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後。
順手抓來一個家丁,抓著他的衣領盤問︰"三少一年多前娶的那個側室過得怎麼樣?三少對她好嗎?"
"咦?三少沒將任何姑娘納為偏房呀!"
"沒有?少跟我裝蒜,你最好放聰明些說實話,那位藍眼楮的姑娘現在怎麼樣?"
"小的真的沒說謊,三少真沒收什麼人在身旁,只是那藍眼姑娘……"
"怎樣?"
"兩個都很得三少的寵,其中一個還懷了孕,連孩子都生了,眼珠子也是藍色的。"
"什麼?!這樣他還不將人納為妻妾?"
"這……小的不知啊!"藍色眼珠是漂亮,但也怪嚇人的,這種姑娘要三少納在身邊,即使是妾,怕是老爺夫人也不肯。
"是嗎?"
沒有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一轉眼已經快過兩年了,自他那日被化遲像件垃圾般扔出宣府外,也已過了將近七百多個口子。
的確,在那之後他沒升起會有一日再回到這個家的念頭,宣府對他來說,好似一個陌生的府邸,但是又不太陌生,至少有些地方還保有一些記憶。
走進化遲的晴川院,一如兩年前,什麼都沒變。
綠意盎然,廊下園內皆植滿了各色牡丹,這家伙,還是一樣花痴一個。
遠遠地,空氣間傳來隱隱的歡愉笑聲。
他心神一怔,停下了往池邊的腳步,方向移轉,向著聲音來源處邁步。
穿過花園,繞過假山流水,在廊柱後停腳,因為他看見一群丫鬟圍繞在一個八角亭中,而中心那個抱著孩子正在逗弄的藍眼姑娘,就是婷婷!
他向前再跨一步,想更清楚看見她的每一個表情。
對著懷中娃兒,她笑得那樣溫柔燦爛,表情浮現著寵溺與快樂。
雖然他此刻的心情是多麼想飛奔而去,可是她會願意再見到他嗎?
兩年前的記憶猶深刻地印在他腦海,頹唐的在石階上坐下,他可以想見在這院中的人是多麼的不想再見到他,恨不得把有關他的回憶消除。
但他還是選擇回來,就算一次也好,他想在宣府中挽回些什麼。
主意一打定,等圍繞的丫鬟散去一些,他旋即起身大步走去,他怕他現在要是不跨出這一步,從今以後,他會連回到宣府的勇氣都沒有。
半轉身的一個小丫鬟見到有人走來,正眼一瞧,忙向亭中的主子報告︰"小姐,你看。"
亭內所有人跟著小丫鬟的低喚全都回首看著來人。
那麼多雙眼楮盯視著他,害得他差點轉身落荒而逃。硬著頭皮他步上花徑走上石階,立在她的面前。
"婷。"
听到這聲叫喚,周圍的丫鬟們全都倒吸一口氣。
直到他看見那張兩年來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他腦海中的瑰麗面容變了色,冷下了表情,他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他認錯人了!
"婷?"她黛眉一挑,"四少,你是想人想瘋了是不是?"
"小瞳!"他差點咬掉舌頭,"對不起,我認錯了。"
"四少回來干嘛?三少不是嚴令禁止四少再踏進晴川院一步?"輕拍著懷中亂動的小娃。
垂下眼,覺得心頭酸楚又再度泛濫,朝遇的拳頭握緊,然後又放松。
"我想見婷。"
"你覺得她會見你嗎?"
沉吟半晌,朝遇才開口,"不會。"
"既然不會,那你來干嘛?"來哀悼過去嗎?
"我不知道。"這一趟他到底回來干什麼的他其實也不能明確回答出,只是想看一看她嗎?還是想追回一段逝去的感情?
但可能兩者都有,或者都沒有。
小瞳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覺得他很可憐,而且笨得很可悲。
"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樣要別人怎樣幫你?"拔起被啃食得黏答答的指頭。
朝遇的眼楮倏然睜大,"你要幫我?"
"想得美啊!"小瞳起身立於他身前,笑盈盈地看著他,忽然腳一抬,對著朝遇的小腿骨狠踹下去。
"唉!痛……你干嘛?"他疼得半彎。
這個高度剛剛好,小瞳順勢將懷中小娃塞進朝遇懷里。"抱好。"
手中多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他一看,有雙藍色眼珠骨碌碌地向著他轉,是個好小好小的女圭女圭,"這是……"
"婷婷的。"小瞳優雅一轉身,領著剩下的五個丫鬟要離去。
"等等──"給他這個干嘛?什麼?婷的!
"我去去就來。"接下侍女遞上的帕子拭手,唉!小娃最近要長牙,口水是一攤多過一攤。
"瞳小姐,小少爺他……"看四少的那種抱法,一旁的丫鬟倒有點擔心。
"沒關系的。"走!飲茶去。
朝遇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嬰孩,一張圓滾白淨的小臉,無牙小嘴嗚嗚咽啊地正發著怪聲。
婷生的女圭女圭?
他小心翼翼抱著女圭女圭,信步走至池畔的大石上坐下。原來小孩是這麼樣地軟,深怕一個不小心沒抓好女圭女圭就會從他手中滑下,有沒有骨頭啊?
應該是有,朝遇捏捏女圭女圭的手臂,好小。
輕輕把女圭女圭摟抱在懷中,這個,就是有孩子的感覺嗎?
女圭女圭的小手在他衣前抓來抓去,口中還吐著泡泡,一雙小腳丫子亂踢亂蹬。
看來化遲真如兩年前說的,會很照顧瞳婷,如今連孩子都有了,果然是非常的"照顧",但這是瞳婷的選擇,他沒有怨尤也沒有資格抱怨,跟著在宣府中受寵的化遲一會比他這個在外東奔西跑的商人來得好。
只是,連孩子都生了,為什麼化遲不將她收在身邊?"你的爹不會是不喜歡你吧?"
他雙手抱扶住女圭女圭的胸月復,舉高讓兩人的雙眼對視。
其實,藍色的眼珠、白女敕的小臉,怎麼看都不會讓人產生厭惡之感;相反的像極一件精致的外來瓷女圭女圭,可愛得令人不忍移開眼光。
他好像在女圭女圭身上看到婷小時候的影子,相當的討人喜歡。
倘若兩年前……他的孩子……只怕有這麼大了,不,會更大一些。
也會這樣"咿咿啊啊"的任他抱在懷中,沽著口水往他身上抹。
他的孩子呀,朝遇的神智陷回兩年前,他也曾經有過孩子,他想,一定也是藍色眼珠吧!還有圓滾滾的臉蛋、胖嘟嘟的臉頰……
被胸前的亂踹震回思緒,他自嘲一笑,喃喃的說︰"想什麼呢?妻子沒有,孩子沒有,現在是什麼都沒有。"
女圭女圭不怕生的張著嘴對他咯咯直笑,伸著小手想抓朝遇額前的頭發。
"是個男女圭女圭吧!"頭上戴的藍色麒麟小帽與女圭女圭的眼瞳兩相映,煞是好看,朝遇的眼光移至小娃的褲檔,涌起一股很想偷看的沖動。
"你叫什麼名字?"他呆呆地看著口水沿著小娃圓滾的下巴滴下,"怎麼會有這
麼多的口水好流?"每個小孩都這樣嗎?
朝遇伸長手將小娃高高舉起,又放下,再舉起,再放下。惹得小娃嬌女敕的笑聲更是不停。
"抱高高喲!"
他的嘴角也隨著笑聲彎起,沒發現自己展開了許久不見的真心笑容。
怎麼才去了園中一趟,回來卻不見孩子?
還跟她說去園里逛逛看看,問原因,姊姊只是聳肩沒說些別的,可是她看見身邊的侍女每一個臉色都很怪。
是出了什麼事嗎?不會吧,姊姊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那到底是怎麼了?
她趕緊出了樓閣來到後院,一進園就看見一個男人手抱著小娃高高舉起,在池邊。
她的孩子──
瞳婷心神一驚,撩起裙擺忙沖向池畔,口中高呼著︰"你要干什麼?快放手!"
听到呼叫聲,朝遇停止了逗玩小娃的舉動,轉身向後。
這一回視,讓兩個人都毫無準備的眼瞳對眼瞳,相互對看。
"婷?"
"你……"
兩人都被撼在原處,沒有說話,只是怔怔的看著對方,空氣中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朝遇首先回過神,揚起熟悉的笑容,開了口打破沉默,"瞳婷,是我。"
"我知道是你。"瞳婷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看著眼前人,她不知道這一生還會有再見到他的一日。
"好……好久不見。"尷尬的氣氛讓他不曉得要說些什麼開場白。
"是,好久不見,四……四公子。"她將眼別開,看向另一方。
朝遇苦笑,"四公子?連化遲你都喚他三哥,對我.卻叫得那麼生疏。"往日那個甜著聲音喚他朝遇的小泵娘已不復見。
她的美貌依舊,只是嬌柔的笑意不再,撒嬌淘氣的眼神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絕冷的沉靜,淒美冰涼,雖然就在不遠處,但是感覺上與她的距離卻好遠好遠。
咫尺卻是天涯。
"我跟你很熟嗎?"她連聲音都是沒有溫度。
朝遇走到離她只有一步的地方停下,"婷。"真的是她,一年多來他心里念的、腦海想的人,如今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呼吸,是一個真實的人,不是因為他過度思念而產生的幻象。
瞳婷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她不否認在乍見他時內心的驚訝。
她變了,他同樣也有改變,俊逸的臉龐消瘦凹陷,眼下是深厚的一層黑眼圈,昔日自信滿滿、神采飛揚的雙瞳如今是毫無生氣,整個人有種難以訴說的落魄孤寂,以前那個傲然灑月兌的人已無影蹤。
但那又如何?他的一切都與她不再相關。
向他懷中的女圭女圭伸手,"請把孩子還我。"
朝遇看看她,再看看小娃,然後才將孩子慢慢地放回她手中。只是一會兒的相處,他就對那孩子產生了眷戀感,依依不舍的。
瞳婷將回到她懷中的心肝寶貝緊緊摟住,剛才看到他在水邊,還真的怕有一個萬一孩子就會離她而去。
朝遇看著她對孩子哄、對孩子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波波的喜悅。他回到宣府,看見了她,發現自己對她是多麼難以忘懷,他真的很高興見到她。
眼眶忽涌起一片濕意,跨步向前,緊緊將一大一小兩人抱在懷中。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不是作夢個是幻覺,朝遇聞著她的馨香,擁抱她柔軟的身軀,感受著她的溫暖,就像是回到從前,"婷──"他一遍一遍低喚著她的名字。
"放開!"惱怒的瞳婷掙月兌不出他的懷抱,就索性停下掙扎,冷冷的看著他,看他什麼時候會放手。
縱然有再大的熱情也會被冰冷寒意所澆熄,朝遇遲鈍的感覺到,才緩緩地將於放開,退了一步。
"婷?"他看見她眼里的決裂與……恨意。
她緊抿著唇,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朝遇一個箭步向前擋住她的去路,"不要走,我知道你還在恨我,也不想再見到我,可是,可不可以听我把話說完再走?"
不論是向左或是向右,都躲避不開他抵擋在前的身軀,瞳婷火冒三丈的停步下來。
很好!她倒是要听听他想對她說什麼。
見她好不容易總算止住腳步,朝遇深吸一口氣,使自己劇烈的心跳輿氣息能平緩些。
"對……對不起。"他放下伸長的手臂,"我知道以前對待你的方式不對,是我錯了,如今不管我怎麼做都無法彌補那個錯誤,也不配要求你的原諒,我只想告訴你──"他的神色哀戚,掩不住深深的自責。"我想你。"
听聞這三個字,瞳婷毫不遲疑的轉身就走。
她要的,不是這三個字。
朝遇這回沒阻擋她的去路,只是猿臂一伸,從瞳婷身後摟住了她,頭靠在她發側,沙啞低語︰"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從來不知道我會這麼思念一個人,我吃不下、喝不下、睡不著,一閉上眼就好像看見你,不論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你的身影始終在我心中,我不想忘、不敢忘,想念你的每一個笑容,想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好後悔,那個時候我為什麼要將你推開?"
環抱她的手臂縮緊,他的心淌著帶血的思念。
"就算是在夢境之中也好,我是多麼想再看見你的容顏,一次,只要一次就行。我希望你能看著我,對著我笑。可是自從離開長安之後,每個夜晚我都無法睡著。一閉上眼楮,看見的是你的泣顏,一串串的眼淚哭得我好心疼。"
那一陣子他的精神簡直面臨了崩潰邊緣,每日每夜他都瞠大一雙眼,嚴重的缺乏睡眠再加上不穩定的情緒,使他看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恐怖到沒人敢招惹。
"後來回了揚州,樊衛與大夫不論使用什麼方法都無法讓我入睡。"傾身將頭埋人她頸間,"好不容易找到能使我合上眼楮睡覺的方法,那就是搬到你的院落,住進你的寢房,躺在你的床上,假裝你還在。"
瞳婷感覺到肩上的濕熟,她想說什麼,但一張口,卻又什麼也說不出。
假裝她還在?
她垂下頭,內心流過一絲細細的悲哀。
她很想心軟,很想撤下心防,很想轉身抱著他,可是……看著懷里的小娃,一甩頭,在心里告訴自己,這一回她絕對不能再被自己的情感左右,她已經錯過一回了。
硬逼自己狠下心腸,"在事隔一年多之後,你又是為何而回來?"拉開他的手臂,回身望著朝遇,"在我面前賣弄可憐,難道你就只想要跟我說一句對不起、你想我?"
朝遇听著她嘲諷的口吻,胸下一緊,"不是的,我——"
'
"你走,好不好?我不管你多可憐、多痛苦,那都是你自找的,沒有人害你。"一年多來她一樣不好過,心破碎、淚流盡,而這一切的原因都是誰造成的?"時間過去,你變了,我也變了,我們都已經不是當初的彼此,所有的事情都不會再像從前一樣了。"
"不會的,只要你願意,給我機會,我們就能夠重新再來一次。"
"我不願意。"同樣的事情她不想再重復一次。
"婷──"
"小娃困了。"她用眼神幽然地瞅著他,"讓我走。"
是走出這座庭園?還是走離他的身邊?
朝遇問不出口,也沒有勇氣去詢問,放開了握住她臂膀的掌。
"我住在以前的那個院落。"他回首看著她的背影,"對不起。"
第一次發現,原來見著離去毫不留戀的背影,是件很令人心酸的事,那種深深的無力感,是將手掌伸出,但是什麼也挽不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啞聲不停的道歉,然後讓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傍晚時起風,燦麗的晚霞被吹散,天色逐漸灰暗,雨絲跟著時間的推移而落了下來。
"你拒絕他了?"
"不然呢?"瞳婷替剛沐浴餅的小娃換上干淨的衣衫。"可是說真的,我實在沒想到還會再看見他。"
"是嗎?"擺明了個相信的揚高聲調。小瞳拉了張椅子在旁坐下,以博浪鼓逗弄著小娃。
面對她的疑問,瞳婷忽然想起什麼,"等等,我想到了,你為什麼把小娃抱給他?還有,你這是什麼意思?不相信我嗎?"
抱起孩子在她面前晃呀晃,小瞳答道︰"沒什麼啊,給他抱抱孩子是想讓他內疚呀!讓他回想起他也曾有過一個孩子的。"左閃閃右躲躲,看著瞳婷不移開的目光,就知道另一個問題沒回答不行,認命的說道︰"會懷疑是難免的嘛,你問問自己,是不是真沒想過他?"
當然──是想過,她曾經設想過千百個再見面的情境,可怎麼也沒想到,是在他手中還抱著她的小娃的時候,他們兩相見。
他顯得十分憔悴狼狽,但依舊不減他的迷人風采。
而且當有一個男人在她面前含淚哽咽低聲懺悔,她根本就是差點軟下心腸,很想拋下過往的是是非非而朝他奔去。
要不是現在的理智相當堅定,她早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還恨著他嗎?"
"嗯。"
"你會不會原諒他?"
沉思好一會兒,瞳婷訥訥的開口,"我不知道。"
心中明明就恨極他,但是為何無法肯定的說出不會,原諒他?面對自己的搖擺心思,她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哪里不對了。
"不知道?不是肯定句,那就代表還有轉圜余地了?"
"不是。"她很快的否定,"我的意思是……是這事很復雜,並非說一是一的。"
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小瞳听不懂的皺眉,"不了解。算了,我只想簡單知道,你會不會給他一個機會?"
看著小娃張嘴吐著口水泡泡,無憂無慮的玩耍,她嘆了一口氣,搖頭。"不會。"
"為什麼?"啃著梅餅,小瞳好奇的問。
"因為他。"指著小娃,"一年多前的回憶是個教訓,我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當時她的孩子差點命喪於朝遇之手,一個小小生命在他的眼中竟是那麼地不值錢,僅僅因為他一己之私,連甫在她肚里的孩子都不放過,這要她如何給他一個機會?
"當年的事,我想他已經知道後悔了吧。要不是知曉自己的錯誤行為而想懺悔彌補,他今日就不會回來。"原來他也有痴情的一面啊!
瞳婷眯起眼,"你在替他說話?"
"沒、沒。"趕忙揮揮手撇清關系,畫清界線表明立場,"我只是看他可憐,"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糟模樣。"第一眼看到差點嚇壞她。
他的樣子真的很慘,但那又如何?與她何干?瞳婷嘟起嘴,不滿的叫道︰"可憐?我這個棄婦就不可憐?我月復中小孩就不可憐呀?你到底是誰的姊姊?在幫誰說話?"
"是是是,是我不對!"小瞳合掌向她討饒。"我說錯話,你大人大量就別計較了,好不好?"
瞳婷再瞪她一眼,哼了一聲,"看在你知錯能改的份上,好,饒你了。"
小瞳輕輕微笑,將栽在軟榻上的小娃翻過身。
在宣府待了這麼多年,她知道朝遇那無情無義的性子由何而來,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但是面對被朝遇狠心情傷的妹妹,她卻也不好說什麼。
"你還愛他嗎?"
"我的心早已死了。"沒有正面回答。
怕不是死了,只是深深埋下。捏著瞳婷的臉頰,她笑鬧道︰"沒關系,我等著看它什麼時候復活過來。"
"你喲!"
躲過伸來呵她癢的魔掌,小瞳一跳,退開床邊來到窗前,"雨不小,我去替你關窗,省得你的寶貝兒子被風吹病了,你還會來找我算帳呢!"
"假好心!"
小瞳站在窗前,雨勢浙瀝瀝地下得恁大,她抬眼若有深意的看向正對著窗口的一棵大樹,漠然無語。
強風吹過,她眨眨眼,然後才將窗扇關上。
濃密的大樹枝葉後,隨著風勢顫動了一下,一個黑色人影隱身於葉後。
朝遇抹去滿面雨水,望著窗扇關上,屋內的溫暖笑語也與他隔絕。
因為雨聲,樓閣內的話語顯得斷斷續續听不真切。
他不確定那個叫小瞳的是否看見他藏身於樹上窺探,但是他多麼想見瞳婷一面,顧不得被發現的風險,寧可像個賊一樣的棲於窗外,全身淋得濕透也甘願。
無奈的將頭向後靠躺,對著今晚這麼一個夜,他也只有無止盡的嘆息了。
"婷。"
亭外暖陽燦燦,映照著滿園的繽紛瑰艷花朵,暖風吹拂過院內歡笑。
然而一個不該出現的聲音卻響起,止住涼亭中的笑語。
瞳婷不用抬頭也知道來者何人,抱著手中小娃起身就要移開步子。
朝遇一個跨步擋在她面前,"你要上哪兒去?我一來你就要走?"躲他也躲得太明顯了吧?
"那你呢?"瞳婷無畏的回視他,眉頭微蹙,"有事嗎?"
"我……"看見朝他綻放笑顏的小娃,話鋒一轉,"我來看小娃的。"吹了一口氣在合起的雙掌中,發出了"嘟嘟"聲,兩手拍拍然後向小娃攤展開來。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小娃居然對他有所回應,咯咯亂笑,同時伸展著一雙小手向朝遇索抱,天啊,這個小叛徒!
"我可不可以抱他一下?"朝遇的臉上始終保持著一抹淡笑。
氣嘟了嘴,瞳婷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懷中背叛她的寶寶交到他的手里。
"好乖呀!"尋了一處亭內石椅坐下,朝遇將小娃高舉過頭,听著他樂不可支的笑聲。
看著他輿小娃相處甚歡,瞳蛺的內心滿不是滋味,"你不會就只是來看他的吧?"
"當然不是,"環視立於周遭的閑雜人等。"可以聊聊嗎?"
瞳婷明了他的意思,但她不是很希望與他獨處,要不是小娃在他手中,她肯定馬上走人,心中雖然是這麼想的,但還是依他願將若干侍女遣下。
"你想說什麼?"
"我當然不止是來看他,我還來看你的。"朝遇接續著剛才的話題,"你在宣府過得可好?"
她輕嗤一聲,"是比起在某人身邊的時候來得好。"
將她的嘲諷听入,朝遇還是維持著不變的笑意,"是嗎?化遲如此的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難道他就只想著來確定是否可以放心?瞳婷不知怎麼的,心陡然向下一沉。
朝遇抱高孩子,"他是個男孩?"見她點頭,"叫什麼名字?"
"小娃。"
"就叫小娃?"朝遇見她沒有欺瞞之意,"怎麼還沒有取名字?"可愛是可愛啦,但要是孩子長大了還這麼叫他,孩子會恨死他們的吧!
眼神幽幽然落在遠方,有種難以察覺的落寞,"原本我是想與孩子的爹一同為他取蚌名字,可是──"事情的變卦讓她根本無意再替小娃想名字,也就小娃、小娃的叫下去了。
"可是怎麼樣?"他霍然起身,焦急表現在臉上,"這是你與化遲所生的孩子,他卻連為孩子取一個名字都不願意,是怎麼樣?是他根本就不憐惜你,所以對孩子也不加關心是嗎?"
化遲與她的孩子啊?聞言,她一怔。
"真是欺人太甚,化遲那渾球,走!"笑容隱去,取而代之的足怒火沖天。
"走去哪兒?"瞳婷甩開他的手,"你到底想干什麼?"
"當然是去找化遲算帳。你看他是怎麼待你的?"
"不論他是怎麼對待我的,都好像與你無關吧,四公子?"刻意加強最後三個字的語調,"你以為你是誰?你又是憑著什麼身份干涉我與化遲間的關系?"
被她冷狠決裂的話意震懾,"不是的,我只是想幫你出一口氣……"
"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會這麼地好心?"她嘲諷一笑。
朝遇將小娃塞回她懷中,雙手緊握在她肩頭,"你不要跟我說氣話,我在初回來時問過,你待在化遲身邊,連孩子都有了,他卻沒有給你一個名分,你想他是怎麼看你的?也不願替孩子取名,你這樣連一個侍妾的身份都比不上。不行,我一定要跟他說清楚!"
"說什麼啊?"瞳婷推開他,"在我們之間你有資格說到半句話嗎?就算我任人欺陵也輪不到你來管。"
"婷──"她不知道有一個名分對她、對孩子是多麼重要的。
"化遲曾說過要給我一個身份,好讓我名正言順的待在他身邊,可是我不要。"她的眼眶中有淚有怨,"是我不要,因為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一絲意義。我不愛他,我只是感謝他,感謝他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收留我,讓我不會無家可歸,但是宣府能給我的名分,我拒絕接受。"
"為……為什麼?"他呆住,不能明了她為什麼不要?那些能讓小娃可以在宣府中佔有一席之位的身份?尤其還是個有雙異色眼珠的孩子,如果沒有地位,小娃就只會被人欺侮。
瞳婷緊抱著手中對她最重要的寶貝。"我生下他不是為了能在宣府里得到什麼,而是我愛他,所以我把他生下,我想讓他看看,這個人世間有個愛他的娘親在他身邊。"
朝遇輕輕接下她滑落臉頰的淚水,"對不起,你不要哭啊!"他的心里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愛嗎?他都不知曉他是否有著可以愛人的力量?
時間緩慢推移,直到兩個人的情緒都已經比較平順和緩。
朝遇不可自持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就像往日一般。
"不談小娃,我只想問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瞳婷抬眼看他,頰上淚水已被拭乾。
"我曾經錯得離譜我知道,但是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愛過我,所以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我也不曉得自己是不是愛你,直到一年多前我們分離,我才明了我該是愛上了你,可是一切都太遲了。"一直以來他都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她是第一個走在他身邊的人,"我不要求你原諒我,如果你想,你還是可以繼續恨我下去,我只希望,你能重回我身邊,不要離開我。"
他變了,他真的變了,改變的不只是外貌,連他的語氣、態度都今她相當訝異,以及心疼。
但──
"我不會說好听話,可我能保證只要你能重回我身邊,就算要我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甘願,而且你看……"
朝遇轉身將帶來的一個藍色包袱攤展在石桌上,布巾一拆,亭內瞬間光華燦燦,瑪瑙、珊瑚、金銀、白玉……各式各樣的驚奇珍品展現在兩人眼前。
"我很富有,在外面的世界我可以呼風喚雨,我是雄霸一方的商人,倘若你待在我身邊,我包你要什麼有什麼。"他對著瞳婷敞開雙臂,"就算你要這個天下,我也會不惜生命為你去爭取。"
"很希罕嗎?對你而言,我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嗎?"瞳婷心痛的看著他,"我不想給你一個機會,那是因為我忘不了當年你對我月復中孩子無情的扼殺。"
朝遇的心隨著她接下來的話而逐漸冰凍。
"你有錢、有勢,那些都與我無關,不管你在外面世界是個怎麼樣的人物,對我來說,你還是宣朝遇,是宣家四公子,這一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我也不會因為你能給予我什麼,而改變我的決定的。"
朝遇怔怔的瞪視著她,像是無法從她的話中反應過來。
瞳婷安撫著小娃,一邊不安地觀看朝遇的神情,他好像有些不大對勁,她剛剛的話是不是有哪里說錯,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傷了他?
"朝遇?"
"為什麼?"他握住她的手臂,眉目一斂,再張開眼時卻是失焦的空洞,"為什麼你跟他們一樣?"
什麼為什麼?瞳婷扭動著身體想掙月兌,別開眼,不想見到他此刻無比的脆弱。
"我有錢、有權、有勢,我很努力在宣府之外的世界活下去,可是為什麼你們都不願意看見?為什麼還是一樣瞧不起我?"他好無奈也好無助,痛苦難過得想要現下就死去,眼前的瞳婷變得模糊,"婷──"
朝遇頹然崩潰,單膝跪下,手里不放開的是她的衣袖。
"我求你,拜托你……"
不要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