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憶低著頭、絞著手靜靜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盡可能地不惹任何人注意。
最近的她實在不曉得走什麼運,簡直狗屎得可以
拋下高貴優雅的空中小姐不做,偏偏跑來沙烏地阿拉伯被人拿槍迫殺。
而且最近的她似乎和變裝特別有緣。
先前她改變裝扮是為了躲避那些被她甩掉的男人的痴纏,而現在的她變裝成阿拉伯的女子,穿上其傳統的裝束,還用頭巾將自己整個臉包得跟顏面傷殘的女人一樣……唉,她干脆給自己起個綽號叫千面空姐算了!
揚起眉睫看著開開闔闔的手術房的門,她自怨自艾的臉龐上不由得升起一抹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關心。
這些阿拉伯庸醫到底行不行啊?
大野熊進去起碼六個小時了,大批醫護人員們忙進忙出的顯得有多認真似的。
可是大野熊還是沒有爬起來啊!叫她怎麼能相信這些庸醫嘛!
大野熊他沒事吧?
先前那一名激進派的恐怖分子在被眾人舉槍格斃之前,竟還朝著薩菲斯射出了最後一槍,子彈雖然偏斜卻仍打中了他的左月復,射穿月復部,鮮血從傷口迸射而出,流至位在下頭的她的身上。
好恐怖!
她從來不知道血液竟鮮紅得如此觸目驚心、溫熱得如此可怕!
而那都是薩菲斯為了保護她而流的血。
當沙漠警察隊趕到的時候槍戰早巳結束,那些遲到的家伙惟一能做的事,就是趕緊通知直升機前來,載運重傷的薩菲斯返回利雅德就醫。
而當居民想扶起護壓在她身上的薩菲斯時,詭異的,早巳失去意識的他卻依舊緊緊巴住她的肩胛不肯松開!
回想起當時眾人震驚的神情,南宮憶下意識地伸手觸踫先前被薩菲斯捏扣住的肩膀。
當時的她由于太驚恐,並未察覺到痛楚,只記得大野熊掐她掐得好緊。
他進手術房後兩小時,尤恩面無表情地拿了件衣服要她把身上染滿薩菲斯血跡的狼狽衣物換掉,她這才發現他在自己的肩膀上捏出了一圈好深的瘀痕。
薩菲斯為什麼要這樣誓死的保護她?
她不明白。
就像那些居民、尤恩和沙漠警察隊一樣,從他們的表情中她知道這些人比她還要震驚!
他們尊祟萬分的未來國王,竟然為了保護一個女人,而遭到兩顆子彈分別貫穿胸月復,另一道刀傷甚至從他的臉頰劃到肩骨,造成另外一個幾乎致命的傷勢。
而他所保護的這個女人是一個外國人。
不用說,南宮憶所感受到的敵意更深了!
她嘆口氣,將頭上的頭巾拉得更緊實一些。
她知道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在這個地方、這個國度。
沒有人歡迎她。但是她卻堅持坐在這里,即使遭到所有人有默契的漠視,她還是不走。
只因她想再看薩菲斯一眼。
想在他終于清醒的時候向他道別。
大野熊誓死保護她,她至少該對他做到這一點。
她低著頭,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椅子上坐了多久。轉了轉僵硬的脖子,低聲申吟的站起身,覺得自己僵硬得跟個機器人沒兩樣,她甚至可以听見骨頭喀啦喀啦的聲音。
她一邊扭動頸脖活動筋骨,一邊向外走,她想出去透透氣。
視線被大門階梯上的頹喪身影給吸引住。
尤恩?他坐在那里干嗎?
「尤恩?你怎麼了?」
頹然坐在階梯上的年輕隨從聞聲頓了頓,迅速伸手抹淚轉開身,避開她的視線。
「走開!別看我!」
還是這麼凶!她微慍地嘟起小嘴撩起裙子,徑自坐在他的身旁。
「我叫你走開!」
他真的在哭?那低沉的嘶吼聲好像負傷的野獸。
突然間,南宮憶放柔了神情,口吻輕淡地道︰「薩菲斯會痊愈的。」
聞言,尤恩的身形明顯頓了頓,不說話。
「放心,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真的?」
南宮憶佯裝輕松地聳聳肩,「那還用說?大野熊的生命力很強韌的廣
「不準你這麼叫親王!」
哦!1精神來了。「對耶,我現在不能這麼叫他了,因為他臉上的落腮胡為了治療已經全部剃掉了。」透過手術房的玻璃窗,她清楚看見昏迷的他。
想不到剃掉胡子的他還挺帥的呢!
濃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外加深邃柔亮的迷人瞳眸,他的五官俊挺得叫人難以置信。
早知道薩菲斯這麼俊帥,她早該拿刀先替他刮出幾道傷口,好借機剃掉他的落腮胡了。
「親王如果知道他的胡子被剃掉了,一定會覺得很難過。」
南宮憶揮揮手嗤鼻一哼,「他才不會呢!薩菲斯不是那種為了這類外在的小事就影響心情的人。」
尤恩深深地瞅了她一眼,「你對親王很了解?」
「也不是,只是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其實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我明明和他認識不久,但是卻常常對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像我分明就不太了解他,卻又覺得其實自己能夠理解他的想法。」
她朝他抿唇笑了笑,「很奇怪哦?」
他撇開臉回避她的注視,「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麼?」
明白薩菲斯親王為什麼會對她如此執著。「沒什麼!」
口氣真惡劣!南宮憶沒好氣的睇了他一跟,癟癟嘴。
不過算了,反正她的本意就是想讓尤恩恢復精神的,她就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唔,沒想到這里晚上還挺冷的呢!」
尤恩睇了她一眼,「你穿得太單薄了,咱們這兒日夜溫差大沒有人不知道。」
「你還不是一樣穿得很少!」
「我在這里生活多久了,你這個外人要跟我比?」
一听見這個字眼,她沒來由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她垂下頭默默拉緊了身上的衣裳,「我知道自己是個外人,不用你一直提醒我。」
若是以往的尤思,這會兒的他肯定會順著她的話繼續打擊她,可是現在的他卻偏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倒是南宮憶自己提振精神,仰起像首對他笑了笑,「你放心,我這個外人很快就會離開這里的。」
「你不等親王醒過來嗎?」
「我盡量。」她的笑容有些慘澹,「但是這實在不是我能控制的,或許我明天就會被你們什麼皇親國戚給趕走了也不一定。」
這個可能性蠻大的。
南宮憶並不笨,也懂得看臉色,她可沒錯失今天下午大批王族前來探看薩菲斯時,對她表現出的憤慨敵視和指指點點。
「唔,真的好冷,我要進去了!」
她揪緊身上單薄的衣服站起來,「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太自責了。你今天表現得很好,要不是你及時開槍,恐怕那個人還會對薩菲斯多補幾顆子彈呢!」
「不對!是我在發呆、我太害怕了,所以沒有先射出子彈打死那個人!如果不是我太沒用,親王現在也不會還在手術房里。」
她翻翻白眼,「你別說的好像薩菲斯再也醒不過來了好不好?只要是人都會害怕,更何況你是第一次踫到這種情況。乖,別太自責了!」
末了,她還伸手拍拍他的頭以示安撫。
尤思搖搖頭,緊緊將臉埋進手臂里。「都是我的錯!親王不會原諒我的!」
「胡說!他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一定會先向你道謝。」
他似是不信、卻又深受鼓舞的仰頭看著她。
「真的,相信我!我不是說過嗎?我還蠻了解薩菲斯在想什麼哦!」
南宮憶重重點著頭以強調自己話的可信度,再對他笑了一笑後,這才拉緊衣裳顫抖著走進醫院里。
她就專程來跟他講這些話?
他看著她瑟縮離去的身形,突然覺得有些感動……別誤會,只有一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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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憶俏臉沉肅、神情冷漠地看著眼前的中文翻譯人員,一臉公式化的僵尸表情,向自己翻譯眼前這一位什麼「愛不隆咚」親王的話。
其實她懂得阿拉伯語,可是她就偏偏不明講,她才不想和這個矮不隆咚的親王直接對話。
要溝通?可以。麻煩用中文,謝謝。
「南宮小姐,我們親王要求你在今天下午之前離開沙烏地阿拉伯。」
「哦?」
跋人了?她並不驚訝。只是……她瞥了床榻上依舊昏睡的薩菲斯一眼。
已經好幾天了,他為什麼還不醒來?
他身上的傷勢真的就這麼打倒他嗎!她知道他到現在還依舊發著高燒,意識也一直沒有恢復……
但是她就要離開了呀!
為什麼他還不睜開眼楮?
她想和清醒的他道別!
「南宮小姐,親王得知下午有一班由利雅德飛往泰國曼谷的班機,我們會為你訂妥機位……」
她手一伸,氣勢十足地擋住翻譯人員的話。
「不用了,我自己會買機票離開。」
「但是……」
「少煩了行不行!我保證一定會離開這里的,不用你們這樣變相的監視我出境!」
翻譯人員飛快地轉頭和「愛不隆咚」親王以阿拉伯語交談,他慍怒而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像是在指責她不知好歹。
南宮憶也不示弱,昂起了下顎瞪回去。
接著又是一段嘰里呱啦的阿拉伯語在她的耳邊飛過來飛過去。
「南宮小姐,我們親王同意不再費心為你處理機位事宜,但是希望你能夠確實地在今天下午搭機離開利雅德。」
「知道了,你以為我喜歡待在這里啊?」
她又不是天生犯賤,如果不是為了薩菲斯,她才不要留在這種不歡迎她的地方呢!
這些人還以為他們沙烏地阿拉伯的石油跟沙漠很迷人哦?嗟!
看著兩人忿忿離開,南宮憶拉了張椅子坐下,所幸現在是醫護人員交班的時刻,讓他們得以獨處。
凝視著薩菲斯因為高燒而暗紅的臉龐,南宮憶越瞧越氣!
「你到底行不行啊?原來你根本就是外強中干,表面上壯得像頭熊,其實弱得像條蟲!」
迥異于口氣中的慍怒與不耐煩,她輕撫著他的臉龐的手卻是如此的溫柔。
微微發顫的手指劃過他臉上層層包扎的紗布,她輕手輕腳的替他抹去額頭上微冒的汗珠,她看著他,不自覺地感到鼻頭一酸,眼眶泛紅。
「瞧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全身被紗布包裹得像個木乃伊似的,不過就是胸口跟肚子被人開了兩個洞,臉頰到肩骨被刀子劃了五公分深的傷口而已嘛,你就給我躺在床上裝死三天?真沒用!」
她紅了眼,執起一旁的手巾開始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起身上的盜汗。
「告訴你,我要走了哦!當初跟你約定好一個星期的時間已經到了,總算熬完這七天,我可要走了!別說我沒提醒你。還有,你答應過要幫我解決那些無聊男子的糾纏哦。」
她的指尖觸模到他肌膚的高溫熾熱,拼命擦拭想替他降溫,卻始終不見任何成效。
最後,她索性扔掉手里的濕毛巾,開始泄憤似的捶打薩菲斯身旁的床鋪。
「你這個沒用的家伙!早知道你這麼不濟事,我就不要你救我了!吧嗎要替我擋下那一刀和那一顆子彈嘛!如果早知道你這家伙中看不中用,我說什麼也不要你保護!想學電影明星英雄救美啊,你還早得很呢!薩菲斯,我在說話,你听到沒有?」
似斷線的珍珠般滾滾滑落的淚水從南宮憶的眼眶中流出,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薩菲斯的胸口上,她悲傷地哭著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想借由他的心跳聲來向自己證實他的存在,所有的熱淚都被那一層層的紗布給默默吸納。
好諷刺!她已經有多久沒落淚了?
現在竟然哭得如此傷心,而且是在一個男人的胸膛上!
薩菲斯為她流血,而她以淚水回報他。
這樣能夠抵消的了嗎?
她一場久違的痛哭能夠抵消掉他不顧一切舍身救她的情意嗎?
眼前這個人對她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重大意義?南宮憶一點都理不清,眼淚一直掉一直掉。
一條命的情意究竟有多深、有多重?誰能來告訴她?她心頭對他難解的情感到底是什麼?
不可能是愛!
一想到這里,她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下來,她及時攀住床沿拼命搖頭。
她不可能會愛上他的!
對于愛情,向來游戲人間的她只會瀟灑地玩樂優游其中,聰明的她絕不會愚笨到去對一個男人放真感情的。
對、對,所以她對薩菲斯絕對不是愛情。嗯,沒錯,一定不是愛情。該死的!她不要再這樣自己嚇自己了!
「你在這里做什麼?」
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她听出是尤恩的嗓音。
南宮憶趕緊拭淚,清了清喉嚨,整理紛亂的思緒。
她在哭嗎?尤恩望著她的背影,疑惑地頓了頓,「你在干嗎?」
「跟薩菲斯道別啊,不行啊?」
她回過身面對他,倔強的她臉上已經沒有一絲傷心落淚的痕跡。
「跟親王道別?」
「嗯,下午的班機離開沙烏地阿拉伯。怎麼樣!我終于要離開了,你一定高興死了吧?」
他遲疑了幾秒鐘,「是啊!我高興得要跳起來了!」
南宮憶撇撇小嘴,「那我還真謝謝你這麼熱烈雀躍的反應哦!對了,你又回來這里做什麼?」一個小時前她才好不容易將在醫院守了好幾天的他給趕回去休息。
「我帶克萊德小姐過來探望親王的傷勢。」
「克萊德?」剎那間,她的神情有些僵愕。
就是那個大部分的沙烏地阿拉伯人民都希望薩菲斯迎娶的王族大臣的女兒?
「尤恩,薩菲斯大人呢?」
一個口吻溫婉輕柔如徐風的女子出現在病房門口,步伐徐緩高雅地走了進來。
丙然是一個將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傳統阿拉伯女子,跟她這個深受西方國家開放教育的女子完全不一樣。
看見克萊德•穆得的第一眼,南宮憶只有這個想法。
「尤恩,這一位是……」
「克萊德小姐,這一位是南宮憶小姐。」
斑貴典雅的頭巾包裹下,克萊德晶燦明亮的大眼閃過一絲受傷的光芒。
克萊德應該知道她的存在吧?她暗忖。
就算克萊德沒看見之前報章雜志對薩菲斯和她的大肆報導,如今整個沙烏地阿拉伯也為了薩菲斯因為保護她而受重傷的消息,喧鬧得沸沸揚揚。
南宮憶瞥了克萊德一眼,竟不敢再揚起眉睫看向她。
很沒有道理,但是……她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她什麼。
「南宮憶小姐,你好。」克萊德斂起衣裙,對她彎身慎重的行禮。
「哪、哪里,你也是、你好。」她笨拙地跟著照做。
尤恩捂著嘴偷偷竊笑她難得的笨拙。
她看穿他眼里的嘲弄,瞪了他一眼。
「南宮憶小姐,不能和你多聊很抱歉。」克萊德又是一記得體的行禮。
她又連忙斂起衣裙照做,「不會,你別客氣!」
克萊德微微點頭,接著越過她走到薩菲斯的床榻旁。
南宮憶默默地看著她走到薩菲斯的身邊,跪倒在床沿悲傷的伸手撫模昏迷的薩菲斯。
南宮憶不知道自己的胸口為什麼沉窒起來。
站在這里,看著克萊德撫模薩菲斯的臉龐和胸膛,耳朵里听著她壓抑啜泣的聲音,她只覺得自己仿佛就要被胸口的大石頭壓得快要窒息了!
「我……我去整理行李了。」
南宮憶揪著衣角囁嚅似的小聲說出,眷戀不舍地再對床榻上的薩菲斯瞅望一眼,在看見悲傷哭泣的克萊德俯身吻上薩菲斯的額頭時,她立刻轉身離開。
尤恩瞥視她離去的背影,沒多說什麼,復又調轉視線回到床上。
就這樣,沒有人在意南宮憶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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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著簡單的行李站在利雅德國際機場的航空公司櫃台前,南宮憶撇了撇嘴不屑地看著不遠處那幾個假裝路人的阿拉伯男子。
就跟那個「愛不隆咚」親王說過她今天下午會離開了嘛,竟然還派人來監視她到底有沒有買機票離開?
簡直瞧不起人!
從櫃台服務人員手中拿過護照和機票,她毫不猶豫地跨步離開,準備前往海關大廳。
見她已經辦妥一切手續,只等通過海關、飛機起飛離開,負責監視她的男子這才愉快的離去。
南宮憶又往前走了幾步,倏地,她停下步伐,揚起螓首眨了眨眼,往機場大廳外頭望去。
沙烏地阿拉伯的天空真的好藍!
這里的水好貴、食物好難吃,而薩菲斯不知道醒了沒有?
她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吧?
為什麼自己無法瀟灑地甩頭就走呢?
她,南宮憶少說也拋棄了二三十個男人,從來就沒有停下腳步為誰回頭顧盼過。
為什麼獨獨對他舍不得?
是呵,自己的確對他感到不舍。
但她對他不是愛情。不是。
她只是舍不得。
這也是目前她惟一願意承認的感情。
低下臉嘆口氣,她強迫自己跨出下一步。
突然間,身後有個人伸出手搭住她的肩膀,低沉急切地開口挽留——
「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