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總是平凡多于綺麗。
時間永遠遵照既定規律,一分一秒從每個人的指縫間悄然流逝。不會因為今日太過無聊乏味,便加快日夜替換;更不會因為明日精采可期,而延遲後天的到來。
就這樣,打工結束、寒訓結束、假期結束--一切都有結束的一天。當然,結束,也意味了新的開始。
不知不覺,新的學期已開始了一個多禮拜。
這節下課,谷凝寧和貝侑年自自動販賣機處買了飲料,坐在教室大樓樓前花圃的石椅上聊天。
「真的放棄了?」
貝侑年垂下眼,「怎麼又問我這事?說過不再提的。」
比凝寧也不是因為氣氛有些低調才又把這件事提出來討論。一直到打工的最後一天,貝侑年不僅未曾跟景霖法說過一句話,就連對方主動投射過來的目光,她也躲得徹底。
她說就此放棄,卻被谷凝寧發現她依然把他的照片帶在身邊,上課時偶爾失神望向窗外,表情寫著想念。
「我跟周飛樊還有聯絡,如果妳願意,可以再見到他的。」
貝侑年淡瞟好友一眼,「再見面又能怎麼樣?」
這就奇怪了。多少女孩無時無刻暗忖該如何制造機會瞧心上人一眼,而她卻如此冷淡。
「妳不喜歡他了?」
貝侑年側頭想了想,澀然一笑,「很喜歡。」
「那為什麼?」
「為什麼?」貝侑年重復了她的問題,眼睫輕跳兩下,「不是所有事都講得出原因來的吧。這個宇宙有無限多不可思議的現象,而人的心也是一個小小宇宙。」
說了不像答案的答案。但是,她真的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不明白到底為什麼。
比凝寧輕撫她的後發,「妳的腦袋瓜太敏感了。若我是妳,絕不會什麼都沒有做便放棄。」
「有千萬個人就有千萬個意見、想法。所以啊,愛才會有無限多種樣子啊。」
「何必把事情想得那麼復雜?人家不是說喜歡就去追嗎?」唇附吸管,吸了一大口飲料。
「怎麼追?」
「盯緊他、跟緊他,讓他不想妳也難!」
貝侑年掩嘴輕笑出聲,「凝寧,我終于曉得妳也是個恐怖份子,以後被妳看上的人得小心了。」
「那個人可能還沒出生。」她翻翻白眼,然後曲起手肘頂了她一下,「怎麼樣?寶貝照片不如寶貝真人來得有意義。」
貝侑年搖頭,「為什麼要去追他?為什麼不可以只是單單純純的喜歡?」
「單單純純的喜歡,妳就滿足了?」谷凝寧反問。「喜歡是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它屬于一種、渴望,當妳喜歡上某件衣物、飾品,妳會努力攢下錢去買下來,歇斯底里一點的人甚至于直接把它搶過來、偷過來,同樣的,如果妳喜歡的是一個人,自然也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希望他也喜歡妳。」
貝侑年舉手將臉頰邊的發絲拂到耳後。谷凝寧說的她全部同意,但是︰「人的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她一鼓作氣把飲料喝完,鋁箔包丟到地上,待貝侑年掩好耳,抬腳用力一踏,鋁箔包被踩扁的同時爆出響聲。谷凝寧彎身拾起它,丟進附近的垃圾筒。
「我打賭五年後妳一定會後悔--當初為什麼不跟他多說幾句話?為什麼不鼓起勇氣跟他表白?假如直截了當告訴他『我喜歡他』,他會有什麼反應呢?--可是到時候妳後悔也來不及了,人事已非,妳永遠無法知道答案。」
「妳和周飛樊賭上癮啦?」最近動不動便要跟人打賭。
「別提那個笨蛋。」什麼正經事一扯上那家伙就會搞得啼笑皆非。
上回電玩軟件難分勝負,因為兩人玩得一樣爛。假期最後幾天谷凝寧天一亮就到他家,兩人一起尋求破關之道,待在他家的這期間隨興想到什麼就賭什麼--
程度較低的是賭誰比較會吃,同質量的東西看誰吃得多、喝得快。程度高一點的,他翻出參考書上一、二年級的仿真試題,固定時間內看誰解得快、解得準。
他家的游戲室里有乒乓球桌、撞球,自然也和他熱戰過數回。
听說他爸爸有許多家俱樂部的會員金卡,他們已約好這個禮拜六到一家俱樂部里的游泳池賽賽泳技。
比凝寧最近晚上在家里開始拿父親的高爾夫球桿練揮桿,因為她預估再遇不久周飛樊會帶她到真正的高爾夫球場比比看誰高桿。
每回打賭有輸有嬴,統計下來谷凝寧勝他好幾場,贏的賭金累積下來說不定已經好幾萬塊,下回見面該跟他算算帳了。
「沒想到到頭來妳和他走得最近。」貝侑年笑言。
比凝寧兩手手臂交扠成X,「我和他絕不可能,所以我不想解釋什麼。」
貝侑年點點頭,她曉得谷凝寧的眼光非常高,即便是大家公認的極度完美的男孩,她也未必會動心。
「其實,」貝侑年仰頭看天,柔聲說道︰「有機會能認識他,知道他像自己想象的那麼好,就夠了……」
比凝寧眸中閃過異樣神采,瞇起眼看她。
貝侑年轉頭迎向谷凝寧打量的視線,「妳怎麼不點明,我是自卑感作祟?」
比凝寧回復正常目光,「妳確定這樣就夠了?」
她沒有猶豫,「夠了。」
一襲風吹來,谷凝寧迎風甩了甩發,挺直上半身,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道︰「他的確有女朋友,但早在寒假前就分手了。」
貝侑年微訝,「周飛樊告訴妳的?」
「緹玟說的。之前她說他們兩個都有女朋友是故意騙我們,現在她告訴我實話,主要是宣告她要跟他告白。」她眸光銳利,不放過貝侑年任何一絲心驚的表情,「有沒有嚇一跳?」
「開朗的緹玟做出這決定並不令人意外。」臉上的表情卻微微僵硬。
「妳往下想,若是他答應了她,他們便會開始交往。兩個人有可能平常時候一起上圖書館念書、他教緹玟課業,晚上通電話聊天,假日一起吃飯、逛街,趁一次過馬路的時候,他牽住緹玟的手……然後他會在皮夾里放緹玟的照片,睡前在腦海里盤轉緹玟的笑容。走路的時候、搭車的時候、上課的時候--不論什麼時候,不自覺想起的全是文緹玟,臉上同時還會不自覺掛起微笑……」
「妳……妳不要再說了……」貝侑年痛苦地蒙住臉。
「妳……」谷凝寧跳了起來,「妳又沒有事先預告就開始哭!」她要試試她是否真的死了心,卻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哭了。
她還沒說到他們可能會有的親熱接吻畫面!
「我……我不知道……」
「妳行行好,這里是學校,而且就快要上課了,妳別這樣……」谷凝寧蹲在她跟前求她。「妳自己說滿足了、夠了,我才會做出這些假設……」
貝侑年努力止淚,卻力不從心。「我好討厭自己哦……」
「妳別再討厭自己了!妳一討厭自己,表示將哭得更一塌胡涂!」
「對不起……嗚嗚……」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比凝寧無奈地拍額,「只跟我說對不起是沒有用的。不願意看到他跟別的女孩要好,妳該想辦法讓自己跟他要好啊!」
「可是我不敢啊……」
「有什麼好不敢的?」
貝侑年抬起淚汪汪的雙眼,「就是不敢嘛……」
比凝寧險些搥胸。
不敢就別喜歡人家嘛!
明明動用了至深的感情戀慕對方,卻矢口不肯表白。自己駐足不前,又不願見他跟別人要好……
「哎--」
真搞不懂她的純真少女心。
◎◎◎
「妳干什麼啦!」
「有話跟妳聊。」方妮奈硬是拖著貝幼蓮出教室、下樓梯。
「聊什麼?」
「這里人多,我們去後校園。」
貝幼蓮猛力甩開她的手,「又要說那些有的沒的?我要回去吃便當了。」
「妳別溜!」方妮奈強拉住她,表情露出少有的強悍。「今天一定要和妳有個了斷。」
貝幼蓮扯扯嘴角,「決斗啊?用標槍?還是鐵餅?」
「真是幽默。」方妮奈輕嗤一聲,「走!」
「妳很煩!」貝幼蓮拉住扶手,不肯隨她下階梯,「妳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干嘛把我也扯進去?」
「別在這浪費時間好不好?再耗下去,我們兩個今天都別吃飯了。」
「那就別吃啊!」貝幼蓮瞪她一眼,「我已經被妳弄得胃口全無了!」
「那好。我們可以慢慢談。」
「妳實在……」
她拗不過她,只好隨她到後校園。
「要怎麼了斷,說啊!」貝幼蓮在假山附近一個較平滑的石頭上坐下。
方妮奈一反方才的強悍,回復慣有的嬌甜,擺開雙手深吸一口清涼的空氣,「天氣真好。好舒服哦!」
「方妮奈。」貝幼蓮冷聲喚她,要她別扯閑話。
方妮奈卻依然以恬然自得的口吻對她說︰「如果身邊不是妳就好了。」
「那我走了。」她不悅地站起。
「是學長的話,就好了。」對著她欲離開的背影發聲。
貝幼蓮回頭,「妳大可去找他啊!」
「可是有妳礙在我們中間啊。」
「我不都說我要走了。」
「听不懂暗示?那我只好明說了--」她走到她面前,「給妳最後一次機會,妳喜歡學長嗎?」
貝幼蓮眉一挑,「不喜歡。」這問題她已經答得煩了。
「答得這麼爽快,我不信。」
「怎樣妳才相信?」貝幼蓮捺著性子問。也打算今天和她把事情說個明白,讓她再也沒有理由來煩她!
「對啊,」方妮奈認真思量,「怎樣才相信妳不喜歡學長呢……?」
貝幼蓮抱胸看她裝蒜,她相信她心底早有數。
「不如妳幫忙撮合我們吧。」方妮奈扯扯她的衣袖撒嬌,「我是女孩子,主動跟學長表白難免不好意思,就由我的好朋友--妳,做中間人好了,麻煩妳了。」
原來如此--「妳不是嫌我老礙在你們中間。」這會兒卻叫她做中間人。
「這不一樣!妳現在要當的是媒人,不是情敵了!」
貝幼蓮翻白眼學她講話的腔調,「很可惜!我才不是妳的好朋友!」臉色一沉,「我為什麼要幫妳?」
方妮奈失望地嘟嘴,「還說妳不喜歡學長?」祭出法寶。
「不喜歡!」她真的會被她逼瘋。
「騙人。」
「妳要說我騙人,我也沒辦法。」她旋身走開。
方妮奈笑看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默數秒數,計算她何時回頭。
未數到十,貝幼蓮便回過頭,神色忿恨地走回方妮奈面前。
「如果我幫妳,妳就相信我沒有說謊?」她的聲音有些切齒,不過听得出來她生的是自己的氣。
「相信。」方妮奈甜甜一笑。
貝幼蓮眼睫半垂,猶豫了一下,「我怎麼幫?」
「對哦,怎麼幫呢?」
懶得看方妮奈在那兒故作嬌羞、磨磨蹭蹭,貝幼蓮轉身走向高年級教室大樓。
「妳要去哪?」方妮奈急問。
「速戰速決!我現在馬上去告訴他,妳喜歡他、妳要跟他交往。」
方妮奈趕緊拉住她,「妳嚇死人!」哎,標準貝幼蓮沖動的行事模式。
「省得被妳煩死!」用力揮開她的手。
「冷靜一點啦!妳說得那麼直接,存心要我難堪嘛!」
「不然怎麼說?」她也會難堪?哪一回不是一看到學長就往學長身上黏?
方妮奈低頭巧笑,忸怩道︰「總要委婉一點,含蓄一點……」
「我知道了。」依舊轉往三年級的教室。
「貝幼蓮……」方妮奈輕輕跺腳,突然不知該喜該憂。
來到任仿封的教室門前,貝幼蓮托人喚他出來。
「什麼事?」任仿封笑笑地步出教室,看著她問。
貝幼蓮兀自沉著臉,揚下巴指指走廊邊側不起眼的角落,「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身影移向該角落。
「什麼重要的事?」任仿封問。貝幼蓮入學以來,第一次親自跑來教室找他。
「那個……」剛才勇氣塞了滿腔,這會兒卻不知從何說起。
「雖然覺得意外,但挺高興的。本來以為妳真的再也不理我了。」寒訓最後的那幾天,她完全不理睬他的招呼;開學後他必須專心準備聯考,逐漸減少參加田徑隊的活動,兩人踫面的機會愈來愈少。「一下的課業會不會很重?」
貝幼蓮聳聳肩,還不就是那樣。
「一年級的時候,不需要逼自己太緊,但是基本的課業一定要學起來。」
「學長……你畢業以後,要去念哪里?」
「盡量選北部的學校吧,大家都想去大都會看看。怎麼?舍不得啦?」
「才沒有!」硬是不承認。
任仿封笑著拍拍她的頭,「不管以後怎麼樣,我都會和妳保持聯絡。如果我寫信給妳,妳要回信哦。」
貝幼蓮頭一甩,「我才不要。」
她別扭的個性也不是一天兩天,任仿封早已習慣。
「現在幾乎每天都有考試,下午的輔導課也不能不上,再來可能沒辦法參加田徑隊的練習了。」
「你不來最好!」
「真誠實。這麼討厭我?」
「對……沒有啦,只是不是很喜歡而已……」
任仿封突然想起身上有個小東西要送她。他探入外套口袋,掏出一個鑰匙圈,鑰匙圈上吊著一男一女兩只十分細致可愛的繡布女圭女圭。
「這個送妳。」把鑰匙圈放入貝幼蓮掌中,「我媽媽從香港買回來的小東西,覺得很可愛,拿來送妳。」他帶在身上好幾天了,一直沒機會交給她。
貝幼蓮握緊那兩只長僅約五公分的女圭女圭,不知為什麼,心頭重重酸酸的……
「妳不是有話跟我說?」
「有嗎?」她已忘了來意。
任仿封推她額頭,「妳哦,總是胡里胡涂的。」
「啊,有啦有啦……可是,這里不方便說……」
「哪里才方便?」他伸手往旁一指,「那里好不好?」
貝幼蓮轉頭看,他指的是廁所。「你!」
「又生氣了?」他只是開個玩笑。誰叫她哪個角落不好挑,偏挑廁所門口。
看看時間,快要午休了。「今天我不用補習,第八堂輔導課妳田徑隊要練習,晚餐妳可不可以在外面吃?」
「我要回家吃飯。喝茶可以啦!」吃飯的時間留給他和方妮奈慢慢享用吧!
「好。那……放學後我去社團教室找妳,還是直接約好在某家店見面?」
貝幼蓮眼珠子轉了一圈,「先講好要去哪家店。」
任仿封點點頭,「妳要在學校附近的,還是離學校遠一點的?」
他完全尊重她的決定。
◎◎◎
田徑隊的練習結束後,方妮奈隨貝幼蓮走向和學長約好見面的那家餐飲店。
一路上方妮奈不停在貝幼蓮耳邊叮囑︰「妳要說得婉轉一點、含蓄一點……」
「知道了啦!妳要重復交代幾次?」貝幼蓮加快腳步。
方妮奈緊張兮兮的聲音追著她,「不可以一下子大剌刺地跟他說我喜歡他……」
「唆!」貝幼蓮驟然停步,「妳干脆自己去見他!」
方妮奈羞而掩臉,「我會不好意思啦……」
「真難得。」
「記得先套套他對我的感覺怎麼樣哦!」晶眸對著貝幼蓮眨呀眨。
「方妮奈,妳再煩我我就不管妳。」
兩人來到餐飲店前,方妮奈探頭覷瞄店內,但未發現任仿封的身影。他大概在二樓。「妳要我在外面等多久?」
貝幼蓮看看表,「等個十分鐘左右,妳再進去找我們。」
「十分鐘?太快了……」
貝幼蓮瞪她。真煩!「不然多久?」
「十幾二十分鐘……或者半個小時……我悄悄進去,OK的話,妳跟我招招手叫我過去,NO的話,妳就不要理我。」
「妳很煩哪!」她好後悔瞠進這淌渾水。
「拜托啦!」她扯她的衣袖輕跳腳,「幼蓮……我真的好緊張……」
「知道了啦!」拂袖甩開她的手。
「謝謝妳!」方妮奈抱住她,就差沒親了她。「幼蓮,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貝幼蓮起了雞皮疙瘩。「我高攀不起。」
「別這麼說嘛!如果我夢想達成,我送妳一份大禮。」腦筋一轉,「衣服好不好?我最近看上一套衣服,應該也滿適合妳的,好不好?」
「我已經遲到了。」貝幼蓮興趣缺缺。
「那妳快進去吧!」
走入店里,貝幼蓮直接上了二樓。任仿封坐在一處背對樓梯的座位,听到腳步聲而回頭,朝她招手。
貝幼蓮在他對面坐下,同服務員點了杯飲料,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
貝幼蓮回神,「什麼怎麼了?」
任仿封在心底猜測她嘆氣的原因。是因為方妮奈嗎?她應該不知道他們約在這兒見面。他也是怕到田徑隊會被她纏住,才和貝幼蓮約好直接來這家店里會合。不過就算方妮奈不知道放學後的這場約會,也會找事情煩貝幼蓮。據他觀察,她很喜歡惹貝幼蓮生氣。
罷了。跟貝幼蓮在一起絕不能想太多,否則必定會為她瞎操很多心。
「英文念得怎麼樣?」
「放棄了。」
服務員送上她點的熱飲,她拿起湯匙攪了兩圈,「想笑就笑吧!」
「可惜,寒假那時念得那麼認真。」任仿封雙唇微揚,是諒解,不是取笑。「等我考完試,我來教妳吧!英文、數學這兩科,我挺拿手的。」
「你都要去台北念書了,怎麼教我?」
任仿封細審她發嗔的表情。還說不會舍不得,再嘴硬嘛。
「妳願意的話,從現在開始也可以啊。」他說。
她不怎麼秀氣的把湯匙放回杯盤上。「這麼愛教人,你去教方妮奈吧。」
「英文讀不好的人是妳。」
貝幼蓮怒地扁嘴,「我不跟你廢話了。」正眼看他,「你覺得方妮奈怎麼樣?」
他似乎不意外今晚得面對這問題。側著頭邊想邊說︰「妮奈很活潑,很可……不,比起來妳比較可愛。為什麼這麼問?我覺得妳應該問我覺得貝幼蓮怎麼樣才對。」
貝幼蓮緊繃著一張臉,「我不稀罕知道你覺得我怎麼樣。」
「那妳覺得我怎麼樣?」任仿封依舊保持笑容,「我滿稀罕知道妳對我有什麼感覺。」
「沒感覺。」
「這麼狠?至少也該覺得我品行優異、成績傲人。」
「這種事每個人都知道,你不需要拿出來炫耀。」她心里的怒火沒有原由的愈燃愈熾,她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在妒什麼。「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像妳。」任仿封眼露某種情感地瞅著她。
然,遲鈍如貝幼蓮,根本不會用眼楮讀感情。
「我沒有叫你舉例。就算要舉例也要舉方妮奈。」
任仿封搖頭,「妳們完全是兩種類型,我喜歡她就不會喜歡妳。」
貝幼蓮倏地拍桌,「我知道了,你喜歡她。」
任仿封繼續搖頭,「妳就是這樣子,直腸子又固執己見,什麼事情妳一認定,就不肯听別人的意見;還有,老是誤解別人的話,動不動就生氣。」
「你直接說討厭我不就得了,干嘛說那麼多?」
「妳看妳又來了,我什麼時候說我討厭妳了?」任仿封不禁搖頭嘆氣。他表示得還不夠明顯?難道非得把心事攤開來說她才會明白?
「你剛剛明明說我固執、說我愛生氣!」貝幼蓮皺眉,兩手抱胸。
「真是有理說不清。」
「反正我是笨蛋!」
她起身就走,經過他身邊時,他拉住她的手,「別這樣。我們好好聊。」
「別踫我的手!」貝幼蓮回身一坐回座位,「方妮奈要我幫她跟你說,她喜歡你啦!」
任仿封愣住,「什麼?」
「她說她、喜、歡、你,要你跟她交往--一起談戀愛!」貝幼蓮對著他,直直接接、清清楚楚說個明白。
任仿封俊容一凜,連著兩次深呼吸壓住直竄上來的火氣。
「她叫妳幫她來跟我說這些,妳就幫她?」
「對啊。」貝幼蓮很少看到他這麼嚴肅的表情,任性的態度稍斂,但口氣絲毫未放軟,「干什麼沉下臉?要不要答應跟她交往,一句話啦!」
貝幼蓮看見方妮奈無聲無息上了樓,不過任仿封沒有察覺。
「妳希望我跟她交往?」
她聳肩,「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做個中間人罷了。」指指他身後,「她也進來店里了。她說你答應了的話,我就舉手招她過來,你如果不答應,就不要理她。你不可能不答應,所以我要舉手!」
「等一下!」他猛覆住她要抬起的手,完全不顧方妮奈是否已在他身後。「讓我把話問清楚。」
「還有什麼好問的?」貝幼蓮用力抽回手,佯裝未見坐在樓梯口附近方妮奈的懷疑眸光。「快點啦!我要回家了。」
任仿封緊盯著她,「我不敢相信妳居然……」他一臉不可置信,完全無法理解她此番作為。「我還以為今天是妳……」
「我怎樣?」
「算了。」她都可以不在乎地要求他和別人交往了,他還能怎樣?「不論我做什麼決定,妳都無所謂?」
「什麼?」貝幼蓮有一秒鐘的恍惚。
「妳對我真的沒感覺?」
貝幼蓮一愕,未細細思考他的問題便嚷︰「煩死了!怎麼連你也婆婆媽媽的一直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無聊?」任仿封真的被她傷了心,「妳知不知道我……」
「還你啦!」貝幼蓮打斷他的話,從口袋里掏出他中午送她的鑰匙圈。「送個東西給我就了不起?擺什麼臉色嘛?」
任仿封以手支額,閉眼兩秒,「我很抱歉擺起難看的臉色。東西已經送給妳了,不要還我。」
「我不要。」她把鑰匙圈往桌上一放。
「收起來。」任仿封堅持。
「好,東西是我的,我要丟掉它。」
任仿封看著她,「隨妳。」
貝幼蓮拿起鑰匙圈扔入桌上的煙灰缸,「丟了。」
「妳!」他的好脾氣被她磨光!直想搖撼她雙肩問她怎可這樣糟蹋他的心意!
「到底怎樣?你想好答案了沒?」貝幼蓮催他。
「這種事情,答案還是告訴本人比較好。」
「那就是叫她過來?」她看了方妮奈一眼,方妮奈已等得不耐煩。
「叫她過來,我再親口告訴她答案。」
「你叫她過來,就是答應她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任仿封失笑了。她不是巴不得他和方妮奈交往嗎?怎麼這會兒又紅了眼?
「我管你什麼意思。」她站起身,同時向方妮奈招了招手。
方妮奈心中因久候而升起的失望頓退,欣喜萬分地輕躍過來。
「妳等一下……」任仿封不任貝幼蓮就這麼走開。
「我功成身退,不打擾你們了。」
「妳……」任仿封依稀察覺她聲音中有絲哽咽,起身要追她下樓,卻被方妮奈握住了手。
◎◎◎
貝侑年洗完澡、穿好衣服步出浴室時,客廳電話已響了三、四聲。
廚房有母親炒菜的聲音,她走到客廳,母親的聲音傳了出來︰「侑年,接一下電話。」
「好。」朝廚房應了一聲,同時拿起電話,「喂。」
「請問貝侑……」
「 」!貝侑年嚇一大跳,反射動作似的掛掉電話。
那……那個……那個是景霖法的聲音……
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字,但她萬分肯定,那是他的聲音……
可是,他為什麼知道她家電話,又為什麼打電話來?
糟糕!她自己又做了什麼?居然就這麼把電話掛了……
她沒有機會懊悔太久,電話鈴聲又起。
傻愣愣地由著電話響,使得母親從廚房探出頭,「侑年?」
她這才恍然回神,「哦,我要接了。」抖著手拿起話筒,撫著驚跳不已的胸口應聲︰「喂……」
有禮穩重的聲音傳來︰「請問貝侑年在嗎?能否麻煩她听一下電話?」
「她……在……」貝侑年開了口,卻發聲困難。「我就是……」
「妳好,我是景霖法。還記得我嗎?」
記得,當然記得……甚至每一分每一刻都在想他……
「喂喂?」對方遲未听到她的回答,不禁急喚了兩聲。
「記得……」她緊張得聲音完全走了調,忙清清嗓子,「有事嗎?」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跟妳聊一聊……或者,或者約個時間見面……」其實電話那頭的他說不定也手心直冒汗。「妳覺得怎麼樣?」
貝侑年呆傻傻的。他說的話听是听了,可就是反應不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麼?他說……
「喂?」景霖法開始懷疑電話線路有問題。
啊!他說想跟她聊聊。「聊什麼?」
「聊些什麼?我是希望我們能做個朋友,聊聊功課、談談天……」說著稅著,聲音愈來愈小,頗不好意思。
「侑年?妳……在听嗎?」他等了一會見,還是未見回音。「侑……」
「 」地,話筒又回去它平常的所在位子了。
貝侑年茫然地愣了好久,突然︰「啊!」她緊咬住手指頭。天啊!她又做了什麼?
「我又做了什麼?」她好後悔好後悔地出聲問自己。
不甘心地拿起話筒,「喂喂,對不起,我不小心……」听筒只余綿延不斷的嘟嘟聲。
「啊啊--」她埋臉入沙發,懊悔不已。
門口有些聲響,不一會兒,貝幼蓮從玄關走進來。
「幼蓮。」貝侑年喚了妹妹一聲。她今天回來得有點晚。
「幼蓮,洗洗手過來吃飯,妳今天怎麼這麼晚?」端菜至飯廳餐桌上的母親告訴兩個女兒︰「今天妳們爸爸加班,不用等他了。」
貝幼蓮鼓著兩腮,不知生什麼悶氣。大嚷了一句︰「不吃飯了啦!」沖入房內甩上了門。
「幼蓬……」貝侑年追到她門前,敲門喚她︰「幼蓮……」
貝幼蓮把自己鎖在里頭,不理姊姊關心的呼喚。
貝侑年了解她的脾氣,一拗起來怎麼哄她她都不會听。她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扭開電視,視線卻對準電話。
為什麼最近她和妹妹老是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呢?
「侑年,過來吃飯。」
「好。」她關掉電視,「可是幼蓮……」
「她哪一次不是自己餓了就乖乖出來要東西吃。」知女莫若母。
而那一夜,貝家的電話未曾再響過。
◎◎◎
到了中期,戀芽成長呈現一發不可收拾之勢。戀溫持續上升,經常不由自己的手心發汗、臉紅心跳。
戀苗的成熟本就不可預期,此時更是處于高度危險期之中。
比如說,眸光不斷放射熱情,對方卻毫無反應--這種情況容易導致心冷,冰凍使戀苗一瞬間急速萎縮。
其間更有不少人因無力承受內心過重過沉的感情,而萌生退卻之意,匆匆封閉心扉,戀苗得不到主人源自心底深處的支持,成長養分盡失,就此夭折。
通病是--模不清對方對自己有何想法而著急不已,卻又不知如何試探對方的心意--每個人都在等,等對方先行開口表達,自己卻抿緊雙唇不語。
多少戀情因一時的怯懦而錯過?
不過情況不盡如此悲觀。有時表面上看來似乎已絕望,但出人意料,雙方不知是怎麼開竅的,突然只消一個眼神、三兩句話,便急速融為兩情相悅的狀態。
這階段在酸、澀之外,加人人們最難承受的苦滋味。
必須小心注意的是--心髒負荷能力弱,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