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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風中 第五章

「不在嗎?」按了許久的鈴,都沒有回答,楊耀不禁喃喃自語起來。他井沒有告訴她會來,她當然不會等待。

他只好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大概過了十幾分鐘,有人推門進來,是個東方女孩,看他站在那里,腳下又有一袋行李,大眼楮眨呀眨地偷愉看著他,他走上前說︰「對不起,我是來找朋友的,她叫江曼光,住在三樓,她好像不在,所以……」

「你也是來找江曼光的啊。」女孩輕呼一聲,說的是中文。

也?楊耀心一怔,果然他弟弟楊照已經來過了。他改口用中文說︰「是的。你認識她?」

「嗯,我也住三樓,就在她對門。」聲音頓一下,帶一點羞怯。「這里風比較大,請進來。」

「謝謝。」楊耀提起行李,跟著她走上三樓。

「曼光就住這一間。」

「謝謝。」楊耀又道聲謝,他放下行李,倚著牆站在門邊。

「不必客氣,曼光的朋友就像是我的朋友……」聲音細得像蚊鳴,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來。「我叫洪嘉嘉……嗯,還沒請教你……貴姓……」

「我姓楊,楊耀。」楊耀很客氣的回答。

「嗯……那個,楊先生。」洪嘉嘉半低著頭,不知是不是因為害羞或不好意思,不敢看楊耀的臉。「曼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到我房間里等。」

「謝謝,不過,那太麻煩你了。」

「不會的。」洪嘉嘉猛然抬頭,沖口而出,隨即意識自己的失態,尷尬地笑了笑,困窘得手腳不知如何擺放,說︰「啊,對不起,我太冒失了,請你別放在心上。我也真是的、怎麼……那個……」越說越語無倫次和慌張,紅著臉,沖著楊耀傻傻地笑。

她這樣子,頓時讓楊耀覺得有種親切感。想起初識江曼光時,她也是這樣的手忙腳亂和慌張,甚至那笑也是;江曼光總是不時堆滿笑,笑得讓他覺得心疼。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打擾了。」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啊?」洪嘉嘉反而呆了一下,片刻才醒過來,連忙打開門,迭聲說︰「請進,請別客氣。」露出甜甜可愛又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慌張的神氣,像小動物般,惹人喜愛疼憐。

平時她是不會有這種感覺的,像對比爾大衛和礬崎那些日本人,她就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但一見到楊耀,她卻對他很有好感,心髒鼓鼓地跳,等她回過神,她就已經開口和他說話了。

「你會渴嗎?要不要喝杯茶,或是咖啡?」她鼓起勇氣正視他,攀然發現,他有一雙很美麗的眼楮,很黑的一種棕色,幾乎不透光,深稠得吸引人的魂魄。

「請給我一杯開水就好。」楊耀笑起來,對她的問話方式覺得很可愛。洪嘉嘉的年紀看起來要比江曼光小一些,卻比江曼光更有一種女人的氣息,柔柔溫溫,恰好讓人不會排斥的熱度。

洪嘉嘉手忙腳亂倒了一杯開水過來,然後似乎就不知該說什麼了。看著楊耀,莫名地堆著笑,躊躇了一會,試探地問︰「嗯,楊光生,你跟曼光認識很久廣嗎?」她很想知道。

「不算太久,也不算很短就是下。」楊耀給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奇怪回答。

「這樣啊……」洪嘉嘉點點頭,沉默了一會,沒話找話說︰「曼光知道你要來看她嗎?」

「不知道,我沒有告訴她。」

「是嗎?你是專程來看她的吧,還是……」

這個問題侵到某個界限了,楊耀沉默不語,並沒有回答。

洪嘉嘉立刻察覺,紅著臉道歉道︰「對不起,我太冒昧了。」

「沒關系。」楊耀想叫她別介意。

「真是對不起!」但她還是不停得道歉,像是為了更慎重表達她的歉意.她猛然站起來,像楊耀一個深深九十度的鞠躬,卻用力太猛,額頭猛然撞上了凸出一角的桌子。

她叫了一聲,楊耀連忙扶著她,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她抬起頭,沖他一笑。右額靠近太陽穴的部位青紫成一塊。

明明痛得眼眶都溢滿淚,卻還說沒事,還對他那樣笑,因為那個笑,即使還算陌生,楊耀卻對她有了些好感。江曼光也總是那樣的笑,明明自己的心是那樣的痛了,她還是會堆滿一臉的笑,面對著他,她總是一張明淨的笑臉。

「真的很對不起。」洪嘉嘉捂者額頭,又笑又道歉。

「沒關系,你真的不必在意。」楊耀溫和地看著她,又笑了。

***

字條上寫的地址就在她住的公寓附近,江曼光再確認一次地址沒錯,將字條塞進口袋,跟著後面進來的人進入公寓。

她敲了敲門,安靜等著。

「是你。」應門的竟是柯倩妮,看見她.雖然談不上和善,但往昔的氣焰消失了,明麗的臉龐掩著一種淡淡幽靜的表情︰「你來找阿照的吧?」

「我不知道你也來了。」江曼光口氣淡淡的,她應該想到的。「你們住在一起?」

「你在意嗎?」柯倩妮反問。

江曼光沒回答,楊照坦蕩的留下地址,沒什麼好揣測的。

「他在嗎?」她問。

「他出去了,馬上就會回來,請進來吧。」

江曼光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不了,我再跟他聯絡。」

「等等,」柯倩妮叫住她。「你……」有人下樓經過,擋住她的話。她干脆帶上門,說︰「這里不好說話,我們到外面談,你不介意吧?」

敖近就是廣場,廣場上有人在唱歌、下棋、慢跑,紐約大學就在廣場的周圍。

「你想說什麼?」江曼光先開口。真累。她以為到了這麼遠,可以不和任何人發生關系,結果還是擺月兌不了。

柯倩妮沒有立刻回話,似乎在尋思該怎麼說才是最恰當,小心翼翼地,走了五六步,她才說︰「听說你有段時間失去了部分記憶,不過,現在已經恢復了,很替你覺得高興,還有,很抱歉沒能去探望你。」

「謝謝,你有話就請直說吧,不必說這些客套話。」

「是嗎?」柯情妮點點頭。「我知道阿照曾去維多利亞找過你,他之所以來這里也是為了你,雖然你並沒有給他答覆,但其實你還是喜歡他的,對吧?」

江曼光神色平淡,目光微垂,沉默著。

柯倩妮窺覷她一眼,觀察她的表情,見她一臉無動于衷,說︰「你不回答也沒關系,反正我心里明白。」頓一下,跟著說︰「我已經決定要跟阿照一起去意大利,我只想請求你,不要再妨礙我們。」

「是嗎……那楊耀呢?」江曼光喃喃點頭,表情顯得很麻木。

「他沒跟你說嗎?」提起楊耀。柯倩妮的態度變得冷漠。

「我跟他已經沒關系了,來之前,我就已經跟他把手續辦好,我決心要跟阿照在一起。」

「扼,那麼,他——阿照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我所有的事他都知道。」柯倩妮很肯定地點頭,她停下腳步,轉頭對著江曼光,正想再說什麼,被廣場那頭走來的人影吸去注意。

「阿照。」江曼光也看見了。

「曼光?!」楊照有些意外。「你怎麼會和倩妮……?」他看一眼柯倩妮。

「我是來找你的。」江曼光語氣很平靜。「我們走走好嗎?」她沒看柯倩妮,掉頭便走。

「倩姐,你先回去吧。」楊照轉頭對柯倩妮說了一聲,跟了上去,沒注意柯倩妮忽然刷白的臉色。

兩人靜靜地走著。應該是秋天吧,廣場上飄滿了枯黃的落葉,沉默的兩個人,默默踏過。

「你跟她住在一起?」有風吹過,夾雜枝葉的低語。

「你別誤會,我跟倩姐……」

「我明白,我沒誤會。」江曼光很快打斷地的話,似乎無意听太多的解釋。

楊照還是說明︰「我大哥他跟倩姐離婚了,她現在沒有人可依靠……」

「所以你就讓她依靠?」江曼光再次打斷他的話。

楊照楞了一下,低下頭。「我以為你會明白……」

「我是很明白。」江曼光停下腳步,深吸了口起,輕嘆出來。「你這又是何必?為什麼還要來?」

「如果我不來,我怕我會就這麼失去你。」楊照靠近一步,深黑的眼眸,泛著憂郁的眼波。曼光,請你相信我,我跟倩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說過我明白。」江饅光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別過頭。「我一直都明白,她一直是你心上的缺口,不管她怎麼樣,你就是對她放不下。」

楊照抿著嘴,沉默了半晌,啞聲說︰「這一年來,倩姐她跟我大哥一直過得很不快樂,她找我傾訴,我也無法置之不理。你也知道,過去我一直很喜歡倩姐,如今她婚姻不幸福,我替她覺得很難過,很難丟下她不管。可是,我愛你,曼光,我從沒有忘記和你的約定,和你一起流連在威尼斯的那段時光。」

江曼光眼眸迷茫起來,仿佛又看見亞得里海漱灩的水光、威尼斯的夕陽、日落橋下的吻……呵,當真是往事如潮水啊。

「跟我一起到意大利吧,曼光,讓我們重新開始。」楊照緊握住她的手,那麼情深意濃。

「那她呢?你打算怎麼辦?」江曼光平靜地看著他,抽回手。「如果我要你別再管她的事,就算她來找你也別理她,你做得到嗎?」

楊照楞了一下,沒想到江曼光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阿照!」他沒來得及開口,柯倩妮站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雙唇抿成一條線,眼眶盈滿淚,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倩姐……」楊照臉上很快閃過一絲為難。

「我真的只有你了,你不會丟下我不管吧?」柯倩妮淌下酸酸的眼淚,神情透著無奈的可憐,無聲在哀求。

「我……」楊照欲言又止,困難地上前一步,又退後一步。

柯倩妮根本不看江曼光,只是望著他不動,掛著兩行傷哀的淚,神清幽幽的,可憐中有輕愁。

「你是不是決定丟下我,跟她一起去意大利?」

「倩姐……我……」楊照萬般為難,想安慰她,心中又有一種擱淺。如此反覆,突然狠狠地甩個頭,下定決心似︰「倩姐,我……」卻還是說不出口,躊躇了片刻,又用力甩個頭,說︰「對不起,倩姐……」

「沒關系,你不必跟我道歉。」柯倩妮緩緩搖頭,試著想笑,卻更加淚流,那無依認命的神態,更顯出淒楚無奈。

「本來一直就是我纏著你,你不得己才安慰我的。我知道你只是可憐我,沒關系,你走吧,我不會怎麼樣的。」

話雖這麼說,但她語聲中流露的那淒楚,神態里浮現的那可憐,無一不教人動容。

「倩姐……」楊照動搖了。

僅就這個動搖便夠了。

江曼光不發一語,掉頭走開。

「曼光……」楊照猶豫了一下,還是擱下柯情妮追上去,卻又擔心地回望一眼,柯倩妮並沒有大喊大叫,似乎也有意料。

「曼光……」楊照追抓住江曼光的手臂,將她扳過他要她听他解釋。「我承認,我覺得倩姐很可憐,心里對她多少還是放不下,可是,我……」

「不要再解釋了。」江曼光輕聲叫起來,搖著頭。「夠了,阿照,夠了。」

「給我一些時間,曼光,我們一起離開吧,走得遠遠的……」

江曼光還是搖頭。「別再說了,阿照。」她注視他深黑的眼眸,憂郁還是那麼深刻。「就這樣算了吧,我們。」

「不——」楊照爆出一聲低呼,像在哭一樣,彎跪下去。「為什麼?」

「這樣對我們都比較好。」江曼光跟著跪下去。

他慢慢抬頭,注視著她,伸手撫模她的臉龐,撫過她曾經多情凝視的眼眸。但現在,她看他的眼神卻有一種褪色感,缺乏光芒,有一些東西不在了。

「為什麼……」他喃喃地,發自錐心的痛。

「這樣下去不會有結果的,阿照。」她任他撫模她的臉龐,暗啞地說︰「在我遇見你之前,你的心底就已經有別人了,那個痕跡太深刻,早成為你生命的一部份。」

「不,我愛你……」

「我知道,可是,你怎麼能夠在愛一個人的同時,心里又對另一個女人放不下?阿照,我回不去從前了,無法接受你五餅二魚的愛,忘了我們的約定吧,已經沒意義了。」

「不,曼光,我愛你……我愛你……」楊照不斷地說著,緊緊抓住她。他知道他一旦放手,從此就失去她了。

江曼光心田一酸,輕輕抱住他,親吻他。

「我走了。」她輕輕掙月兌他的手。

楊照反手一握,將她拉到懷里,擁抱著她,哽咽著。

「求求你,不要——曼光,你怎麼忍心就這樣離開我……你真的忘得了嗎?」

「算了吧,阿照,算了。」忘不了也要忘。她沒有掙扎.喃喃反覆的只有這句話,突然臉頰一涼,楊照的淚滴到她心上。

就這樣算了吧。

***

「我早已經了解,追逐愛情的規則雖然不能愛你,卻又不知該如何相信總會有一天,你一定會離去但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

不知不覺又哼起了歌,江曼光停下腳步,雙手插進外衣的口袋,仰高起頭。

怎麼這個習慣老是改不了。她低下頭,輕輕又哼著。

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題歇,所有的愛情也只能有一個結果……說得真透徹,但往往,沒有主題與結果的故事更多。

愛啊……精衛餃食,情海難填。不管有過什麼約定或盟誓,只是徒勞無功。

看見公寓了,她小跑步起來,想想又折回去,在街口買了一個披薩,沒等進了公寓,在公寓外樓梯她就吃了起來,用身推開門。

門內有一對男女正互相擁吻,絲毫不避人眼目。她瞄了一眼,不太感興趣,從他們身旁經過,一邊模著鑰匙。那一頭烏亮發漬的流蘇頭十分刺眼。

「回來了。」男的抬起頭,對她笑嘻嘻的,是東堂光一。女孩也側過臉來,甩動頭發,流蘇般的發絲晃了一下。

「嗯。」江曼光隨口應了一聲。她一手拿著披薩,一手忙著找鑰匙,嘴巴還咬著一塊披薩,根本沒空理他。她也沒看真下志麻,但感覺得到她的目光,好像有一只肉食動物盯著的感覺。

「好香!」東堂光一被披薩的香味勾引,伸手便將她咬在嘴巴里的技薩搶走,張嘴咬了一口。

「光一!「真下志麻微微變了臉色,豎起眉,瞪的卻是江曼光。

江曼光略略皺眉,這個人實在太隨便了。

沒兒口,東堂光一就把江曼光吃剩一半的披薩吃個精光,又去窺覷盒子里的披薩。

「你這樣不方便開門對吧?我幫你拿著。」他自動地取餅她手里的披薩,帶點賴皮的笑了笑。

他笑得那麼殷勤,讓人不好拉下臉,江曼光快快打開門,他一副服務到底的姿態,一路跟著她上樓。

「謝謝。」到了門口,江曼光回過身等著。

東堂光一看著披薩,又看看她,說︰「這樣吧,這麼大又塊的披薩你一個人又吃不完,不如我跟你……」

「光一!」真下志麻很不高興。「你回來前,不是才剛和我一起吃了晚飯?!」

「可是我肚子又餓了。」東堂光一漫不在乎地聳個肩。

「你是不是又要‘謝禮’了?」江曼光瞪瞪他,很不客氣地搶回拉薩,拿了一塊給他。「咯,這樣就互不相欠了。」

雖然她自己也是無所事事,但這家伙生活也未免太愜意隨便,成天就看他晃來晃去。而且,不知不覺中,她自己也跟這些人發生關聯,根本違背了她的初衷。

「謝了,我可不可以順便要一罐啤酒?」東堂光一也很不客氣。

「光一!」真下志麻臉色更難看,頭發一甩,拂袖上樓。

東堂光一連頭都沒回,根本不理她使性子。

「不理她行嗎?她生氣了。」江曼光一副不相干的態度。

「沒關系,你不必替我擔心。」東堂光一顯得一點都不在意。

江曼光看看他,他也許只是好玩,但她沒有精神奉陪。

「我是很想請你過去坐坐,只是很遺憾,我的屋子里沒有酒。」

「那麼開水也行。」他咧嘴一笑,大口吃著被薩。

這時對門忽然打開,洪嘉嘉擦身出來。

「啊,曼光……」她輕叫一聲,然後轉身對門里說︰「是曼光沒錯,她回來了。」

江曼光覺得奇怪,但很快,她就看見跟在洪嘉嘉身後從門後出來的人。

「好久不見了,曼光。」看見江曼光,楊耀自然浮起笑。

「你什麼時候來的,不先通知我?」她實在太意外,雖然他打過電話,但她沒想到他真的來了,而且這麼快。

「今天剛到,想嚇你一跳。」因為還有旁人在場,楊耀並沒有說出真心的話。

東堂光一看江曼光對楊耀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不免多瞧他幾眼。說︰「看來,你好像又有客人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忽然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吻了她的嘴角,低聲在她耳邊說︰「嘴邊有餅屑,我幫你吃掉。」隨即放開她,朗聲說︰「晚安。」

他的舉止很從容自然,帶一絲親匿,不會讓人有曖昧的聯想。江曼光下意識伸手抹嘴角,他看了愉快地笑出聲,說︰「騙你的啦。」對她擺擺手,轉身下樓離開。

楊耀靜靜在一旁,把一切看在眼里;他壓抑慣了,不會輕易地把心里的感覺表露出來。他只是靜靜看著江曼光,自從和她相識了以來,他一直都是這樣靜靜看著她,靜心地等待她回頭來看他。

***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江曼光把披薩丟在桌上,倒了兩杯水,自己咕嚕先喝了半杯。

「我只是想看著你。」楊耀輕輕一笑,語短情長。

她屏息一會,甩開一時的紛亂,說︰「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披薩?」

「不必了,謝謝,我不餓。」楊耀搖頭。

他不吃,她也忽然沒食欲了,一口一口喝著開水。

「阿照是不是來找過你了?」

「嗯。」江曼光點頭,隨即沉默。她不說話,楊耀也沒說話。最後她嘆口氣,說︰「我不喜歡這樣,楊耀。」連名帶姓地喊他,她總是不知該如何叫他。「你關心我,大老遠跑來著我,我很感謝。可是,我不喜歡這樣,我不希望你因為我放下你自己的事,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了。」她一口氣把話說完,抬著清亮的眼看著地。

「你不必想太多,不管我做什麼,都是我自己的意願,並不是因為你,就算與你有關,那也是我自己想這麼做。」

他回視她的眼眸,從他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從她的眼中同樣也可以清楚地看見他。

「可是……」

「你不必介意,我並不是放下工作不管,事實上,我已經被解職。

「怎麼會?」她不解。

「我跟我父親有某些意見不合。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江曼光沉默一會,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最後還是說了︰「是因為你和柯情妮離婚的關系?」

「你知道了?」楊耀語氣有些無力,但沒否認。「這件事全是我的錯,這是我該負的責任。」

這種事不是旁人能論是非對錯,江曼光沒再多說,只是問︰「你打算怎麼辦?」

楊耀笑了一下,像是說「又能怎麼辦」,但他的表情一點都沒有無奈,反而釋然和輕松。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他站起來。

江曼光跟著起身,目光掠過他手上的行李袋,問道︰「你找好住的地方了嗎?」

楊耀搖搖頭。「還沒有。」

「我想也是。今天晚上就暫時住在我這里好了。」

「沒關系,我住飯店就可以……」

「你不必跟我客氣。」

「我不是客氣,而是……」語氣有些吞吐,像是不知如何說明。

江曼光定定看他,說︰「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會顧忌這個。不過,我只有一條棉被。」

「給我一條被單就可以,我睡地板。」

「天氣越來越冷了,睡地板夜里很冷……」她沉吟著,似乎在想有什麼辦法。

「沒關系。」

她看他一眼。「我去跟西碧兒借借看有沒有睡袋好了,真要不行的話,我的床分你一半。」她停一下,比個手勢。「浴室在那里,櫃子里有新的毛巾,需要什麼的話,自己拿,不必客氣。」話說完,稍微收拾一下,便開門出去。

她先到四樓,西碧兒不在,便踅回三樓,找了洪嘉嘉。

「嘉嘉,你有睡袋嗎?」

「睡袋?」洪嘉嘉搖頭。「你惜那個要做什麼?」

她概略的把事情提了一下,問︰「你知道誰會有睡袋嗎?」

「問問看比爾吧,他們外國人多半會有那種東西。」洪嘉嘉露出一種復雜的表情,藏在眼神里。

「謝謝。」江曼光道聲謝,轉身要走,洪嘉嘉叫住她。

「曼光……」探問著。「你跟楊先生認識很久了嗎?我看你們很熟的樣子。」

「還好,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江曼光的回答居然和楊耀如出一轍。

洪嘉嘉抿抿嘴,又旁敲側擊,刺探她和楊耀的關系。

「那你們感情一定很不錯,你們看起來就像情侶一樣……」

「啊?」江曼光錯愣住,搖頭說︰「我們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是,你讓他借住在你的房間里。」

「這有什麼不對嗎?」江曼光反問,理直氣壯。

「沒……」洪嘉嘉趕緊搖頭,再一次確認︰「他真的不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

听江曼光說得這麼肯定,洪嘉嘉放心了。

江曼光奇怪地看她一眼,並沒有太多想。她走到二樓,輕輕敲了兩下。

「嗨,比爾。」

「曼光!」比爾開的門,一見面就熱情的先抱住她親了兩下。「最近好嗎?你氣色看來不錯,是不是有什麼好事?」

實在不能說比爾不是真誠的問候,但這些老美就是喜歡來這套即使天天打照面,他也要問一下,說些天氣聊聊馬屁,听听陽光底下有什麼新鮮事。

「我很好,跟平常一樣,沒什麼特別的。」她應答如流。「你們呢,過得好不好,周末有什麼計劃?」

「馬馬虎虎啦,這個周末晚上我們要去听東堂的演奏。對了,你也一起去吧,人多比較熱鬧。」

「謝謝你的邀請,如果我有時間的話一定去。」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她趕緊打住,導入正題︰「對了,比爾,我是來向你借睡袋的,不知你有沒有?」

「睡袋?當然,你等一下,我去找給你。」比爾比個蓮花指,風姿款款地走開。

江曼光安靜地站在門口,目光不小心和大衛對個正著。她禮貌地對他點個頭,他卻視若無睹,眼神冷淡,甚至高傲地撇開頭,相當不友善。她覺得奇怪,想不出她幾時得罪他了,他的態度變得反覆無常。

「喏,這是你要的睡袋。」比爾很快就走出來。

「謝謝。」她道聲謝,快步走開,把大衛的冷淡拋到腦後。

回到房間,楊耀已經沖好澡,用過的東西也都整理妥當放回原處,連毛巾都整齊地晾在竹架上。她突然發現,楊耀是個很有秩序的人,還好,他並不拘泥于形式。

「喏,這給你。」她把睡袋交給他,抽出一條被單鋪在地板上,又拿出了電爐。「夜里冷的話,就用這個。」

「謝謝。」

「你不必客氣。」想想,他替她做過的更多。

對楊耀,她總有一份不知該如何說的感覺,種種的感觸混雜,理不清。

「要關燈還是開燈?」她問,一副主隨客便。雖然時間還不是很晚,但他經過長途旅行,又等了她一下午,一定累了。

「照你原來的習慣就好。」楊耀倒不在意,客隨主便。

他拿下眼鏡,黑棕色的眼楮開成一處重力場,吸去了光。

江曼光不防怔了一下,想起初見到他時,那種如遇驚濤裂岸的鼓澡;想起他老是一個人,在微雨的夜晚,坐在冷清的「香堤」角落望著雨發呆;想起他接近數落她似的毫不客氣他說她不太愛惜自己,而她只有听訓的份——她微微甩頭,關掉燈。

黑暗中,卻想起更多的往事,相識的那情景,一幕一幕地掠過。

「你睡了嗎?」她翻個身,側對著床畔下的他,知道地醒著。「像這樣,躺在黑暗中,我常常會想起許多事。」

「哦?你想起什麼?」

「想起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接近數落的說我不太愛惜自己,還說瞼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美麗是很脆弱的。」

「我真的那麼說過?」楊耀輕笑起來。

「是啊。」有種緬懷,悠悠的。「想想那時的情景,沒想到我們會有今天……。」她停頓下來,似乎想起了什麼不願想的。

「曼光……」楊耀略略抬身看她。

她沒回答,翻個身對著天花板,側臉望著窗欞上的光,聲音低了,喃喃用英語說著︰「可是那樣美好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她和楊照那段純純的相思,那約定承諾,也都過去了。

回不去了,這一刻,她深深有這樣的感覺。

「曼光……」楊耀起身坐在床邊,心疼她語氣里的那種落寞。

她沉默著,仍然望著窗子「為什麼會這樣?」她喃喃地問,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她要知道為什麼,雖然是她自己放手的。她跟楊照,到頭來來還是相識如空。

楊耀沉默,有深深的不忍。

「別這樣,曼光。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旁。」他一直在那里,只等她回頭。

「回不去了,楊耀……我跟他……我們……一切都回不去了……都過去了……」江曼光只是喃喃地。

黑暗中,太多的往事隨風,回刮來淌淚的痛。而生物雖自有自愈的本能,但創傷即使痊愈了,永遠有一個疤口。

「曼光……」如果能夠,他希望能代替她痛。

「你還真是我的守護天使。」她忽然抬眼看他。「每當我有什麼事,你都會恰巧出來。」靜默著,凝視他一會,慢慢收回目光,說︰「沒事了,睡吧。」

世上有許多海誓山盟,多半不能到永久,他們只是如夸父追日,精衛餃石,最終渴日而死,恨侮難干。

「我說過,我會等的。」黑夜中,問暗里,楊耀輕低的聲音道出深重的決定。

江曼光靜靜沒動,張著眼望著黑暗一會,然後慢饅閉上眼楮。

曼哈頓的風,無聲的吹著,上空薄雲,飄過紐約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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