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闌尾炎。」坐在開刀房外等候的江涓涓說。
林雋在醫院急診櫃台問出葛莉確實已被送來診療時,松了一口氣。但他也暗地里苦笑,自己對人性真是太沒信心了。
「無並發癥的闌尾切除需時大概一小時。大部分病人住院五至六日,一星期或十日之後便可完全復元。」江涓涓不知是說給自己听還是說給林雋听,她喃喃地說著,「我剛剛問過護士小姐了。」
「無並發癥的話……」林雋接著她的話低語。
「你要不合理的解釋,或是要合理的解釋?」江涓涓眼楮望著門上依舊亮著「開刀中」的紅色燈號,嘴里涼涼地問。
「都要。」林雋對於自己曾懷疑過江涓涓心存不軌意圖,悄悄感到抱歉。
「不合理的解釋是︰我要恨死我的蛤蜊欠我一個天大的救命之恩。」江涓涓唇角調皮地彎起,眼楮仍瞬也不瞬直盯著紅色燈號。
林雋失笑地伸掌輕拍子她的背部一記,「小人!」他從她眼光投注處,明白她心里存著的其實是擔憂。
「嘻。」江涓涓輕笑出聲,眼楮眨了眨,繼續望著燈號。
「合理的解釋呢?」林雋將身體往後仰靠,以背貼著椅背的姿勢坐著。
「蛤蜊有潛在性的男性恐懼癥,雖然她那時候因闌尾炎痛得快昏了,但若是讓你抱她上計程車,我不敢保證她肚子里幾十公尺長的腸子,不會瞬間絞成幾十公分長。」知己知彼才能成為最佳敵手,多年來,葛莉了解江涓涓就像江涓涓了解葛莉一般多。
他微微改變坐姿,傾身靠近她。他的西裝布料輕擦著膠質座椅,讓她聞到淡青草系的古龍水氣味。她知道他除了十分英俊之外,更有股女性很難抵抗的男子魅力。他黝黑的軀體強而有力,彷佛里頭藏著一頭豹或老虎——她的心頭一陣怦然。
「你們曾經是朋友?」林雋問。他沒有追問葛莉為什麼患有男性恐懼癥,畢竟那是屬於葛莉私人問題範圍,他不該由非當事人口中得知其中原因,更何況他對葛莉的問題並無多大興趣。
「從來就不是。」江涓涓有點不自在地低聲抱怨,「為什麼我總會坐到椅腳壞掉的椅子?」她不動聲色的移坐到另一張椅子上——與他間隔一個座位。
因為他屬於危險分子之流?林雋對於江涓涓的舉動心神領會,不過他沒有多說什麼。他開口問︰「通知過葛莉的家人了?」
「沒,她的家人不住在這個縣市。」江涓涓望著燈號回答,「況且依她的個性,她不會希望讓家人知道。如果她無大礙,等她醒了我再問她要不要通知她家人;如果萬一……那……到時再打算吧!」她不願繼續放任自己胡思亂想。
「割闌尾只是小手術,你別那麼緊張。」林雋試著讓她松弛緊繃的神經。他能感覺到圍繞在她四周的空氣因緊張而凝滯。
「蛤蜊很厲害的,她的毛病絕對要拖到不能再拖才肯醫,就不知道她已經痛多久?搞不好她那一小截爛腸子已經在肚子里爆炸了呢!」提起往事,江涓涓嘆了口氣,「以前我們還是同學時,我啊,只要稍微打個噴涕就要向學校請假賴床三天;她呢,就算發燒到四十度以上,還是會先把所有的功課做好,甚至到學校參加完升旗典禮、交齊作業、問明白課程進度、認為不會妨礙課業,才肯請假去看醫生。離譜的是,她看完醫生打完針吃了藥,立刻就會回學校上課。」
「呵,真是嚴謹的生活態度。」她確定她們從來就不是朋友?林雋實在懷疑,他偏頭笑看了江涓涓一眼,「相較之下,你就……」言下之意就是指江涓涓是個生活散漫的代表人物。
「所以啦,每次考試、測驗、競賽、作業展……我的成績只要險勝她一點點,就是她更加恨我一點點的時候羅!反正她拿第二、我就拿第一,她得佳作、我就得優選,而且我又會在她面前哈哈大笑,故意說我功課都隨便做做、畫作都隨便亂涂,教她不恨我也難——」江涓涓自知理虧,說話的音量愈來愈微弱,「真奇怪,我也不愛欺負別人,就愛欺負她……」
說來冤家真的路窄,專科時期是同班同學就算了,連插大都選擇進同一所學校,怎能不說是孽緣?
「你很可惡,」林雋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你從來都不悔改嗎?」這女孩,對待葛莉還真是惡質,他無法不同情葛莉。
「我有想過喔,其實——」江涓涓回過頭看著林雋,企圖得到他的開釋,「我是不是很喜歡蛤蜊呢?就像魯莽的小男生喜歡欺負自己最喜歡的小女生一樣?」
林雋怔然片刻,然後輕聲的問︰「你……你對自己的性向喜好有疑惑?」他希望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
「應該也不是吧……」江涓涓難為情地解釋,「有一回學校話劇公演,角色是以抽簽選定的。好死不死她演睡美人,我演王子——就是演那個趁人家睡覺霸王硬上『親』的家伙,我一直瞪著她,一直瞪、一直瞪,腦筋里一想到自己得親她,我就惡心得嘩啦嘩啦往她臉上吐了一大攤……」她傻兮兮地笑了,「事實證明,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然後她也發誓要恨我一輩子。」
林雋發現,如果他頭腦還算清楚的話,就要自此刻起離這個女孩遠一點,最好今生永遠再無交集。但他又發現,他的雙腿全無站起離開的意圖。
江涓涓再度將視線移往門上的燈號,她告解似的說︰「蛤蜊側臉的某個角度和我姊姊很像……」她很害怕她現在所坐的位置——醫院,簡直就是夢魘的化名。
「葛莉很無辜。」林雋搖頭輕笑,「你要吸引她對你的注意力,方式太孩子氣了。」不過,若江涓涓那種不在乎、不羈、任性、孩子氣的特質隱沒了,她可能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很無稽的,他有股想繼續深入發掘她其他特點的沖動。
江涓涓望著仍是紅色的燈號,肩膀不自主地縮了縮,她囁嚅的說︰「我以後會對她好一點的。」閉起眼,她像是默默地在祝禱著。
「燈熄了。」林雋出聲。
「呃?」江涓涓茫然地轉頭看著林雋,不甚了解他剛剛對自己說了些什麼?
他自椅子上站起身,使得她必須仰頭看著他。他走近她,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離座位。「手術已經結束。」
他們一同走向原本緊閉的門前。
※※※
林雋的房間很大,一端有張書桌,另一端有張沙發和幾張扶手椅圍在矮桌旁。到處都有茂盛的常青盆栽像瀑布一般自盆緣傾泄而下,讓照在低處桌子上的燈光變得有些黯淡。
沿著一扇面朝陽台的落地窗,有淡粉色、灰色、藍色交織成箭尾形花樣的簾幕,長度從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地上鋪著淺色的大片地磚,掛畫的橫桿上懸著幾幅明亮歡快的抽象畫,抵牆的書架里滿是士兵一樣筆直站好的書冊。
他在房間附設的盥洗室梳洗之後,以水杯裝些清水,給各個盆栽喂足水分,再摘去枯黃的葉片,當他將枯葉丟進垃圾桶後,決定到樓下為自己倒杯睡前飲料。
整個屋子靜謐無聲,很顯然的,另一位住客不是已在住房內進入熟睡狀態,便是外出未歸。
他打開酒櫃,三層夾板上沒有一點空間,全塞滿了杰克丹尼、起瓦士威士忌等烈酒。有一樣東西引起他的注意力——在法國白蘭地前有一瓶海地蘭姆酒,酒齡有十五年,和純蘇格蘭威士忌一樣昂貴。
他取杯倒出一些淺嘗的同時,將幾支酒瓶略為移開察看瓶底有無壓著紙鈔,結果連個銅幣也沒發現。
「呵,看來這些酒還沒被動過。」林雋笑著將酒瓶擺回原處,關上櫃門。
他被自己的好奇心驅使著,由客廳走向廚房。將酒杯置於桃木餐桌上,他拎起面包籃里的面包袋,再轉身去打開冰箱門,察看里面的食品有無短缺,並試圖收集預期中的零錢,可惜他今晚一無所獲。
今天星期幾?是陳嬸來整理屋子的日子嗎?他猜想,或許是固定每隔幾日來整理屋子的陳嬸將零錢收到抽屜里了。他拉開一個放置零用金的抽屜,檢視里頭的零錢和鈔票數量。唔……看不出來是多了還是少了。
莫名地,他突然在微亮的燈光中看到一雙晶燦的眼楮,他雖明白那只是自己的幻覺,可是卻又那麼近在眼前般的清晰——那個古里古怪的女孩還在醫院守著葛莉吧!
既然葛莉手術順利,且已由恢復室轉到一般病房,他便勸她先回家去睡一覺,明早再去探望葛莉,但她笑笑地拒絕了,態度有點執拗。他說他可以留下來陪她,但她也不肯,硬是將他趕出醫院,說他在,葛莉便不能安心休息。他暗笑,她在,豈不更讓葛莉忙著和她吵翻天?
他又想,她的臉真小,卻又表情豐富。太豐富了——常讓他看得目不轉楮。她的話不少,但又給他一種具有距離的感覺。要靠近她,似乎得跨過好長一段距離,可是他也有種預感,一旦成功接近,她的熱力可能會燙得灼人……
其實,她尋求對象的條件不算怪,只是不適合他,也成功地遏阻了他的輕舉妄動。
他嘆了口氣,感到一股落寞遺憾涌上心頭。
※※※
「你放屁沒?」
梆莉不是被安排住在單人病房,所以江涓涓離開去買早點再回來時,走過她身旁卻沒有認出她來,因為每張病床上的被子都一模一樣,在床上的人只要安靜地躺著,不仔細分辨就很難認出哪張是自己所熟悉的臉孔。
「江涓涓!」葛莉咬牙以嘶吼的低音對站在病床邊的人說,「你就不能文雅一點嗎?那叫排氣,不叫——」
「排氣不就等於放屁?你都已經躺平了,還那麼羅唆……」江涓涓嘟嘟囔囔的將紙袋里的早餐一一取出擺在床頭小幾上。「既然你還沒『噗噗』,那我就先開動,免費讓你觀賞我優美的用餐景致。」她大發慈悲地改換用辭。
「你去別的地方,不要在這里吃。」葛莉有氣無力的說。她連說話都不敢使勁,就怕牽動傷口會疼痛難當。
「你這是對救命恩人的說話態度嗎?」江涓涓捧著一個盛裝熱湯的紙杯,邊用塑膠湯匙喝湯,邊瞪著一臉蒼白的葛莉,「醒來到現在連聲謝也沒有,真不知道你幼稚園老師是怎麼教你的?我猜,你小時候一定是全幼稚園最不乖的小朋友,常常被老師在圍兜兜上面貼很多代表不乖的黑隻果貼紙。」
梆莉皺緊眉,嘴巴像金魚一樣張張闔闔,「……ㄒ……一……」她一個「謝」字的音怎麼努力都發不齊全。
「這湯好好喝喔,」江涓涓滿足的閉起眼,一臉陶醉模樣,「我跑了好多地方才買到的呢!」
「哼!」葛莉沒好氣的低聲冷哼,心中卻偷偷感激江涓涓適時打斷差點要她命的道謝儀式。
「知道這是什麼湯嗎?好香、好濃的味道喲!」江涓涓睜開眼,笑得賊兮兮的看著葛莉。
「我不想知道。」其實葛莉已經知道了。
「蛤——蜊——濃——湯——」江涓涓嘿嘿的怪笑,但也懂得醫院病房不可喧嘩,所以音量壓得很低。
「你不是說過要對葛莉好一點?」正義之聲響起。
梆莉與江涓涓同時看向出聲說話的人。
當林雋發現江涓涓又在欺負葛莉時,忍不住提醒江涓涓自己說過的話。他站得離床有點距離,不想太過靠近引起葛莉的緊張。
他走近之前瞄過一眼左右鄰床,發現都是年紀有點大的女患者,心中猜想,這會不會是江涓涓替葛莉爭取的「最佳床位」?
「我……」江涓涓嘟嘟嘴,耳根有點發熱,「我對她……很好呀……」口吻很有心虛的調調。
他的突然出現影響到她情緒的波動,因為她想起她昨晚在他面前出現過的脆弱,她一向好強,不怎麼習慣面對這種場面——尤其是在葛莉面前。她以為他只是個不會再見到的人,所以才一時沖動在他面前放縱自己的情緒。
梆莉瞪大眼,很難相信江涓涓竟會說過要對她好一點的話。
「葛莉,」林雋對她微揚手中的花束,「早日康復。」然後把花束交給江涓涓,自己並不靠近床側。
江涓涓接過花束,先是低頭看看花,再抬頭看向葛莉,不發一辭。林雋主要是來探望葛莉,這讓她松了口氣,但不知怎麼地,也讓她提了口氣。
「謝謝。」葛莉向林雋笑笑,帶點不好意思的羞澀。
梆莉的表情引起江涓涓的好奇,她轉頭看向林雋,等著听他會對葛莉說些什麼話。
但林雋擺擺手,依循著不在醫院里說「再見」的規矩,並不再出聲,他看了江涓涓一眼——帶點意味深長的,便離開了。
一陣沉默突兀地出現在葛莉與江涓涓之間。
梆莉半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江涓涓只好繼續喝她手里的湯。左右兩側的布幕半掩半隔,將她們倆圍在一個半隱密的小空間內。
「你跟他說了?」葛莉忽然低聲的問,眼楮並沒有看向江涓涓。
「只說一點點,」江涓涓將空紙杯收進袋中,抽出張紙巾擦擦嘴、再擦擦手。「因為本來是他要送你來醫院的,可是我擋開他伸手去扶你,所以後來我不得不向他解釋一點點——」
「我知道了。」葛莉淡淡地打斷她的話。
「欸,他剛才站得滿近的,我看你也沒有很緊張的樣子嘛,蛤蜊,你是不是……」江涓涓試探地問。心想,林雋這俊男的魅力果真是無遠弗屆啊!
「你看。」葛莉從棉被里伸出一只攤開的手掌,上面滿是汗水。
「喔。」江涓涓把手里的紙巾放上去。
梆莉連忙丟開,「喂,你剛擦過嘴的紙巾耶,髒死了!」
※※※
他根本不是去探望葛莉!
林雋懊惱地拍了一下方向盤,他厘不清自己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決定不再去招惹江涓涓、明明知道江涓涓人一定就在葛莉病床邊,為什麼他還會胡里胡涂的,起床後就開車直奔醫院,還在醫院地下樓附設的花店買束花當幌子去探望葛莉?
她一定剛從醫院的折床上醒來沒多久。當她頭發蓬松、臉頰紅通通並憨里憨氣地看著他時,他的胸口就像被什麼東西箍住似的,緊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也忘了要和她多說兩句話——就算是問她昨晚睡得好不好也罷!他向來以伶牙俐齒著稱不是嗎?
他一定是昨晚臨睡前吃錯東西了!
他吃過了什麼?啊……難不成是那杯十五年酒齡的蘭姆酒在作怪?
唉!什麼爛藉口。他明明起床時還清楚的想起,她想要的不是一場短暫戀情,而是一個和她生一堆蘿卜頭的結婚對象!
「叭——叭——」
十字路口的紅色號志已轉換為綠色,後方車輛輕鳴兩聲喇叭,催促猶沉浸在自己思潮中的林雋前進。
林雋對著愛車說︰「雙木2號,哼!我哪管她會不會隨便嫁一個最無聊、什麼都不懂的男人了此殘生!」他賭氣似的踩下油門。
※※※
江涓涓踱步到落地窗前找到窗簾的拉繩,讓鵝黃的路燈照進房內。在路燈與桌上燈的照射下,室內總算由一片蕭索中恢復生機。
她回頭環顧四周,毛巾、外套、雜物袋、資料照片,全部凌亂地擺在椅子上與桌上,椅子上還有個半掉不掉的靠墊,地板上散布著髒杯子、洋芋片的空袋子。
「果然我人在哪里工作,哪里就成豬窩。」她喃喃自嘲著。
她伸個懶腰,將連續工酌瘁的疲憊舒展開來,之後在外套口袋里找到自己的行動電話,撥出一組號碼——
「姿韻工頭,我完工了。」話還沒說完,她就打了個呵欠。
「江大小姐,現在是半夜一點,你不能行行好,明天早上再打電話告訴我,或是直接把畫稿帶到我公司嗎?」阮姿韻的聲音明顯挾著睡意與怒氣。
「啊?!」江涓涓舉起另一只手揉揉眼楮,然後在工作桌底下找到巴掌大的鬧鐘,將它上下扭轉過來,看清楚時間。「我看錯時間了,當成晚上七點,還以為你應該剛吃完晚飯而已……抱歉、抱歉。」今夕是何夕?她顯然不清不楚。
「受不了你。」阮姿韻有立即收線的意圖。
「等等!姿韻,你先別掛電話啦!」江涓涓著急的輕叫著,「陪我說說話嘛,一下下就好!我悶在房間里連趕幾天圖,好久沒說話了,嘴巴癢,想有人和我說說話……」
她瞪著桌上的數張圖稿,突然覺得那上面的粉彩風景插圖很可恨。
「江大小姐,你明天不用打卡上班,不代表我明天也不用打卡上班,很晚了,我要睡覺。」阮姿韻壓低聲音,回頭看了背過身拉被蒙頭繼續睡的丈夫一眼。
「拜——托——啦——」江涓涓軟聲軟調地撒嬌,「我很乖耶,都听你的話,在最後期限內把你交代的新一批風景信封、信紙插圖統統畫好了,你要夸獎我呀!」
「夸你的大頭鬼!」
阮姿韻拿著電話走進浴室坐在馬桶蓋上,氣自己怎麼不夠狠心,竟還繼續和江涓涓羅唆,「誰教你每次都在最後幾天才開始工作,是試圖考驗我部門美工人員的趕工速度、測試印刷廠的應變能力,還有我對你的容忍底限嗎?」
「人家這次是有正當理由的,我在醫院照顧蛤蜊好幾天……蛤蜊是你的朋友,更是你公司的客戶之一耶,所以你要原諒我。」江涓涓討好地說。
她竟然能和葛莉表面和平的相處二天?像作夢一樣……說來好笑,若是以前,她一定會說她們能和平相處一分鐘以上,比3K黨沒有種族歧視還來得教人難以相信。
「你還好意思說?葛莉不是三天前就出院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硬是多拖了三天才趴在桌前。公歸公、私歸私,這回我要扣你百分之二十的費用。」阮姿韻瞌睡蟲暫時跳走了,只好開始和江涓涓算起帳來。
「嗚嗚,不要這樣,我好窮的,你還狠得下心來壓榨我?我下次不敢了,以後一定都乖乖听你的話,提早交畫稿。」江涓涓知道阮姿韻只是嘴巴上嚇嚇她,但她也不得不虛情假意地扮出反省姿態,好安撫一下阮姿韻。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另一個資料袋,明白里面有哪些照片和工作指示。她嘆了口氣,心想,唉……看來水彩街景系列得早點動工、早點交件,免得姿韻真要卷袖子剝她的皮了。虧得自己「家庭代工」的成品,姿韻公司里的同仁們普遍還算欣賞,轉印在她們公司出產的文具用品上,銷路一直也算不錯……在這競爭激烈的業界,她知道自己該珍惜這份運道和成績。
「嗯哼,你最好記住你今晚說過的話!」阮姿韻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轉換口氣地問︰「喂,我問你喔,听說呀……林雋接連三天都送花去醫院給葛莉?」去醫院探望葛莉的同事回公司傳了八卦,她有點好奇是怎麼一回事,但當她抽出空去探病時,葛莉卻已經出院回家休養,而她又不太好意思直接去問葛莉。
「對呀。」怎麼突然提起這話題?不干她的事不是嗎?江涓涓蹲,開始將紙屑拾進垃圾桶內。林雋……呵,她心中小鹿亂跳了一下下。最先涌上她心頭的,並不是林雋出色的外表,而是他面對她時的態度、講話的語氣,以及當他們處在同一空間時的氣流。
「他對她有意思?」阮姿韻眼前浮現林雋和葛莉並肩站在一起的畫面,嗯,男帥女美,很養眼。
「呃……應該不像有吧……」江涓涓繼續維持蹲著的姿勢,一只手的指頭沿著垃圾桶的邊緣來回畫著。「他來去匆匆,通常都只說句『早日康復』就走了,也沒多看蛤蜊一眼。」倒是都多看了她好幾眼,眼神怪怪的,她總是無法判讀出他眼里所代表的意思……或許當他眼楮瞥過她時,根本沒什麼特別含意,所以她疑心是自己往臉上貼金,便沒對阮姿韻多提。
「有誰每日必到、有誰連送葛莉三天花?」阮姿韻正在八卦興頭上,坐在馬桶蓋上盤起腿,打算和江涓涓大聊特聊一番。
「沒,就他。」不只每日而已,其中有兩天還早晚各報到一次……江涓涓又拾起一個空餅乾袋拿在手里。門邊再擺上一桶餿水,就是名副其實的豬窩了。
「嘖!這還不夠明顯?林雋一定是對葛莉有意思啦!」阮姿韻眉飛色舞,精神變得好得不得了,「金童玉女、門當戶對,他們要不對上眼也難。」
「喔……那可能就是了吧。」江涓涓捏在手里的紙袋 哩咱啦地響。莫名地,她不欣賞阮姿韻意指林雋和葛莉有「什麼」可能時的興高采烈。
「涓涓,那依你看,葛莉的反應如何呢?」葛莉雖然有時候會給人一種疏離的驕傲感,但外在條件好、辦事能力強、家世背景也不差,阮姿韻也不得不承認葛莉的確可能有吸引林雋的過人條件。況且她們從未有過沖突,所以縱是交往不甚親密,她也沒真正討厭過葛莉。
「她的反應……應該算還不錯。」真的不錯,每次那個叫林雋的人一在醫院里出現,蛤蜊雖然仍是有點緊張,但心情的確變得不錯。江涓涓悶悶地想。討厭!為什麼要問她這種事?不干她的事!不干她的事!
「真的?八字快要有一撇了嘛!」阮姿韻語調浮出興奮情緒,「你明天會不會去葛莉家探望她?有任何精采後續,要對我詳實報導喔!」她其實比較好奇的是林雋情歸何處,是否真被葛莉給「煞到了」?
「她出院回她住處時,是我和她一起回去的,我是知道她住哪里。至於明天會不會去探她?呃,大概是會吧……」江涓涓的聲音有氣無力。
「記得要探探她的口風喔。」阮姿韻緊追不舍。
江涓涓懶聲懶氣地說︰「姿韻,你不覺得你開始像很愛看熱鬧的『歐巴桑』了嗎?」她對這話題真的沒有興趣,極度希望阮姿韻就此打住。她後悔了,原本以為和姿韻聊聊天,心情能變得好些,但得到的結果卻是相反!
「嗟,有我這麼年輕貌美的『歐巴桑』?」阮姿韻連忙從馬桶蓋上跳起,跑到洗手台前瞪著鏡子打量自己。
「姿韻,就當我再對你忘恩負義一次吧,我很餓,不和你聊了,現在我要去樓下廚房找點東西塞肚子,晚安,拜拜!」江涓涓突然感到煩躁,也突然沒了閑聊的興致,而且也又開始記起她曾討厭過葛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