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蘇曼竹瞪著奄奄一息的歪斜鐵門,設法回憶下午離家時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竟使它變成如此?
她只記得胸臆間累積的怒氣愈來愈深厚,最後終於到了極限,然後……砰!
所以,那聲巨響原來不是她的幻想,而是自己無意識間摔門所發出?
……而且還把門給摔成這樣。
難怪雯君會緊張成那副德性,這看來的確很有要跟人「斷門」絕交的架勢。
她揉揉額頭,心知此番不僅要多一筆開銷,還得受房東一頓刮。
認命地嘆了口氣,她取出鑰匙打開家門,一入屋就見沙發上兩道人影同時站起。下一秒,王雯君如推土機般朝自己蹬蹬蹬沖來,一抱住她就哇哇大哭。
「曼竹……你終於回來了!我真的擔心死了!嗚嗚嗚嗚……」
蘇曼竹皺眉看著那顆在胸前造成壓力的頭。「竟然讓你有為我擔心的一天,我很慚愧。」一抬眸,見到另一位在場的陌生人站在不遠處,正尷尬又難為情地搔頭看著自己。
「你好……我是許建元,是雯君的同事……很抱歉打擾你了。」
「同事?」好一個睜眼說瞎話。蘇曼竹眯起眼。「不好意思,我的思想是出名的邪惡,不過你們的關系最好只有那麼單純。」
許建元立時紅了臉,吶吶說不出話。
王雯君也滿臉通紅,小聲說道︰「曼竹,他是個老實人,你別欺負他啦!他……他不知道我有室友。」
蘇曼竹瞥他一眼;這男人是有幾分老實相,跟雯君以前交往的繡花枕頭不大一樣,但那不代表就可以原諒。
她淡淡地道︰「那麼,許先生,能不能稍微解釋一下你深夜在此出現的原因?」
王雯君搶著解釋︰「他擔心我一個人留在這會焦慮得坐不住,到處跑去找你。我們在附近找一整天了,都沒見到你,你又沒開手機……」
許建元吸了口氣,對蘇曼竹深深一鞠躬,誠懇地道︰「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一切都是我的責任,請讓我全面承擔。」
蘇曼竹挑眉看他,神色這才稍緩。看來王小姐的眼光終於有點進步了,無論這男人現在的態度是真情或假意,至少不會被她立刻判出局。
「現在似乎還沒到『責任』和『承擔』這麼嚴重,當然也希望將來不會有那樣的局面發生,否則就不是幾句抱歉可以了事了。」
話出口,她忽然覺得這情況很可笑。她義正辭嚴的模樣簡直像個母親在跟女兒的男友對峙。曾幾何時,她為雯君操心的程度都快跟個老媽子一樣了,真悲慘。
許建元耳根發熱,再三保證不會。
眼見無話可說,蘇曼竹直接下逐客令︰「時間已晚,恕難招待,許先生請回吧。」
王雯君聞言,趕緊送他到電梯口。二人前腳才離開,蘇曼竹的手機緊接著響起。
她一瞧來電顯示,沒猶豫地按下接听鍵。
「到家了?」
她眸中升上笑意。真神奇,光听到他的聲音心情就小有進步。「我以為是你送我到家的。」意即他的問題缺乏意義。
閉上眼,她仿佛還能听到他動听的歌聲和著吉他旋律,使她的心口因而怦然,微微發熱。真糟,她已無法阻止他對自己的影響,但他們的關系連稱作「朋友」都還有些勉強……一股突如其來的失落使那熱度漸漸褪去。
徐謙笑道︰「我送你到大廈門口,可沒送你到『家』門口。」
「強詞奪理的時候,我也喜歡玩文字游戲。」
察覺她語氣中忽生的冷淡,他問道︰「怎麼了?」
她動了動唇,卻無語。
她知道,即使是性格孤傲的貓,一旦受過別人的溫柔撫慰,再受傷時也定會較以往脆弱難熬。
那樣的溫柔若只是無心之舉,不如不要。
明知沒有道理,她卻突然有些氣起他來,但氣自己更多,只因她不可能放段主動去討好誰,卻又不爭氣地為他動了心。
見她久未答話,他笑問︰「蘇曼竹,睡著了嗎?」
「差一點。」她打個呵欠,是真的累了。「多希望你說話能有趣點。」
「我想這不是我的問題。畢竟一個人想睡時對什麼話都難感有趣。」
她澀然道︰「既知如此,就別打來討罵。」
「只是想跟你說聲晚安。」他的聲音含著笑意,低低的,在夜里听來分外溫柔。「晚安。」
她感到心髒緊縮了一下。「……我听到了。這代表我可以掛電話了?」
「我以為你懂得禮尚往來的道理。」
「如果你的意思是少了這句『晚安』你會作惡夢,那我逼不得已只好當做善事。」她冷淡道︰「晚安。」
他輕笑。「你的聲音要是可以溫柔點,會比較有做善事的樣子。」
「你那種像面紙包一樣四處發送的溫柔我可沒有。」
胸口有種沉悶感。她曉得自己很差勁,他陪了自己快一天,她非但沒一句道謝,還滿口刻薄。雖然她說話向來如此,但此刻她卻是故意的。
他沉默片刻,在她以為他終於動怒之際,他微沉的聲音說︰
「希望你不要誤解,我不是對誰都溫柔。」
她愣住了,無法接話,心跳開始不受控制。他是什麼意思?
「我得開車回去了,否則明早肯定爬不起來。」他笑道。「你也早點睡。不是怕踫上虎姑婆?」
她反常地未反唇相稽,直到他道再見、切斷通話,她望著手機,思緒仍無法清明。不由自主地走近陽台邊,自鐵欄桿望下去,正好面對馬路,可以見到他的車燈亮起,然後駛離。
他怎麼到現在才回去?她想到方才那通電話,頓時明白他是為了先確認自己已平安抵「家」。她又不是小孩子,難道會在電梯里走失?真是多此一舉。
但她竟還是忍不住有些感動。
他總有辦法使自己變得不正常,無用的情緒愈來愈多。她因這發現而皺眉。
「曼竹?」一聲怯怯的呼喚使她回神,掉頭一看,王雯君不知何時站在跟前,雙手緊捏衣擺,神色緊張。
「你怎麼回來了?」她微笑挖苦︰「我還以為你打算跟他回去過夜呢。」
知道她氣還沒消,王雯君可憐兮兮地道︰「曼竹……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我們不是故意的……因為他送我回家時下雨了,我們沒帶傘,衣服全濕了,他家又很遠,我才邀他進屋躲雨的。後來……後來……」說到最後臉上發燒,頭愈來愈低,聲音愈來愈小。
「後來就獸性大發,在此行那苟且之事。」蘇曼竹冷哼一聲,好心為她接話。「你愛在外面胡搞瞎搞都不關我鳥事,但請你大小姐務必搞清楚——這里不是你的愛情賓館。當初我們的約法三章,想必你的漿糊腦袋已經將它忘得一乾二淨。期望太高是我的錯。」
王雯君咬緊下唇,面對她少見的疾言厲色,愈來愈不知所措。「我以後真的不會再犯了,你、你原諒我嘛……我去熱鹵味給你吃好不好?」
看她那副淚盈於睫的可憐模樣,蘇曼竹知道自己又完了。面對這白痴女人,她恨自己為什麼無法鐵下心,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沉默許久,她只能認命,重重嘆了口氣,走到沙發邊坐下。
見狀,王雯君大喜過望,知道這代表自己被原諒了,趕緊沖到廚房去熱鹵味。
片刻後,一大碗冒著熱氣的鹵味出現在蘇曼竹面前。聞到食物香氣,她才發覺自己有點餓了,今天一整天都沒吃什麼,會餓是必然的。
狂風掃落葉般終結碗里的食物,她抽張面紙,滿足地擦擦嘴,瞄眼旁邊正襟危坐的木頭人。「明天不是有排班,還不去睡,等著跪安嗎?」
王雯君自座上跳起,如臨大赦。「那我去睡了!」
「等等。」蘇曼竹揚眉望著她瞬間僵硬的姿態。「你有沒有吃事後丸?」她可不認為這種突發事件會來得及預防萬一。
王雯君的臉瞬間爆紅。「沒、沒有啦……」扭捏至極地低頭盯著自己足尖。「我們……沒有那個啦……」
「沒有『那個』?」蘇曼竹掏掏耳朵,懷疑自己听錯。「那是『這個』了?」
「哎唷!這個那個都沒有啦!」王雯君跺跺腳,真的快羞死了。
「喔。」蘇曼竹停頓了三秒。「要是你早點告訴我他有陽萎的毛病,或許我剛才就不至於氣那麼久。」
「沒有、沒有、沒有啦!」王雯君搗臉大叫。「是……他覺得沒避孕不安全……所以……」說到最後,聲若蚊鳴。
這麼難得?蘇曼竹大感意外。「恭喜你終於不再有眼無珠。」奚落完,皺皺眉,又覺得不對,預備收回前言。「不過他剛才自稱『只是』你同事。」
王雯君害羞地搔頭。「那是因為……他開始追求我時,我才剛跟上個男友分手。雖然……雖然我現在很喜歡他了,可是太快答應好像顯得我很輕浮,所以……我還沒正式答應要跟他交往。」
「我很驚訝你也懂得在乎形象。」蘇曼竹伸個懶腰。「你愛要無聊搞曖昧是你家的事,我不管。雖然你很喜歡裝可愛,但別忘記事實上你年紀不小了,無論最後你打了什麼歪主意,都要學著為自己負責,別一出狀況就只想到求救,懂不懂?」
……怎麼說著說著,她又變身成超級媽媽了?真倒胃口,幸好她已吃飽。
「懂啦、懂啦!」王雯君笑嘻嘻地走近她身邊,環臂抱住她。「曼竹,你人最好了——我最最最喜歡你了!」
罷被她教訓完就開始撒嬌?蘇曼竹好氣又好笑。「我卻很難喜歡你。」
「別這麼說嘛!」王雯君鑽進她懷里,甜笑著眨眨眼。「今晚我們一起睡好不好?好久沒一起睡了耶!」
「等你加入睡姿矯正班我再考慮這個提議。」
「啊,不管啦!」王雯君倏地跳起,興匆匆朝自己房間跑去。「我去搬棉被,先佔地為王!」
蘇曼竹笑著搖頭,終究是拿她沒轍。
糟糕的一天就這樣落幕,也勉強算圓滿吧?
只是,方才訓誡雯君時,她第一次感到那麼點心虛。
因為她在今天發現,面對感情問題時,她的表現其實也高明不到哪去。
徐謙回到家時已是凌晨兩點左右。
淋浴餅後,他躺在床上,身體雖感疲累,卻沒什麼睡意,想是咖啡因正在作祟。
他望著天花板,耳邊偶爾傳來遠遠幾聲狗吠,在夜里听來分外清晰。
不自覺地,他憶起與她初次相見的情形。
當時,她一臉不甘願地牽著狗,出口的話句句刺耳,使他留下深刻印象。而他沒想到之後自己會有機會漸漸了解她,並為她所吸引。
他向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並會盡力去爭取;可對於像她這樣的女人,他無法確定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但他不喜歡曖昧不明,也不打算跟她曖昧不明。
若是被她拒絕呢?這可能性使他皺起眉。她從未表態,他毫無線索可以確認她的心意……但他不情逃兵,不戰而降更非他的作風。
他不止一次見過她不輕易示人的一面,並得以在那些時候陪在她身畔。事後,他們絕口不提,裝作若無其事,那代表他們已擁有一份只屬於彼此間的默契。
他願意相信,對她而言,自己是特別的。
發現他好像在試圖說服自己,徐謙笑著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即使將至而立之年,遇上愛情,他還是不免像個年輕小毛頭般感到忐忑。
瞄眼身旁的鐘,時針已快走到三,不睡不行了。
於是,他閉上眼,卻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張臉。
她現在是不是已睡著了?他微笑著在心中又跟她道了句晚安。
希望她今晚的夢里有他。
蘇曼竹以為那天的事到此告一段落,事實卻非如此。那之後一連好幾日,無論晴天雨天、工作休息,她總會不經意回想起與他在「天涯海角」的那天。
這使她感到困擾。
當時,他眼神里似乎藏著些什麼……但那充其量也只是「似乎」而已。
他說︰「希望你不要誤解,我不是對誰都溫柔。」
這句話可以很有深意,也可以純粹是在反駁她的譏諷。
她討厭胡思亂想,也討厭一廂情願,所以決定不對他的話做任何詮釋。
遇上愛情,她才發現自己驕傲到什麼地步,即使身陷迷陣也要表現鎮定得像個優雅的女王。
或許她的逞強只是一種幼稚和膽小,但她依然會如此下去。她不要自己慌慌張張的像個小女生,因為她是蘇曼竹,就算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蘇曼竹。
她拒絕狼狽。
因此她決定避免再跟他有任何巧遇的機會,連游樂場的休閑樂趣也放棄了,每天窩在家里乖乖寫劇本,若非必要絕不出門。
但她沒想到他會自己找上門來。
那天,他親自將他母親煮的中藥和一鍋雞湯送來就走了,還是管理員通知她下去拿她才曉得的。
雞湯味道香濃可口,顯然熬了很久,三餐不定時、不定量、不定質的她已很久沒喝到這麼滋補的東西了。
當晚,王雯君回家聞到滿屋香味也十分驚訝,隨即自動自發地拿碗盛湯,開心地喝起來。
「這是誰送來的?」她當然不會認為是蘇曼竹煮的。
蘇曼竹不認為有什麼好隱瞞,據實答道︰「徐謙。」
這答案卻使王雯君瞠大眼,嘴里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徐、徐謙!?那個每天去公園遛狗的徐謙!?」
「不然還有哪個徐謙?」真愛問廢話。
此時,金毛獅王見到二人圍桌用餐,走來準備加入,不過蘇曼竹並不打算讓狗喝雞湯,遂無情地揮手將它趕走。
王雯君打抱不平。「別這樣對它嘛,再怎麼說,它還算是你們的半個媒人耶!」
這下換蘇曼竹差點被湯嗆到。「你嗑藥了?滿口胡言亂語。」
「難道我說得不對?你們不就因為它才認識的。」
「就算你想稱贊自己,也不用牽拖出這麼蠢的藉口。」蘇曼竹豈會不知她接下來打算邀功說另外半個媒人正是她王大小姐。「況且我們根本什麼也沒有,你這麼喜歡天馬行空,何不幫我寫劇本?」
「什麼也沒有?」王雯君挑眉看她。「你確定?」
「你討打?」什麼鬼眼神。
「沒啦……只是喔……」王雯君喝了口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在追你。」
什麼!?蘇曼竹呼吸一窒,卻佯裝自然。「你有什麼直覺?野性的直覺?」
「什麼啦!」王雯君嘟嘴。「女性的直覺啦!」
蘇曼竹撇撇嘴。「抱歉,在我眼中,直覺跟命運一樣不可信,尤其當那還是『你的』直覺時。請提出更有力的佐證,如果你找得到的話。」
王雯君舉碗。「就這碗雞湯啊!」
好理由。蘇曼竹輕嗤一聲。「你可以再沒說服力點。」
「我是說真的!」王雯君一臉認真。「你想想看,為什麼他會特意替你送東西來?為什麼不等你去萬太太家時自己拿就好?不就為了制造跟你踫面的機會?」
「他送來時可沒跟我踫面。」蘇曼竹譏笑︰「很遺憾你的推理失敗。」
「我想那一定另有原因。」王雯君依然堅信自己的直覺,望向她,又道︰「不過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對他感覺如何?你,喜歡他嗎?」
她喜歡他嗎?
這答案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肯定的,不過她當然沒回答雯君。她明白,即使自己的確喜歡他,也不代表他該有相同感覺,而她同時也討厭這份明白。
又是下雨天,雨絲被風吹得斜斜長長,爭先恐後在窗上留下痕跡。陽台上的膠板屋檐被雨點打得滴答響,擾人心神。
她坐在電腦桌前,瞪著螢幕,習慣性地揪著劉海,久久無法完成一個句子。
腳邊那團暖呼呼的肉球動了動,似也被擾得難以成眠,站起身來,眯眼張嘴打了個大呵欠。
當她感到小腿上一陣微癢的磨蹭,她知道它想吃飯了。
當狗就是這麼好命,飯來張口,完全不用苦於生計。關起檔案,她自椅上起身,邊走向廚房,邊在腦中思考下輩子若能投胎當只家犬似也不壞。
才倒完飼料,大門邊的對講機就響了。她撇下那只狗,走向門邊接听。
「蘇小姐啊?有位——」轟!陡然間一聲巨響貫耳,使她反射性回頭一看,卻是外頭打起雷了。「找你。」
她回過神,問道︰「抱歉,你說什麼?」
「我說,有位徐先生找你。」
她愣了下,不知是不是錯覺,感到耳邊又響了個霹靂。
徐謙按下電鈴,等待里頭的人應門。
他唇邊有著笑意,只不過幾天沒見到她,此刻心情竟有些期待。
片刻後,門開了,可以預料,里頭出現的人表情稱不上友善。
她雙手環胸,神色冷淡。「似乎沒人教過你,不請自來是很沒禮貌的事。」
「這並不是我原來的計畫。如果可以,我很樂意打電話親口通知你一聲,但很遺憾到最後還是只能留言。雖然拿回餐具不是急事,但我記得你之前教過我︰揀日不如撞日。」他笑睇她。「當然,我還是要為自己的不禮貌說聲抱歉,希望這樣可以讓你好過點。」
她蹙眉,懷疑他是不是背好了台詞才登門造訪。面對這樣一番毫無破綻的話,她若繼續擺臭臉就顯得太沒風度了。當然,「風度」二字她不屑要,但上次他親自替自己送補品來,這次又親自來取回餐具,服務到家,而現在外面又下著雨,她再惡劣也做不到請他走路,於是只得側身請他進門。
他放好傘,在玄關月兌下濕鞋,入內的同時一邊觀察房子的格局。
不算大的客廳內有兩張長沙發,其上除了抱枕還有一條薄被,看得出常有人在上頭小歇;沙發間的玻璃矮桌上堆著幾本工具書,矮桌前就是電視。
他轉頭問道︰「你在客廳寫作?」
她反問︰「那像個寫作的地方嗎?」
「並不大理想。」那矮桌看來很容易使人肩頸酸痛。
「那不就得了。」多此一問。
「因為桌上有幾本工具書。」是肯定句也是疑問句。
「那些?」她瞄了一眼,聳聳肩。「壓泡面用的。」
原來如此。他低笑幾聲。「受教了。不過泡面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受教了。不過不吃東西會餓死。」
「我知道。」他注視她,眸中仍閃著笑意。「所以我才送雞湯來給你。」
「喔。」她忽然有些莫名口拙起來,故作不經意地別開眼,心知直視他的眼自己只有完蛋一途。「雞湯味道很好。」這是要他轉告其母的客氣話兼真心稱贊。
他挑高眉,揚起了笑。「謝謝夸獎。」
她一愣,隨即會意。難道那是他煮的?
「那是我為你煮的,很高興你喜歡。」有人親口證實了。
啊,別再來了,拜托……他不知道什麼叫言者無意、听者有心嗎?她已經夠頭痛的了。
「你退這麼遠干嘛?」
問句入耳,她才發現自己在不自覺間跟他保持了距離。
他好笑地瞅她。「我沒變身成怪物吧?」
「……我去拿鍋子還你。」她終於決定什麼也不管了,直接祭出送神符為妙。
「等等。」他一個箭步上前拽住了她,問道︰「你在躲我?」
真相被戳破,她大是心驚,不過表面上平靜無波。「相信我,你的臉皮已經夠厚了,真的不用再貼金增強。」
面對她的譏嘲,他微笑依舊。「上次我把東西留在管理員那沒上來,本來是希望你至少會主動聯絡我,看來是我還不夠了解你。我不是擅長把心意攤開來直說的人,但我發現如果不這麼做,以後可能會很難踫到你。」
他現在到底在說什麼?她愣住,這輩子從沒這麼痴呆過。
「上次我說的那句話,有點擔心你沒听懂。」他的神情漸漸變得專注。「我不是對誰都溫柔。」
「我的記憶力沒你那麼差。」話語依舊銳利,聲音卻變得有些虛弱。
「所以你的回答呢?」
她木然道︰「原來你剛才的話是問句?你該好好學習在句子里使用抑揚頓挫。」
這女人就懂得殺風景。他笑嘆︰「是你太遲鈍還是我不夠直接?」
她沉默著,不打算作答。
他的語意呼之欲出,她才發現自己終是無法做到不慌張,否則剛剛就不會對著他的話見縫插針,不停譏刺;而最好笑的是,她連自己為何慌張都不知道。
他發燙的視線讓她很不自在,心跳早已失控,熱氣在頰上放肆攀爬。
氣氛陷入膠著,有種令人窒息的悶。預感到有什麼將一觸即發,她不敢稍栘。
為什麼情況會演變成這樣?她不喜歡。
但當她還沒能做什麼來打破僵局時,他卻率先行動了。
他略一使力,將她拉近身前,湊前、再湊前——
然後,四片唇緩緩交疊,隨即分開。
那只是一個很輕很淺的吻,但確確實實是一個吻。
他的動作放得很慢,她知道那是為了給自己足夠的時間退縮。
而她沒有拒絕……因為對象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