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令人迷惘的一夜。
棒天早晨,當清荷睜開雙眼,她覺得自己像作了一個奇幻的夢。
夢里,她猶如童話故事里的愛麗絲,去到一個她想像不到的奇妙世界,每一幅情景都像從萬花筒透視鏡分割出的幻影,炫目、華麗、多采多姿。
而她在那樣的幻影里,夢游、迷惘、如痴如醉。
她真的去過那里嗎?真的和一個男人去到那麼興奮又不可思議的境地嗎?她的心跳至今仍狂亂地奔騰,肌膚好似也燙得發紅。
清荷躺在床上,回味著昨夜激情的余韻,身旁的床位是空的,引導她領略的男人已不在,但她彷佛能聞到他的味道,听到他在她耳畔的愛語呢喃。
她的耳朵好癢……不對,全身好像都不對勁。她垂下眼,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女敕白的同體——
天哪,她到現在還是全果的!
好害羞!
她霎時感到慌亂,神智逐漸回到現實,裹著白色被單跳下床,沖進更衣室穿上家居服。
著衣後,她感覺稍微鎮靜了一些,但不一會兒,又被自己在梳妝鏡里流露的媚態嚇了一跳。
她的臉頰怎能粉紅成那樣?頸脖處處是瘀紫的吻痕,雙唇被吮得發腫,眼眸異常地閃亮有神,微氳著霧氣,像可以滴出水來。
她從來不曉得自己也可以美得如此妖艷,像夜晚盛開的櫻花。
怎麼辦?她又開始慌了,不知道該怎麼以這副模樣去面對待會兒即將看到的男人?他正在吃早餐吧?他見著她的表情會是怎樣?會跟她一樣尷尬嗎?或者調侃她的慌張?
她可不想被他取笑。
清荷咬唇,對腦海中想像的男人丟去倔強的眼神,系上絲巾,掩飾吻痕,然後深深調息,試著找回平常冷靜的儀態,只是虛軟的雙腿實在讓她很難在行走時保持優雅,每走一步,那酸痛的感覺便提醒她昨夜她是如何縱情狂歡。
真討厭,都那男人害的!
如果可能的話,她真想好好捶打那個可惡的男人一番,他竟那麼野蠻地需求她一個晚上,也不管她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那可是她的初夜啊!他應該溫柔一些的,不是嗎?
懷抱著這般又喜又嗔的心態,清荷下樓來到餐廳,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的丈夫並不在那里,餐桌上只擺了一人份的早餐。
「意飛呢?」她問管家。
「少爺已經去上班了。」劉佳佳回答。
清荷聞言,訝異地瞥一眼牆上時鐘,已經快九點了,她竟睡得這麼遲。
「少爺說少夫人昨天晚上一定累壞了,交代說要讓你好好休息,別把你吵醒。」劉佳佳笑著解釋,笑里藏著某種奇怪的意味。
清荷瞬間臉紅。
那男人!沒事跟佣人交代這些做什麼啊?
「少夫人要喝點咖啡嗎?少爺親自煮的。」
「好,給我來一杯吧。」
知道暫時可以不必面對丈夫,清荷松了口氣,卻也不禁有幾分失望。她吃過早餐,花了兩個小時跟管家討論家務,下午接到美術館館長的電話。
「岳小姐,關于請你加入我們美術館的事,不曉得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很榮幸接到館長先生的邀請,不過……」清荷猶豫地停頓,想起母親大人的警告。
「是對待遇方面感到不滿意嗎?」
「不,怎麼會?我能有機會到美術館工作是求之不得。」根本不會去計較待遇多寡。「只是我家里人……有點疑慮。」
「岳小姐該不會是說你老公吧?據我所知,沈先生對這件事十分樂觀其成,其實一開始也是他推薦你的啊!」
「什麼?」清荷一愣。「你說是意飛推薦我?」
「是啊。」館長笑道。「他知道館里有空缺,當下就跟我推薦你,還一直夸獎岳小姐不僅有專業素養,氣質又知性高雅,絕對能成為我們美術館的招牌員工。」
所以這份工作等于是意飛替她找來的?莫非……
清荷心念一動。「有件事我想請教館長先生,如果太冒犯請你別介意,我在想,難道意飛跟你們……有什麼特殊的往來嗎?」
「這個嘛……」館長尷尬地沉默片刻。「既然岳小姐主動問起,我也不好隱瞞,其實沈先生每年都定期捐款給美術館,今年也送了我們一幅從國際拍賣會買來的名畫。」
丙然!
原來是利益交換,她就覺得奇怪,自己雖是擁有藝術學位,但完全沒有相關工作經驗,憑什麼出動館長親自邀約?
原來是意飛利用關系替她買到的工作機會。
她並不是假清高的人,家世背景也讓她從小就明白人際關系可以促成許多事,但她不懂丈夫為何要如此熱心地替她安排這份工作?難道真如母親所說,他是別有目的……
不,不可能,不是那樣!
清荷阻止自己胡思亂想,丈夫只是希望她能有機會發揮所學而已,她怎能懷疑他的好意?
「關于這件事,我想我還是再跟我丈夫討論過比較好。」
「那也好。」館長明白她的意思。「總之我們很歡迎岳小姐來館里上班,希望你好好考慮。」
「是,謝謝。」
清荷禮貌地致意,結束與美術館館長的通話後,她想了想,撥打丈夫辦公室電話。
接電話的是他的秘書,一听到她的聲音,立刻轉接給沈意飛。
「怎麼會忽然打電話來?」他像正忙著什麼,語氣很匆忙。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她敏感地問。
「不是,是……台灣那邊的分公司臨時出了點狀況,我現在正在處理。」他頓了頓。「我看我得馬上飛過去一趟。」
「你要去台灣?」她驚訝。「那你會回來拿行李嗎?」
「只去幾天而已,我辦公室有隨身行李。」
所以意思是他今天不回家了?清荷的心沈下,早上還想著怕見到他尷尬,現在知道大概會好幾天見不到他,忽然感覺憂郁。
「對了,你打來有什麼事?」他問。
想跟他討論關于到美術館工作的事,想確切地問清楚他的想法,想證明她媽媽的猜測是錯的……
「也沒什麼,等你回來再說吧。你出差要保重,三餐要記得定時吃。」她柔聲叮囑。
「知道了,你也好好照顧自己。」
他切斷電話,鈴聲嘟嘟地響,清荷听著,不知怎地感到些許黯然。
奇怪,才幾個小時不見,她怎麼就覺得好想念他呢?
★★★
沈意飛感到心虛。
其實台灣分公司根本沒出什麼問題,只不過最近跟日本談一項合作案,他不出面也OK,但他卻在接到妻子電話後,立刻命令秘書訂機票,以最快的速度飛往台灣。
事實上,應該說是「逃」。
沒錯,他想逃離,像個懦夫,不敢面對自己前一晚所做的事。
雖然說不上是「強暴」,但也相差沒多遠了,他想盡辦法誘惑她,甚至暗示自己不惜去找別的女人,促使她留下自己過夜。
他想,她一定覺得不甘心,那不算是溫柔的求歡,簡直像是威脅。
而更過分的是,他要了她整個晚上,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不顧她初嘗的嬌弱,極盡所能地蹂躪她、佔有她。
他簡直……像頭發情的野獸!
他怕她的責難,一早起床,便倉促地離開家,在公司接到她的電話,更慌得打翻咖啡杯。
當他看著滾落在地的杯子,倏然領悟自己沒有勇氣回家面對嬌妻,于是決定飛往台灣出差。
他花了冗長的時間與分公司的主管開沒多大意義的會,又四處奔波,拜訪客戶,極力把自己的行程填滿,以免思緒凌亂。
但就算他努力埋首工作,到了第三天晚上,事情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他終究不得不面對獨處的時刻。
「意飛,晚上有事嗎?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分公司的陳總經理善意地提出邀請。
他如蒙大赦。「也好,我正想請大家吃飯,慰勞大家工作辛苦。」
他以總公司老板的名義招待幾名高階主管,來到台北101大樓,在能俯瞰燦爛夜景的高樓餐廳吃飯。
飯後,一群男人趁著酒興來到一間格調高尚的酒家,要了私人包廂,當然免不了點小姐坐台。
幾個高階主管左擁右抱,個個玩得開心,沈意飛身邊雖也有小姐陪著,卻有些意興闌珊。
他默默地喝酒,以為酒精能令自己忘卻煩憂,但腦海里盤旋著的還是家里老婆的倩影,愈想就愈對自己感到厭煩。
其實他遲早得面對她的,這麼逃避實在不像是個男子漢!
一念及此,他倏然起身。「你們大家玩吧,我有點頭痛,先回飯店休息。」
他識趣地買單,媽媽桑知道他是業界有名的大老板,親自送他下樓,見他領帶歪了,還替他調整。
「有空再來啊!沈老板。」她笑容嫣媚。
沈意飛禮貌地回她微笑,不料這一幕,卻被某人攝進鏡頭里。他察覺到鎂光燈閃亮,警覺地轉頭,只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快速閃進巷弄。
那是誰?
他狐疑,隱約有股不祥預感。
★★★
怎麼可能?!
清荷握著手機,震驚地瞪著電腦螢幕上透過電子郵件傳送過來的相片,腦海有片刻處于空白狀態。
相片上是她的丈夫跟一個打扮妖嬈的女人,女人正替他系領帶,狀似親昵。
而且背景還是在霓虹燦爛的街頭,他就這樣……當眾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
「為什麼你會有這張照片?是誰拍的?」她質問電話那端的男人。
男人沉默數秒。「是徵信社的調查員拍的。」
「徵信社?」她不敢相信。「薛恭誠!你請人跟蹤意飛嗎?」
「是。」
「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也……」太卑鄙了吧!
薛恭誠彷佛听出她藏在話里的責難,急忙為自己辯解。「我知道我這樣做有點失格,但我是為你好。之前在新加坡我就看過沈意飛上酒家,現在在台灣也一樣來這一套——你現在認清楚了吧?這就是你嫁的男人,他就是這樣對待你的!」
清荷一顫,心受傷了,尊嚴遭到打擊,但她仍強撐著不許自己流露軟弱的一面。「這個……只是應酬。」她努力為丈夫找藉口。
「你真的認為只是應酬嗎?」薛恭誠嘆氣。「你醒醒吧!清荷,別等到他跟他爸一樣在外頭跟酒家女生下私生子,你的面子可就不知道往哪兒擺了。」
清荷臉色刷白,不由得又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思緒一陣混亂。「意飛他……不會這樣對我的,就算他上酒家,那也是為了應酬,他跟那些女人……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不可能當真。」
「你的意思是只要他認清楚你才是正宮就好,他在外面要跟別的女人怎麼玩你都無所謂?」
薛恭誠問得諷刺,像一把刀,狠狠砍在清荷心頭,她痛得流血。
「這是你想要的婚姻嗎?你不是跟我說過,你不希望自己的婚姻跟你父母親一樣貌合神離嗎?」
「我是不想要,但……」
「但你還是被你的家人說服,屈服于現實。」
那又怎樣?清荷驀地惱火。當初她也是不願嫁的啊!
「你對我的婚姻有這麼多看法,當初為什麼不阻止我?為什麼眼睜睜看我嫁給意飛?」
終于,她還是忍不住傾泄埋藏在心中的怨。
這個刻意傳照片來警告她,她的婚姻並不幸福的男人,她不是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幸福托付給他,可是——
「如果你不看好我的婚姻,如果你有……那麼愛我,你不會看著我嫁給別的男人,不是嗎?既然你一年前選擇放手,現在又有什麼資格來跟我說這些?」她尖銳地責備,這一刻,忽然有些恨這個從小就認識的青梅竹馬。
她當他是哥哥,也曾視他為男友,但他現在卻這麼毫不留情地揭她瘡疤,明知她會痛。
「對不起。」薛恭誠幽幽道歉,滿是懊悔。「那時候我真的以為那麼做對你比較好,你家有困難,我知道你絕不可能丟棄家人不管,而我……沒有自信能給你跟你的家人過你們想要的生活。我希望你過得幸福,清荷,我真的希望,如果沈意飛對你好,我不會多說一句話,只會默默祝福你,可是……」他頓了頓,極力壓抑滿腔不忿。「他配不上你,清荷,你值得對你更專一的男人。」
「專一?」清荷冷笑。「是指你嗎?」
薛恭誠震懾地倒抽口氣。「你什麼時候學會這樣說話了?」
「怎樣?」
「好……無情。以前的你不會這樣說話的。」
因為以前的她會忍著不說,因為她深信一個優雅的淑女不該以言語為利劍,刺傷他人。
清荷深深地呼吸,胸臆情緒翻騰,強烈得她即將無法控制,她害怕自己會失控。「我們別說了吧,恭誠。」
「那你還願不願意跟我見面?我後天回新加坡。」
「我想暫時還是不要吧。」
「你連跟我見面都不肯了?」薛恭誠語氣苦澀。「別這樣,清荷,我是……你知道我是太在乎你,才會說這些話。」
她用力咬唇。
「你……離婚吧!」他突兀地丟下一句。
她駭然,半天說不出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