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要帶著她,讓她自生自滅不是更好。」
擁擠的地道是潮濕的,一根手腕粗的蠟燭等于所有的照明工具,充滿霉味的空氣仿佛傳來腐朽尸體的氣味,陰冷而不通風地給人一種壓迫感。
迷宮一般左轉右彎,濕得滴出水的泥牆滿是青苔,幾只死老鼠剩皮的掛在岩縫間,前方的路幽暗得似乎沒有盡頭,膽子小一點的人恐怕會嚇死。
第一次走自家地道的寒冬夜有些欷吁,活了三十年才知道家的地底是長這般模樣,並無想像中的難受,只是濕氣重了些。
罷吸了藥,所以他的呼吸道不算太糟,調穩了呼吸的速度他能控制支氣管的收縮,不致因不流通的氣流而產生氣悶現象。
游泳增加他的肺活量,他能平順的呼氣吸氣不受影響,倒是他背上嘮叨的女人直喊冷,一副冬天提早到來的模樣令人莞爾。
「寒冬夜你啞了嗎?我問你話干麼不回答?」夏天無聊地想找人吵架。
實在太悶了。
「是她跟著我們,我們沒有帶著她。」他由眼角看一眼極其狼狽的女人,不同情她的自做自受。
腳上少了一只鞋不知何時掉落,發亂如草失了優雅,一低一高踩著水窪尾隨其後,不時跌跌撞撞地哀聲連連,讓原本詭異的地道更顯寒森。
她的神情、她的高傲全被一層沙裹住,不再美麗的臉孔只剩倉皇,完全不像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夫人。
「帶著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很丟臉,你是不是對她起了邪心?」雖然上了年紀,但身段保持得十分惹火。
為之失笑的寒冬夜假意要丟下她。「少說些孩子氣的話,她有披件床單。」
不致赤身露體。
「有披跟沒披差不多,若隱若現不知要勾引誰。」準沒干好事,瞧她一臉慌亂。
她的暗示讓唯一的男士不免好笑。「你要是話太多不妨下來走動走動,試試我會不會被勾引。」
夏天瞪著寒冬夜的後腦勺勒緊雙手。「卡萊兒夫人,如果我謀殺了你的少爺會怎樣?」
走在前頭的卡萊兒夫人沒回頭,冷淡的回答,「他的遺產分我一半。」
神情冷肅,眼底卻流露一絲笑意,兩人像孩子般的對話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一段天真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無憂歲月。
寒家是個冷漠的家庭,再加上她受英國禮教的緣故,她已習慣以嚴謹的態度待人,用嚴厲的神色管束僕佣,渾然忘了自己也有放恣的一面。
受氣喘所苦的少爺從來沒有笑過,但是自從夏天來了之後,他不只神情變開朗了,笑聲也漸漸變多,連她都受了感染,不時微露笑意地感謝夏天的出現。
「哈!說得太帥了,我要移情別戀愛上你,咱們合力花光他的財產。」不管多難也要努力,散金一定比聚金容易。
「喂!尊重一下轎夫,我還沒死。」他活著更有價值,繼續累積財富。
「不!我們當你死了,可惜沒把你的遺囑帶出來,」不過她的備份文件已傳回紐約,只差沒落款。
遺囑?!
一听到遺囑二字,立刻拉長耳朵的伊芙不顧一身不適,踢掉另一只鞋快步的跟上,生怕听漏了一句便宜這兩個外人。
她花了錢買凶殺人,可是得到的卻是差點害死自己,她一氣之下就把床上的男人一把揪下,故意騙他窗外有人地將他推下。
三樓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看他扭曲的身體十分不自然,大概是死了吧!
沒人拿了她的錢能隨便的唬弄她、該殺的人還活得好好的,而她卻受人恥笑地抬不起頭見人,他不死活著也沒用,只會讓她看了更生氣。
沒骨氣的萊莉亞說走就走也不會力爭到底,好歹她是煙草大王的女兒,還怕爭不贏嗎?只要抬出她父親的威迫必有轉機。
可是她居然放棄了,連帶的帶走她的幫手冬雪,合母女之力至少能讓夏天難堪,就算趕不走她也要讓她自覺待不下去而離開。
偏是一個個不長進,留下孤軍獨戰的她難免落了下風,處處受限發揮不了平日的功力。
總有一天她要扳回一城,將大權一手捉不容人旁分,獨自享受勝利的成果,高高在上地要所有人臣服她腳下,乞求她的垂憐。
想到此,她得意的笑出聲。
「大火燒壞了她的腦袋不成,傻呼呼的直笑。」夏天直搖頭,真可怕,瘋子最難纏了。
「別理她,房子毀了她也無家可歸,我們和她再無牽連。」他沒必要替人養女人,他的父親已死了九年。
「喔!」听來好像很無情。
「你說什麼沒有牽連,我還是你的母親你敢不養我。」她不能少了這張長期飯票,即使她最想當的是他的女人。
「是繼母,請別搞混了。」他沒有這種寡廉鮮恥的母親。
「就算是繼母也是母親,你有養我的義務。」這是他的責任。
無恥。寒冬夜冷道︰「我不會養一個不守婦道的繼母,拿我的錢去養其他的男人。」
他沒那麼傻,她的所做所為他全看在眼里,只是不想揭穿她而已。
「你……你說話要憑良心呀!我幾時養了男人,你一年才給我一千萬我自用都不夠,哪有閑錢給人。」她也不過上幾次牛郎店消費,包了個大學生同居半年罷了。
那年花了她快五百萬,可是非常值得,夜夜春宵地讓她有種活過來的感覺,整個人像年輕了十歲容光煥發。
「自己明白何必說破,喬治常說你是慷慨的富婆,替他付了大學學費還幫他養老婆。」難怪常常伸手要錢。
「什麼,他拿了我的錢還玩女人……呃……我……我還年輕難免有生理需求,所以……呃……我就……」哎呀!她怎麼那麼不禁激,連不該說的話也說出口。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直接說自己饑渴難耐不就成了,都四十歲了還好意思說年輕,魚尾紋深得都快跨不過去。」
「蘇麻家的野丫頭你插什麼嘴,我們的家務事豈容你這外人多事。」敢暗諷她老了,她一定要把她趕出月牙灣。
夏天頑皮的眨眨眼,朝她抬起右手。「看仔細點!這叫鑽石,不過俗氣的人都喊這鑽戒。你不會不了解這代表的意義吧?」
「你……」她不相信,這是不可能的事,一個野丫頭哪能蓋過她的豐采。
「她說的是實情,我已經向夏天求婚了,再過不久她將成為我的妻子。」美麗的夏日新娘。
露出欣慰笑容的卡萊兒夫人為兩人高興著︰心想她又有得忙了,完全忘了身體上的疼痛。
氣憤的伊芙當場挖了一把泥上擲向夏天。「我不同意這件婚事,你們不能結婚。」
夏天在寒冬夜耳邊嘀咕,「她丟我。」
他臉色當下一沉。「我的婚事不需要你同意,你最好有自食其力的心理準備,我不會再供給你生活上所需。」她得意太久了,不曉得如何向人低頭。
「什麼……」顫了一下,伊芙驚慌的沖上前拉住寒冬夜的手。「我是你父親的妻子,你不能不管我。」
「他死了,婚姻關系也終止,我之所以繼續給你生活費是因為冬雪還小需要母親,而她看來長大了,可以單飛。」再跟著她只會更憤世嫉俗,不相信真愛。
以前他不曾關心她,現在還來得及補償。
他怎能無情的待她,他們是一家人呀!「難道你絕情如此,父親一死就不當我是一回事,好歹我也是寒家的一份子。」
「下次算盤打精些,別以為老的死了就能獨霸財產,他比你想像的更精明。」
什麼也沒留給她。
「我是他的妻子本來就該得到他一半的財產,他憑什麼不給我。」她恨。
恨他不念夫妻情份,居然將財產全轉到兒子名下,讓她一毛錢也得不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父親的死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不值得信賴的妻子。
案親死前幾天曾語重心長的說他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那就是他的母親,可是他卻因一時愚昧而害死她。
因為父親的坦白,所以他決定原諒他。
「他是失足落海,與旁人無關。」他死了,可是卻死得不干脆。
「我在懸崖底下。」想念曾在海中游泳的女孩。
伊芙的震驚全寫在臉上,語氣發顫得幾乎無聲。「你……全看見了?」
「非常清楚。」是的,他看見了。
「這不能怪我,是……是他的錯,他想殺了我好謀取巨額保險金,就像他殺了你母親以及第一任妻子,他要我的命呀!」
伊芙招供了。
有一天她和情人偷完歡之後,無意間發現丈夫私底下為她投保了幾筆上億的保險,而受益人都是他的名字,她不免起了疑心。
後來她私自跟蹤他、調查他,這才明白丈夫又故技重施了,利用妻子來謀取巨利好壯大自己,他第四任妻子人選正是希臘巨商的遺孀。
為此她恨極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先下手為強,約他到懸崖附近散步,假意掉了耳環低尋找,趁他沒防備的時候推了他腰月復一下。
原本以為他死得毫無警訊,留下的身後事必由她一手打理,鐵礦、煙草的收益夠她一生無虞了。誰知律師的遺囑一讀她當場傻眼,千算萬算居然沒有算到他暗留了一手,事先做好了財產轉移免扣稅金,為獨子留下更多的財富卻吝于分給妻女。
「你這女人怎麼像沒事人一樣還吃得下,我的心髒嚇得都快掉出來。」漢娜就怕看見一具躺平的夏天。
「餓了自然要進食,河豚媽媽。」瞧!她吃得比她還多呢!哪有受驚嚇的模樣。
「你還取笑我,當我看到寒家全燒光了真的嚇了一跳,以為你死得尸骨不全。」
她都哭了,差點把漢斯嚇死。
她從來不哭的,就為這個死女人落了生平第一次淚,結果還被嘲笑孕婦情緒本來就不穩定,要她多保重,都快氣死她了。
「只燒了一半,你少帶一顆眼楮出門嗎?」還好月牙灣四面環海,吆喝一聲全島動了起來,不到三小時就把火滅了。
而他們卻在地底下走了近五個小時,出來時還踫上當自己見鬼的練大醫生。
「都怪漢斯那顆死腦筋反應太慢,沒能及時阻力炸彈客逞凶,我罰他去翻舊檔案背好每一個犯人的身家資料。」真是太胡涂。
要是他能認出當日調戲她的老頭正是炸彈客的父親,資料一調不難查出他並無女兒只有兒子,那名自稱是他女兒的女子必有問題。
可惜他們疏忽了,才會讓男扮女裝的他給得逞了,又炸掉一幢房子。
夏天瞄了漢娜一眼,很痛心的說道︰「格蘭特女士!你剛吃了我的巧克力,你會胖死。」
「什麼嘛!我才吃你一顆巧克力就和我計較呀!要不是我推你一把你會找到這麼好的老公嗎?」讓人眼紅得想掐她幾把。
「還不是。」她囂張的抬抬眉,趁機多補充些熱量,省得待會兒沒得吃。
夏日的最後一天,風輕雲淡,晴空朗朗,適合做戶外活動。
「你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伙令人咬牙切齒呀!今天結婚的人還敢囂張,你的良心呀偶爾也拿出來曬曬太陽。」
非叫那幾個小子灌醉她,尤其是失戀的威廉,她一定要慫恿他親吻新娘,然後讓新郎醋意大發的吼她兩句才像話。
「結婚呀!」夏天佣懶地哺了一句,斜睨著不像貓的可樂。
它竟然成了婚禮的前領者,穿上帥帥的禮服還是只露出眼楮和爪子,可是它是只母貓呀!誰把它打扮得像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帥公貓?
難怪它哀怨地瞪著她,仿佛在說︰我是女生,我是女生,我是女生……
「時間差不多,你們準備好了嗎?」一個新娘,一個伴娘,但怎麼看都不像兩個大人。
閑懶的夏天自己蓋上頭紗地走過來卡萊兒夫人身邊,笑容燦爛的低聲說︰「地底那個女人你熟嗎?」
強做鎮靜的冷然表情仍掩不住一絲驚嚇。「地底有女人嗎?我看你是太過緊張產生幻覺。」
夏天笑了笑,遞給她一樣東西。「月夫人說別再煮難吃的馬鈴薯泥,她快反胃了。」
笑聲遠去,楞在一旁的卡萊兒夫人簡直說不出話來,半瘋半癲的月夫人怎麼會清醒地說她不要吃馬鈴薯泥?自從她死里逃生的躲入地底已有三十年沒見過外人了,除了她。
手中的銀鈴是月夫人的最愛,夏天是如何拿到它的?
夏天,一種季節。
夏天,一個女人。
夏天緩緩走向等候她的男人,慢慢將手放在他手心。
執子之手,相約白首。
愛意流動在彼此眼中,深情不悔。
夏天找到了她的幸福。
在夏日的最後一個午後,幸福的鐘聲悠然響起。
月牙灣的天空下起花瓣雨,像在說著——
夏天,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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