謝。」她低頭取了回來,塞到背包里。
這個男生壯得像一座大山,這年頭大家都發育得這麼好,為什麼她就長得特別矮小?國中時還被男生喊做「EVERYDAY」;即使媽媽說她袖珍可愛,她還是躲在棉被里掉淚,從此對于健美高大的同學采取遠距離接觸政策,免得相形之下,又讓自己自卑得像株小蘑菇。
她抬起頭,給自己打氣,大步往前走,才走了一步,就看到前面一對男女摟在一起,他們笑容甜蜜地互看對方,嘟起嘴巴,伸出舌頭,親個嘴兒。
扁天化日之下打啵?她心頭溢上怪怪的感覺。雖說舌頭舌忝舌頭滿惡心的,但她也會想像其中的滋味
不想了!大白天作什麼春夢!她用力踩下腳步,跨出校園側門,這里有一道不算太高的水泥門檻,她左腳向前,右腳一勾,正好踢了上去。
短腿一族的宿命發生了,踫地一聲,她五體投地,趴倒在地。
喧鬧的校園忽然變得安靜無聲,涼風吹呀吹,她的眼鏡摔了出去,一時之間,前途茫茫,她很想躺在地上裝死,直接讓救護車送走,也不想看到大家投予同情又好笑的眼光。
「同學,你有沒有受傷?」又是那個大山也似的男生。
「唔」她沒有重傷昏迷,只好自動爬起來。
張奇廷打從看小女生撕葉子,就預感有事會發生,基于保護弱小的原則,他一直跟著她走,果然──噯!要是叫他跌成這副狗吃屎的模樣,他也一樣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吧?
將心比心,助人為快樂之本,他大手一拉,扶好小女生,讓她站好。
「謝謝。」鄭雨潔低聲說。
「哎,你的手擦傷了!」他好像發現新大陸,雙掌用力一拍,一根食指比向她的手,叫得特別大聲。
鄭雨潔嚇了一跳,這家伙干嘛喊這麼大聲?語氣還這麼興奮?
她彎,拿回背包。可是眼鏡呢?眼鏡摔到哪兒去了?
「你的眼鏡。」張奇廷遞來一副歪曲的黑邊細框眼鏡。
「哇!鏡片破了!鏡架斷了!」鄭雨潔接了過來,忍不住哀嚎一聲,她才配不到一年的六千塊超薄安全鏡片啊!
「同學,你還好吧?不戴眼鏡看得到路嗎?」
「唔?」鄭雨潔抬起頭來,果然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見一個高大魁梧的壯碩身材,讓她直覺身邊好像來了一只大黑熊。
「同學,我帶你去醫務室涂個紅藥水還是優碘什麼的,不然會感染捆菌喔。」張奇廷很熱心地說。
「不用了。」
「我不是壞人啦!你不認識我?沒關系,我先跟你自我介紹,我數學系降轉經濟系的,我叫張奇廷,弓長張,奇怪的奇,朝廷的廷,今年二十二,身高一八八,體重七十八,家有老媽媽,兩個大姊姊,興趣是偷懶,專長會睡覺,頭腦很簡單,四肢更發達!嗨,對了你是哪一系的?」大黑熊像是唱歌似地抑揚頓挫,兩腳還打著拍子,只差沒配樂跳起街舞來。
鄭雨潔瞄了張奇廷一眼,七百度的近視里,只看到四只大手大腳比來比去,搖得她頭昏眼花。她又不想認識大黑熊,他干嘛這麼熱心地推銷自己?
這個學校什麼怪人都有,她收好破碎的眼鏡,轉身就走。
「喂喂,這位同學──」張奇廷扯住她的背包,「我看你度數好像滿深的,沒眼鏡不方便哦?來,你要去哪里?我帶你過馬路。」
「我自己會走啦!」鄭雨潔往前走,卻是走不動。
「過馬路不能急的──同學,先看左,再看右,等到沒有車子再過去,這好像小學就教過了嘛。」
張奇廷不厭其煩地詳加指導,微蹲,幫她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正好跟她打個照面。
鄭雨潔才要看看左邊,眼前十公分突然出現一張黝黑的大臉,頂著一頭金光閃閃的金色頭發,兩道濃濃的黑眉毛,兩顆黑得發亮的眼珠子,還有一排竹大嘻嘻的白牙齒,如果再把他的臉孔涂黑一點
「哇!」這是哪來的非洲大黑人啊?!
她也不管交通規則了,直接跑過馬路。
「喂──同學!」張奇廷大叫一聲,手腳更快,大步跨出,在鄭雨潔幾乎踫到一部SAAB的車頭之前,及時把她拉了回來。
SAAB絲毫不減速,打個斜角,直直朝張奇廷和鄭雨潔駛來。
「你做什麼呀?!」張奇廷大吼一聲,抓著鄭雨潔往後倒退。
他人高馬大,後退閃躲功夫毫不含糊,很快踩穩下盤,可是鄭雨潔還搞不清楚狀況,兩腳一打結,重心不穩,整個人就往張奇廷撲下去。
「哎唷──」
張奇廷一跌到人行道,大聲慘叫。哪個混蛋開車不長眼楮?被車K到很痛的耶!這種開法給他十條人命都不夠!
他一股怒氣上升,馬上推開跌在他肚子上的鄭雨潔,像顆大炮彈似地彈跳出去。
鄭雨潔摔得暈頭轉向,在跌下的一瞬間,她感受到大黑熊身上傳來的強烈震顫,直覺大黑熊發怒了,加上她視線不清,一時嚇得不知所措。
「同學,你站在這里,不要怕。」張奇廷不忘先扶她站好,再氣勢洶洶地走向SAAB的車主。「喂!等一下,這里劃紅線不能停車!」
SAAB已經以漂亮的姿勢切入,在馬路邊停好車位,下來一位西裝筆挺、頭發油亮的中年男士,他形色匆匆,沒听到張奇廷的呼喊。
「喂喂!這位先生,請等一下。」張奇廷擋在來人身前,突然眼楮一亮,右拳拍在左掌上,語氣興奮地說︰「哎呀呀!這不是常常上CALL-IN節目的曹教授嗎?你在電視上罵政府,罵得很有道理,我都在旁邊拍手耶!你好,我是經濟系的轉系生張奇廷,以後打算修你的環境經濟學。」
曹國賓勉強拉出一個微笑,腳步不停,「對不起,我現在很忙。」
想走人?張奇廷跳了一步,還是擋在曹國賓前面,笑臉迎人地說︰「老師,你再怎麼忙,也應該把車子停在正確的位置吧?可別破壞你的良好形象。」
「我去系館拿份資料,馬上就走了!」曹國賓語氣有些不耐。
「喔,拿資料?」張奇廷側出身子,拿右手搭在眉毛前,學孫悟空似地張望一下,笑出白牙,「老師,你臨時停車,怎麼不打閃光燈?還有你看,這里有一條紅線,要是員警杯杯看到了,會開罰單喔。」
曹國賓鐵青著臉,不明白何以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學生。他舉步就走,張奇廷跨了兩步,張開兩手,又是笑咪咪地擋在他面前。
「你做什麼?我停一下子而已!」曹國賓有些惱了。
「停半下也不行。你這個停一下上運反交通規則不說,又擋住大家的路。」張奇廷跑到SAAB和後面車子之間,故意踮起腳尖,挪挪,搖擺身子,在中間擠來擠去,「你停車技術是很好啦,可是我們同學過馬路可就不方便了。」
圍觀的學生們都笑了,這位大個子同學說唱俱佳,夸張的動作又吸引了不少也被SAAB擋住去路的同學。
張奇廷回到曹國賓面前,鞠個大躬,堆滿笑容說︰「老師,請你把車開走。」
曹國賓眼見圍觀的學生愈來愈多,臉色也愈來愈難看,「我時間寶貴,下午還要趕到竹科演講,你不懂給人方便嗎?」
「老師呀!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自己方便,我們真的很不方便。」張奇廷抱住肚子,擠眉弄眼地說︰「哎唷!老師,我現在肚子痛,你給我方便,我可以馬上就地方便嗎?」
學生們哈哈大笑。
張奇廷也不搞笑了,直起身子說︰「老師,你好歹也是公眾人物,要是每個同學都學你,只求自己的一時方便,到處亂停車,我們學校還講求秩序嗎?這個國家未來還有希望嗎?」
「有這麼嚴重嗎?」一位圍觀的同學大聲問道。
張奇廷大聲回應說︰「這位同學問得好。來!讓我問你,假設你家門口三不五時就有人違規停車,造成你出入的不方便,你願意讓他停車嗎?」
「不願意!」
「這就是了。請大家要有同理心,校門口也像是我們的家門口呃,雖然這里不是正門,但是同學進進出出的,既然劃了紅線,就有它的意義;紅線代表公權力,也是我們必需遵守的規範,否則你停一部車,我停一部車,干脆請學校把紅線抹掉算了。讓一個開車的老師或同學方便,卻讓上千個同學不方便,你們說這樣好不好?」張奇廷高舉右臂向前,好像手里握著一支麥克風,等待接收群眾回應。
「不好!」學生們笑嘻嘻地大聲回答。
「老師,你听到了嗎?」張奇廷咧開了笑容。
曹國賓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以他教授的「尊貴」身分,竟然在此受到一個金發痞子的「侮辱」,他不屑再瞎攪和下去,轉身就走。
他坐回SAAB,啪地一聲關起車門,急駛而去。
「不拿了?!」張奇廷跑到馬路邊,右手用力揮舞,左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老師!一路順風啊!不要開太快,不然會被超速照相啊!」
圍觀的學生們大笑,「這家伙應該去演戲。」
有的則是搖頭,「他管這麼多干嘛?得罪了老師,將來被當掉就不要埋怨。」
大多數的學生則是當作看鬧劇,一哄而散,順暢地穿過馬路。
張奇廷完成任務,心情愉快,拍拍手掌,給自己兩下掌聲,突然感覺手臂有些刺痛,抬起左臂瞧瞧,這才看到自己的傷口,頓時齜牙咧嘴地怪叫一聲。
「哎唷,痛死了!罷剛閃戰車,跌破皮了」他想起什麼似地跳了起來,大眼骨碌碌張望一下,立刻找到目標,沖到鄭雨潔前面,「你要不要緊呀?一天跌了兩次,一定很痛的,有沒有自己呼呼、秀秀?」
「我、我」鄭雨潔呆站了老半天,驚魂甫定,早就忘記跌倒的疼痛。
這只大黑熊似乎滿有正義感的,可是他未免太夸張了吧?
前面突然來了一張大臉,原來是他蹲,直直瞧著她,「喂!同學,你真的不要緊嗎?」他拿了手掌在她臉前比了比,「你看,有幾只指頭?」
「哇!別擋住我的視線啦!」鄭雨潔直覺就是想拍開那只大熊掌。
「還好,我以為你嚇傻了。」張奇廷拍拍自己的胸口,呼了一口氣。「我們兩個都受傷了,一起到醫務室擦藥去。」
「我沒事,不用擦藥。」她視線不清,只想趕快搭計程車回家。
「來啦!你沒事,我可有事,反正醫務室的藥不用也會過期」
張奇廷又去扯鄭雨潔的背包,想帶她往左邊走,不料她已經開步往右邊走,他的力氣又大,一扯之下,她左腳踢上右腳,頓時失去平衡感。
「哇啊──」她雙手亂劃,整個人就往前僕倒。
咦?她沒有摔倒,雙掌還按住一堵厚厚的牆?
她很訝異地抬起頭來,看到兩只亮晶晶、笑咪咪的黑眼珠。
哇嚇!她跌進金發大黑熊的懷抱里了。
秋風吹來,拂過古樸斑駁的紅磚牆,溜進長長的走廊,躍入敞開的木格子大窗,將那清爽的氣息送進安靜的大教室。
張奇廷背靠著窗戶側坐,兩只長腳伸在走道上,右手擱在筆記本上,無聊地順著老師的粉筆,畫出好幾道打叉叉的供給需求曲線。
他打了一個大呵欠,以手指揩去眼角的一滴淚珠,眨眨眼;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剛好看到坐在中間前方的鄭雨潔側臉,只見她不時抬頭,睜著兩只圓圓的大眼認真傾听,又低頭認真做筆記。
他仔細端詳她,不自覺地動起筆來,這個女孩子很好畫,頭顱是圓的;臉蛋有點嬰兒肥,算是圓的吧;胸部呃,當然也是圓的;握筆的小拳頭是圓的;配了隱形眼鏡的眼楮是圓的;不知不覺,他在筆記本上畫了好多圓圈。
「哈哈哈──」他差點大笑出聲,趕忙掩住嘴巴。
一下課,他迫不及待地拎了背包,跑到鄭雨潔身邊。
鄭雨潔早就瞧見他的快速身影,她可以像往常一樣跑開不理他,可是今天她好不容易坐在陳駿達旁邊,她一定要把握機會。
「陳駿達!」施凱芸的動作更快,她喀喀踩著一雙高跟涼鞋,人未到聲音先到,嗲嗲地喊了一聲,再有意無意地朝鄭雨潔一笑。
「你等一下。」
陳駿達正在收拾筆記,往他的C中書包放進一本厚厚的「線型分析與波浪理論」,鄭雨潔一瞄,那並不是個體經濟學的教科書。
施凱芸趁著空檔,轉頭笑說︰「鄭雨潔,你筆記寫得好整齊喔,我一看全班就你最用功了。唉!都念大學了,放輕松點嘛。」
鄭雨潔氣悶極了,剛才施凱芸那個示威性的笑容,簡直像頭母老虎,耀武揚威地宣示她對陳駿達的「主權」。
她悶悶地說︰「自己抄筆記,比較有印象。」
施凱芸大大搖頭,「個經最無聊了,何必浪費時間來上這種無聊的課?考試前再來听听重點,拜托老師泄露一點天機就行了,反正老師也不敢當太多人,不然被學生評鑒的分數掉下來,他也完了。」
「以後考研究所,個經也是必考。」
「哎呀!我都沒想那麼多,要考研究所,再找一間補習班補一補,教得都比學校的老師好。」
陳駿達喝完一瓶礦泉水,放在桌上,斯文有禮地望向鄭雨潔說︰「等到考試,大概要向你借筆記了。說真的,如果不是你拿書卷獎,我還不太認得你呢。」
鄭雨潔臉上一熱,「經濟系這麼大,大家選課分得這麼散,我、我也不太容易記得同學」
「你記得我吧?」張奇廷突然冒了出來。
鄭雨潔好惱,本以為他會安分地听他們講話,沒想到他還是要插嘴。
「來來來!請簽名!」張奇廷一刻也安靜不下來,笑嘻嘻地往桌上放下一大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簽了一堆名字。
「保護原始森林宣言?」施凱芸念了上頭的文字,「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森林系發起的運動,就是我們要愛護林地,禁止濫墾濫伐,注重水土保持,永續發展」
張奇廷還沒說完,陳駿達抬了眉毛,淡淡地說︰「我簽了名,那些種滿檳榔樹的山坡地,就能恢復森林的面貌嗎?山老鼠亂砍樹木的事實就會消失嗎?」
這位同學真的很優秀、很有概念喔!張奇廷笑咪咪地說︰「當然不會了,這只是一個宣言,要喚起同學們愛護大自然的意識。」
施凱芸本來要掏筆簽名,一見到陳駿達的神情,又把筆放了回去。
「哎,我本來就很愛護大自然了。對了,陳駿達,你不如寫下這個議題,投書到報紙的民意論壇,說不定還比較有影響力呢!」
陳駿達點點頭,他太明白展露自我才干的方式了。
「我們去證?社看今天的行情。」再讓這位轉系生投以敬佩的目光吧。
丙然張奇廷睜大眼,十分驚奇地說︰「哇!你們在做股票?」
施凱芸笑得很得意,「是證券社的模擬投資比賽,我和陳駿達一組的,到昨天為止,投資組合已經賺了十二PERCENT,陳駿達他爸爸說他看得這麼準,還拿一筆錢給他做,叫他自己賺學費呢。」
陳駿達熟練地拿起嗶嗶扣查看,一面說︰「大學生不能死讀書,尤其我們念經濟的,一定要隨時掌握金融脈動,結合理論基礎和實務操作,勝過听教授講課啊,在賣了,我預計待會兒有一波下殺行情,正好趁機進場承接,收盤前政府一定會進來護盤,拉抬指數,穩賺不賠的。」
施凱芸很興奮地說︰「賺到這支,說不定夠你換一部車子了!」
陳駿達已經迫不及待地準備打電話掛單,「車子慢慢來,我會先換一支PDA手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兩位同學快速離去,下課後的教室空蕩蕩的。
「哇酷!」張奇廷不甘寂寞地大喊一聲,「果然是經濟系的學生,股票做得嚇嚇叫。鄭雨潔,我們有沒有什麼股票投資的課?以後我也要修。」
「沒有。」
鄭雨潔低下頭,不想理他。她本來有機會和陳駿達講話,卻被大黑熊給截斷了。她實在不明白,他干嘛老喜歡纏著她?
「那要跑去管理學院修了?」張奇廷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你自己去查課程。」
「同學,別這樣子嘛!」小女生總是不甩他,害他好挫折,張奇廷只好涎著笑臉,拍拍桌子引起她的注意,「那天害你又跌倒,我道過歉了,現在都過去一個月了,你還在生氣啊?」
「我生什麼氣?」
「這就是了,身上的傷都好了,難道心里的創傷還沒好嗎?」
「你胡說什麼!」鄭雨潔正在收她的鉛筆盒,瞪他一眼。
「哇!你換了隱形眼鏡,眼楮變好大喔!來,給你看,像不像?」張奇廷攤開他的筆記本。
筆記本里有一個背著書包上學去的小女生,以漫畫手法畫出圓圓的臉,點了幾顆小小的雀斑,兩根翹翹的辮子,一對圓圓的大眼楮,右手的圓手掌抱住一疊書,左手的圓手掌提著一個便當盒,短短的裙子,配上短襪圓鞋,還有一張往上彎成半圓形的嘴巴。
鄭雨潔猛然一看,差點笑了出來,看不出大黑熊還有美術天份。
「笑了?不生氣了?」張奇廷一直很注意她的神情。
「你畫我?」怎麼很像櫻桃小丸子的姊姊?
「看出來了?」張奇廷得意地拿過筆記本,潦草地寫了幾個字,再撕下這幅畫,遞給了她。「送給你!」
鄭雨潔沒有接過去,只是沒好氣盯住勉強辨識出來的「張奇廷」三字,「你給我這張符干嘛?」
「這是符嗎?」張奇廷拿了回去,左看右看橫看豎看倒著看,突然一拍大腿,大笑道︰「我老媽總是說,我的字像鬼畫符一樣。嗯,愈看愈像,好吧,我把你這張畫像貼在寢室門口,哈!你是門神,我是畫符的張天師」
「喂!你敢給我貼在寢室?!」鄭雨潔脹紅了臉,開玩笑──雖然是一張漫畫,但豈能讓他貼到男生宿舍去!
「那我貼在床頭,就不會作惡夢了。」張奇廷又笑嘻嘻地說。
「張奇廷!」鄭雨潔氣呼呼地喊了一聲。
「對不起啦!」張奇廷趕快站了起來,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鄭同學,請別生氣,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抱住你的,可是你都快跌倒了,我不能見死不救,請相信我,我絕對不是讓你出丑,因為你要是跌了下去,一定會更丑哎呀呀,別走啊!我是誠心誠意跟你說聲對不起,你見了我就跑,害我總是對著空氣說對不起;不然旁邊都是同學,我如果跟你說對不起,人家又會問,對不起什麼啊?我只好把害你跌倒的事再說一遍,這下子連不知道你跌倒的人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這麼沒義氣的。」
長篇大論下來,也不知道是在哄她?還是氣她?鄭雨潔實在拿他沒辦法。
「你老是纏著我講話,只是想說對不起?」
「是!」一頭金發用力甩下。是的,他絕對是一個勇于負責的男人。
「好,我接受,那你以後不會找我了吧?」
「會啊,我還是會找你。」他總覺得小女生氣嘟嘟的樣子很可愛呢!如果天天逗得她嘟起小嘴,應該很有趣吧?
鄭雨潔有生以來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雞同鴨講,她拿了背包準備離開。
「鄭雨潔,等一下嘛,要走之前先簽個名。」張奇廷忙掏開背包,拿出原子筆,順手收進桌上的空保特瓶,那是陳駿達喝完沒有帶走的礦泉水。
「那又不是你的瓶子。」鄭雨潔不解他的舉動。
「反正喝完了,我收了拿去送給一個老阿伯,他壓扁集一大袋,再拿去賣給回收場。」
「他是誰?」
「路上認識的。不知道你以前在校總區有沒有見過?他推了一部嬰兒車,背駝得很厲害,常常翻馬路邊的垃圾桶,找一些可以拿去變賣的紙箱、保特瓶──」
鄭雨潔並沒有這個老人的印象,但她的確看過類似的老人在路上撿東西或翻垃圾,她通常是匆匆走過,從來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麼。
「啊我總是以為他們神經有問題,才會找垃圾」
「啕!你要是說老阿伯神經病,他馬上跟你吵架。」
「老人家沒有子女嗎?」鄭雨潔不禁再追問。
「那是老阿伯的傷心事了。他現在自力更生,活得很起勁呢。社會局要送他錢,他會很有骨氣地拒絕。我跟他說,我喝完的飲料空瓶統統拿來給你,他酷酷地說,我請你喝一杯米酒,我就跟他干一杯啦!」
鄭雨潔望著這只開懷大笑的大黑熊,卻是想到了可愛的維尼小熊。
「請不要看我臉上的青春痘。」張奇廷以左手捂住臉頰,猛搖頭地說︰「我轉到經濟系的機會成本太大了,晚一年畢業,要補學分,又要跟你們趕專業科目,社團活動全部停止,唉!般得火氣這麼大,就是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達到邊際效用最大,讓我的畢業證書是一張資本財,而不是用完就丟的消費財,更不是劣等財」
「好了,別嘀咕經濟學了,不是要簽名嗎?」鄭雨潔在那張「保護原始森林宣言」簽下自己的名字。
「哎呀呀,差點忘了!」
張奇廷笑咪咪地以右手撐住下巴,歪著頭瞧她那圓圓的鼻頭。
小女生很認真簽名字呢,看她一筆一劃地寫,好像小孩子學寫字,他雖然手上沒筆,但已經在腦海里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很快就素描出一個可愛的圓臉小女生。
趁她不注意,他將那張從筆記本撕下來的涂鴉卷成長長的圓筒,以手指頭輕輕地塞入她的背包空隙里。
「干什麼?」鄭雨潔瞪他一眼。
「發呆。」他維持以手支頤的慵懶姿態,嘴唇線條勾得高高的。
鄭雨潔忽然發現他有青青的落腮胡渣,配上他一對濃濃的眉毛和粗線條的大臉,以及那毫不在乎的神情,竟儼然有一種浪蕩江湖的游俠味道。
她心頭一跳!這不就是她想像中的在她還來不及心跳加速之前,一眼瞧見那頭要命的金頭發,所有飛天遁地、彈指點穴、笑傲江湖的傳奇游俠全部變成夢幻泡影。
噯,請問哪個古代大俠有一頭刺蜩也似的金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