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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婚侯門 第4章(2)

馬車在路上發出極規律的節奏,隨著越接近窯場,唐文禹的心跳越沉重的撞擊胸口。

他的手緩緩滑過那繪上百花的瓷瓶,送來瓷瓶的下人說,這勾繪是出自一名喚作巧兒的工匠之手。

「巧兒?」他喃喃的重復著這個名字。

這是一個對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名字,但是不論如何,縱使只有一線渺茫的希望,他還是要跑這一趟。

她離去時放下的薰香瓶,依然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衣襟之中,若在有生之年得知她安然無恙,他死而無怨。

「二爺!」馬車停了下來,小廝在外頭輕喚一聲。

唐文禹壓下紛亂的思緒,放下手中的瓷瓶,整了下衣衫之後緩步下了馬車,抬頭望著偌大的窯場。

里頭一個頭發花白的工匠連忙跑了出來。

「曲老!」小廝連忙在一旁對老師傅說,「這就是掌管唐窯的二爺——唐文禹,來找大人的。」

曲老眼楮一亮,連忙就要跪了下來。

唐文禹眼明手快的扶住他,「在窯場里沒有主僕之分,這是我的規矩,所以如此大禮就免了。」

「是!」曲老恭敬的退到一旁。「可是大人不在窯場,方才才起程回府,怎麼,你們沒在路上遇著嗎?」

「沒有。」小廝苦惱的搔著頭,「八成走岔了路,錯過了。」

「那還不趕緊……」曲老的話語因為看到唐文禹的腳步緩緩走進窯場而打住,他連忙跟上,「二爺,大人不在窯場。」

「無妨。」唐文禹的目光在窯場里穿梭。

窯場里的幾個工匠看到了他,眼底有好奇,但沒有多碎嘴,只瞧了一眼,便又專注于手邊的工作。

曲老恭敬的跟在他身旁。實在很難想像,唐窯出產的瓷器品質居于全國之冠,竟全出自如此年輕的男子之手。

唐文禹隨手拿起一個放在架上遍體通紅的紅瓷,眼底閃爍著贊嘆,「曲老。」

「是,二爺!」

「我听說,送到唐府的那只百花瓷瓶是出自一名叫巧兒的工匠之手?」表面平靜,但他內心不禁澎湃激動。

曲老點著頭,恭敬的回答,「回二爺,確實是巧兒所繪沒錯。」

「人呢?」他狀似不經意的隨口一問。

「該在後頭勾勒素坯吧!」曲老看了下後方,「二爺想見巧兒嗎?小的馬上叫人……」

「別打擾了工作,我去看她便成。」唐文禹管理窯場向來有其原則,在窯場里只要成了工匠便值得尊重,地位與他平起平坐。

「听二爺的口氣,該也是贊嘆巧兒那巧奪天工的畫坯能耐吧?」曲老的口氣有著驕傲,畢竟巧兒是郎窯的一份子,而這份榮耀自然屬于郎窯上下。「不過這世上本來就是英雄出少年,正如二爺年紀輕輕,不也是擁有一身拉坯、燒窯的好功夫。」

唐文禹听到贊美的反應只是淡淡一笑,沒有答腔,因為他一心全懸在那個叫巧兒的人身上。

進入畫室,他的視線不停的梭巡著那一桌桌正畫著素坯的男男女女,不過之中並沒有他熟悉的身影,難道真不是寧心?

心中的期盼落空,只剩一片茫然。

「奇怪,怎麼不見巧兒?」曲老指著巧兒原本的位子,不過此刻上頭空無一人。「劉師傅,巧兒呢?」

一旁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瞄了下四周,口氣有著不以為然,「誰知道那丫頭又跑哪去!方才還有看到人,但一晃眼就不見人影。八成又到灶房偷懶了!這丫頭仗著夫人疼愛,自己畫坯的能力又受大人肯定,所以目中無人,不把這工作當一回事,這樣的性子,就算功夫再高,成就也是有限……」

「劉師傅!」曲老輕斥了一聲。

劉師傅的嘴一撇,不太情願的閉上嘴。

原本這窯場里他是能力最好的勾繪師傅,沒料到一年前平空來了個丫頭,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像個啞巴似的,但是她卻擁有連他都望塵莫及的能耐。任何圖案到了她手中,她總能栩栩如生的繪在瓷器上頭,這份能耐令人不平,卻又忍不住心中暗暗贊嘆。

就因她的鋒芒畢露,所以得罪了在這里幾乎做了半甲子的他,一有機會就找她麻煩。

唐文禹耳里听著工匠們的交談,雙腳像有自我意識的走到最角落的位置,那桌上素坯只有簡單的幾筆勾勒,他的手已忍不住激動的握成拳頭,嘴角微揚,他肯定這是出自寧心之手。

就在這個時候,他听到了輕移的腳步聲,立刻轉身,瞪著緩緩走來的窈窕身影,見她緩緩走近。

寧心!他的心激動了起來。真的是她,她沒死!這一年來的懸心終于在此刻得到釋然。

他緩緩移動步伐走到她面前定住,舉起手輕拂過她白皙的臉頰,語氣放柔,「寧心!」

在他踫觸到她的瞬間,她的眼神突然一冷,向後退了一大步,並用力揮開他的手。

她的舉動使唐文禹一愣。「寧心?」

「寧心?」她冷冷的重復,「她是誰?」

唐文禹被她月兌口而出的話語震住,「你不知道寧心是誰?」

「我為什麼該知道?」她抬手厭惡的用力擦著方才被他踫觸的臉頰。

「巧兒,不得無禮!」曲老連忙上前制止巧兒,就怕她得罪了貴客,現在郎窯的未來可都掌握在唐文禹的手上,若是他不點頭幫忙,郎窯可就慘了。「這是唐窯的二爺。」

巧兒皺起眉頭,「我不認得什麼二爺。」

「巧兒,他是王爺的親手足!」曲老連忙訓斥,「還被聖上封了貝子,還不跪下賠罪!」

巧兒面無表情就要跪下。

她的雙膝才要落地,唐文禹便伸手扶住了她,她微驚的抬頭看著他。

「是我唐突,與你無關,」唐文禹柔聲道,「你無須賠罪。」

她清明的眸子直視他的雙瞳,這是他所熟悉的雙眼,但是里頭卻看不到一絲她對他的半點熟稔。

這明明是他的寧心,但是她卻好似從未見過他,原本因為知道她安然無恙而釋懷的心,此刻不由得一擰。

巧兒不留情面的抽回被他緊握住的手,逕自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拿起筆,開始自己的工作。

這就是她,在這窯場里,總不太搭理人。

「二爺,小的替巧兒向你賠罪!」曲老在一旁忙不迭的說,「巧兒才來沒多久,所以很多規矩不懂,二爺大人大量,可千萬別跟她計較。」

唐文禹沒有回答,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她。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幅畫面,在唐窯里,他就這麼看著她度過無數個日子。

他走到了她面前,「寧心……」

「我叫巧兒!」她打斷了他的話,冷著臉抬頭看著唐文禹,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

「巧兒?」唐文禹輕聲的重復,「你叫巧兒?」

巧兒狠瞪他一眼,嘴一撇,懶得回話了。

「二爺,」曲老跟到了唐文禹的身旁,「難不成你認得巧兒?」

唐文禹沉默了一會兒才答,「她長得極像一個人!」

「是誰?」曲老的語氣有些高昂了起來,就連巧兒也停下工作,抬頭看著他。

「實不相瞞,」曲老繼續道,「約一年多前,大人與夫人從京里返鄉的途中,在雪地中發現了昏迷的她,這丫頭也算命大,遇上了我家夫人醫術了得,及時救了她一命,不然她早一命嗚呼。但沒料到她醒了卻忘了自個兒是誰,大人和夫人看她可憐又孤苦無依,便好心帶她回府。」

「原本我家夫人要收她在身邊當丫頭,她自個兒卻想在窯場里干活兒,夫人當初以為她只是說著玩,過不了幾天就會吃不了苦的想要回郎府,不料這丫頭竟真有雙巧手,那勾勒素坯、上釉一點都難不倒她!」

「當時大人大喜,說是撿到了塊珍寶,就作主給她起了一個名字叫巧兒,就因為她的手巧。難道二爺真認得她?」

他當然認得她!他至死都不會忘記她,只不過——她卻忘了他。

老天爺開了什麼樣的一個玩笑,他幾乎忍不住想大笑,他身中劇毒至今無法可解,隨時可能撒手人寰,而她竟然把他從記憶中徹底抹去,就像此生從未認識過他。他緩緩的蹲下。

他的舉動使她微驚,她飛快的拉開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一臉謹慎的望著他。

見她瞪視著他的陌生眼神,唐文禹的嘴角揚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痕。

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忘了他也好,他在心中一嘆,這樣她就不會再難過,不會再因為他的離世而流下傷心的眼淚。

他專注的目光打量她的全身上下,心中有說不盡但又說不出的愛與愁,對她的關注之情全寫在他的眼底,但是他沒再輕易表露出來。

「你在這里快樂嗎?」

「跟你有什麼關系?」巧兒的聲音很冷,面無表情瞪著他,「曲師傅親自帶著你,還稱你一聲二爺,巧兒知道你的身份肯定非富即貴,但無論你是誰,請你走開,別打擾我的工作。」

「這是當然。」他柔聲點著頭,「失禮了!」

為了不打擾她,他果然起身退了一步,靜靜的站到了她的身後看著。

她忘了一切,但卻依然記得她最喜歡的畫坯、上釉,看著她專注的模樣,一切仿佛沒變,但他知道,一切全都不再一樣了。

「二爺,難不成你真認得巧兒?」曲老在一旁問道。

唐文禹沉默許久,最後移開眼神,淡淡的說︰「不認得。她不過長得像極一個我熟悉的人,不過,她已經死了。」

在說出這一句話時,他的心頭不再是沉重,而是帶著苦澀的釋然。

曲老嘆口氣,「原來如此,小的還以為找到了巧兒的親人。這丫頭雖然擁有一手好功夫,但是不愛笑又總愛板著臉,小的想,該是她失去了記憶才會變得這副模樣,若是想起了過去,她該會開心些吧!」

不愛笑?唐文禹的心被重重一擊。他永遠記得他愛的寧心有張愛笑的臉,但是她現在不笑了……凝視著不語的她,他的心微痛。

此時前頭響起了吵雜聲。

「該是大人回府得知二爺來了,所以又急忙趕回窯場。」曲老連忙道,「請!」

離去前,唐文禹深深的再看了巧兒一眼,臉上帶著一抹一閃而逝的哀愁。

她自始至終沒有抬頭再多望他一眼,心中一股復雜情緒升起,無法言喻。

但至少她安然無恙,他終于能放下那顆焦慮的心。

最終因為她,他選擇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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