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世上最奇怪的處境了。
他正跟自己上一分鐘還想著要吊死她的人,和平地並排坐在一起。
到醫院時,她外婆己送入手術室,醫生拿X光片跟她講解,傷患右手摔斷,要打鑼釘、上石膏,還有輕微頭部外傷,最好住院觀察幾天,其它則沒有大礙,請他們在外靜候手術結束。
「你的腳……怎麼回事?」終于找到機會問一句。
莫靜蕾嗯了一聲。「在大樓門口,跑太快,高跟鞋滑了一下。」
「……」他沒說話,不由得想到先前自己心中惡毒的詛咒。
結果真的應驗了。她忘了帶傘,而且不但在濕地滑倒,還扭傷了腳。
shit!他不過是隨便想想而已,買樂透想發財時怎麼就沒這麼準過?
雖然討厭她,但他可沒那麼陰損,真的希望她遭遇不幸。
從沒看過她這麼狼狽的樣子,他卻一點快感也沒有;明知只是巧合,但也不曉得自己發什麼神經,心里就是有種難以排除的罪惡感。
這時,耳中不期然听到有人說︰「你受傷了。」
「嗯?」雷昱野反射性回望她。
「你受傷了。」她又說了一次,這次,指指他的手臂。
他舉臂一瞧,上頭真的有道短而淺的傷痕;因為剛剛太匆忙,連他都沒留意到是何時受傷的。「皮外傷而已。」完全不當一回事。
她停頓幾秒,打開自己的包包,取出一個OK繃。「貼一下比較好。」他大吃一驚,不是因為她竟如此溫柔體貼,雖然那也同樣使他錯愕,但更具沖擊力的是一一她拿山的OK繃,上面居然有卡通圖案!
酷酷的莫主任,不苟言笑的莫主任,跟……卡通圖案?
目睹獅子改吃素也不過如此。雷昱野感到既有的邏輯在痙攣,一時失去反應,就在他忘了拒絕時,她已撕開包裝,俐落地幫他貼上。
粉藍色的OK繃上,印有可愛的哆啦A夢,跟黝黑皮膚形成強烈對比,醒目非常。他眼角微一抽搐,霎肘有種猛男被逼穿上比基尼的羞恥感。
要命!正想著該怎麼不著痕跡地把它撕掉,忽地听到一聲輕響,回頭見到是她不小心把還沒關好的包包掉到地上,骨碌碌,一個粉餅滾出來;骨碌碌,一管口紅滾出來;骨碌碌,一支……加倍佳棒棒糖滾出來……雷昱野瞪大眼,震蕩的腦袋,已把OK繃這回事忘個精光。
酷酷的莫主任,不苟言笑的莫主任,跟……棒棒糖。
獅子改吃屎了?
渾然不知自己害他腦中想到了這般「骯髒」的念頭,她彎腰將東西掃回包包內關好,抓好包包,扶著椅背,慢慢站了起來。
「……你要干嘛?」說話時,眼楮瞪向她紅腫的右腳踝。
「我去辦手續。」她向他道謝︰「謝謝你送我來。」他還在瞪她的腳踝,只見她走了幾步,不小心踉蹌了下。
「喂你……」小心一點好不好!他反射性上前扶住她。
「謝謝。」她眉頭微蹙,似感痛楚。
看她這德性,啐,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像先前那樣攙住她,強硬地說︰「走。」明明在做好事,口氣卻不怎麼好,簡直像在脅迫別人一樣。
花了點時間,陪她辦妥手續;回到手術室前,她用剛才跟醫院要來的毛巾擦干濕透的衣服和頭發,他在旁干坐著,無話可說。正煩躁地想是不是該走了,見她從包包中掏出手機一一活像被人狠狠踩過一腳的手機,機身破裂,刮痕處處。她試著按了幾個鍵。似在研究還能不能打。
不難猜測,這手機也是在她滑倒時,月兌手罹難的。
噗滋!良心被迷你箭矢插了一下,他清清喉嚨︰「你要通知家人的話,我的手機可以借你打。」咳,堂堂男子漢,總不能坐視她一拐一拐去找公共電話吧?
她回望他,像是有點驚訝。「謝謝。」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說謝謝?」他忍不住不耐道。就是她從剛才開始,開口閉口除了謝謝還是謝謝,才把氣氛搞得這麼拘謹,悶死人了。
她停頓一下,微側著頭,像在思考該改說什麼好。
忽然間,他有種寒毛豎起的預感,覺得她好像就要「哦」了,連忙說︰「算了、算了,你就什麼都不要說,OK?」真是怕了她了。
接過他遞上的手機,她撥了號碼,很快便接通。「喂?郁芯,是姐。
外婆出了點意外,手骨折吊,現在人在醫院,不過沒有大礙……你不用急著從學校趕來。等雨小一點,不然騎車危險……對,我是跟別人借的手機,詳情到時候再說。」看她三言兩語就結束了通話,將手機遞還,他有點納悶。「你沒有其他人要通知?」該不會是把他想得那麼小氣,以為他會介意她多打幾通吧?
不料她卻搖頭說︰「沒了。我爸媽都不在了,外婆也沒其他親人。」
他僵住。該死!沒想到他隨口問問,就問了個這麼尷尬的問題。
「哈啾。」這時。耳中听到她輕輕打了個噴嚏。
他回眸瞄她。她雖不再像先前那樣夸張地渾身滴水,但衣服仍濕,醫院內冷氣頗強,她揪著毛巾,微微發抖,看起來……有點可憐。
可憐?他表情變得怪異,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把這形容詞加諸她身上。
模模自己肩膀,只剩微濕,畢竟先前只在雨中待了一下,加上下車時順手抓了圓筒包擋雨……思及此,眼角余光一瞥,圓筒包正安坐鄰座。
她應該還要在醫院待上好一陣子吧?以這種……可憐的情況。
「我本來要去健身一一」頓住話,他暗咒一聲,覺得自己找了個超爛的切入點。「咳,總之,這里面有干淨的換洗衣物,你有需要可以用。」提起圓筒包,過分用力地啪啪啪拍打好幾下。掩飾奇怪的窘意。
「哈啾……好。」她揉揉鼻子,頷首示謝,接過包包。「我去洗手間換。」待她走遠,他靠著椅背,雙手垂掛椅背旁,吁了口氣,感覺莫名疲憊。
回想這莫名其妙的一切,唉!他是不是很多管閑事?簡直是個超級爛好人。
他只是……不喜歡打落水狗而已。這個正直的解釋,讓他好過了點。
按雜的心情沒持續太久,忽地,一個念頭教他仿佛觸電般驚跳起來。
完了,他這個白痴!居然忘了包包里還放有自己的貼身衣物一一黝黑臉上浮現暗紅,他急得直跳腳,心中髒話連篇。就在他終于忍不住想沖去女廁把包包要回來時,遠遠望見她徐步走回來。
Shit!他立刻坐回椅上,還蹺起腿,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她走近坐下,將包包遞還給他,臉上沒什麼特別表情。
其實,他的內褲只是平平無奇的單色四角褲,沒什麼可大驚小敝的,只是……給她看到這麼私密的衣物,他就是感覺不自在。
瞥她幾眼,見她穿著他的T,尺寸超大太多,所以松垮垮地掛在她身上,像包了塊破布似的,使他因而驚覺她的嬌小。因為她身邊老跟著比她還小一號的助理,加上她面對他時總是抬頭挺胸,從無懼色,所以他幾乎忽略了她身高只有將近一六0公分,並不算高;甚至,他雖然滿口臭女人、臭女人的罵,其實根本沒有真正意識到她是個女人。
這種感覺非常詭異,像是赫然發現長久以來跟自己對陣的對手,卸下了盔甲後,竟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于是價值觀如踫到七級地震般搖搖欲墜。
「你餓嗎?」她突地開口道。
他回過神來,經她這麼一問,才想到已經是晚餐時間了。
「我這里有吃的。」她逕自說著,打開包包要拿東西。
見狀,他悚然一驚,繼卡通OK繃強迫中獎後,她不是要請他吃棒棒糖吧?正欲婉拒,卻意外看見她拿出的是兩包小小的……王子面。
她的包包到底是什麼東西?四次元空間袋嗎?錯愕歸錯愕,當她將一包王子面遞上時,他倒是沒有拒絕地接受了。
因為他餓了,而他雖討厭吃洋芋片之類的零食,卻喜歡吃王子面。
、 ……手術室外,兩張嘴巴開始嚼起王子面,發出很有韻律感的聲音。該怎麼說呢?還真是一點緊張感也沒有。
「芥末海苔的……也不錯。」
「什麼?」他不明所以。
「我是說,」她舉起手上的包裝。「王子面,芥末海苔口味。」
「……是嗎?」他臉色古怪,搞不懂她說這干嘛。
「你吃過嗎?」
「沒有。」他習慣買原味的。
她低頭在包包里翻了翻。「我今天沒帶……下次再請你吃。」他嘴角僵硬地扯了下,裝作很專心的樣子,吃著實已見底的王子面。
這是什麼狀況?認識以來第一次,她在跟他……聊天?聊……王子面?以前他就覺得了,只是現在更加確定,這女人實在是……陰陽怪氣的。
這時,忽有音樂響起,是他的手機鈴聲,他接听。「喂?」
「喂?」陌生的女聲遲疑了下。「你好,可以幫我找莫靜蕾嗎?」
他將電話交給身旁的莫靜蕾。「找你的。」不難猜到,打來的是她妹妹。
他想到,她說家里沒有其他親人了,而她妹妹似乎還在學,也就是說,她一人肩負了大部分家計?
有人說,最了解一個人的,就是他的敵人;但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在震撼中發現,自己對這個向來被他視為敵對的女人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
他目測著,她窄小的肩膀,恐怕不足他的半截手臂寬,這般單薄。
可以負擔多少?也許這嬌小的身軀,比自己以為的要有能耐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些,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在這一刻,他認為自己那時下車幫她,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嗯,幫我帶套衣服來。」听到她跟她妹妹這麼交代,他不覺睇向她。老實說,看一個女人穿著自己的衣服,心里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耳里听著她講電話,身在醫院,她有禮地將聲音放輕,以前只覺得她說的每句話都刺耳,因此沒發現她的聲音柔細,听來頗舒服。
也許是對于她的認知不停更新,大腦中樞難以負荷,暫停運作,使他有那麼一時半刻,第一次忘了她的身份,只純粹以一個男人的眼光去打量一個女人。衣服的衣領太寬松,露出她肩頸處大片肌膚;他注意到,她的鎖骨長得很漂亮,鎖骨旁有顆紅痣,在雪膚上顯得格外嬌艷,形成一種渾然天成的性感;在她鬢邊的幾縷發絲,可能是她方才在洗手間有洗過臉,又弄濕了,這時,一滴水珠像顆透明珍珠自發梢掉落,順著那顆痣,滑入衣領內。
血液在那一瞬間沖上了腦門,他恢復知覺,震驚地瞠目。
吧什麼?這是什麼反應?他見鬼的是怎麼回事?
「……好,待會兒見。」正好她講完了電話,將手機還給他。
他繃著臉,從她手上拿回手機,猝然起身。「我先走了。」不欲久留,雷昱野走得匆忙,甚至沒給她機會說再見,因此沒看見身後那雙注視著他的眼眸,正漾著溫柔的感謝。
雖然雷昱野好心借了衣服給她,莫靜蕾還是著涼了。
莫主任請病假,以為廣藝電台暫且天下太平嗎?錯錯錯,大錯特錯。
只要雷主任在,平靜就是種奢求。瞧,一大早的,他老大就在大發雷霆。
「這是什麼鬼東西?身為一個專業的企制,你怎麼會讓這種東西通過……」主任辦公室內,一連串炮聲隆隆,震得門板都在瑟瑟發抖。
前陣子,電台改以廣告費抽成的方式支付節目主持人,讓主持人兼任業務工作,以增加主持人的投入度,結果有個財迷心竅的主持人交來的節目流程表竟夸張地充滿了「工商服務」,氣得咱們雷主任抓了負責那節目的企制發飆。
阿華田在旁充當背景,眼見老大正在氣頭上,連氣也不敢吭一聲。
餅了一會兒,終于捱罵完,那企制低頭走出辦公室,而老大一雙長腿豪邁地蹺上桌面,雙手環胸,面色陰郁,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阿華田上前細語︰「老大,小的幫您倒杯茶吧?」降降心火。
「嗯。」雷昱野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也不知听進去了沒。
阿華田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保溫杯,輕手輕腳退出辦公室。
而雷昱野在想什麼呢?還不就是那位今天請假的莫主任。
那天離開醫院後,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為什麼討厭她?
現在他知道了。簡單來說,就是理念不和。
他承認她的確有本事。自她上任以來,幾個提案皆績效斐然,激勵大家拼命往「錢」沖,例如那個什麼讓主持人抽成就是她的鬼主意。
他很清楚這世界的游戲規則,商業性電台以營利為主,商業化無可厚非,但節目素質是電台的基石,短視近利只會自亂陣腳,發生像剛剛那種蠢事。天知道他們節目部的人力資源多吃緊,每個企制手邊一堆節目,為省開支,有時還得身兼主持人,忙到根本沒空對節目有啥了不起的想法,只求正常播出就是萬幸,而她還在那扯他後腿,給他制造多余的麻煩!
當然了,撇開這些不說,還有她老對他板著一張臉又哦來哦去的爛態度,而且他可還沒忘記她有多惡劣,把他相親的「秘辛」散播流傳得人盡皆知,害他變成一個大笑話,可謂新仇加舊恨。
沒錯!明明該是討厭她的,那天他究竟是吃錯什麼藥?不,仔細想想,其實也沒啥大不了,那不過代表他頭一次意識到她是個女人,如此而已。
問題是,問題是一一她不是別人,而是莫、靜、蕾!
這名字像個金箍咒,一套上去,什麼都不對,渾身都不爽。
心浮氣躁,使他口干舌燥,大手往前一抓卻撈空。
眼一抬,桌上的保溫杯怎麼不翼而飛?再四下一望,阿華田不在,對了,剛剛好像听他說要去幫自己加茶。加著加著是加到哪去了?
耳朵隱約捕捉到外頭的嘈雜,他起身出外一采究竟,一打開門,就見前方圍了一圈人,阿華田站在背對他的位置,不知在激動什麼,指手劃腳的。
「……听我說,你們都誤會了,老大其實很溫柔,他一一他還會隨身攜帶手帕,從不浪費擦手紙,是個珍惜資源、熱愛地球的男子漢一一」雷昱野霎時臉色鐵青、眼角抽搐,大步上前狠狠摑了那蠢蛋的後腦勺一掌。「你在這鬼扯些什麼?」丟不丟人!
眯眼環顧眾人,語氣危險︰「全圍在這干什麼?工作都做完了?」
「老大,不是的!曉莉的隱形眼鏡掉了,大家在幫忙找。」曉莉正是先前被雷昱野炮轟的企制,方才阿華田一走出來,就見大家邊幫她找眼鏡、邊數落老大的不是,听得他好不服氣,挺身為老大說話。
「隱形眼鏡掉了?」語氣不悅。「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每次為了找你的隱形眼鏡,把整個部門弄得人仰馬翻,這麼會弄丟,干嘛不戴普通眼鏡?」
「人家今晚跟男友有約會,戴隱形眼鏡比較美啦……」阿華田企圖緩頗。
「有約會又怎樣?你是來工作的,還是來選美的?大家是來上班的,還是來幫你找隱形眼鏡的?」雷昱野嚴厲道︰「不許找了,全部回去工作。」凶神惡煞般的面孔,讓所有人噤若寒蟬,一哄而散。
待雷主任離開視線範圍,幾名同事湊近沮喪的曉莉,悄聲安慰。
「別難過,等下大家在座位周遭幫你留意一下,說不定可以找到。」
「我真不敢相信耶,他剛剛居然說有約會又怎樣。」有人忿忿抱不平。
「不解風情的木金剛,完全不懂女人心,怪不得他情途這麼黯淡。」
「他在遷怒啦,前陣子他不是還相親失敗?根本是情人去死去死團。」
「對啊,而且他還不只遷怒這項,那個讓主持人廣告費抽成的提案,是他的死對頭莫主任提出的,他對莫主任不爽就把氣出在你身上,有夠過分的。」眾人在痛批上司中發泄工作壓力兼建立同事情誼,一舉兩得。
喀,直到听到門打開的聲響,大家心頭一驚,大魔頭出來啦!馬上眼觀鼻、鼻觀心,作勢埋頭工作,但馬上有人發現怪事一一「雷主任……怎麼是從廁所出來的?」壓低聲音質疑。
「他從剛剛就一直待在廁所啦。」座位距廁所最近的同事提供情報。
咦!在廁所……這麼久?干嘛?大家面面相覷,交頭接耳起來。
渾然不覺自己成了話題人物,雷昱野回到辦公室,叫來助理。「阿華田。」
「是,老大。」阿華田立刻迎上。
「把這個拿去給那迷糊蛋。」將手上擰成一小包的衛生紙交給他。
「老大你……你找到曉莉的隱形眼鏡了?」阿華田驚訝得合不攏嘴。
「那個笨女人,三次有兩次把眼鏡掉在廁所外面的洗手台那,還在外頭瞎找。」他啐聲,放下卷起的袖子。「算她運氣好,我上完廁所,隨便看一下就有了。」
「老大你……真是太偉大了!」阿華田感佩至極。嗅,他果然沒看錯人,他一輩子都要跟隨老大!「我這就去跟曉莉說,她一定會感動死的!」
「慢著。不準說是我找到的,听到沒?」不容置疑地命令。
「啊?為什麼?」這可是扭轉老大形象的絕佳機會耶。
「問的這什麼廢話!我才剛罵過人,說了豈不自打嘴巴,威信掃地?」
「可是老大你好像比較缺乏親和力……」余言被一雙利眼瞪回肚中。
唉,老大明明就很溫柔,干嘛這麼不坦率呢?不然也不會老被誤解啊。
就在阿華田暗自感嘆的這個時間,他和他的老大都不知道,門外的世界又有一個因誤解而生的流言正不徑而走……莫靜蕾請了一兩天病假,今天恢復上班。
「雷主任。」錄音室前,雷昱野被人叫住,回頭一瞧,意外見到了她。
可能是感冒未愈,她面色比平時蒼白,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更形柔弱。
拉拉領口,他有點不自在,一時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她比較好。
或許對她還是沒啥好感,但經過那天之後,他就沒法再用以前那種盛氣凌人的姿態對待她,尤其當她現在一臉病容,更會讓他自覺在恃強欺弱。
「莫主任有什麼事?」最後,他有點僵硬地這麼問。
「你的衣服,我洗干淨了。」她將手上拎的袋子遞給他,微微頷首。
「還有,我想為那天的事跟你道謝。如果方便的話,希望可以請你吃頓飯。」吃飯?免了。他們的交情可沒好到讓他想跟她同桌共餐的程度。
「不用了,小事而已。」無所謂地擺擺手。
德森約了他有事談,等下他從錄音室出來要是看到他們在交談,問東問西多麻煩。雷昱野心里希望她快走,她卻杵著沒動。
「雷主任,」她不疾不徐地說︰「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解。其女,我們的立場是相同的,都是為同一電台工作的同仁,身為不同部門的主管,如果能夠好好相處,也可以增加電台的向心力,你以為如何?」什麼你以為如何!她是在向他提案嗎?「你到底想說什麼?」
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她停頓兩秒。「希望大家可以做個朋友。」
「……你剛才說什麼?」雷昱野驚愕瞠目。他是不是聾了?
「我說,如果方便的話,希望大家可以做個朋友。」他瞪著她,注意到她說話時,伸出突出食指的右手到頰邊,疑似向上指了指,仿佛在示意要他看上面,但一瞄之下,天花板上空空如也,啥也沒有。「你在指什麼?」他狐疑。她今天的一言一行都非常怪異。
「什麼?」隔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的小動作,她放下手。「哦。」
哦?他眯了眯眼,吸一口氣,雙手環胸,沒釋放善意。「你說要做個朋友?那我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你動不動就「哦」我,是什麼意思?」她頓了頓。「那是一種辭窮的表現。請體諒我是個木訥的人。你要不喜歡,我以後就不「哦」了。」還說得很認真。
「……辭窮?木訥?」怎麼也想不到她竟會扯出這種謬論,錯愕過後,他不客氣地「哈!」一聲笑出來,越想越好笑,差點沒笑彎腰。太有趣了!
這個莫主任今天是怎麼回事?感冒病毒激發了她的幽默感嗎?
「我只是問你在指什麼,這問題有難答到讓你辭窮的地步?」鬼才相信!
「我不是在指東西。」她比了比那個小動作。「這是一種緊張的表現。通常我會下意識推推眼鏡,只是我忘了自己現在改戴隱形眼鏡了。」他不說話,盯著她。她的語氣稀松平常,仿佛在說︰喔。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好像截肢者仍能感到肢體的存在一樣,你不用覺得奇怪。
問題是,他就是覺得她奇怪,奇怪極了!
什麼緊張!她說是這樣說,但從她平靜的表情上,他可感受不到。
她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藥?說這些示好的話,是何居心?
「你究竟想干嘛?」滿月復疑雲,他索性直接發問。
「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建立友好的同事情誼。」她慢條斯理地解釋。
「這是個改善彼此關系的好機會,我們不需要讓這種沒意義的對立持續下去。」他瞪著她。「就因為我上次幫了你?」
「該怎麼說……」她抬手抵著下巴,制造一個相當久的停頓,顯然意欲表達的想法煞費心思,最後才說︰「簡單來說,我被你感動了。」
「……啊?」腦袋空白足足十秒,他只能發出這個單音。
「你雪中送炭的高尚情操,深深感動了我。」正經八百的口吻,一點也不像在戲弄人。「你真了不起,是個鐵錚錚的男子漢,我打從心底欣賞你。」一連串猶如出自武俠小說、不倫不類的溢美之詞,她說得面不改色,他听得……受寵若驚?喔不,簡直有點嚇壞了。
第一次有人當面說欣賞他,他的反應卻是目瞪口呆;雖然很蠢,但還是忍不住四下張望了下,看有沒有人在偷拍。這是不是誰惡作劇搞出的整人節目?再看看眼前的女人,她一雙漆黑眼眸幽幽注視著自己,似在期待他的回應……這……什麼?干什麼?為什麼?他瞠目結舌,頭皮發麻,簡直無所適從。
「昱野一一咦!莫、莫主任……你也在?」一句突兀插話自身後冒出,動听有如天籟,是錄完節目的德森從錄音室出來了。
「德森!」雷昱野一個箭步搶到救星身邊。「我等你好久了。」莫靜蕾對德森頷首表示招呼,再轉向雷昱野。「那我先走了。」
「再見。」雷昱野僵著臉道別。
「對了……還有一樣東西。」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從包包中掏出一包鋁箔包裝的飲料給他。「這個牌子,還不錯。」保證似的對他點點頭。
苞著,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請慢用」,佳人飄然離去。
她一消失,雷昱野馬上靠在牆上,揪住胸口太口喘氣。老天爺!
罷剛那是怎麼回事?那說出一堆怪話的家伙是誰?是那個莫靜蕾?
太詭異了!
他甚至懷疑那是外星人假扮的,她瞎掰什麼推眼鏡的小動作,其實是她豎起天線接收發自WO的電波,並遵循指示觀察他的反應。
「喂,她對你做了什麼,你怎麼臉色發青?」德森被他嚇了一跳。
「別提了。」雷昱野用力抹抹臉,不想回憶。
「她留給你什麼東西?」德森好奇探頭。
雷昱野垂眸注視手上的飲料。高縴順暢果菜汁?什麼鬼玩意兒?
看清那是什麼,德森哼了聲,低罵︰「貓哭耗子假慈悲。」
「什麼意思?」雷昱野不解。
「喔……我有東西給你。」仿佛沒听到他的問題,德森自顧自地將手上的東西塞給他。「這是冰烤番薯,直接吃冰的,或微波加熱都滿好吃。」雷昱野一臉狐疑。「你神神秘秘特地叫我來錄音室前等你,就為了送我番薯?」這家伙發什麼神經,當他吃飽飯撐著沒事干嗎!
「也不是……」德森搔搔腦袋,白皙的臉皮微紅。「我听說……嗯,我曉得你忙,又一個人在外頭住,常吃外食,可能沒辦法餐餐吃到蔬菜,番薯縴維多,吃了對身體好……」扭扭捏捏,語焉不詳。
「你在打什麼啞謎?」雷昱野口氣變壞,此刻的耐性特別差;看看手上的番薯,再看看另只手上的高縴順暢果菜汁,越來越不爽了。「告訴我,我到底哪里長得像是欠縴維了?」莫名其妙!
德森支吾片刻。「我說了你可別不高興。我是听說,你相親……不太順利,加上動不動就被莫主任激得火氣大,雙重壓力導致這個……嚴重便秘……」什麼?「你從哪听來的?」雷昱野大為震愕。
「整個電台都這樣傳啦。」德森越想越不平。「這莫主任也真可恨,明明就是她害你便秘的,還故意送你這個,擺明是要嘲笑你……」
「我沒有便秘。」
「啊?」
「我說我沒、有、便、秘!」雷昱野從齒縫里進出話,表情駭人。
啪!一聲響亮的爆破聲,伴隨而來的是德森的驚呼。
「雷昱野!」被他盛怒下捏爆的果菜汁噴得滿頭滿臉,德森氣得尖嚷,在臉上抹了幾下,從指縫間見到的畫面使他倏然噤聲。
肚破腸流的鋁箔包奄奄一息的滴著汁液,配上男人猙獰的臉孔,在飄浮著果菜汁酸甜氣味的空氣中,竟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血腥感。
「告訴我,是哪個王八蛋散播的無稽流言?」他要把那家伙的腦袋也像這樣捏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