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在新加坡工作?」沈意飛好奇地問。
「嗯。」
「你不是台灣人?」
「不是。」她搖頭,謹慎地解釋。「我是來台灣……算度假的吧,我想休息一陣子。」
「上班太累了嗎?」他笑問。
「也不完全……是那樣。」
「你在新加坡是做什麼的?」
「在美術館當解說員。」
「很適合你。」
適合嗎?她心跳一亂,怔怔地望他。他會不會想起一些什麼了?
但他平靜的表情卻顯示他什麼也沒想起,新加坡與美術館,這些關鍵詞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說不定連她的名字,對他也沒意義。
「我該怎麼稱呼你?」
才剛這麼想,他就開口問了。
清荷呼吸一凜。「我是……我姓岳,岳清荷,清新的清,荷花的荷。」
「清新的荷花。」他咀嚼這個名字,眼眸因笑意而閃亮。
她幾乎迷失在那輝亮的眼神里。「那我該……怎麼叫你?」
「小刀。」他毫不猶豫。「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我的真實姓名,這是恩希幫我取的名字。」
「為什麼不能說你的真實姓名?」她故意問。
「因為我忘了。」他答得很坦然。「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這里,」他指指腦子。「可能撞傷了吧?失去記憶了。我不記得自己是誰,是恩希收留了我。」
「那你……不會想回想起來嗎?你沒有試著找回自己的身分嗎?」
「當然有試過。恩希幫我在警局備過案,不過失蹤人口的資料沒找到與我相符的,我大概是個沒人要的男人吧。」他半開玩笑。
「怎麼可能?」她驚叫地反駁。「不是那樣!」
他愣住,狐疑地望向她,不解她為何那麼激動。
她這才察覺自己失態了,臉頰發熱。「我……我是說你的家人一定很想找到你,說不定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都沒找到你,很擔心也很……傷心。」
他能體會嗎?體會這兩年來她日日夜夜祈禱的焦灼?每多過一天,絕望便多抓住她一分,她一直徘徊在崩潰邊緣,卻又不準自己放棄希望,他能明白這樣的痛苦嗎?
清荷垂下眸,心口糾結,雙手得用力抓住吧台邊緣,才勉強能控制住翻騰的情緒。
「你……不想回家嗎?」她輕聲問,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當然想過。」他的聲音有種奇怪的空洞。「不過有時候又會覺得或許什麼都想不起來比較好,可能是過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對于找回過去的自己有點膽怯吧。」
她黯然咬唇。「你是不是怕過去的記憶很不愉快?」
他沉默幾秒。「現在的生活很平靜。」
他沒正面回答,但這樣的答案已透露了足夠的暗示,他或許也害怕回憶起過去會對現在的他造成天翻地覆的沖擊。
「而且,你也不希望自己的過去影響你跟羅小姐的感情,對嗎?」她猜測他未說出口的理由。
他一凜,良久,悵然點頭。「恩希對我很好,我已經決定照顧她一輩子。」
是嗎?清荷呼吸梗住,噎著酸楚,淚珠悄悄在眼里成形。
「很晚了,我先走了。」她匆匆離開,不讓他看見心碎的自己。
★★★
回到飯店後,櫃台服務員轉告清荷有來自新加坡的留言,她看了看紙條,是朱美鳳撥電話給她。
她立刻回撥電話。「媽,找我有事嗎?」
這兩年來,清荷跟婆婆關系改善不少,或許是因為朱美鳳看她兩年來一直執著地尋找兒子的下落,頗覺感動,而她也試著去了解婆婆、關心婆婆,再加上幾個月前朱美鳳罹患癌癥,整個手術化療期間,都是清荷細心照護,兩個女人彼此打氣,走過這段日子,漸漸地培養出同甘共苦的感情。
「我想問問你,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意飛認得你了嗎?」朱美鳳語氣溫柔,對她說話不再尖酸刻薄。
听到這樣溫柔的問候,清荷稍稍抑止的悲傷情緒瞬間又泛濫,她強忍淚水。「他還想不起我,而且我今天發現他好像……並不太想回憶起過去。」
「為什麼?」朱美鳳驚訝。
她沉默不語。
「是因為那個叫羅恩希的女孩嗎?」朱美鳳不愧姜是老的辣,一語中的。
清荷咬唇。「他跟我說,他已經決定照顧羅恩希一輩子。」
「所以你更加不敢跟他說明自己的身分了?」朱美鳳猜測兒媳的心思。「你真傻!難道你要一直這麼拖下去嗎?你遲早得把意飛帶回新加坡,他不能老在那里糊里糊涂地當另一個人。」
她也明白,可是——
「你要是不敢說,我就親自去台灣找意飛了,我來跟他說,他的婚姻關系還是存在的,不能不認你這個老婆!」
「不要,媽。」她連忙阻止。「意飛已經簽了離婚協議書的,在他心里,我早就……不是他妻子了。」
「但在法律上,你們的婚姻關系還沒解除啊!」朱美鳳反駁。「不行,我一定得去跟他說清楚……」
「不要這樣,媽,醫生說您的身體還很虛弱,要多休養,不可以坐飛機來回奔波的。」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清荷,不過這也是你拖延的藉口,對嗎?」
「媽……」清荷頹然地喚,不得不承認自己阻止婆婆前來台灣,不僅僅是擔心她身子承受不住而已。「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跟意飛說,我想他知道真相後……一定會恨我的。」
「為什麼要恨你?」
「因為是我害他變成這樣啊!如果那時候不是我跟他吵架,他不會駕船出海散心,也就不會遇難了。」至今,清荷仍深深地自責,事實上,這兩年來她一直活在無盡的懊悔中。「是我把他的人生弄亂的……」
「這怎麼能怪你?那都是意外!」朱美鳳不以為然,嘆口氣。「清荷,媽知道我以前經常對你說些有的沒的,你是不是還放在心上?那時候我是心理不平衡,才會故意刺激你,因為你也知道……唉,都怪意飛他爸,因為我得不到他的愛,才會那麼……鑽牛角尖。」
但她並沒說錯,比起羅恩希,她帶給意飛的只有傷害。
清荷幽幽暗嘆,沒將心里話說出口,免得婆婆自責。「媽,不是的,我沒把那些話放在心上,是我自己……心里有結打不開,您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我一定會把意飛帶回去。他現在過得很好,身體也很健康,您別擔心。」
「我才不擔心那孩子!扁看你傳回來的照片,也看得出他過得很好,居然完全不記得我這個媽了,也不記得你這個老婆,呿!」朱美鳳嗤諷。
清荷听了,不禁輕聲一笑。「媽你說得嘴硬,其實很想快點見到兒子吧。」她頓了頓,忽地又感到悵然。「我知道了,我會盡快把意飛帶回家。」
「嗯,那你好好照顧自己,再見。」
「再見。」
幣電話後,清荷恍惚地出神,她在梳妝台前坐下,拉開抽屜,里頭滿滿一疊彩色紙。
她取出一張,用心摺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