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二爺吉祥 第一章

大大的雙轡馬車慢慢駛入小村莊的主街,吸引了街上眾人的注意。

坐在前方駕車的,是兩名高大挺拔的男子,車內也有兩人,一名年輕公子以及一名隨從打扮的男子。

馬車內部寬敞,布置得非常溫暖舒適,擺上了矮榻,榻上鋪著厚厚的軟被,還放了好些個軟墊。

此時,年輕公子閉著眼,半臥在舒適的軟墊上休憩。

「二爺,過了這個村莊之後,馬車大約再行一個時辰,便能抵達連城了。」安冬望著主子,輕聲的說。

他是個太監,八歲入宮,十歲被派到當時年僅七歲的主子身邊伺候,可以說是和主子一起長大的。

「嗯。」段毓楠沒有睜眼,只是低低的應著。

安冬眼底滿是憂心地望著主子蒼白的臉色,一如過去十數年,一入孟冬時節,主子的胃口就開始變差,愈到末冬愈嚴重,到早春的時候,可嚴重到粒米難進。

每年每年,他們都擔心著他是不是會熬不過,直到初春過去,仲春來臨,春暖花開時,主子的胃口開始慢慢恢復,他們才會松了口氣,慶幸又熬過一次,然後在下次入冬之前,想盡辦法為主子進補,養精菩銳做準備。

可,這樣的準備總是有限,也因此,主子的身子狀況一年比一年差,他們也一年比一年擔心。

這一次主子突然挑了這個時節說要游山玩水,已經夠讓他們錯愕了,更讓他們震驚的是,竟然連皇上都同意,還讓主子輕裝簡從的只帶了他和兩名護衛出門。

「好香。」突然,閉著眼的段毓楠緩緩睜開眼楮。

香?安冬回過神來,連忙嗅了嗅,果然聞到一股特殊的香味。

他掀開後方車窗的簾子,梭巡著街道兩旁的攤子,小地方小市集,攤子並不多,賣吃食的就更少了,他一攤一攤看,這香味不似包子,不是豆腐腦,不是舌餅,所以只剩下……那圍坐了好多人的攤子是賣……粥?

看那飄揚的布旗,確實只寫了一個「粥」字。

「二爺,好像是賣粥的,生意頂好,圍了好多人,奴才去買碗粥給二爺嘗嘗可好?」安冬興奮的問,難得主子竟然會說香,至少要試試。

段毓楠沉默了一會兒,那特殊的香味在鼻尖繚繞,他的食欲好像被勾了出來,雖然只有一點點,不過他還是點點頭。

「軍清,停車!」安冬立即對前方駕車的護衛喊道。

待馬車一停,安冬立即打開後方的門,跳下馬車,沖到賣粥的攤子聞了聞,果然是這里的味道。

「不好意思,在下趕時間,可否讓讓?」安冬客氣的對前頭排隊的人說,並大方的遞上一串銅錢。

那人一愣,開心的收下銅錢,讓個位置給他。

于是安冬就這麼一個一個送出一串銅錢,終于來到最前頭。

安冬瞥了一眼賣粥的,手巾蒙著口鼻,發巾包覆著頭發,身形嬌小縴細,似乎是個姑娘。

「給我兩碗粥,帶走。」他說。

「帶走?」杜吉祥烏亮的眸訝異地瞥向那停在街旁的豪華馬車,剛剛那馬車遠遠的駛來,就引起大家的注意了,所以她知道這位大爺是從馬車下來的,也看見他送銅錢插隊的舉動。「可粥很燙,在馬車上吃不太方便喔!」

「粥是給我家主子用的,他身子微恙,不方便下車。」安冬輕聲的解釋。

基本上,以主子尊貴的身份,是不可能吃這種路邊的東西,要不是入冬後這十來天,主子胃口開始變差,又因為舟車勞頓,健康狀況更是每況愈下,現下難得贊香,他也不會拿這種粗糙東西給主子食用,不過至少……他看著姑娘的打扮,還有攤子整潔的樣子,至少算乾淨吧。

「身子不好啊……」杜吉祥眼底滿是同情,想起以前爹爹的身子也是不好,心里頓時升起滿滿的憐憫。「唔……這樣好了,我用大碗盛粥,不盛滿,這樣就比較不會溢出,連同竹箸小湯勺都給你,可以嗎?」

「可以,我一起買了。」安冬感激的點頭。

「不打緊,等大爺您下次經過,再拿到攤子來還就成了,我每天早晨都在這兒賣粥,就算沒經過也沒關系,我不缺這兩副碗筷。」杜吉祥動作俐落的舀了兩碗粥,拿出一個托盤,將粥放在盤上,再放了兩副竹筷和湯勺。「一共是六文錢。」

安冬給了一錠二兩的銀子。「不用找了。」

「咦?太多了啊,大爺。」杜吉祥驚嚇。拿二兩銀子買兩碗粥,又不是用燕窩魚翅下去熬的。

「無妨,如果你的粥我家主子能吃得下,再多銀子都值得。」

「你家主子胃口也不好嗎?」杜吉祥關心地問,不過想想,身子不好,胃口就差,似乎是理所當然的,記得爹爹也是這樣。

「嗯。」安冬淡應,端起托盤就打算離開。

「等等,大爺。」杜吉祥突地喊住他。

「還有事嗎?」

「大爺,我這兒有幾樣開胃的小菜,也可給您家主子嘗嘗,開開胃。」杜吉祥拿了幾個小碟,夾了小菜放在盤上。「這都是以我家家傳秘方腌制鹵制的,以前我爹身子也不好,所以胃口不開,這些都是我娘特地為我爹做出來的,保證開胃。」

「多謝。」安冬並不推辭,希望真的能開主子的胃就好。「多少錢?」

「不用不用,這二兩銀子已經太多了。」她連忙搖頭揮手。「希望你家主子爺早日康復,長命百歲。」

「多謝。」他再次道謝,端著盤子快步回到馬車上,將托盤放王矮幾,用銀針插試了所有的吃食,確定沒問題,才轉身將主子扶起,塞了幾個軟墊到後面讓主子靠著,然後將矮幾放到榻上,端起一碗粥送到主子面前。

「二爺,東西雖然粗糙,不過那賣粥的姑娘挺講究,不僅遮掩口鼻,頭發包覆,連根發絲也沒掉出來,裝束還挺像御膳房里的御膳大廚呢。」安冬閑聊地轉移主子對吃食的注意力,舀了一匙稍稍吹涼,送到主子嘴邊。「二爺,您趁熱嘗嘗。」

「我自己來。」段毓楠接過。

「二爺,要不要讓馬車暫時在路邊停下,讓您方便食用,您就不必擔心擋了他人的路?」安冬問。

「不用了,放慢速度,穩著點便成。」段毓楠婉拒。

「是。」安冬立即吩咐前方駕車的護衛。

粥的香味盈滿了車廂內,讓段毓楠終于有了點饑餓感,看著托盤上幾個小碟子裝著的不明東西,他疑惑地望向隨從。

「這小碟里的東西是什麼?」

「賣粥的姑娘說是以家傳秘方做的小菜,保證開胃,奴才想,試試也無妨,二爺,您要不要嘗嘗?」

段毓楠猶豫了一下,最後點頭。

安冬欣喜的拿著竹箸,替主子夾了一筷送進碗里。

段毓楠拿起湯匙先舀了一匙粥送入口,微微訝異的揚了揚眉,溫熱的香味瞬間盈滿齒頰,滑順的口感讓他順利的吞下第一口。

「二爺,如何?」安冬期待地問。

「還不錯……嗯,挺好的。」段毓楠改口。

他驚喜的瞠大眼。「那再嘗嘗小菜。」

段毓楠從善如流地夾了一點那不知名的小菜入口,清脆爽口,這是……

「好像是腌蘿卜。」他不太確定的猜測。

「腌蘿卜?」安冬眨眨眼。是他記錯了嗎?怎麼看起來和他幼年時進宮前吃過的腌蘿卜不一樣?不過這麼寒酸的食物,真是委屈了主子。

「味道很不錯。」段毓楠點點頭,吃了腌蘿卜,他的胃像是才終于醒了過來,開始真正感到饑餓。「再給我其他的試試。」

安冬差點歡呼出聲,趕緊又夾了其他小菜送到主子碗里。看著主子又吃粥又吃小菜,動作雖然緩慢,卻是一口接一口的吃著,最後竟然吃光了兩碗粥和所有菜,他高興得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太……太好了!」剛剛給二兩銀子實在太少,應該給那賣粥的姑娘一錠大元寶才對!「二爺,您還要不要?奴才再回去買?」

「不了,已經飽了。」段毓楠淡淡地笑望著他,知道自己讓這個忠心的僕人擔心了。

安冬欣慰的拉著袖子抹抹眼角,在心里暗暗決定,如果之後主子的胃口又不好,就算要天天從連城跑到這兒買粥,他也會命人來買的,要不,就把賣粥的姑娘請到莊里去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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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彩舫笙歌吹落日,畫樓燈燭映殘霞。

隨著黃昏彩霞,夜幕將至,點點紅光逐一亮起,宣告著綠曦湖上的夜生活即將開始。

綠曦湖,是連城最負盛名的銷魂地,一艘華麗的畫肪即代表著一處銷魂窟。

杜吉祥苦著一張俏麗的臉蛋,縴細身形僵硬的立于湖畔,一雙烏亮水眸充滿無助與恐懼,盈盈的望著湖面粼粼波紋。

怎麼辦?

垂放于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她極力壓抑自己頻頻的顫抖,在心里不停自問,她到底該怎麼辦?

「你還杵著做什麼?快上船啊!」杜大娘不耐煩的扯過她。這個死丫頭平日逆來順受,外表看起來似乎軟弱好欺,可是只有她知道這死丫頭骨子里有多倔,不管她怎麼凌虐,隔天她還是開開朗朗精神抖擻的上街擺攤,怎麼弄都弄不死,白費了她好幾年的米糧!

「可是伯母,我……」杜吉祥掙扎著。

「還可是什麼?你要知道,要不是我們好心收留你們一家三口,你那個病癆子爹不會多活了那幾年,而且在你爹死了,你娘又馬上拋棄你跟男人跑了的時候,這幾年還不是我們收留你的?如今只是要你報答一下我們的養育之恩,怎麼,為難你了?」杜大娘尖刻的叨念。

杜吉祥咬牙。娘才不是跟男人跑了!不管伯母再怎麼說,她都不會相信的!

「伯母,吉祥會報答你們的恩情,可是要吉祥淪入風塵,這種會讓爹蒙羞的事,我絕對不會做的!」

「閉嘴!你爹早在你那個無恥的娘跟男人跑了的時候就蒙羞了,你如果不是個忘恩負義的賤蹄子,就給我上船去!」杜大娘用力的揪住她的耳朵。

「啊!」杜吉祥痛叫。「求求你,伯母,吉祥會努力賺錢,求求你不要……」她被粗壯的伯母扯住,逃不離也躲不開。

「賺?靠著早上賣粥,替人洗衣縫補做女紅嗎?就算你日夜不停的工作,一輩子又能賺多少銀子?當初吳員外要收你做妾,誰知道你竟然跑去躲了起來,一躲就是一個多月,害我白白損失了幾十兩的聘金,你要賺多久賠我?」杜大娘尖聲痛罵。

杜吉祥抿唇。當初知道的太遲,看到小紅轎停在後門她才知道,所以逃得匆促,爹娘留給她的重要東西都沒來得及拿,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偷偷回去,因此被伯母逮個正著,還被關起來。

「現在李姑答應花五十兩銀子買你,你若真有心報答,就乖乖的上李姑的船去,只能說,這是你自找的!」

「伯母……」

「我告訴你,李姑可是綠曦湖上名聲最響亮的老鴇,她的『艷霞舫』名冠連城,能跟著李姑是你的福氣,往後穿金戴銀,吃香喝辣過好日子,不用每天辛苦工作還不得溫飽,你可要感激我!」杜大娘硬是將她扯往等在湖邊的其中一艘小船。

「不要啊!伯母,求求您……」杜吉祥邊哀求邊掙扎,想掙月兌箝制,無奈卻掙不開。「我想辦法賺五十兩給您,我……」

「這件事由不得你!」杜大娘毫無商量的余地,銀子她愛,但是最重要的,是讓這個眼中釘下場淒慘,她心里才舒坦快活!

硬是將杜吉祥推上小船之後,杜大娘接過沉默的船夫丟來的一包銀兩,數了數銀子的數目,便滿意的轉身離開。

「伯母——」杜吉祥徒勞無功的哭喊,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唯一的親人愈定愈快,愈定愈遠。

船夫將小船撐離岸邊,冷風拂來,她全身竄過一陣惡寒,烏亮的眸盈上一抹不認命的倔強。

不,她絕不從!

餅去做牛做馬,一天只準吃一餐,被當作出氣筒責打,她都可以忍受,就算賣了她為奴為婢,她也會接受,可為什麼伯母偏偏要將她推入火坑?

她做了什麼,讓伯母這麼怨恨她?她哪里對不起伯母了?

就因為她不願意嫁給年紀已經七十,而且妻妾成群的吳員外當妾嗎?他的曾孫年紀都跟她差不多大了啊!

她並沒有期望嫁富嫁貴,也沒有妄想未來的夫君英俊倜儻或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只希望能嫁給自己喜愛的男人,像爹和娘一樣,就算跟著對方吃苦她也無所謂。

不,伯母對她的怨恨,早在她逃婚之前就存在了,所以並不是她做錯什麼。

她唯一的錯,就是過去太順從了,她對不起的人,是自己!

要教她當個一雙玉臂干人枕的鴇兒,她絕對不從!

視線落在湖面上,她估量著與岸邊的距離。她會泅水,這樣的距離她有把握能泅回岸邊,可是……就算泅上岸,又該何去何從?

不能再想了,她有能力養活自己,甚至,只養活自己的話,她的日子會很輕松,所以別再猶豫,愈拖離岸邊愈遠,她得立即行動才成!

瞪著撐篙船夫的背影,她輕輕的拉出塞在衣裳里、垂掛在胸前的玉墜子,緊緊的握在手里。

爹,請保佑女兒平安月兌險。她在心里祈求,再將玉墜子塞回去,緩緩的栘向船邊,在小船與一艘畫舫錯過時,趁著一陣微浪,小船微微的顛簸,一側身,毅然決然的跳入湖里。

這次若能成功逃離,她發誓,再也不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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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曦湖畔的綠曦大街,是連城最熱鬧的一條街,整條大街是環繞綠曦湖而建,街上的商家店門林立,吃的、穿的、住的、用的、觀賞的,應有盡有。

在大街上最負盛名的「煙雨閣」,面闊九間,是一棟三層樓建築,面對綠曦湖方向的開敞設計,為的是讓游客一覽湖上美景。

此時,煙雨閣三樓,段毓楠憑欄而立,修長的身軀迎著拂面的冷風,保暖的雪貂披風披在肩上,隨著冷風飄動,烏黑的發絲也微微飛揚。

他清冷的眸凝望著湖面晚霞落日,比常人略微蒼白的臉色映著紅霞,倒為他俊美的五官添了幾許艷色。

他身後恭立著另外三名男子,身佩寶劍,端正戒備的兩個人是他的貼身護衛宋問之和洪軍清,另外一個則是他的侍從安冬。

「二爺,咱們到這兒都兩個月了,是不是該準備返京了?」安冬輕聲詢問。

「不急。」他懶懶地說。

「可是……」說不急才讓他更急啊!「二爺當初不是承諾皇……喔,承諾大爺說,您過年前會返回京城嗎?現在不動身的話,會來不及的。」

看著他焦急的模樣,段毓楠似乎覺得很有趣,俊逸的面容漾出一抹莞爾的笑容。

「放心,你們大爺心里有數。」離京前夕,皇兄親至楠王府,他們兄弟倆徹夜未眠,品茶賞月,天南地北的聊,雖然都沒明說,但是他看著皇兄的眼,就知道皇兄確實心里有數,知道這次一別,兄弟倆可能再無相見之日。

「嗄?」安冬眨眨眼,難不成……難不成主子早就打算好了?「二爺啊,這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啊!」

「我和大哥兄弟情深,不用在意。」段毓楠淡淡一笑。

「可是……」

「安冬,別掃我的興。」望著一臉無奈的侍從,他一句話就堵死了他。

「……奴才不敢。」安冬真的是很無奈,卻又只能乖乖閉上嘴,不過嘴巴閉了,可還有眼楮呢。

吧麼?宋問之用唇形無聲的問。這個安冬,眼楮也眨得太厲害了吧?

想想辦法。安冬無聲的回答。

不干。宋問之爽快的拒絕。

安冬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改望向洪軍清,誰知洪軍清更絕,乾脆當作沒看見的直視前方,讓他氣得鼓漲了臉,像只大青蛙。

日陽即將沒入山頭,若入了夜,就更冷了。

「二爺,天色晚了,咱們是不是該回莊了?」大家都不說,那還是只能他開口了。

「晚點。」段毓楠還是淡漠。

他不死心的又嘗試問︰「那麼奴才吩咐店家準備晚膳,可好?」

「不必了,我不餓。」段毓楠懶洋洋的拒絕。

安冬心里一嘆。主子養了八、九個月才養出的一點肉消失得好快,身子又愈來愈單薄,他真的好擔心啊!

兩個月前抵達連城的隔天,他就立即請憩龍山莊的楊總管派人到隔壁村莊找那位賣粥的姑娘,結果賣粥的姑娘那天並沒有出現,連續等了好幾天,也找了幾天,那姑娘卻依然不見蹤影,問附近的攤販,也只得到「不知道」、「沒听說」的答案。市集並不大,卻沒有人知道那姑娘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里。

楊總管曾詢問她人長什麼模樣,他好多派幾個人打听,可那姑娘覆面束發的,他哪會知道她長什麼模樣啊!不得已,最後只好用最沒效率的辦法,派個人留在那邊守株待兔,只可惜,兩個月過去了,依然毫無消息。

現在他真的很後悔,當時二爺順利吃完粥時,自己就應該馬上回頭找人才對!

「二爺最近的食欲愈來愈差了,要不讓奴才請總管再找些廚子試試可好?」

「不必麻煩了,是我的問題,和廚子沒關系,你也不用擔心,大哥給的那些藥丸子夠多了。」

安冬又是嘆氣。那些「藥丸子」,是當年太子爺——現今聖上,為了弟弟,親自跋山涉水到隱世神醫竹居前跪地三天三夜,幾乎被雪埋了時,神醫才點頭看診,開了一帖藥方。之後又費盡千金萬兩,搜盡藥方上的珍稀藥材,命御醫依照神醫的指示熬制練成的補身續命保命丹啊!

「安冬。」突然,段毓楠喚道。

「奴才在。」他立即上前回應。

「那是怎麼回事?」舉手往下一指,指向湖岸邊。

在場三人都順著主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就見湖邊一婦人與一名年輕姑娘正在拉扯,隱隱的哭聲傳來,最後,那位婦人硬是將年輕姑娘推上船,接過船夫遞給她的一包東西便走人。

「回二爺,依奴才猜測,大概是賣女吧!」在八歲進宮前,他是成天都在市井混的,雖然那時年紀還小,不過也看盡了人生百態、人情冷暖,一下子便猜出個大概。

「賣女?」段毓楠蹙眉。

「應是賣給了某艘畫舫當鴇兒了。」綠曦湖可是連城有名的男人銷魂地、銷金處,姑娘家上了船得干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我以為現今王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民生富足,為何還需賣女求生?」段毓楠眉頭緊蹙,實在無法接受。

「二爺,貧者除了世道影響之外,個人的因素也是主因之一,好吃懶做者,或吃喝嫖賭,或時運不濟……等等,種種情況,就算是一國之君也無法控制的。」安冬立即稟告。

段毓楠挑眉,似笑非笑的望向他。

「安冬,我的心沒那麼敏感。」皇兄是怎樣的明君他很清楚。

「是奴才多事了。」安冬只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二爺!」一直凝望著那方的宋問之突然凜聲喊叫。

「怎麼?」

段毓楠望過去,才發現小船上的姑娘已經不見,湖面泛著一陣漣漪,小船搖晃,船夫對著水面大叫,莫非……

「問之,救人。」他臉一沉,原本就淡漠的語調,一瞬間更沉得凍人。

「是。」宋問之解下佩劍,瞥了一眼同袍,示意將保護王爺的責任暫時由他獨自承擔之後,便直接從三樓飛縱而下。

他身形快速的竄到湖邊,接著一個縱身躍入水中,朝那姑娘落水的地方游去,在接近時潛入水底搜尋那姑娘的蹤影。

「那姑娘還真是寧死不屈啊!」安冬感慨的說。

段毓楠蹙眉不語,靜靜的凝視水面,看著護衛沉入水里許久,不自覺的,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成拳。

「你不該活著,你根本不該存在!」

「母後!您在做什麼?」

「他不該存在的,我早該殺了他,他不該存在……」

「母後,好痛,我的手……」

「母後,放開楠弟好不?現在水好冷,等夏天到了,我和楠弟再一起陪母後玩水,好不?」

「我要殺了他!只要他不在了,你就可以安穩的坐上王位……」

「母後!」

「死吧!你快點死!你該死!懊死!快點死!」

「母後!放開楠弟!」

「好冷,咕嚕……噗!我不……皇兄……好冷……咕嚕……皇……」

「二爺,您看,找到了!」安冬忽地叫了起來。

他的喊叫瞬間驅離了段毓楠腦海中糾纏的夢魘,也拉回他的神智。

他倏地深吸了口氣,仿佛方才真的無法呼吸一般,臉色冷凝地看著手下將那姑娘托出水面,往岸邊游來。

「下去看看。」段毓楠說,轉身離開廂房下樓。

安冬和洪軍清立即跟上。

來到岸邊,剛好宋問之也將人救起,段毓楠冷冷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女人。

「還活著?」他問。凍得反紫的臉,讓他無法肯定對方是生是死。

「回二爺的話,是還活著。」宋問之喘著氣說,臉上還有三道紅色的抓痕。

「不過這姑娘似乎求死心切,方才在水底掙扎得很厲害,不讓屬下救她,所以……咳,未免兩人一起溺水,屬下將她打昏了。」

「求死心切?」段毓楠冷哼一聲,突然低喝,「那就把她丟回去!」

「嗄?」宋問之不禁傻眼,不懂主子為何突然發火。

安冬微凜,瞬間便理解了主子發火的原因,因為二爺痛恨尋死之人。

至于為什麼,洪軍清和宋問之或許不知道,但是他知道。

「二爺,那船夫過來了。」安冬指向撐篙朝岸邊而來的小船,轉移了大夥的注意力。

臉色冷凝的望去,段毓楠看了一會兒,才道︰「軍清,看這姑娘多少銀子,贖了她。」

「是。」洪軍清領命,飛身輕縱,落在小船上,小露一手算是下馬威,接下來交涉才會省事一點。

宋問之抓抓頭。那現在呢?這姑娘到底要如何處置?真要丟回湖里嗎?

「帶她上樓。」段毓楠冷漠的說,轉身走回煙雨閣。

安冬跟上,回頭望見宋問之還愣在那里搞不清楚狀況,趕緊朝他揮揮手,比比手勢。

宋問之這才會意,抱起被他打昏的姑娘跟了上去。

「問之,把人放在里頭的榻上,你先去把衣裳換了,臉上的傷也去上個藥。」段毓楠見他一身濕,開口吩咐。

「是。」宋問之將人放在屏風後頭的楊上,才拿過隨身包袱,走到另一個小屏風後面換衣裳。

站在榻前,安冬憂心地望著主子,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問︰「二爺打算怎麼處置這位姑娘?」

「去請掌櫃夫人過來幫她把濕衣裳換掉。」他依舊冷著一張臉。

「那……得先準備一套衣裳才行。」

「讓掌櫃夫人買一套回來。」

「是。」安冬立即辦事去了。

冷眼看著榻上的人,段毓楠的視線忽地被垂吊在女人頸側的一抹碧綠吸引,他上前,以指挑起那個墜子。

這玉墜質地細膩,翠色晶瑩溫潤,是上等的翡翠精制而成,價值不菲,既有這樣昂貴的飾品,何以落得被賣的下場?

沉吟了一會兒,他手勁一使,抽走了那條玉墜項鏈。

求死心切嗎?

哼!想在他面前求死,也得看看他允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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