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這個，」唐歆捏著手中的面團，愉悅寫在臉上。「很有趣。」

「如果要你天天做，看你會不會說有趣。」李安杰好笑的看著她。

他可以說是看著阿嬤做紅龜粿長大的，他阿嬤的手藝是沒話說，只不過天天吃紅龜粿的結果，令他對這個代表喜氣的傳統點心沒有半點興趣，更別提有一天接手了。

「天天做就天天做啊，」唐歆俏皮的對他皺皺鼻子，拉著正在印模的阿嬤，把頭靠在老人家身上撒嬌著，「阿嬤，反正阿杰不想做，姊姊又去了台北，為了不讓這門手藝失傳，阿嬤就把這些交給我好了。」

劉采妹側過頭，笑著拍了拍唐歆紅撲撲的臉蛋。

這丫頭長得漂亮又有禮貌，她是打心底喜歡她，只不過她可是老鄉長的孫女，還有對很有來頭的父母，而他們家阿杰不過就是個雙親早逝的窮小子，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天差地遠，她實在擔心他們李家高攀不起。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李安杰伸出手捏了下她的臉頰，「你啊，一定做沒幾天就哇哇叫，耍賴說不要做了。」

「胡說八道！」唐歆哼了一聲，「我是個很有決心毅力的人，只要是我想，我就一定會學會，然後開一間店，從台灣頭紅到台灣尾，把阿嬤的手藝發揚光大。」

她的話使李安杰大笑，「說的比唱的好听。不過若真能這樣也不錯，至少我家的手藝不會失傳。」

李安杰對于家傳餅鋪有著復雜的情感，雖然從小生長在餅香彌漫的環境，但是他卻對傳承這門手藝沒有太強烈的興趣。阿嬤並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所以也不認為這門手藝一定得要傳男不傳女。

原本自己的姊姊李安卓，從小便對他們的家傳餅鋪有著強烈的使命感，所以阿嬤也樂得把畢生手藝教給她，放任他這個李家獨子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但這幾年姊姊不知為何像變了個人似的，鮮少回家不說，在言談之間也流露出鄙視這種傳統食物，阿嬤嘴巴雖然不說，但他知道她心頭的難過與失落。

于是他開始花時間陪著阿嬤做粿，每天跟著阿嬤在不大的廚房里忙碌著，在自我與現實之中，他在拉扯也有懷疑，但現在看著跟阿嬤說話而笑得燦爛的唐歆，他告訴自己不該再搖擺了。

☆☆☆☆☆☆☆☆☆

唐歆把從小到大存的零用錢全都拿了出來，數目雖不少但仍不夠，于是她索性心一橫，把父母送的珠寶也全賣掉。

湊了一筆錢，雖然還不夠，但至少足夠李安杰第一年在法國的一切開支。

一大早，唐歆替阿嬤做好紅龜粿，在李安杰拿到市場去賣之後，她興匆匆的拿著錢到陳怡思的家里。

她準備把錢交給老師讓她轉交給李安杰，卻沒料到听到李安杰已經明確的拒絕到法國學習的機會。

唐歆震驚之余還百思不解，這對他而言是多好的機會，而且錢的事情已經解決，他怎麼會拒絕？！

後來她從老師的口中得知，他是打算留在這里幫阿嬤，然後等她完成在美國的高中學業，回到台灣……

她失神的離開了老師家，對于李安杰的拒絕，老師覺得可惜，她的感受更強烈。

「你拒絕去法國！」等在家門口的唐歆一看到遠遠騎車回來的李安杰，立刻迎了上去。

李安杰微驚的看了她一眼，將腳踏車給停好，他剛從市場幫阿嬤賣紅龜粿回來。「你怎麼知道這件事？老師說的？！」

「對。」唐歆看著李安杰將沒有賣完的紅龜粿拿進屋子里，自己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我本來是有在考慮，但最後想想，」他將東西放在桌上，側頭對她一笑，「還是不去了。」

「為什麼？」她一把拉過他，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不懂他怎麼還笑得出來，「攝影是你最喜歡的東西，現在大好的機會降臨在你身上，你怎麼可以放棄，這不是很可惜？」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低頭看著她美麗的大眼，「怎麼會可惜？我有你啊！」

「我？！」

「撇開錢的問題不說，」他低下頭親吻她的前額，「你不是說你為了我要回台灣讀大學？你為了我回台灣，我當然也得留在這里陪你啊！包何況我也不想要欠老師和師丈這麼大的人情，他們兩夫妻要養孩子，還要替我負擔法國的開銷，或許你不知道，那是一筆天文數字，至少對我們這種家庭來說，所以我不想造成他們的負擔。」

「那是借的，」唐歆強調的說，「又不是平白無故給你，等到你學成，賺了錢再慢慢還啊！」

「攝影這條路不是靠著努力就可以成功的，」李安杰點出現實面，「還需要運氣。」

「我明白，現在你的運氣不就來了，」唐歆不死心的拉著他，試圖要說服他，「法國的攝影大師看了你的作品，認同你的才華，願意收你為徒，有他幫助，你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李安杰伸出手輕撫著她的黑發，眼神微斂，最後他微微一笑，「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我有你就夠了。」

唐歆從沒想過他有一天會為了自己放棄夢想，這份心意讓她深深感動，但不代表她能接受。

「這是不對的！」她激動的說。

「怎麼會不對？」發覺她不尋常的激動，李安杰不解的看著她。

唐歆覺得很慌亂，但是卻可以肯定一件事——她不要李安杰為了自己放棄夢想，她只單純的想要跟他在一起，卻沒料到太有責任心的他會因為想要守護她而放棄那個人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錯了！全都錯了！你一定得去法國。」

他困惑的看她，她今天是怎麼了？

唐歆看著他，這些年來單單想到他，她的心頭便會有甜蜜的感受，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為了他，她可以犧牲一切……她的拳頭一緊，知道自己在做一個可怕的決定，但是卻不得不這麼做。

她堅定的看著他，「你得去法國！」

「這件事不用再提了，」李安杰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淡淡的說道︰「我已經決定了。」

「如果你不去，我們就完了！」

李安杰一楞，放下手中的杯子，有點難以置信的轉頭看著她，懷疑自己听錯了，「什麼？」

「如果你不去，我們就完了。」唐歆冷著一張臉說。

「歆歆，我去不去法國不重要——」

「才怪！」她雙手用力的指節都發白了。「我沒興趣跟個一無所有、看不到未來的男人在一起。」

李安杰錯愕不已，樣子就像被人摑了一巴掌似的。

「我听老師說，你要去法國，以後會出人頭地變成一個有名的人，只有這樣，我跟你或許還有點可能，但你現在竟然放棄了，我還傻到跟你上了床，現在我感覺自己像個白痴。」

「你瘋了！」李安杰呼吸急促，幾近陰沉的看著她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看起來好憤怒，唐歆模糊的想，她只能麻痹自己的思緒，不然她會立刻崩潰的。

「我知道，」她瞪著他，「如果你不去法國，我也不想再浪費我的時間了，我沒興趣跟你在一起。」斜射進屋子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造成陰影，費了好大的勁，她才能強迫自己忽略他的憤怒和心痛繼續說下去，「我明天就回美國。」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就因為我不去法國？」

「你去不去已經不重要了，」她知道自己激怒了他，但是她已經回不了頭，

「我確實沒有想到太多的現實面，你是什麼人？不過就是一個鄉下孩子，靠著阿嬤賣紅龜粿養到大，你是可以去法國，拿著老師和師丈他們施舍給你的錢，但是如果不成功的話，你一樣一無所有，回到台灣能做什麼——我若真的跟了這樣的人，你要拿什麼養活我？紅龜粿嗎？！別開玩笑了。」

「我以為你喜歡這樣的日子。」

「我是喜歡，當個調劑可以，但真成了生活？拜托！我放著好日子不過，挖個洞跳進去把自己埋了，我有那麼笨嗎？」

「如果你真這麼想，當初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原本他打算遠遠逃開，是她堅持闖進來的，現在他接受了她，她卻狠狠的甩開他們二

「我是唐家的大小姐，這世上從沒有我要不到的東西！」她挑釁的揚起下巴，

「只有我先甩人，沒人可以甩掉我！」

他握緊拳頭，只有這樣才能令他忍住想伸手打她一巴掌的沖動。「告訴我，你不是認真的！」

「我再認真不過，」她雖然抬頭看他，但隹一距沒有在他身上，「李安杰，你自己好自為之，要不要去法國是你家的事，反正像你這樣沒出息的男人，我也不想浪費時間在你身上。」她掉頭準備離開。

「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們這輩子就完了！」

「完了就完了，我才不在乎。」她冷冷一哼，連頭都不回。

她不留情的話凍結了他的靈魂。他曾經以為她不一樣，雖然出身名門，但卻願意跟他在一起，心甘情願的和他同甘共苦，他一直是個迷戀她的白痴。

「唐歆！」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

唐歆跟蹌了一下，驚訝的轉身看他。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他專注的看著她，眼底有著祈求，「你不是真心要說這些話的，對不對？」

無法說出口的情感襲來，她快要撐不下去了，但她仍微揚起嘴角，「我很認真！這輩子你就只能待在這個鄉下地方，我卻有無限的可能，因為我還有夢，我勇于去追，跟你截然不同。我們不適合，你沒有辦法給我所想要的生活。」

李安杰的身體僵住，緩緩的松開了握住她的手。

唐歆看著他，感覺自己痛到麻木。她愛他，但最後卻深深傷害了他。

他此刻的痛苦，全都是由她一手造成的，他對她的憤怒和厭惡全都寫在眼里，他的眼神灼傷了她，她想哭，卻忍著沒讓淚水流下。

她默默的轉身離去，他痛苦的神情深刻的印在她的腦海之中，也折磨煎熬著她的心，但現在，她已經做了決定，沒有辦法回頭了。

她緩緩的往外走，外頭的太陽炙熱，但是卻趕不走她心底的寒意。如果今天的痛苦是深刻的，她發誓，她會讓這份痛苦有所價值——

以他的性格，被她這樣刺激，他一定會去法國，他是如此的才華洋溢，她相信，終有一天她會看到全新的李安杰站在她面前。

李安杰站在大門口看著她走開，她沒有回頭，一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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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菲！」

听到房門口響起的聲音，唐歆立刻飛快的將電腦螢幕給關上，接著轉身，正好將唐洛齊給抱個滿懷。

才滿六歲的他，儼然是個小肉球。也多虧了他的存在，陪她度過晨昏，這些年，他是她最大的安慰。

「爸爸！」唐洛齊指著電腦，方才他已經瞄到了上頭的相片，「看爸爸！齊齊要看！」

「等會兒再看。」唐歆揉了下兒子的頭，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她站起身，赤足抱起了唐洛齊，緩緩的走出房間。

屋子里彌漫著香氣，廚房里的李安卓正背對著他們在爐前忙碌著。

「在弄什麼好料？！」唐歆語氣輕快的問。

「齊齊想吃咖哩，」李安卓微側過身，對她微微一笑，「趁今天沒工作，索性弄個一鍋，若我們餓了，微波一下也可以吃。」

「嗯。」唐歆將唐洛齊給放在椅子上，拿出豆花給他吃。

這些年來多虧了有李安卓的照料，他們母子才能有這麼安定的生活。

離開了李安杰，她沒給自己後悔的時間便回到美國，卻在開學前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想過好幾個可能性，最終選擇把孩子留下，但這也代表才十八歲的她不得不選擇放棄學業與家里決裂。

鬧了一場家庭革命，她只收拾簡單的行李，買了張單程機票回到台灣。

在這里她沒有太多朋友，也沒什麼錢，所以最後她只能去找在台北讀書的李安卓。

原本還擔心李安卓拒絕她，沒想到她卻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溫暖的給了她一個擁抱。

罷開始她瞞著李安卓懷孕的事，直到肚子藏不住，她才將一切坦誠。

李安卓一開始是震驚而難以置信，最後還是接受了現實，甚至在唐歆的大哥唐惟找上她詢問妹妹的下落時，替她隱瞞。

從此她們兩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窩在一間小小的套房里，就這麼辛苦但卻知足的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