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你最想要回到什麼時候？」

響應她的只是一片沉默，她放下手上的書，好奇的側著頭看他，發現他一味專注的看著手邊的檔案，彷佛沒听到似的。

譚若詩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總是在忙，連想要好好跟他講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有時候——就好像現在，他明明就在她身邊，她卻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好遙遠，他雖然依舊是她認識而且深愛的男人，她卻又不自覺感到陌生。

罷認識他的時候，他才剛大學畢業，含著金湯匙出身的他，走到哪里都是眾人的焦點，他天生就有吸引人的魅力，不服輸的個性使他對事業野心勃勃，在認識之初，她便該清楚這點。

她死去的母親曾試圖阻止他們交往，說實際的他終會傷害她，兩人不會有結果，但她總相信願意在她人生最低潮對她伸出援手的人，絕對不是個內心冷酷的人，只是在多年的相處之後，她竟越來越沒把握。

「如果，」她不死心的再問了一次，「人生可以重來一次，你想要回到什麼時候？」

唐育宇翻動著手邊的檔案，沒有費心的抬頭，只是簡單的啐了一口，「無聊。」

譚若詩一愣，「什麼？」

「無聊，無聊的問題。」他的口氣顯得意興闌珊，「人生不可能重來一次。」

他沒有情感起伏的字句實際得令譚若詩有些泄氣。他的口吻听起來就好像她是個無知的孩子。

只要她的想法稍微天馬行空一點，他總會不留情的制止，她的好友不只一次對她說——她譚若詩最重視的男人是個極端可惡的家伙，自以為是又不懂得尊重他人。

「我知道人生不可能重來，」她嘆口氣，「所以一開始就說了‘如果’——我問的是如果，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的話！」

「‘如果’——」他冷冷的挑了挑眉，終于抬頭看向一臉專注的她，如同以往不留情的潑她冷水，一板一眼的開口，「這兩個字是假設性的字眼，代表可能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所以別浪費時間問我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並且要求我思索回答。你的年紀已經大到該明白時間該花在有意義的事物上。」

譚若詩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有些不悅的回道︰「做人有必要這麼認真嗎？我只是想要跟你聊聊而已。」

女人很奇怪，有時候……

唐育宇瞄了眼譚若詩的神情，看出她有些動怒，他明天要開會，實在沒有時間應付她的情緒。

他勉為其難的放下手中的檔案，「好！你要聊就聊。不如你說，」他隨口說道，「如果人生能重來，你想回到什麼時候？」

譚若詩沒料到他會突然反問她，但是她不需要想太久，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早存在腦海中許久——

「如果有一天人生可以重來，我想回到我媽出意外的那一天，或許這樣就可以阻止一切悲劇發生，今天的一切可能都不一樣了。」

她的回答不令他感到意外，畢竟失去母親的日子，對她而言是段難熬的歲月。只是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想再多也不可能有任何轉變，多想只會更加深心頭的傷痛難過，他太實際，不想浪費時間追悔無法改變的過去。

看著她晶亮的大眼盈滿著深深的懊悔，他實在後悔跟她繼續這個愚蠢的話題。

如果、或許——對他來說，這些字眼全都不切實際，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

「過去了，」他放柔自己的聲音，「想再多也沒有用。」

「我知道。」听到他溫柔的嗓音，她情不自禁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只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

「夠了！」他忍不住打斷她的話，他能忍受的只有這麼多，「這世上沒有如果！我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譚若詩沉默了一下。

「睡吧！」他耐著性子哄她，伸出手將她摟進懷里，「不要再想了！」

她窩進他的懷里，听著他沉穩的心跳。

他伸出手無意識的輕撫著她的背，再次拿起檔案，繼續未完的公事。

沉默了一會兒，縱使知道她說的話他不會感興趣，但她還是忍不住又開口，「我跟你說，小米前幾天跟我說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忍住嘆息的沖動，索性當沒听見，目光依然專注于檔案上。

「傳說中有一家幸福販賣店，每個人看到的外觀不一樣，進去之後，得到的服務也不一樣，若是有幸可以遇到，就能進入這家專賣店尋找幸福，如果我能進去，我會祈求回到……」

譚若詩的話聲隱去，皺著眉頭抬頭看向唐育宇，只見他不客氣的打了個哈欠。就算他覺得無聊也不用表現得那麼明顯吧！她不由得輕推了他一把，「我在跟你說話，你怎麼打哈欠？」

唐育宇聳了下肩，口氣沒有半點內疚的說道︰「我已經忙了一天，明天一早還要開會，開會的資料還沒看完，你卻偏挑在這個時候跟我說些天方夜譚的故事，我只是打哈欠，已經算客氣了。」

她忍不住反駁，「我說的不是天方夜譚！」

唐育宇直接將檔案給甩到一旁，他應該在書房將公事處理完、等她睡著後再回房，不然三天兩頭就要听她說些無稽之談實在很累人。

「在我看來，你講的不單是天方夜譚還很莫名其妙。我再跟你強調一次，你不要成天腦子里盡想些世上不可能發生的事！還有你們那個什麼奇怪不可思議社團……」

「是奇幻不可思議！」譚若詩不悅的指正，跟他講了好多年，他沒一次把她喜愛的社團名字講對。

「好！奇幻不可思議——」對他這個大忙人來說，她參加的社團名稱叫什麼根本不重要，「總之你們那票人的腦袋總讓人忍不住懷疑里面到底裝的是什麼。」

她發出不平之鳴，「我們只是相信這世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第三度空間。小米總可以想到很多我們想不到的事情，是個難得一見的鬼才！」

表才唐育宇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在他的認知里，那個見過幾次面的米正芬確實是個鬼才——鬼才會相信的人才。

「OK！」他明白事情只要一開始就會沒完沒了，所以很識趣的說，「我也認同世上有不可思議的第三度空間，所以我們可以不要再談了嗎？」

他翻身下床，準備到書房去。

「騙人！」譚若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敷衍，「你根本就認為我說的傳說很愚蠢。」

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他站在床邊無奈的看著譚若詩，「所謂傳說指的是從別人口中傳來的敘述，有些根本沒有根據，你總是花時間去听所謂的傳說，還硬是要我陪你討論，這實在是浪費時間。」他翻了下白眼，「幸福販賣店？我看小咪說的……」

「是小米！」她真的動怒了！

「小米——」他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他對她那些特立獨行的朋友也不想太浪費心思，「小米說的根本不能稱之為傳說，而是傳訛。」

「傳訛？」

「是啊，以訛傳訛！一點都不可靠也不實在的謠言！這世上若真有這麼一家幸福販賣店，當你發現的時候，記得跟我說一聲，不管花多少錢，我都會想辦法把它買下來。畢竟只要許下心願，就可以達成，我就算傾家蕩產買下來也不是問題，因為這個投資絕對劃算，獲利肯定可觀！」

「你——」譚若詩為之氣結，「你這個人，只知道工作、賺錢，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有，但事實上卻匱乏得可憐，一點想象力都沒有。」

「我承認我沒有想象力，」他挑起一邊性感的嘴角，沒把她的怒氣放在心上，「不過若是有一天，想象可以使我的生活變得更好，我絕對會盡全力讓我的一生有許許多多的想象！但現在想象不能使生活變好，所以你跟我都不需要浪費時間天馬行空。」

「你——」她一時語塞，想不出話可以反駁他，過了一會才忍不住月兌口道︰「真不知道我怎麼受得了你這個人！」

他毫不客氣的大笑，「這句話也正是我想要問你的，你若有時間，」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就想想你要申請哪所學校比較好吧！」

對他而言，計劃未來，照著期望走才是最應該做的事。

听到這個，她皺起了眉頭，頭不悅的一撇，「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想再繼續念書了。」

「你彈了一手好琴，是天生學音樂的人，」他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看他，不許她逃避，「難道你不想感受有一天你站在舞台上，看著台下的人全都起立為你鼓掌，而你成為世界焦點那一刻的驕傲嗎？」

譚若詩搖頭，他口中的畫面一點都勾不起她太大的興趣，至于驕傲這個東西，在她眼中看來很愚蠢。她只知道選擇一個快樂的生活方式，比自己成為眾人焦點或是人上人有意義多了。

「若詩，你別為了反對而反對！」他沉下了臉。

「我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只是有沒有天分，我自己很清楚！我馬上要大學畢業，已經考到執照，可以教琴，還有你在一旁陪著我，這樣的日子比我一個人站在舞台上接受喝采還要更令我滿足。為什麼我非得讓自己成為世界焦點才算不枉此生？」

唐育宇定楮看著她，若是以前，她若真不希望能在自己所學的領域中大放異彩，他也不想逼她，只是最近他對她的行為感到越來越不能忍受。

她成天只想著那個莫名其妙的社團，結交了一堆在他看來對她人生沒半點幫助的「好朋友」。

他必須讓她在美國繼續攻讀音樂，趁機讓她跟那些人拉開距離，最好能使她們之間的情誼由濃轉淡，甚至消失不見更好，所以她一定得去。

「人生就這麼一遭，你應該盡可能的發揮自己的天分！」他不容她反駁的說道，「我喜歡你彈琴的樣子，去試試吧！若試過之後還是不行，大不了就再回來教琴，還不是一樣。」

「若是繞了一大圈，得到的結果是回到原點，我今天又何必浪費這麼多的時間和金錢跑一趟美國呢？」

「努力的過程可一點都不會是浪費！」他指正她的說法，「明天有一個教導樂理的教授會來，記得乖乖待在家，他會替你加強入學考試的樂理。」

「可是我明天跟小米他們要去看之前來社團教過課的老師，听說她病了，所以——」

「取消！」他連讓她說完的機會都不給，他專注的看著她，要她听話，「你的老師生病了，我很同情，但你不是醫生，所以你去看她並沒有幫助，所以還是留在家里听課，這對你比較重要。」

「雖然我不是醫生，但是我的老師若是看到我們去看她，一定會很開心！開心是最好的藥。」

「那就讓其它人去讓她開心，少你一個沒有多大差別！總之你明天好好的听課，花時間在準備功課上頭。」

突然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襲來，她向後靠著床頭櫃，彷佛失去了力氣，「你好像從不知道我在乎的是什麼？」

「我當然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他好笑的看著她被打敗似的無力模樣，「只是你的想法不正確。」

「好笑，」她的嘴一撇，語帶嘲諷，「你就正確了？」

他露出一個自信的神情，他來自一個龐大的家族，從數代之前便坐擁無數財富，他是這一代第一順位的繼承人，走到哪里，他都是焦點，人人都待他如上賓，世上彷佛沒有任何事他辦不到。

當年，唐家買下她家的祖厝，在點交的那一天，他們第一次見面——

轉眼之間，她就要大學畢業了，他替她安排未來，堅持讓音樂系的她畢業後到國外繼續深造。

這些年來，他們一起經歷了許多事，他愛她，相信他們早晚會結為夫妻。

縱使她的夢幻想法跟他的實際有著極大的落差，他也不以為意，相信終有一天他會改變她。

「你早點睡，」他轉身要走出去，「我去書房忙。」

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她覺得他真的無可救藥，但是她卻依然眷戀著他，她從床上爬起來，快步走到他面前，擋住了他。

他不解的看著她。

「如果能選擇，」她抬頭看他，告訴他，「我情願留在你身邊！」

「等你拿到學位之後，」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了！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你就趁年輕去試試無限可能吧。相信我，你絕對不會後悔的。」

還是沒用！她看著他，在心中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她大大的眼楮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她卻只是強迫自己露出一個淡淡的淺笑，不再多說。

看著她的笑，唐育宇知道自己已經說服了她，他伸出手抱住她，這次她沒有閃躲。

一輩子——在當時，他真的以為他們會有所謂的一輩子，只不過事實往往殘忍。

在失去她的多年之後，唐育宇才被迫痛苦的明白——上天什麼時候要帶走一個人，是不會先跟人商量的。

在她死後多年，他明白所謂的一輩子，已經變成令人椎心的難熬歲月。

在她死後，他生命中所渴望的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使他連想望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你想要回到什麼時候？

茫然之間，他似乎听到了她輕柔的聲音，他的心跳狂亂。

若真有如果，他想回到與她相識之初，他會听她說話，接受原本的她，不論她有任何的想法，他都會給她最大的尊重，而且絕對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