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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目愛人 第九章

翌日,呂老夫人和鄭思菲以及公司經理級以上的主管,都來到病房,包括何媽和瓦娃,場面不輸大官住院的盛況。

呂候將是主角,多位穿著深色西裝的主管圍在他身旁,瓦娃站在人群的最外圍,只能踮著腳跟,望著床上的呂候將。

這時病房外,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瓦娃回頭看去,門口站立著一個窈窕的身影。

「周小姐。」鄭思菲喚了一聲。

「呂先生。」

周珈爭捧著花束走過來,身後一位男子面貌和她相似,看來應該是她的親人。

她把花束放在床旁,「我來是預祝你手術成功。」

周珈爭移向呂老夫人,兩人四手交握,親切如常。呂候將對周珈爭的出現,反應自然,毫無驚許之意,但旁人可不這麼想了,不是用狐疑的眼光瞧著,就是帶著研究、瞧熱鬧的神情看著這對前未婚夫妻。在推入手術房的走廊上,躺在推床上的呂候將臉上似乎在忍著什麼沒說出來。一旁亦步亦趨跟著的鄭思菲瞧了出來,俯身探問︰「是不是還有話要交代?」呂候將點點頭,似乎急切著找人,卻又說不出口。「你是想找誰嗎?」鄭思菲猜測的問。周珈爭「義不容辭」握住呂候將的手,「我們都在這里,等你手術順利出來。」呂候將一听是周珈爭的聲音,立刻松開握住的手,神情中滿是失望。「謝謝。」

經過幾個小時的等待,公司里的主管早已先回公司,而呂老夫人則由周珈爭陪同回到病房休息。手術室外只有何媽和瓦娃,兩人全程陪到底。所以當手術室門打開,瓦娃和何媽也是最先知道結果的。

「怎麼樣?」瓦娃跳起來問。

主治醫師拿下口罩,簡明扼要說︰「很順利。」

醫生說得太簡單了,反而讓瓦娃一時無法接受,有些不相信。

「真的嗎?」

「我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老夫人。」說著,何媽便跑走了。

「我可以進去看他嗎?」瓦娃問。

「還不行,必須等他麻醉藥退了,送回病房才行。」說完,醫生便離開了。

此時瓦娃心中響起前日爸爸催她的聲音,他們分別的日子近了。

不知道他眼楮好了之後,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溫暖。

首先走路的樣子,一定不一樣吧,是步履敏捷,還是輕快活潑?看人的眼神也該不一樣吧,她最期待的就是看到他有神的雙瞳,是專注逼人,還是溫和親切?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緩緩的離開醫院,坐車回到呂家,開始整理行李。

※※※

「瓦娃,爸爸要移民到美國了,就等你的支票啦。」

「我還沒找到他的支票簿,你知道當大老板的,身上很少帶支票的。」

「你就是有推托的理由!我限你兩天內送來,否則他家里那些骨董與藝術品,我會派人去搬個精光,那些大概也值上千萬。」

「爸爸,你都要移民了,還要節外生枝嗎?兩天後我會把支票送去的,給我聯絡的電話。」

「瓦娃,听你說這番話,看來你真的長大了。

怎麼樣,要不要跟爸爸到美國了爸爸的事業需要你。」

「再說吧,有人來了。」說完,瓦娃匆匆的掛掉電話,其實在她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她對著電話聳聳肩,有時候說謊還是會帶來快樂的。

今天是呂候將的大日子,他雙眼上的繃帶今天便要拆掉了。

必心此事的人早已趕往醫院,瓦娃三拖四拖,希望眾人因掛念此事,而忘了她並沒有到醫院去。安靜的客廳,電話鈴聲忽然響起,瓦娃等響了兩聲,才猶豫地接起電話,「喂。」「瓦娃!你還在家里?」鄭思菲壓低著嗓門,急促說︰「你知道嗎?呂先生已經私下向我問起你三次了,他的脾氣愈來愈壞。」「我……我就要過去了,告訴他不必等我,我馬上就過去了。」

「你是不是在意周珈爭也在場?」

「我並不知道她在那里,就算她在那里……也是應該的。」「瓦娃?」鄭思菲的音調突然怪異起來。

「嗯?」

「你能不能在電話里說一句︰‘他受傷了,在林口省鮑路,快打電話叫救發車。’」鄭思菲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瓦娃聞言一震,這句熟悉的話忽地跳入她的腦中,眼前浮現那場車禍的景象。「什麼意思?」她的背脊不禁涼了上來。

「你怕什麼?我只不過要你念這段廣告詞,我好決定你是不是最佳人選。」瓦娃顫抖說︰「我……我不是!你認錯人了!」

「喀」的一聲,她立刻掛上電話。

她沖進自己的房間,抓起已經整理好的帆布袋,然後逃命似的奔出呂家。「不是我!不是我!別找我!」

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和鄭思菲通電話時,她說話的語氣,正和她在車禍現場接起鄭思菲的電話時,那種歉疚又害怕的語氣一模一樣,這才讓鄭思菲听了出來。

※※※

「她人呢?來了嗎?」呂候將悄聲問著身邊的鄭思菲。

鄭思菲搖搖頭,她沉吟片刻後,還是決定告訴他事實。

「她不會來了。」

呂候將一震,即而釋懷,「哦,我明白了。」

「你可能不明白,我把她嚇跑了。」

他們兩人的對話都是壓低了聲音,只有彼此才听得到。

「怎麼說?」呂候將的臉色變了。

「她就是你在車禍現場看到的那名女孩。」

鄭思菲這句話,听在呂候將耳中猶如被判刑般。

※※※

瓦娃還是沒有完成養父的交代。當她打電話告訴他,她一毛錢也沒拿時,老者在電話另一頭暴跳如雷,揚言要找到她,絕不放過她。

她沒有听完就掛上電話,背起帆布袋,並不在意養父的威脅。

她信步走進一間郵局,在里頭大約待了十五鐘後才走出來,之後她的行蹤便成了謎。不久,呂家收到一個包裹,里面是一個用繩子綁緊的絨盒,和一封封起來的信,這些東西都交到呂候將手上。

呂候將接到信時還無法看字,這對他的眼楮來說還很吃力,他也沒要求別人念給他听,直到他完全康復後,他才打開信紙展讀內容。

當他握著那個絨盒子,心中早已了然,她終究還是把戒指還給他了。

信上寫著——呂先生︰包裹內附上鑽戒,物歸原主,我無意擁有,更無意變賣,希望它仍有機會戴到周小姐的手上,我相信先生復明後,一樣會和周小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只是一個去贖罪的看護。

當我從地上爬起來,看到自己安然無恙,而你卻昏迷過去,當時我不知道你的腿也斷了。你也許忘記了,你皮夾子襄的錢被掏得一空,那是我拿的。我拿了之後,就丟下你走了。我不知道告訴鄭小姐的訊息有沒有用,但我當時不顧你的生死,偷了你的錢,丟下你一走了之。

這就是我,這才是原來的我。只要有機會,我不會放棄任何偷錢的機會,即使面對的是為了閃邂我而生死未卜的人,我一樣沒有放棄。

我不求你原諒、我只希望車禍所帶給你的痛苦能完全不見,甚至把這件事情忘記。

我為這整件事情感到歉疚,如此而己。在擔任看護時我說了許多謊話,如果哪些話,讓你覺得在乎的話,請你不要在意,那也許是我的謊言,我完全沒有那些意思。

祝你平安健康包瓦娃呂候將放下信紙,眼角緩緩地流下眼淚。

※※※

「董事長。」

呂候將回過神,看向一身明亮的鄭思菲,他抬高一眉等著她說話。

「你回來一個月了,就像放了長假的學生,心還沒收回來。」

「可是我照樣把考試題目都做對了。」呂候將攤開手,狀似無奈又得意。「還在想她嗎?」鄭思菲側著頭問。

「你找得到她嗎?」

鄭思菲噗哧一笑,「你找她回來是想做什麼?報復嗎?」

呂候將沉思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並不想報復。」

「也許你見了她之後,感覺反而沒有失明時的強烈,她是個長相很普通的女孩,現在你見了,也許沒有當初來電的感覺了。」「她長相普通嗎?」呂候將認真等著鄭思菲回答。

「普通,再普通也沒有了。」鄭思菲再三強調,她就是要降低呂候將對瓦娃的感覺,現在對他來說這是最好的了。呂候將默然沒有作聲。

「對了,今天下午三點,和周小姐到美術館參觀百年藝術大師的展覽,離現在還有半個鐘頭,」

「我知道了。」呂候將起身準備赴約。

當他經過鄭思菲面前,對她一直停駐在他身上的目光再也忍不住了,有些著惱的問︰「我身上有什麼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一匹馬和一根草。」她邊說邊輕拍著頭走出去。

一匹馬和一根草?呂候將走進專用電梯,當電梯門合上之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鄭思菲想說的是「好馬不吃回頭草」這句諺語。

他記得自己也曾說過我句話,那是在一個有月亮的夜晚,他對三個女孩說的。呂候將的步履矯健,直直的走向司機為他打開的車門,一點也沒有顯得遲疑和歪斜,想必他的眼神一定是專注而迫人。瓦娃站在遠處看著這幕景象,她很感動也很欣慰,與她心中所想像的一樣,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看到他的正面——他具有神采的眼楮。她此時的穿著再普通不過了。綁了個馬尾,長褲、襯衫,一件大外套,看起來就像個畢業沒多久的女學生。呂候將突然停下腳步,回身向鄭思菲交代了些慶,瓦娃沒有放棄這個好機會,努力專注地注視他。她喘息了幾口氣,心里激蕩不已,她終于看到了,今天這一趟總算沒有白來。

就在她心頭激動澎湃之際,她不知道剛才她一陣熱烈的注目,被呂候將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

「董事長,你——」

鄭思菲驚許的看著呂候將突然撇下眾人,往遠處一名坐在玻璃窗下的女孩子走去。「小姐。」

視線正看著地下的瓦娃,突然看到面前出現一雙光可鑒人的黑皮鞋,頭頂上響起熟悉低沉的聲音。她急促的吸了兩口氣,她知道這時候是考驗她的演技和聲音的時候了,她努力調息了兩口氣,抬起頭來——是一張迷糊恍惚的臉。

「什麼事?」

「呃,」呂候將一听到聲音就知道不對了。

「對不起,我認錯了人。」

「噢。」她冷漠的回應一聲。

呂候將轉身往回走,瓦娃也站起來往反方向走開。

「她……」鄭思菲遲疑地看到瓦娃的背影。

呂候將的反應很快,倏地轉身,大喊一聲︰「瓦娃!」

瓦娃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一停即覺得不對,這不等于是承認她就是包瓦娃嗎?她立刻拔腿就跑。

呂候將不顧身分,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之下,沖過去抓人。

不過他還是慢了一步,瓦娃已經鑽進一輛計程車里,車子揚長而去。

呂候將惱怒的坐進車子,忿忿地捶了前座椅背一拳。

「該死!」

不知誰該死,是他,還是瓦娃?

※※※

「公司里發生困難的事嗎?」

「沒有。」

呂候將盛怒的表情,一直沒有消滅。

在美術館賞畫時,每欣賞一幅畫,周珈爭便偷瞧呂候將的臉色一次,每走過一幅畫,他的臉色便沉重一分,是畫的內容教他生氣嗎?還是……自從他復明以後,他倆的交往一直處在淡如水的狀態,依然是相敬如賓。呂候突然「啊」了一聲,繼而走到一旁打了一通電話,過了一會兒,他才走回來,臉色和緩了許多。「樓上還有別的展覽,想再上去看嗎?」

周珈爭報以微笑,「不了,我想回去了。」

呂候將二話不說,立即送她回去。

直到傍晚,呂候將在美術館打的電話才得到回音。

「找到了車行嗎?」

「找到了,但是計程車司機不肯說出乘客下車的地點,他懷疑我們的動機。」鄭思菲據實回答。「不管是重金利誘,或是編什麼讓他感動的理由都行。」說完,呂候將便掛掉電話繼續等消息。

半個小時後,他的電話又響起,這次鄭思菲給了他滿意的答案。

呂候將交代說用任何可以感動司機的謊言,但他絕對沒想到鄭思菲干脆說出他與瓦娃的故事讓司機感動,這才換來瓦娃下車的地點。

※※※

呂候將獨自開車來到計程車司機說的地點,開門一下車,一眼就看到那家知名速食店巨大的招牌。

他站在十字路口,四周人車川流不息,雖然他記得車牌號碼,卻無法測知瓦娃下車後會往哪個方向走。

他思忖半晌,一抬眼便看見擦得透亮的速食店的玻璃門,他干脆推開門走進去。在他的印象中,已經好久沒有來到年輕時常聚會的場所。呂候將點了一杯咖啡,他隨意瞥了服務生一眼,沒瞧見什麼異樣,選了一處可以望向外面,稍微偏個頭,也能看見櫃台的位子。到目前為止,他一直朝自己的直覺走,他也不知道會在這里坐多久。

他隨然地把那杯咖啡喝完,站起身要離開時,從工作門內走出兩個穿著制服的服務生,其中一人就是他看見的那名女孩。瓦娃似乎也感應到有一道強烈的目光投射過來,她抬眼看清視線的主人後,心中悚然一驚,但臉上不動聲色,拉著身旁的女孩又走進門里。過了一會兒,瓦娃穿著便服走出店門,呂候將立刻跟了過去。

「小姐,」呂候將搶上前兩步,粗魯地拉住女孩的手臂,挑明了話說︰「你是瓦娃,還不承認嗎?」瓦娃佯裝驚訝異的看著他,「這位先生?啊!你不是德商大樓那位保全人員嗎?我中午去那里沒做什麼,你為什麼找來這里?你直接告訴我那里不能坐,閑雜人等不準進出就行了,干嘛一副把我當小偷的樣子?瞧不起人嗎?」

「你……」

呂候將又猶豫不決了,眼前的女孩伶牙俐齒、咄咄逼人,還把他誤以為是保全人員,自然她也就不認識他了,更何況聲音也不像,但他又不肯就此放開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放開我。」瓦娃掙開他的手後,側著頭,斜睨著眼前高她一個頭的呂候將。

「你到底想怎樣?是不是要追我?呵呵,你叫什麼名字?想不想知道我叫什麼?」

呂候將見到這副流里流氣的樣子,便確定自己找錯人了,準備不再理會眼前這名擺明了要釣凱子的女孩。

「小蘇!你的包包忘記拿了。」遠遠的,一名同事喊著她。

這名叫「小蘇」的跑回去拿,一面回頭向他笑說︰「下次你再來,我請你。」

呂候將苦笑一下,轉身走回車子。

瓦娃跑回店門口,同事小津不解道︰「為什麼要我喊你‘小蘇’?是喊給那個男人听的嗎?」

「他啊,他好恐怖的,我是在網路上認識的,見面後才知道他是……是……」瓦娃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編下去。

「是什麼?」小津臉上的表情也不禁緊張起來。

「是……黑道人物。」

「黑道人物?好恐怖!不過黑道人物會用網路嗎?」小津不禁疑惑的問。

「這話最好別讓他听到,否則他會很氣憤的大聲告訴你,不要瞧不起他們的知識。」

「你一定有問過他對不對?」

「嗯,還被罵了一頓,當然,是在網路上啦。」瓦娃無所謂的說。

「幸好!咦?你們不是在見面後,才知道他是黑道人物嗎?怎麼又說在網路上就知道了呢?」「唉,他先在網路上試探我嘛!第一次見面,他身邊帶了兩名小弟,身強力壯,臉上看起來就是凶神惡煞的模樣。」瓦娃壓低聲說︰「我之所以認定他們是流氓,是因為我在無意中,看到他們衣服里藏有一把槍。」「槍!瓦娃,別再和那種人見面了!」小津忍不住叫了起來。

「所以我才請你叫我小蘇,讓他以為認錯人了。當時我靈機一動,說是包瓦娃請我來代為轉告她不能來,但他還是不相信,今天才會找上門來了。」「你在網路上用真名?」小津又是一副驚慌的表情。

「是呀,這是失策之處,以後我再也不敢用真名了。」瓦娃佯裝扼腕的模樣。「為了以防萬一,以後我們是不是都要改口叫你小蘇?」

瓦娃莞爾一笑,「不必,以後只要那名男子再來,就通知我一聲,我會躲他躲得遠遠的。」

如果這番連篇的謊言教呂候將听到,不知會做何感想。

一個成功的企業家,被她描述成一個十惡不赦的黑道人物,而他身旁的兩名保鏢,變成帶槍的小弟,如果「網路故事」還要繼續編下去,瓦娃不知會編出多麼夸張的情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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