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醒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渾身的疼……好似被人將四肢硬生生扯開了,然後再次組裝回去,只是拼湊的人動作太粗魯,將她弄得好疼好疼。
還睜不開眼兒,她只能大口大口的呼著氣,想要緩和身體的難受,逐漸恢復功能的鼻子嗅到了某種詭異的臭味,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嘔……好惡心!
這是什麼味道?簡直是令人無法想象的臭氣燻天……
極為勉強的,緩緩伸手探著身下。她好像壓著某些東西,卻又模不出是什麼東西來?她試著撐著疼痛的身子坐起來,睜開酸澀的眸子,就著昏暗的光線打量環境,誰知入眼的竟是遍地的——
尸首?!
好多好多,一時之間教人數不清數量的尸體……有完整的、不完整的尸塊;有皮膚上還保留著血色,像是才剛死去的,也有早已腐爛長蛆的,更有像是年代已久,早化成枯骨的……
她瞬間蒼白了臉,差點就當場惡心嘔吐了出來。
不是讓滿地的死人給嚇到,只是讓空氣中那股難聞的腐尸味給燻得難受。
生在不尋常的家庭,那一天到晚上門來尋仇的、想綁架她與兄長好向家人勒索的,以及用著任何可笑名義想來討點好處的,不管是以上哪一種人,往往都會在極短的時間之內變成死人……她那擁有一身高深莫測功力的爹爹可不會輕易放過意圖對他們不利的人。
死人,不管是死的多慘的,她都見過;只是像如此大數量的,這還是第一次瞧見。現場約略估量,少說也有百來具尸體。
終于知道為什麼從那麼高的懸崖上跌下,沒把自己摔成碎片,半途讓爹爹的軟劍卷住身子緩了落下的勢子,然後又有這堆尸塊當墊子……真要摔死可也不容易了。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只是……她抬頭向上望了望那幾乎跟天一樣高的崖頂,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里並不是一個適合等待救援的好場所,她想。
至少這種可怕的味道,她半刻也不想再忍受下去了。可是該要怎麼離開?著實讓人傷腦筋呢……
「大肥豹,你瞧我是不是在作白日夢?我竟然看到一個小仙子坐在死人堆上皺眉哩……哎喲,死肥豹,你捏我臉干嘛,想打架是不?」
「你會痛?那我應該就不是在作夢了,我也看到了耶!咦?小瘦鳥,小美人往我們這邊看過來了耶……噢,天老爺,她居然還向我們招手……你……你說,她是不是……是不是『那個』啊?」王大豹狠狠打了個冷顫,看了看遠方染得一身是血的小泵娘,又瞄了眼滿地的尸首,第一次覺得這個地方陰森森的,很恐怖。
「哪個?你……你是說,是……啊?」沒敢說出「鬼」字,紅鳥兒怯懦的縮了縮身子,直接躲到壯得跟座小山沒啥兩樣的同伴背後。
「哎喲,你別推我啊,你平常不是膽子挺大的嘛,老看你放毒殺人連個眼兒也沒多眨一下,怎麼現在變這麼膽小——」
「哇哇,你小聲一點,噓噓,不要說話,你沒瞧見『它』一直在跟我們招手啊……啊,『它』站起來了……我的老天,『它』要走過來了呀!」
難不成是夜路走多了,真遇見鬼了?
眼睜睜看著一步步緩緩走過來的「女鬼」,嚇得動彈不得的兩個大男人差點像娘兒們一樣放聲尖叫。
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披頭散發的「女鬼」邁著不穩的腳步,踩著一地的尸體,緩緩的朝他們而來。
就在抱在一起瑟縮發抖的兩個人求神告佛,甚至開始愚蠢至極的念起「阿彌陀佛」時,那個「女鬼」突然像是筋疲力盡,竟直接撲倒在地,然後就一直沒再爬起來。
咦?不會吧,原來念阿彌陀佛真的有用?
紅鳥兒戳戳同伴。
「去,去看看呀!」
「為什麼要我去?」王大豹本能的想往後退,卻發現右腳竟然移動不得。「你干嘛拉著我的腳?要看自己去看啦,我……我要回去了。」管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既然不會動了,那他還是趕快回去燒香拜拜比較實在啦!
「神經病,我沒拉你啦!」怕他不信,紅鳥兒還證明的舉高自己的兩手。
一只、兩只,小瘦鳥的兩只手的確都在,這里又只有他們兩個人,那……王大豹一張黑臉倏地慘白。
那究竟是誰在拉他的褲管?
仿佛在回答他心里的疑問似的,那個小小不知名的力量又從下方扯了扯他的褲角,甚至還有逐漸往上攀升的趨勢……
瞪著地上,雙眼爆凸的紅鳥兒嘴巴張張闔闔好多次,卻始終發不出個聲音。
「媽……媽媽呀,救命啊……啊——」
兩個大男人同時發出有始以來所能發出最尖銳的嗓音。
「你們在耍什麼寶?還不趕快把尸蟲撿一撿?可別告訴我你們是舍不得離開這里。」不溫不涼的語句諷刺得很,可此時听來卻恍如天神下凡救世的聖樂,當場震醒了抱著發抖的兩個人。
不約而同「哇」了一大聲,兩人連忙攀住救星。
「莊……莊主,死了死死死——」紅鳥兒幾乎是整個人全爬到主子背上去了。
「你才死了,你莊主我活得好好的,一根頭發都沒掉。」
「有死人哇……」紅鳥兒很孬種的抓住主子的背死也不肯放。
真是徹底的廢言!死人谷就是專門拿來丟死人的,沒死人,難不成還能有美人嗎?切!白衣男子撇了撇嘴角,為了維持住一身佳公子的完美形象,很努力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蚌頭壯碩的王大豹見狀,也想依樣畫葫蘆地學同伴也黏過去。「不是死人,是有鬼鬼鬼……」他雙手大張吼著撲抱過來。
哇勒……
他及時後退一大步,躲開王大豹的正面來襲。開玩笑,讓那大家伙一撲倒,就是不死也剩半條命。他只是外表長得高大,其實不過是一般不懂武的尋常身子,哪禁得起這麼一撞?
這兩個家伙八成忘了他是現場唯一不會武功的「活人」。
「鬼個頭啦,你們都幾歲了,還在相信那種只有三歲小娃兒才會相信的玩意兒?不趕緊將老大要的東西撿一撿,小心他一火起來,把你們丟到蛇窟去住蚌幾天幾夜,到時真要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威脅的嗓調依舊涼諷,白衣男子看來絲毫沒因兩人的滿口鬼話而受影響。
「嗚嗚嗚,莊主、在那那那那……」
兩個大男人縮在主子身後,抖著指頭指著同一個方向。
般什麼鬼?他好奇的順著那方向瞧過去,恰恰好與女鬼……不,不是,是某個疑似嚇壞了自己手下的「東西」對上了眼。
嘖嘖嘖,想不到這里除了死人,還真有個美人兒。
白衣男子愛笑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不掩興味的弧度,不顧手下的阻止,走向前蹲子,與那死人堆里的小美人大眼對小眼。
「你還是活著的嗎?小美人兒。」
死人會動嗎?白痴。
「扶……我起來。」聲音很虛弱、極小聲、富有強烈的指使意味;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態。
喲,在這種「特殊環境」之下還能驕傲得起來,也算她不容易。
有趣的挑起一道眉,他覷著她,沒動作。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是人是鬼?誰知道我伸手拉了你一把,會不會反被你勾魂奪魄?」
我說什麼你信什麼嗎?
美麗的小臉蛋上露出一抹不合年齡的譏諷微笑。
「鬼……」
語一落,一旁愣著不敢接近的王大豹跟紅鳥兒又是一陣雞貓子喊叫。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
「吵死了,給我閉嘴!」往後喝住兩個沒用的手下,他又轉過頭來盯著小美人,打分數似的自語道︰「這張臉蛋生得真不錯呢,皮膚又白又粉女敕,一頭黑發也很美麗,身材嘛……唔,無所謂,年紀還小,還有發展的空間……咦?你發上的沉木釵子嵌著的是夜明珠嗎?再看看你一身的氣質實在很不錯,嗯,看來是個大富人家的小姐呢!你說,我該救你嗎?小美人兒。」他笑得賊賊的,像是在算計什麼。
「條件?」又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
「沒什麼條件,我只是讓你自己選擇,」他突然俯近她的臉,在她眼前豎起一根長指。「你可以選擇繼續在這里生蟲發臭,或是——」朝她神秘的彎唇一笑,他又豎起第二根指頭,「讓我帶回家好生寵愛。」
敝異的瞥他一眼,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當真倒霉至斯,落了崖沒死也就算了,竟然還遇到一個戀童的大變態。
「我只有十二歲半,未落初紅。」軟儂的嗓音帶著女娃兒特有的嬌甜,煞是可愛——倘若不論語氣里的諷刺意味的話。
男子愣了下。
「哈哈哈……」像是被逗樂了般,白衣男子為她的反應朗聲大笑了起來。「我不是變態,小娃兒。」真有趣的性子,既冷靜又勇敢,他不掩贊賞意味地瞧著對自己的聲明表現出一臉懷疑的小少女。
想想,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在死人堆里跟人平靜對話的女人了,更何況她甚至還算不上是個女人!
「我們家里少的是解悶的小寵物,不是解欲的女人……你要來嗎?」站直身子,他拍了拍衣衫下擺的灰塵,搖著扇子,悠哉的對她問道。
「莊主!旗主要的是一只跟『小小』一樣的紫金貂,不是這種不人不鬼的……噢!」嗚嗚嗚,紅鳥兒搗著發疼的額蹲在地上哀號。
沒用!
收回敲人的扇子,白衣男子涼涼的問︰「小小是什麼顏色?」
「紫……紫色。」王大豹模不著頭緒的回答。
「看一下她的衣服是什麼顏色。」
傻傻的順著主子的手指瞧去。「是紫色。」所以?莫名其妙的望著主子,兩個人心里突然有著很不好的預感。
「是了,這不就跟『小小』一樣了嗎?」玉骨扇在掌中擊了一下,白衣男子滿意的微笑。
身邊兩個人見狀,不自禁的發出無力的申吟,已經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很有可能因為另一位主子無端的遷怒,被丟進莊子後院里的毒蛇窟自生自滅去。
「驕傲的娃兒,你的選擇?」
白衣男子臉上那抹算計的笑容極有把握,也極端刺眼。
而她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哼,寧願死,也不願在這鬼地方多待一刻了。
「我要洗花瓣澡。」她瞪著他無力的回答。
丙不期然,又引來他一陣無法遏止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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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是尸蟲,是長在死人堆里的那種,是可以拿來喂蠱蟲的那種,你們抱一個死人給我干嘛?」
年輕男人瞪著被扔在自己床上的「東西」,臉色難看。
「老大——」
「你再用那種稱呼山寨頭子的叫法喊我,看看我一火起來會不會把你從窗口丟出去。」
「大哥。」白衣男子非常懂得看人臉色的改口叫人,雖然他一直覺得老大那不怒而威的氣勢就連山寨頭子也比不上。「你誤會了,她不是尸蟲,她是你要的……可愛小寵物。」唉,真是沒審美觀的老大,這麼漂亮的小東西,究竟是哪一點看起來跟那種丑不拉幾的小臭蟲一樣?
男人臉色更沉。
面對這老愛找他麻煩的胞弟,平時的修養瞬間兵敗如山倒。
他語氣很忍耐的說道︰「你可能听錯了,我要的是一只可以拿來跟小小交配繁殖的寵物。」
「她是寵物沒錯呀!」白衣男子笑得恁是無辜。「至于要『跟你』交配繁殖嘛,現在是不太可能啦,但過個一、兩年我們把她養大些兒了,應該就沒問題了。大哥,你不覺得她很漂亮嗎?而且又會講人話,可以陪你解悶。」
胡言亂語!
她是人,當然會說人話!
「她真那麼好,你怎麼不帶回去自己養著?」擺明是嫌他日子太無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邊還有兩只虎姑婆。別鬧了,娃兒可能還沒養好傷,就被母老虎啃得連根骨頭也不剩。」殘害無辜小生命會被打落十八層地獄。
「齊人之福?哼……」
「喂喂!你那是什麼不屑的表情?要不是你老躲在落日居里當烏龜,你以為我為何要順了你娘的意,攬下那兩個麻煩女人?切!」
「什麼我娘?別忘了她也是你娘。」
「誰管她是誰的娘?反正只是一個大麻煩罷了!好啦,就這樣說定了,我們把娃兒養在你這里,這樣我有空就能過來逗逗她,呵呵,」
「誰跟你說定?我可沒當保母的興趣。反正你把她帶走就是。」
男人已然耐心盡失,起步就要離開。
「那可不成,是你自己說還要養一只紫貂的,現在既然為你帶回來了,你不認帳,要我把她扔到哪里去?」
「後院的蛇窟三天沒去喂了,你可以考慮扔到那里去;要不,東房的毒蠍壇、後山的彩蛛洞、林子里的肉蟻窩,隨便你找個順眼的地方去把『這個東西』處理掉,總之別佔了我落日居的空間就是。」幾近無情的言語不停不頓的吐出,順口的程度讓人不禁懷疑,男人是否常有練習說這話的機會?
但,誰理他?那張冷臉看了那麼多年,早習慣了。好不容易撿到一個有趣的「東西」,他才不要還沒玩到就拿去丟掉!
白衣男子一臉無賴的攤攤手。
「反正現在人是在你這兒,就算是你的東西了,怎麼處理都是你的事,我才不管。」
懊死!「把她一起帶走,翟冠倫!」
「我不要,你又能怎麼樣?」真是很不怕死的回答。只是他語方落下,腳邊一處地板隨即塌陷了一大塊,煙塵彌漫。「大哥,容小弟我厚顏提醒,你只有我一個弟弟……」真是不懂友愛的哥哥啊!
「你我都知道,爹臨死前在外頭還留有幾個『種』沒領回來。」語調未揚,可威脅的含意明顯到毋需解釋。根本不差他一個。
呃……老大怎麼這樣不買帳?真是不給人面子。
臉一皺、嘴一扁,白衣男子撲到男人身上,呱啦呱啦就是一長串——
「親愛的大哥,話別說得那麼快嘛,給她一個機會又有什麼關系?我那麼辛苦把她弄回來,都還沒玩到就要放棄,我才不甘心!給點面子啦,我平常為了讓你躲在這里,可是做牛做馬,累死也不吭一聲;從小到大有什麼好事也都讓你搶了先,就是一身的武功也為了你那幾只丑丑的蠱蟲給廢去了,還有去年那個嬌媚的美姑娘也是不長眼的教你給迷了芳心,理都不理會我的挖心掏肺,害我難過得一個月都吃不下大魚大肉,只能可憐的以魚翅燕窩來裹月復,嗚嗚,想到此,我又是一陣心酸,你還記不——」
「夠了,我養。」一句話堵住那張叨念了兩刻鐘沒停的嘴巴。
扁見他那一臉哀怨,還有滿肚子委屈等著向他傾倒的苦瓜樣,他就不得不認輸。
反正等這家伙走了,他還是可以找借口把那麻煩處理掉。
他是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