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青兒捧著藥箱來到床畔,輕聲呼喚眼瞼垂閉的朱皓月。
看見小姐的額上布滿細汗,黛眉痛苦地輕蹙著,青兒澄澈的水眸里有著焦急與心疼。
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替小姐挨下這一劍,小姐是嬌生慣養的千金之軀,怎麼受得住這樣的皮肉痛呢?青兒拿出手絹輕拭朱皓月額上的汗水。
「小姐,我幫妳上藥。」
她將藥箱擱在床旁的小幾上,輕手輕腳地掀開朱皓月的前襟。
雖有心理準備會看到怎麼樣的情景,但親眼見到原本白皙賽雪的女敕膚皮開肉綻,心急的眼淚立時涌上眼眶。
「小姐……妳忍著點。」
她不敢哭出聲,打開藥瓶將金創藥粉輕輕地倒在傷口上。
藥粉一踫到傷口有些刺痛,朱皓月下意識地擰緊眉,貝齒緊咬著下唇。
處理完傷口後,青兒擰了一條濕巾,欲幫朱皓月擦拭身上的血漬與汗水,她將沾滿血的外衣及兜衣月兌去——
「啊——小姐。」
拔尖的詫呼聲逸出她的口,眼淚再也不听使喚的流下,原本低微的嗚咽聲變為嚎啕大哭。
「怎麼會這樣?」朱皓月前胸一片淤青,足見孟少麟下手之重﹐這一掌說不定已將小姐的五髒六腑震得粉碎。
「小姐,妳一定很痛對吧!那個該死的男人,居然舍得對小姐下手,我等會非去柴房惡整他一頓。」青兒邊哭邊咒罵孟少麟。
虛弱的笑容浮上朱皓月蒼白的臉,她氣若游絲地開口︰「別去招惹他,那個人太危險,妳應付不來的。」
「可是他把妳傷成這樣。」青兒的聲音里有著憤怒與不平。
「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同他算這筆帳,妳可別毛躁行事,當心危險。」
「怕什麼?反正他的穴道已被銀針封住,縱然他是武功高手,此時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平凡人。」
主子沉得住氣,不代表她也沉得住氣,她愈想就愈為小姐心疼,說不準以後還會留下難看的疤。
朱皓月的明眸閃過一絲不確定。
「很難說,他的內力雄厚,我沒把握銀針能困得了他多久。」
明明心中有此顧忌,但她還是沖動地將人帶回,其實當時她大可直接逃跑的。
究竟是為了什麼將渾身充滿危險氣息的他帶回呢?
說真的,朱皓月自己也弄不清楚。
或許,她真的是太沖動了。
「怎麼會呢?」
「就怕他自行運氣將銀針逼出,不過這麼做對他而言很冒險,一旦出了岔子,銀針順著血脈流至心窩,到時連神仙都救不了他。」
她很擔心他會這麼做,若是他逼出銀針,大不了她和青兒會被押回京城,告別一年來逍遙自在的日子,但若是反之,就得賠上一條人命了。
她帶他回來並不是想要取他的性命,她只是想知道他究竟為何而來?
「小姐,既然這樣,妳為什麼還要帶他回來?」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目的。」
「目的?」青兒不解的搖著頭。
「很明顯的,這場迎親是一個引誘我們往下跳的圈套,孟少麟似乎不像我們先前所猜測的那般風流浪蕩,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應該是為了尋找凌之姊姊而來的。」朱皓月唇畔露出一抹苦笑。「而他顯然把我當成奪妻的仇人,才會下手如此之重,或許……他是個痴情男子也說不定,雖然我們幫凌之姊姊和穎修大哥在一起,卻有可能間接的傷害了另一個痴情人。」
「小姐!」青兒氣得直跺腳,憤然大吼︰「都什麼情況了,妳還在擔心是否傷害了他,搞清楚,是他出手傷了妳,現在躺在床上受苦的人是妳不是他。」
「別吼。」朱皓月假意顰眉、雙手掩耳。「別忘了我現在是病人,承受不起這麼大的刺激,讓我休息好嗎?」
知道青兒是因為忠心才動怒,卻不願看她為自己著急抱不平。
「我不吼就是了。小姐,妳趕緊休息,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可要喚我。」
此招果然奏效,青兒連忙放下床帳,轉身離去。
退至房門外,青兒愈想愈覺得不甘心。
小姐可以淡然地看待身上的傷,並不代表她也可以不計較。
她的小姐可是尊貴無比的千金之軀耶!
哼!她非得給孟少麟一點教訓才行。
★★★
經過數天的休養之後,朱皓月胸前的劍傷已經結痂了。
皮肉傷雖已不礙事,但她很清楚孟少麟那一掌太重,心肺之間淤血難化、筋脈大傷,短時間內恐怕難以復原,更甭提要運氣動武。
她沒讓急性子的青兒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怕她又急哭了。
披上袍子走出房門﹐這是她多日來第一次下床走動。
「小姐,先把雞湯喝了才可以出門。」青兒端著雞湯跟在她身後,頗有小避家婆的架式。
朱皓月扯開仍顯蒼白的唇瓣,露出輕柔的笑。
「青兒,妳好唆喔!一點都不像我的丫鬟,反倒像我的女乃娘。」
「小姐!」青兒噘著嘴跺跺腳,神奇的是,碗里的雞湯沒灑出半滴。「喝、下、它!」
「妳愈來愈逾越了,出了皇宮,真不把我當公主看了?」
朱皓月嘴里雖說著指責的話,語氣卻是輕松無所謂的,反正她向來沒把青兒當下人看。
「公主……」青兒皺起小臉,難過之情盡顯無遺。
「好好好,算我怕了妳。」
接過碗,朱皓月乖乖的將雞湯喝完。
趁著青兒將碗拿去廚房的時刻,朱皓月踱步至後院,目的地是柴房。
那個人還在那兒吧?
臥病在床這幾日沒听青兒說過孟少麟逼出銀針月兌逃之事,他應該是還在那兒。
推開柴房的門,一陣氣味飄出,朱皓月不自覺的以手掩鼻,定楮往里頭一瞧,臉上浮現出錯愕。
她看見孟少麟閉目盤坐在牆角,數日不見,他的俊逸不變,但整個人卻變得消瘦,那模樣像是餓了好幾天。
「怎麼?今天興致這麼好,突然想起有個俘虜被妳關在這兒。」
孟少麟依舊閉目,沒有因為有人來訪而動搖,毫無變化的神情像是入定打坐,語氣則滿是嘲諷。
「你怎麼會變成這模樣?」刻意忽略他話語里的諷刺,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拜妳所賜。」語氣簡短,是不耐也是不屑。
「我?」她可不認為她做了什麼會讓他變成這樣的事。
「不拷打、不行虐,只是不聞不問的將俘虜丟在一旁數天,這不失為一個對待階下囚的好方法。」
他不是在埋怨,而是在陳述事實,這女子比他想象的還狠毒。
「我這麼待你了?」朱皓月杏眼微瞇,語氣又好笑又好氣。
「不是嗎?」
靶覺到對方語氣里的笑意,孟少麟緩緩睜開眼對上駐足在門口的身影。
自從發生馮凌之被搶親,緊接著他這個武狀元竟會被女子所劫,他本以為再也沒有事情值得他震驚的了。
不料﹐這一睜眼,心湖竟莫名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日相見她是一身黑衣勁裝,雖然在劃傷她胸口時便已知道她是女子,卻不知道原來她是這麼樣的艷絕無儔,她有著白女敕誘人的欺霜雪肌、如星美眸晶燦剔透、蜜色唇瓣輕抿,她渾身上下散發著清冷傲然的氣質,完美的不似人間物。
「妳是誰?」他情不自禁地問出口。
「朱皓月,劫你來這兒的人。」清靈雙眸無畏無懼地對上他的。
瞥開眼,用力晃了晃頭,他刻意忽略那不正常跳動的心髒。
「你不舒服?」他的臉色略顯痛苦,讓她忍不住往前靠近一步。
「真是仁慈啊!」孟少麟言語含諷、神情鄙夷。「強搶豪奪的女土匪也會關心階下囚嗎?」
「強搶豪奪?」柳眉輕挑,朱皓月不知道自己何時被人定義為強搶豪奪的土匪。
「搶劫迎親花轎、搶擄新嫁娘,妳的罪行足以致死。」
「搶擄新嫁娘?也包括你嗎?」她的嘴角有抹促狹的笑。
一雙幽暗的深瞳冷冷地睇凝著朱皓月,孟少麟發現她有著與柔弱外表不符的伶牙俐齒。
懊死!她這是在暗示他技不如人嗎?
「又是煙霧、又是銀針,只會用旁門左道也值得妳炫耀嗎?」他始終無法接受他居然栽在武功平平的弱女子手里。
「不管是不是旁門左道,你是我的手下敗將是不爭的事實。」分明不是好辯之人,但面對他那副狂妄不屈的姿態,她竟一反常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實在太像了!
不輕易妥協的冷然像極了她,差別只在于他表現得張狂,而她表現得壓抑。
這樣的男人心中能進駐怎樣的女人呢?
她因為不輕易妥協、因為追求完整的情愛,所以至今未曾動心。
而他呢?
什麼樣的女子能擄獲他所有的關愛?她好想會一會。
忽地了悟一笑,她真是傻了,這人是凌之姊姊那個無緣的武狀元相公啊!
也對啦!唯有凌之姊姊那般我見猶憐的女子足以匹配得上他。
思及此,胸口竟有些微抽痛、些微揪緊。
是內傷未愈的關系吧!她想。
「既是手下敗將,要殺要剮請便,至于姑娘的訕笑大可收起。」他將朱皓月方才的笑當作是一種恥辱。
嘖!這男人,自尊過高、傲氣過盛。
「你不是為了馮凌之而來的嗎?連她的下落都還沒找著就想死,太快了吧?更何況我對殺人沒太大興趣。」
因為冷靜的性格使然,她沒有因為公主的身分而任性驕傲,此時卻一反常態的任性而為,這個男人挑起了她隱藏的另一面。
「妳對她做了什麼?」一听見馮凌之,孟少麟變得咬牙切齒。
他的反應看在她眼底,當下莫名地羨慕起凌之姊姊。
「放心,我說過對殺人沒興趣,她安然無恙。」
「把她交出來,妳若趁早覺悟,他日在公堂上我可以保妳一命。」
「你是在和我談條件嗎?以階下囚的身分?」
好個霸悍的男人,一點低聲下氣的態度都沒有,這人應該是天生的領導人物。
「朱、皓、月。」他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咬牙咬得牙根隱隱作痛。
「我沒有辦法將她交出來,因為她已經被我轉賣給某位婬穢貪歡的富商當小妾,你知道嗎?名門千金的價位要比一般女子高上許多。」
她在心底默默道歉︰穎修大哥,對不起了,把你形容成婬穢貪歡之人。
「妳販賣人口?!」孟少麟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靈透花貌的女子,無法想象她的心腸竟狠毒如蛇蠍。
她不在乎的聳聳肩,「總是要過生活的嘛!這項買賣的收入還不錯。」
「妳……」孟少麟深邃的瞳眸里閃動著憤怒的烈焰。
「別氣了,橫豎她再也無法回到你身邊了,先憂心你自己吧。你的穴道被我用銀針封住,听我的勸,別嘗試將銀針逼出,若是運氣不佳你會毀了自己的命,安分地留在鞍馬山當下人,若是哪天本姑娘心情大好,或許會考慮替你取出銀針。」
「小姐!」
青兒慌張的呼叫聲隨著她的人一同出現。
一進柴房,便發現彌漫在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
「妳怎麼會來這里?妳的身子……」她在朱皓月的眼神暗示下噤了口。
「青兒,吩咐下去,三餐外加消夜都得送來,千萬不能虧待了『武狀元』。」她刻意強調他的頭餃。
在孟少麟怒目的注視下,朱皓月讓青兒攙扶著離開柴房。
一出柴房,青兒小心翼翼的開口︰「小姐,妳方才是否在生氣?」
苞了主子十幾年,她鮮少看過小姐冷靜內斂以外的表情,可是剛剛,她好象在小姐的臉上看到不一樣的情緒。
被青兒這麼一問,朱皓月微愣了半晌。
她生氣了嗎?不太確定,但方才的情緒確實是波動大了些,是因為他?還是因為他在乎凌之姊姊的模樣?
「我沒有」。虛應淺笑,她掩飾了真實的情緒,轉移話題的問︰「對了,是妳故意餓著他的?」
「嗯,他傷了妳嘛!」青兒老實的承認。
「下次別這樣了。」她的語氣里不帶一點責罰。
「哦,知道了。」
青兒嘴里應著話,心里卻覺得納悶。
小姐對那個孟少麟似乎……怎麼講呢?似乎不太一樣耶!
★★★
入夜。
在吃飽喝足養夠體力的情況下,孟少麟趁著夜深人靜,試著運氣沖開被銀針封住的穴道。
沒理由朱皓月那個蛇蠍女警告他不能運氣他便放棄。
他盤腿打坐,讓氣運行約一個時辰後,他成功的把封住穴道的銀針逼出。
試著打了幾套拳,虎虎生風的拳法證明他全身的筋絡已開,現在的他要擒住朱皓月絕非難事。
只是……
還不是時候,直搗黃龍或許可以將朱皓月押上公堂,卻不見得能逼她說出祥貞公主及馮凌之的下落。
她說馮凌之被她賣給富商當小妾,那麼,祥貞公主呢?金枝玉葉的祥貞公主也是一樣的下場嗎?
「她明明是一個美得叫人心蕩神馳的女子,怎麼行事會是如此不堪呢?」
發現自己竟然將心中的想法喃喃出聲,孟少麟不禁厭煩地皺起眉。
他方才是否說了她很美?
搖搖頭,他不願承認方才給她的評論。
他會繼續待在鞍馬山的,而且是以武功盡失的階下囚身分待下來。
她說她靠販賣人口維生,那麼,被劫來這里的女子絕對不只馮凌之和祥貞公主,他得救出那些姑娘才行。
這鞍馬山上有著太多令人疑惑的地方,他會一一查出來的,包括那些姑娘家被賣至何方?交易的對象是誰?金額多少?以及朱皓月的下一個目標是哪家姑娘?
甚至于——
她到底是誰?
朱皓月本身就像是一團謎,等待他去解開。
她的舉手投足、她的一顰一笑,分明就是大家閨秀才會有的。
一個看似出身富貴人家的雍容美艷女子為何會佔地為寇?
等著吧,他一定會找出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