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太太,我又來蹭飯了,有沒有好吃的,我快要餓死了,我帶了三顆奇異果換一頓飯,妳千萬不能把我趕出來,不然我會像流浪犬、流浪貓一樣可憐……」
一個頭發像枯草,修剪得亂七八糟彷佛狗啃似的短發女孩一陣風般沖進村長家,大剌剌地拉開深柚色的餐椅,一坐下,絲毫不知客氣為何物,沒規沒矩的手沒洗就拿起一顆冷掉的炸丸子往嘴里塞。
「哎呀!妳這丫頭怎麼老是說不听,飯菜要熱的才好吃,冷菜冷飯哪能入口,待會鬧肚疼。」村長太太王美霞左手撈個長勺,右手拿著正要下鍋的湖南臘肉片,狀似生氣地叨念著。
「不會啦!阿霞媽媽,我的胃是鐵胃,什麼食物都裝得下去,就算妳給我一頭牛,我花上一個禮拜慢慢啃也給牠啃得干干淨淨,連牛皮也不剩。」她一向不挑嘴,只要能吃得飽就好。
「不許頂嘴,真給妳一頭牛,我還怕妳吃撐呢!」嘴里念著,手上動作倒沒停,她順手煮了道豬肝湯,給這個叫她阿霞媽媽的女孩補補身。
「是的,教官。」她淘氣地行了個不三不四的軍禮,吐吐舌,扮個討喜的鬼臉。
「妳這丫頭!」
阿霞心疼的看著大口吃飯的常樂天,樂天是紅線村里的低收入戶,是父不詳的私生女,由老弱多病的外婆撫養長大,家里環境貧困,身上的衣物常常是半新不舊,都是鄉里間鄉親們捐助施舍的。
這女孩兒身世可憐,不但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對自己的母親印象也十分模糊。
阿霞還記得樂天母親那個孤獨瘦削的背影……唉,一個痴情的可憐女人,總是風雨無阻地站在村口的大樹下,翹首眺望,似乎在等待某個永遠也不會出現的男人。
後來,樂天的母親因為感冒引發肺炎,家里沒錢看醫生,等他們發現時已來不及了,才到醫院門口就斷了氣。
那時樂天還小,不懂得什麼叫死亡,村里的人怕她小小心靈受創,找不到媽媽而嚎啕大哭,就騙她說媽媽是出外工作賺錢養她……其實是草草火化了,骨灰就埋在她媽媽常年等候的梧桐花樹下。
以她這種環境出身的孩子通常會變壞,可是出人意料地,她反倒是開朗又樂觀,天真熱心,個性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樂天知命,不以逆境為困窘,隨遇而安。
只是呀!長到二十五歲了,她的感情路就跟她母親一樣超不順,像受到詛咒似,每一次歡歡喜喜的迎接新戀情,到最後都是失戀收場,沒一次成功過!
她眼尖的看到她包包里的一抹紅,「樂天呀!妳小包包里裝的是什麼,喜帖嗎?誰家又要辦喜事了,怎麼沒通知我一聲,我好去幫忙擬菜單啊。」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居然漏掉她這個村長太太。
一口湯差點噴出,常樂天快手快腳的將露出一角的紅色喜帖塞回斜背肩包里。「不是啦!阿霞媽媽,是公所的同事要結婚,丟了個紅色炸彈要炸死我這窮光蛋啦。」不習慣說謊的她眼神閃爍,不敢看向真心關愛她的村長太太。
可她那一點小心思哪瞞得過早就成精的阿霞,精明的眼珠子一轉也不戳破,讓她保有一絲絲小女人的隱私。
「工作還順利嗎?沒人刁難妳吧!」
這孩子是餓了多久,連飯粒黏在嘴角,都顧不得拿掉。知道她家境不好,三餐不濟,阿霞心疼地夾了一塊油膩的肥豬肉到她碗里,想把她養胖些。
「村長介紹的誰敢為難我,每個人都對我很好,還會把便當菜分給我吃,可是我最愛吃的還是阿霞媽媽做的菜,好吃得我連舌頭都要一塊嚼了。」她做出好幸福的表情,一口咬掉肥女敕的炖豬肉。
「就妳這張嘴甜,老哄得我開心,待會帶鍋人參雞湯回去,罔市嬸身體不好,要補一補。」這婆孫倆真是命苦,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書讀不好的常樂天像個野丫頭,沒什麼定性,勉強讀完高職後便沒再讀書,一來是環境不允許,二來是她也不愛念書,一拿起書本就頭痛,因此一畢業便在附近的超商打工。
後來她外婆年紀大了,常這兒痛,那兒痛的,一身退化的老人毛病日趨嚴重,進出醫院是家常便飯,所以她沒一份正職工作能做得長,不是遲到早退被老板辭了,便是自個兒不好意思曠職太多而自動請辭。
沒工作就沒收入,沒收入就等于要勒緊褲帶挨餓,三餐不濟是常有的事,為了幫助她早日月兌貧,她老公便賣老臉,和頗有交情的鄉長磨上半個月,靠關系走後門,勉強在公所安插個小課員職位,工作性質類似助理,整天跟著課長外出訪視。
算是個閑差吧!因為人不錯的課長常會在上班時間讓她繞回家看一下外婆,若有需要也會體諒一下,讓她陪老人家上醫院看病。
「不好啦!阿霞媽媽,我阿嬤會罵的,她說我們家的鍋子多到可以開五金行了!」常樂天嘴上說不要,可垂涎的雙目直盯著冒熱氣的湯鍋,口水明顯地快滴出來。
「唆,叫妳拿就拿,少把妳阿嬤搬出來,這些是我上節目用剩的食材,不用花一毛錢。」
阿霞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睜眼說瞎話,因為她廚藝不錯,在電視台開了個「阿霞灶腳」的美食節目,收視率節節上升,算是小有名氣的料理達人。
不過電視節目的預算一向有限,負責采購的工作人員向來不會多買,只剛好夠節目上使用,因此她想利用剩余的食材多做一道菜的機會少之又少,通常是自個兒掏腰包多買。
大家都知道平時凶巴巴的她是面惡心善,心腸比豆腐還軟,見到別人吃苦受罪就不忍心,老想讓身邊的人過得更好,個個有飯吃。
而這鍋她早炖好了,因為—
「樂天呀!听說妳又失戀了是不是?」這是第幾回了,十六,還是十七?
臉色突地漲紅的常樂天用力咳了一聲,差點要往桌子底下鑽去。「不是啦!是大家個性不合,好聚好散嘛!他放我自由,讓我找更好的男人。」
真要命,村長太太怎麼知道這件事,是誰告訴她的?她「不過」第十九次被甩了而已。
「真的嗎?別騙阿霞媽媽,我可是把妳當自己的女兒看待,要真有人敢欺負妳,不要硬憋著,阿霞媽媽拿鍋勺敲破他腦袋替妳出氣!」紅線村的村民都太純樸善良了,老是忍氣吞聲,暗吃悶虧。
常樂天點頭如搗蒜,連忙抱起湯鍋,借口家里有事便腳底抹油,先走為快。
沒辦法,村長太太超會念人的,話匣子一打開,沒說上一、兩個小時是不會休息,已被荼毒有年的她,早養成快閃族的好功夫。
其實也不能怪村長太太太過關心,誰叫她每一回被男人拋棄了,便會來沈家要飯……呃!是蹭飯吃啦!次數之多,連她也數不清。
有時她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是沈家的一份子,她的偶像作家沈舒晨是她的親姊姊,有空還會幫她帶帶小孩,當臨時保母,並搶先當第一個閱讀新書的忠實讀者。
「唉!我的運氣也未免太糟了,沒有一次戀愛是成功的,那我要幾時才能嫁出去,讓阿嬤開開心心地笑到嘴都闔不攏啊……」
不過,常樂天沮喪不到三秒鐘,隨即一個人像傻瓜似地笑得傻乎乎,她模著露出一角的紅色喜帖,揚高的嘴角快咧到耳朵了。
那是一張特制的喜帖,也是唯一的一張,帖子封面印著一顆大大的紅心,紅心里又多出兩顆心心相印的小紅心,一男一女互相凝望的剪影便在其中。
最重要的一件事—內頁的新娘子名字是她耶!她親筆寫上去的。
扁是看著墨漬已干的三個字,她心底雀躍得快要飛上天,好想有一日能在相鄰的空白姓名欄上,填下新郎的名字。
嫁人、嫁人……長長的紅地毯,美麗的白紗禮服,飛滿天空的氣球,還有數以萬計的香檳玫瑰,她在眾人的祝福下走向她的幸福……
「要發呆滾遠點,不要擋在路中央。」
非常不客氣,甚至有點嫌棄的清冷嗓音從身後傳來,猶自作著美夢的常樂天正幻想著身穿長長婚紗,拉著不存在的裙襬一步一步前進。
「不要吵,人家在結婚的時候要安靜觀禮,听听這美妙的風琴聲多悅耳,演奏著結婚進行曲……」她手挽著新郎,緩緩地朝禮壇走去。
「作夠白日夢了嗎?這條馬路已經夠窄了,不需要再堆個連回收場都不收的大型垃圾擋路。」這邋遢女人簡直就像從垃圾堆里掉出來的,有礙觀瞻!男人冷冷的瞪著她。
「什麼大型垃圾?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惡毒,我今天第十九次被男人甩了吶!你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哇!哇!哇!這是……天哪!真人版的玉木宏耶!不是擺在電影院前的人形看板,是她心愛的千秋王子真人版耶。
兩眼倏地一亮的常樂天像蒼蠅見到肉,死命盯著不知哪來的大帥哥,口腔內的唾液分泌滿到快流出嘴巴了。
「妳被男人甩了關我什麼事,快把妳的肥移開,不要擋路!」泉武人厭惡地倒退一步,看著那一頭稻草般枯黃的短發女孩,她這模樣,也難怪會被甩了十九次。
「肥,你說我肥」本來還覺得他帥得沒天良的常樂天眉毛一皺,不算豐腴的嘴唇翹得高高的。「我明明很瘦,瘦得風一吹就飛到天上去了,哪里很肥?大家都說我可愛得像廟里的金童玉女……」
村長太太還嫌她太瘦,叫她多吃一點,他哪只眼楮看見她多長一兩贅肉了,根本是侮辱人嘛!
「妳說完了嗎?我沒時間跟鄉下人浪費口舌。」他聲調冷淡,眉頭微蹙,像看到一只丑陋的蟑螂般嫌惡。
「什麼鄉下人,你以為你是誰啊,長得帥就可以這麼沒禮貌嗎?趕快跟我道歉,不然我、我用雞湯淋你!」他干麼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也趕著要到月下老人廟拜拜,求月下老人幫她找個好男人,不要再失戀了,她也很忙的啊。
泉武人以倨傲的眼神一睨。「快讓路,別像個瘋子在路上跳舞。」
這個紅線村是個小村落,對外的通道只有一條不起眼的產業道路,這女人莫名其妙的站在馬路中間發呆,來往車輛要是不趕緊煞車,唯一的結果就是輾過她。
有急事待辦的泉武人沒有耐性等這怪女人從白日夢中清醒,不等隨行司機停好車便先行下車,一張臉冷得像來討債,當頭一陣輕蔑的冷言冷語。
「你……我……」她才不是瘋子,她只是太高興了,想象自己也能拿著紅色喜帖四處炸人而已!
只是,沒見過什麼壞人的常樂天哪來的罵人經驗,結巴半天想不出一句惡言。
泉武人「好心」的多說一句,「建議妳換個發型設計師,不要頂著雞窩頭出來嚇人。」參差不齊的,遠看就像堆雜草,她還真有勇氣頂著那顆頭走來走去!
「雞窩頭……」有那麼糟嗎?怔了怔的常樂天下意識地抓抓原本自己引以為傲的頭發。
為求方便和省錢,她從不上美容院修剪三千煩惱絲,每次都是自個兒拿把剪刀,過肩喀嚓一剪,落個清爽自在。
瞧她呆愣愣的,向來追求完美的泉武人再也無法忍受,輕哼一聲表示不屑,伸出修長的食指朝她額上一戳,力道微重地戳得她往後退了兩、三步。「讓路吧。」
「月下老人,信女是紅線村的常樂天,今年二十五歲,屬牛,拜托保佑我趕快找到一個好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好讓阿嬤放心,是主掌姻緣的神明,一定要幫我這個忙,人家國父革命十一次就成功了,我呢!前男友都快湊成兩打了,還是嫁不出去……」
念念有詞的常樂天雙手合掌,十分虔誠的跪在月老廟的神壇前方,香煙繚繞,月下老人高坐堂上,笑容滿面地俯視紅塵男女。
「……村口的秀娥說拜了之後,不到三個月就嫁出去,上個月的朱美美也嫁了,大家都說非常靈驗,今天我也來求了,拜托月下老人為我牽紅線,綁住那個該死的男人,叫他不要再躲了,趕快出現,把我娶回家……
「啊!偷偷告訴一件事喔!罷剛來廟里的路上,我遇到一個好帥好帥的男人,雖然他的性格很惡劣,講話的態度跩得二五八萬,可是他真的帥得我心頭小鹿亂撞,月下老公公,跟打個小商量,我未來的老公不必太有錢,只要長得和他一樣帥就好……」
常樂天捂著嘴嘻嘻傻笑,表情滿是撿到寶一般快樂,她眼珠子溜了一圈,瞧瞧廟里四下無人,連忙從包包里拿出自制的喜帖,往神桌上一放,希望月下老人不要忘記她身邊還缺了一個男人,趕快幫她牽紅線。
她芳心大動,而且動了好些年了,可是戀愛運總是比別人差一點,桃花才開就謝了,不是遇到爛男人便是劈腿男,男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年年為終身大事發愁。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求神明幫助,她相信這一次有老天爺加持,幸福美滿肯定在不遠處招手,人不會一直倒霉,她相信時來運轉,好事遲早降臨身上。
她呵呵地笑著,一點也看不出頻遭打擊的模樣,樂觀地近乎傻氣,絲毫不覺得上天虧待她甚多,時時懷抱感恩,感謝老天讓她來到人世,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
「樂天姊姊,妳在笑什麼?」
忽然一聲童稚叫喊,常樂天嚇得心髒怦怦狂跳,差點一頭撞上桌角。
「人……人人,你不用上學呀!舒晨姊也回來了嗎?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又出新書……」
小大人似的沈人人學起他的總裁老爸,把眉毛揚得高高的。「樂天姊姊,妳不要一下子問那麼多啦!我才六歲耶!記不住太多。」
常樂天呵呵傻笑,將語調放慢。「你怎麼又回村里了,不是跟爸爸回去了?」
「現在放暑假呀!我最喜歡暑假了。」天天可以睡很晚,成天玩耍,不必做功課,還能看很多很多的卡通。
沈人人剛從幼兒園畢業,今年要升小一,是村長沈助本的寶貝外孫,村長舍不得太久沒見到一手帶大的小孫子,因此要求女兒沈舒晨每年寒暑假都要帶兒子回村子「度假」。
因為沈家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其它子嗣,所以沈人人雖然已認祖歸宗,可是仍然姓沈,日後得以承繼沈家香火,這是沈家三人的共識,即使沈人人的父親羅劭然非常不高興,明里暗里一直想為兒子正名改姓羅。
「暑假喔!真好命,我已經好久沒放長假……」常樂天一臉羨慕,想著離她好遠好遠的學生生涯,她每年的暑假除了打工還是打工,根本沒有一天假期。
沈人人想擺出大人的樣子,可說出口的話還是十分天真。「樂天姊姊,妳也很好命呀!我爸爸幾乎天天要上班,妳都不用……」
他話還沒說完,就听見她突然發出嚇死人的尖叫聲,他用兩手捂著耳朵仍叫人受不了。
「啊∼完蛋了!遲到了,遲到了,我忘了下午要陪課長外出巡視風災損害情況,完了,完了,要被扣錢,我這個月的全勤獎金又要泡湯了啦……」
天哪!她的包包呢!啊,金紙也還沒燒……
常樂天像火燒腳底的跳起來,匆匆忙忙拎起丟在一旁的小背包,又抱起一迭燒給神明的金紙,趕著在上班前先在金爐化了。
隱約記得有什麼事忘了做,可她跑進跑出的忙得暈頭轉向,卻始終想不起哪件事沒做,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也顧不得了,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向她那輛騎了快十五年的破鐵馬。
「樂天,妳也來拜拜……」
「村長,再見。」
常樂天太急了,與村長錯身而過,根本沒空留下來哈啦!她使勁地踩著腳踏板,心底默默地禱告著,希望課長別太準時,讓她能及時趕上。
由于她騎得太快,差點擦撞上一輛剛從巷口轉向的高級轎車,還好她技術好得沒話說,車頭一轉閃過黑頭車,在那瞬間,她眼角余光微微瞟見車後頭似乎坐著稍早見過的毒舌帥哥。
只可惜遲到的人無暇多瞧一眼,現在她滿腦子是鈔票長了翅膀快飛了,只顧著雙腳拚命踩。
舉起手正要打招呼的村長怔了一下,隨即不在意地放下手,笑呵呵地找早一步進廟的小外孫。
「外公,外公,樂天姊姊的東西忘記拿了。」沈人人高舉起在神桌上撿到的紅色紙張,想追出去。
正在學寫國字的沈人人認字不多,「常樂天」三個字是他剛學不久的新字,他認識,可是寫得不好,歪七扭八,被他媽媽取笑是蚯蚓走路。
不過他個性跟他爸爸一樣不服輸,寫不好更要用心,只要一看到紙和筆,他就會勤奮地把每一個不太熟的字寫上去,再沾沾自喜地向人獻寶。
「這胡涂丫頭又落了什麼……咦!喜帖」沈助本將帖子一打開,上面的人名嚇了他一大跳。
「外公,樂天姊姊要結婚了嗎?她需不需要花童,我喜歡美美的新娘子。」圓圓的眼楮亮了起來,頗有自薦的意味。
「等會兒外公再拿到常婆婆家,你先去點香,跟神明爺爺說你又來拜托祂照顧了,求祂保佑你健健康康,天天都快快樂樂。」沈助本隨手將喜帖往失物招領處一放,心想著一會兒離開時再順手帶走。
「嗯!」沈人人頭一點,開心地拿香拜拜。
爺孫倆點了香,三炷清香上告天听,一求身體健康,二求田作豐收,三求無病無災,四求村莊太平……
蚌頭小的沈人人搶著插香,踮起腳尖仍插不著,沈助本笑呵呵的將他高高抱起,讓他順利地插上香。
他正想帶小孫子到廟口和人下棋,不意一輛黑頭車像迷路似地駛進廟埕,身為為人服務的村長,他緩下腳步,看著一個陌生男人下了車,步履穩健的朝廟里走來。
這男人一看就是坐辦公桌的,身穿高級訂做西裝,身材俊挺修長,氣質跟他們村里的男人完全不同。
「少年仔,你找人是不是?」嗯!這車子不錯,跟他女婿那輛有得拚。男人的本性,不分老少貧富,第一個注意的一定是車子。
泉武人沒有什麼表情的看了眼供奉神明的廟宇,把失物招領處當作詢問櫃台,語氣有禮但偏冷的問︰「請問紅線村是否住有一位常喜雲女士?」
「常喜雲,喜雲……唔!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過……」明明很熟呀!怎麼一時想不起來。嗯,這少年仔是日本人吧,雖然中文很標準,但還是帶點怪腔怪調。
「沒有嗎?」難道征信社給他的資料有誤,還是他找錯地方?
「等一下,等一下,別著急,年輕人要有耐性,我再想想……啊!」沈助本大叫一聲。
「想起來了?」知道可能找到人時,泉武人冷漠的神色終于有一些松動。
「不是啦!有蚊子咬我小腿,等我把牠打死再說。」沈助本彎下腰打蚊子,沒瞧見泉武人臉色變得難看,額際的青筋直跳。
「啊!」村長又大叫一聲。
「又有蟲咬了你嗎?」他冷冷地道。
這個鄉下地方的人都當他很閑嗎?剛剛那個怪女人也是,浪費他的寶貴時間!
臉色微沉的泉武人轉身要離開,但他才一有動作,突然一雙小手抱住他的大腿,他臉皮抽動,低頭睨向不及他腰的小表頭,眼底的不快顯而易見。
如果他下一步是一腳踢開抱住他腿的小男生,沒有人會感到意外,因為他臉上的厭惡是那麼明顯,好像小孩子是萬惡根源,不及早除去會危害人間。
「叔叔,你結婚了嗎?」不知自己陷入險境的沈人人咧開缺了牙的嘴,笑得像村尾的張媒婆。
忍著甩腳的沖動,泉武人聲音極冷的回道︰「沒有。」
「那你要不要結婚,我當你的花童。」花童當上癮的沈人人只要見到未婚男女,總會不厭其煩地問上一句。
「不必。」他直接把小男生拉開,用眼神警告他別再靠近。
「可是……」看不懂大人表情的沈人人偏著頭,想著該把誰和他配成一對。
「人人,你乖,先到一旁玩去,讓外公先和這位先生談談。」村長先把孫子趕到一邊,笑臉一揚看向外地人。「年輕人,你要找的常喜雲是不是快五十了,眼角下有顆小痣。」
沉靜俊眸一瞇,他從西裝外套口袋取出泛黃的相片一比照。「應該是她。」
村長跟著瞄了眼相片上的女人,感慨地嘆了一聲,「你來晚了二十年,她在樂天四歲那年就死了,連口棺材也買不起。」
「樂天?」是義父口中那個小孩嗎?
「就阿雲的女兒……」見他一臉不解,村長解釋道︰「常喜雲是我們村子里的人,她生了一個女兒叫常樂天,剛剛才從廟里出去。」
「她住在哪兒?」泉武人驀地想到方才差點撞上車頭的冒失女孩,眉頭不自覺擰起,他暗自期望那個雞窩頭不是他要找的人。
沈助本是很熱心沒錯,可是對于外人的詢問,他依舊有著防心。「你是誰,找她做什麼?不要有什麼不良企圖,我們村里的人非常團結,容不得你亂來。」
「我是她爺爺派來找她的人,我是……」他拿出名片,印著特助頭餃的名字證明了他的身份。
「爺爺……」咦!他怎麼不知道常家丫頭還有親人,他這個村長做得太糟糕了。
看完名片,沈助本順手地放在桌上,一旁的沈人人好奇地拿起來一看,竊竊偷笑的把「泉武人」三個字寫上喜帖的空白處,終于新郎欄上有了名字。
他得意揚揚自己寫的字進步了,一筆一畫工工整整的,沒有一只蚯蚓在上頭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