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生日宴過後,夫妻倆關系大有進展。
說是進展,倒也不是兩人從此就你儂我儂、和樂融融了,而是彼此之間相處的氣氛不再劍拔弩張、緊繃尷尬,變得輕松一些、自在一些,像是朋友。
沈意飛不再像之前那樣,三天兩頭不回家,比較常在家里吃晚飯,在餐桌上也與她閑聊,雖然仍不跟她同房,但他會趁夜深人靜時才去另一個房間睡,也叮嚀她記得把床上兩個枕頭都睡凹,在下人面前制造一點夫妻同床的假象。
丈夫對她如此體貼,清荷是感謝的,她知道,如果他堅持要求她克盡夫妻床第義務,她是無法拒絕的,但他沒有,所以她感激。
可他為何不要求呢?
照婆婆平常有意無意的暗示,他可是個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需求」,為什麼不向她這個妻子索求呢?難道……他在外頭真的有個情婦?
一念及此,清荷驀地感到心情郁郁。
她不知自己為何情緒低落,之前她還慶幸他可以去找別的女人,不是嗎?現在她是怎麼了?干麼不開心?
這天傍晚,她接到丈夫的電話。
「我今天晚上要加班,會晚點回家,或許就不回去了。」
她握著話筒,手有點僵。「是真的要加班嗎?」
「什麼意思?」他反問。
她深吸口氣。「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跟我說實話。」
他意味深長地沉默片刻,而她覺得這短短數秒漫長得可怕。
「你不是說我們應該遵守夫妻之間相處的禮儀?我是不是真的要加班,又怎樣呢?這是個『合宜』的藉口,不是嗎?」
是那樣沒錯。清荷難堪地閉了閉眸。連她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怎麼了?「抱歉,是我問太多了。」很多事情戳破真相只是讓彼此尷尬,這也是她自己說的。「你就……安心『工作』吧,別太累了。」
幣斷電話後,她窘得想尖叫,但從小接受的淑女教養還是讓她維持若無其事的表情,喚來劉管家,淡淡地吩咐今晚不用準備晚餐。
「意飛跟媽都不回來用餐,晚上你們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少夫人你呢?」
「我不餓。給我一杯牛女乃就好了。」
她吃不下,第一次覺得丈夫不在家的夜晚,好漫長。
她走進二樓的客廳,沈意飛知道她愛彈鋼琴,特地買了一架送給她,她坐下來彈琴,落日余暉從窗外灑進來,映得她的側影格外雅致。
她彈了將近一個小時,心卻一直定不下來,琴音逐漸流露出焦躁之意。
彈得真糟!
她忽地對自己不滿,重重地落下雙手,最後一個音符在室內回蕩不絕。
掌聲倏地響起。
她嚇一跳,訝然回頭,這才發現丈夫不知何時回到家了,倚在牆邊听她彈琴。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說要加班嗎?」
「本來要開會的,我把會延到明天了。」他隨口解釋,也不知是真是假。「剛才那首曲子是什麼?挺好听的。」
「是舒伯特的鋼琴曲,我彈壞了。」她懊惱。
「為什麼?」他走向她。「心情不好嗎?」
她心一跳,揚眸看著他閃閃發亮的星眸,莫名地覺得窘,手心偷偷冒汗。
「沒有,我沒有心情不好。」她說著違心之論。
「佳姨說你沒吃晚餐,身體不舒服嗎?」
「沒不舒服,我很好。」
他凝望她,彷佛在斟酌她回話的真實性。
她看見他眼里閃著奇異的光芒,像是某種喜悅,臉頰不禁發熱。
「因為我說不回家,所以你不高興嗎?」他突兀地問。
她驚愕,急忙狼狽地否認。「我沒有,才不是那樣。」
他也不知信或不信,只是靜靜看著她,忽然微笑了,牽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里?」
「約會。」
★★★
「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他問她。
她搖頭。
「我們結婚三個月紀念日。」
他說,所以他們夫婦應該來個慶祝約會。
他要她換上輕便的褲裝,從車庫里騎出一台閃亮又拉風的黑色重型機車,丟給她一頂附防風眼鏡的粉紅色安全帽,自己則戴一頂亮藍色的。
他穿著簡單的運動T,外罩防風夾克,一條打銀釘的牛仔褲,戴上安全帽,跨騎在機車上,姿態顯得瀟灑又帥氣。
清荷卻無法如他一般灑月兌。「真的要坐這個出門嗎?」
「怎麼?你沒坐過?」
「嗯。」她出門一向是轎車接送,父親說過,這種人包肉的機車太危險。
「怕嗎?」
是有點怕。她捧著安全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過來。」他微笑招手,命她來到自己身前,替她戴上安全帽,系好扣帶。「坐上來。」
「可是……」
「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也不知怎地,听他這麼一句話,她所有的遲疑霎時消弭,乖乖地坐上後座,坐姿筆直,一雙小手安安分分地擱在腿上。
「你這樣會跌倒。」他嗤笑,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要抱緊我。」
「什麼?」她嚇一跳。
「只是要你抱我的腰,不會吃了你的。」他揶揄。
「我不是……那意思。」她困窘得臉發熱,怯怯地環住他的腰,卻不敢抱太緊,只是用手指抓著他衣角。
他微笑,催動油門,一開始速度還算平穩,接著漸漸加速,風馳電掣。
靶覺到強風刮在臉上,清荷驚得摟緊丈夫的腰,很怕自己不小心跌落。
「太、太快了。」她在他耳畔低語。
「你說什麼?」他大聲喊。
「我說太快了。」她稍稍拉高音量。
「嗄?」他還是沒听清,繼續催油門。
「太快了啦!」她終于顧不得教養,驚聲尖叫,怕得將臉蛋埋進他後背。
他笑了,笑得好爽朗好得意,稍稍放緩了速度。「你抱緊一點就沒事了。」
能不抱緊嗎?她哀怨,一時氣不過,報復似地暗暗捏了他腰肉一下。
他感覺到了,笑得更開心。
到底在興奮什麼啊?她不解,卻不知不覺感染了他的喜悅,櫻唇淺淺地揚起。
重機一路奔馳,來到熱鬧的市區,在一家小吃店門口停下。
清荷猶豫地打量狹小又老舊的店面。
「別看這里不怎麼起眼,老板煮的肉骨茶可是一絕。」沈意飛強力推薦。
是嗎?她不怎麼相信。
兩人坐進店里,沈意飛也不看菜單,逕自點了辣炒螃蟹、海南雞飯、肉骨茶等等,滿滿一桌菜。
融合了中華跟馬來特色的新加坡料理,極為重視香料的使用,菜送上來時,辣香撲鼻,引人食指大動。
「先嘗嘗這個。」他用筷子從蟹殼里挑出飽滿的蟹肉,放進她碗里。
她挾起一口,斯文地品嘗。
「好吃嗎?」
「嗯,很入味。」
「嘗嘗看肉骨茶。」他建議。
她依言拿湯匙舀了一口喝,細細分辨那微妙的滋味。「很好喝耶!」沒想到這樣的小店也能煮出味道如此豐富的好湯。
「我就說吧!」他似乎很高興得到她的認可,自己也開始埋頭狂吃。
他吃相實在說不上優雅,甚至可說是粗魯,不過奇怪的,她好像不怎麼排斥,反倒覺得看他吃得這麼津津有味的,很有趣。
她是怎麼了?清荷模不清自己的心思,為什麼最近她對這男人,愈來愈不感到討厭了?她怔怔地望著他,就連他臉上的刀疤好似也變得不丑了,反而有股說不出的獨特魅力。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目光所在。
「沒有,沒什麼。」她急忙收回視線。
他皺眉,神色忽地微微一黯,放下筷子,撫模自己臉上刀疤。「是怕這個嗎?」
她聞言,心神一凜。「不是,不是那樣……」
「我不是說過嗎?有話直說就好。」他語氣帶刺。
她沉默片刻,鼓起勇氣問︰「為什麼那時候要跟人打架呢?」
「人總是有憤怒的時候。」當時的他,掙扎在對父親的敬愛與憎恨之間,加上同學三不五時的羞辱,難免對自己的人生充滿怒氣。「因為氣別人,更氣自己,所以忍不住動手。」他停頓,自嘲地撇唇。「不過你一定從來不曾這樣吧?」
她不喜歡他如此指出兩人的差異,微嘟著嘴強調。「我也會……生氣的。」
「但你一定會盡量忍耐,對嗎?我敢打賭你從小到大,八成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
這是諷刺嗎?她瞪他。「這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他淡笑。「你能堅持當個淑女,這樣很好。」
才怪!他說話的口氣明明就是覺得這樣很虛偽。
她擱下筷子,不想吃了。
「吃吧。」他將筷子塞回她手里。「我不鬧你了。」
她還是不動。
「好吧,我相信淑女也會生氣了。」他自我調侃。
她一凜,悶悶地挾菜喝湯。
他觀察她的表情,笑了。「別氣,待會兒帶你到一個好地方。」
哪里?她好奇地望他。
他但笑不語。
他帶她到港灣邊,一處人煙稀少的僻靜角落,眺望遠處燈光點點。
「喊吧!」他笑道。
「喊什麼?」
「喊出你對我的不滿啊!你一定有滿肚子話想罵我吧?這里沒人,盡情喊出來吧!」
他瘋啦?她沒好氣地瞪他。
「我認真的。」他澄清。「就算是淑女,也有想發泄的時候吧。」
「我才不要。」她赧然。在港邊大喊大叫,跟潑婦罵街有什麼分別?
「你不喊,那我先喊。」他一本正經地將雙手圍在唇邊。「我老婆岳清荷,是百分之百的淑女——」
嘹亮的嗓音,劃破黑夜。
清荷窘得只想鑽進地洞里。「你不要鬧了!」
「她從來不生氣、不發火,她是活動禮儀教材——」
他到底在干麼啊?瘋了!
她揪住他手臂,徒勞地想阻止。「你別鬧了……」
「我娶到她,是三生有幸——」
「你夠了沒?!」她尖叫,被他逼得好狼狽。「這樣子很丟臉耶!」
「我不怕丟臉。」他滿不在乎。
「可是我怕啊!」她氣惱地握拳捶他肩膀。「沈意飛,你這個大笨蛋!你為什麼一定要惹我生氣?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就對了,她總算罵出來了。
沈意飛笑笑地捉住老婆的小手,眼眸清亮,而她也驚覺自己正在大呼小叫,愕然住口。
「這樣喊出來,心情有沒有好一點?」他柔聲問。
「才沒有!」她嘴硬地不肯承認。
「說謊。」他淡淡地嘲謔,淡淡地看著她笑。
她心跳加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