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桌上的電話鈴響,葉震剛這才發覺自己又沉溺在過往的情境中。
那記憶鮮明得仿如昨日,卻人事已非。
離開窗前,收回凝視那長著桃紅小花古樹的視線,雙眸中仍是帶著因濃烈相思而有的憂郁。
他轉過身,走到桌前接起電話,是他的特別唐佑均打來的。
「電話響了那麼久你才接,要不是我非常確定你的行蹤,還以為你不在了。」
「抱歉,剛剛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又想起她?」唐佑均對于葉震剛跟她之間的事情算是相當清楚了,因為當葉震剛在國外的時候,尋人的一切、包括葉衫學校的事宜全由他打點的。
「是的。」他直言不諱。
「我能理解你心急的情緒,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你一下飛機就直奔葉衫,也不跟我聯絡一下,好歹你該記得明日有宇葉跟邱氏企業策略聯盟的酒會吧?」
「我不打算去。」他簡單的回著,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尋找她來得重要,現在他必須將所有的時間都放在尋找她這件事上。
「什麼?!不會吧,你可別整我!」唐佑均聲音萬分的驚訝,緊接著而來的則是求饒的語氣,「這是兩大企業的策略聯盟,當家的總得要出現吧?」
「別忘了,我在名片上的職稱可是總經理,董事長是那老頭,你叫他去吧!」葉震剛的語氣里有著不容更改的氣勢,心思更完全不放在明日的酒會上。
那不是他關心的重點!
「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真正帶領宇葉的人是你——」唐佑均仍想勸說。
「就這樣了。」他冷漠地終止談話內容,掛上了電話。
葉震剛將自己埋入真皮的座椅中,閉上眼,仍想著以往的一切,她的一顰一笑……
九年了,他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只能在記憶中尋她的倩影。
無法教自己不再想她,不想,深怕她在他腦中的影像就會愈來愈模糊了。
于珍,你現在好嗎?他在心中問著這個他已經問了將近九年而沒有答案的問題。
盛夏午後,剛下完一場雷陣雨,太陽就迫不及待的探出頭。
金燦的陽光遍灑各處,把殘留在草上、葉上的水珠照得閃閃發亮,遠方還有一道美麗的彩虹。
夏蟬更是叫得起勁,說不定它們正在舉行歌唱比賽呢!
林木蓊郁的深山里,聳立著一幛雄偉的日本式木造屋子,很古樸的味道,全都用上好的紅繪木建造而成,從檜木的色澤看來,這是一棟相當具有歷史的建築了。
陽光照耀在紅檜木的窗欞,透過因歲月而染上一層淡黃的棉紙,落在室內的榻榻米上。淡淡的草香混著檀香在室內飄送著。
榻榻米上躺著一位女孩。
黑檀木般烏亮的發絲平順的落在她富有青春氣息的小臉旁,雙眸緊閉,只看得到那長翹的睫毛、細挺的鼻梁、如櫻花粉紅的唇瓣,還有那臉頰的紅暈,小臉上還帶著年輕的稚氣,不過光這些就足以看出她的容貌並不差,相信再過個五、六年,她定能出落成傾城傾國之姿。
她的胸口正隨著呼吸規律地起伏,看來正熟睡著。
與屋外蟬聲唧唧相較,這室內偌大的空間倒顯得寂靜了。
屋外揚起了一陣輕風,不少的花兒隨著風起舞了。
女孩的嘴角微微揚起,似乎作了好夢,而她的周圍正泛著白色的光芒。
風勢轉強,吹得屋檐上掛的風鈴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音。
女孩身上的光芒漸漸轉弱,而後她張開了眼楮。
那是一雙清澈又帶有靈氣的眸子。
她伸了伸懶腰,微笑地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然後起身走向門口。甫推開紙門,便見走廊上跪著一位身著素色和服的女子,她恭敬的開口,「于珍小姐,青鴻少爺他們已經在大廳等著你了。」
「于珍,你怎麼這麼慢?大伙就等著你呢!」長相清麗的谷郁隻嘟著嘴抱怨道。
「抱歉,我不小心睡著了,總是覺得青鴻的老家讓我有種熟悉感,能夠完全的放松。」
「你每次來到這里就成了睡美人了。」開口的是一位外表儒雅俊逸的男孩,只是那張臉不若一般男孩曬得黝黑,反倒有些蒼白,他一舉手、一投足都優雅得就像由漫畫中走出來的王子。
「喝,你欺負我!小心我到祖女乃女乃面前告你一狀。」于珍不甘示弱地頂了回去,祖女乃女乃對她可是比對青鴻這個親孫子還好呢!
「算我怕你行不行?你可別真的跑去。」朱青鴻大為緊張的叮嚀著,哀怨自己總是被這幾個女人克得死死的。這里可是他的老家,嘔人的是自己的魅力在她們幾個面前,完全發揮不了一點作用。
「我說著玩的,我才不會那麼沒風度呢!」于珍好心的安慰,不讓青鴻的心就因為她的玩笑話擔驚受怕一整天。
「你呀,跟星汐走得太近了,倒是把她對付我的那一套學得完全。」青鴻有感而發。
「我對你可真是同情,不過同情歸同情,還是挺開心每天都有好戲可看。」谷郁隻唯恐天下不亂的說道。
誰都知道「學園第一才女」聶星汐與「學園貴公子」朱青鴻原本是班上最有名的死對頭,每天都在班上上演熱鬧的戲碼,不過在星汐談了戀愛後,就再也沒有以往那些火爆的場面發生。
原因之一是星汐與孟秉慶那段離奇的相識過程里,大伙曾經共同患難過,雖然不至于到出生入死那麼夸張,但也相去不遠了。
原因之二就是聶星汐戀愛談得甜甜蜜蜜,哪還有什麼心思跟時間花在跟朱青鴻抬杠上。
還好這個缺很快的就有于珍遞補,學校生活才不會太無聊。
「算了,反正人都到齊了,可以去玩了。」說話的正是一手摟著孟秉慶的聶星汐。
「誰教你們都是女生,我人單勢孤——」青鴻認命地嘀咕。
「你哪是單?孟秉慶不也是男的?」于珍馬上抓著他的語病。
「他?」青鴻挑了挑眉,接著詢問︰「秉慶,你說你會站在哪邊?」
「我……」孟秉慶這位有著「世紀末魅力男子」之稱的當紅偶像,轉頭看了身旁的星汐一眼,俊美的臉上漾著迷人的微笑,「我當然是站在星汐這邊。」
「想也知道。于珍,下次該記得將孟秉慶歸類在女生的那方,懂嗎?」青鴻翻了白眼。
「馴夫有方喲!」于珍對著星汐豎起了大拇指。
「那當然。」星汐回以得意的笑容。
「門外已經準備了腳踏車,待會兒我們就騎著車逛山,山谷還有個果園,我們可以在那邊采水果還有烤肉。」朱青鴻為大家說明等會兒的行程。
「好棒!騎著車,乘著微風,沐浴在金黃色的夕陽下,采著新鮮的果實,聞著清新的空氣……」聶星汐開心地拍手,腦海中已描繪出很美的畫面。
「這里還真是個好地方。」谷郁隻也稱贊著。
這是他們由私立葉衫高中畢業的暑假,由于宇葉企業在今年又成立了葉衫學院,而他們均選擇當葉衫學院第一屆的學生,因此不必參加聯考。
于是他們就約好在暑假期間挑個時間一同到青鴻的老家度假。
「風景是真的不錯,就是這里的人對我的態度讓我挺吃不消的。」于珍苦笑道。
「那是祖女乃女乃交代的。」青鴻說明。
「我知道,我也跟她說過不必這樣,你知道嗎?我剛剛睡醒,一開了紙門,竟然就有一位穿著深色和服的人跪在門口,必恭必敬的對我說話,還叫我于珍小姐!活像在演古裝劇,而我正是家世顯赫的貴族還是公主什麼的。」
「你要祖女乃女乃直呼你的名字,就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其他的你就遷就點吧!」
「可是我還是不習慣。」
「久了就習慣了,像我打小到現在還不是被喚作青鴻少爺?」青鴻自嘲的聳聳肩。
如同于珍所說的,這里的確有著濃濃的日本風,活像在演時代劇,不過若打小在這里長大,也就見怪不怪了。
其實在台灣為何會有如此日式風格的家族?乃是因為朱家從日本傳承了一個術者流派,擁有護衛天神下轉的神職,血液中不乏大和民族的加入,隨著時間的流轉,盡避不再擔任護衛天神的職責,能力與傳統依舊是延續著。
「不一樣,你真的是這個家的少爺,而我不過是——」不過是個孤女啊,一個打小在育幼院長大的女孩,怎麼會是什麼天女?
「對祖女乃女乃來說,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女。」青鴻打斷于珍的話。
「這太荒謬了,我就跟一般的女孩一樣,哪會是什麼天女?也許是祖女乃女乃認錯了。」
不曉得為什麼,她就是排斥有人說她是天女。
「祖女乃女乃是不會錯的,況且那縷跟著你的紅色幽魂不也這麼說?」有別于平常的嬉鬧,朱青鴻萬分認真的說。
「這……」于珍咬著唇,不懂該如何解釋這種情況。
「你們就別爭辯了,反正再說下去也沒有結果。青鴻老家就是這樣,沒事還有很多忍者哥哥飛來飛去,習慣就好了。話說回來,若不是這樣,孟根本不可能在這跟我們一塊玩呢!」聶星汐出面阻止他們的爭論。
要不是這里戒備森嚴,孟秉慶這位當紅的偶像早就被迷哥、迷姊,還有一堆影視記者追著跑了,哪還能如此優閑?
「話說回來了,于珍,我也看不出來你哪有一絲天女的氣息!」話鋒一轉,朱青鴻又開始損于于珍了。
「朱青鴻!」于珍生氣的喊著。
而青鴻早就跑到屋外去,一腳跨上腳踏車,回過頭來喊著︰「你們快跟上來呀,最後一個等會兒要負責生營火。」
「不公平,你先偷跑呀!」谷郁隻嚷著,不過仍是動作迅速地騎上腳踏車,追著前面的青鴻。
當然,于珍、聶星汐、孟秉慶也跟了上去。
天氣仍是晴朗的,愉快的笑聲回旋在山林之中。
潺潺水聲流響于山谷間,在盛暑中帶來一絲涼意。
「啊!這溪水好冰涼呀!」谷郁隻早已挽起褲管涉入水中,觸腳的涼意讓她瑟縮了下,待適應後,便開心的喊著,雙手更是合掌汲取那清澈的溪水敷向曬得微紅的臉頰。
「有魚!」聶星汐興奮的嚷道,雙瞳睜得大大的,屏住呼吸,調皮的想抓條魚來玩玩,溪底的石頭卻讓她腳步一滑。
「小心!」孟秉慶反應快速的拉住星汐,語氣里有著擔心,目光快速搜尋她有無受傷。
水底的魚兒突然躍出水面,而後落下,水花濺得星汐滿身都是,像是在嘲笑她……
「孟!它欺負我!」星汐不滿的嘟著嘴告狀。
「哈哈哈……就只準你欺負人,不準人家欺負你。」孟秉慶朗笑著,對于星汐純稚的一面感到有趣。
「不管!本姑娘就是不準讓人欺負!這魚活得不耐煩了,我要把它抓來炖魚湯。」星汐惡狠狠的撂下話,忙著挽起袖子。
「星汐!」朱青鴻不懷好意的聲音揚起。
下一就听到星汐淒厲的尖叫聲,「啊!?這下可好,星汐渾身上下濕得徹底,她撥開面前直滴著水的頭發,一雙帶著強烈怒意的美目直視著肇事者,拉開喉嚨喊道︰「你比那條魚更該死!耙潑我水!孟!扁他!」
「呃……我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孟秉慶意有所指的說,雙眼贊賞地望向如出水芙蓉的星汐。
「你們兩個!」星汐也揚手將水潑灑在兩位男生的身上。
「星汐,我來幫你。」谷郁隻開心的加入,不是為了朋友義氣,而是這麼好玩的事她怎麼能缺席?
一場激烈的水上大戰就此展開……
有別于溪中的嬉鬧,岸上的于珍只是靜靜的瞧著,唇邊因眼前的景象微微揚起優美的弧度,烏檀般的發隨著風輕輕揚著……
她坐在岸邊的大石上,離溪水還有一段距離,右手拿著一截小樹枝,無意識地撥弄剛剛烤肉用的余火。
一片青綠色的葉子隨風飄了下來,就落在她的腳邊。
抬起頭,隔著張開的五指仰望碧空,天際萬里無雲,心卻有些沉悶了起來。
最近總是這樣,明明玩得很愉快,有時卻會覺得似乎忘了什麼。
有些畫面總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勾動她心底的情緒,腦海中就像要閃現出什麼,卻又在瞬間消逝了。
莫名的煩躁情緒困擾著她,像現在,她又奇怪的掛念起她來。
她應該很高興擺月兌她的「糾纏」的,怎麼會有點良心不安的感覺?
閉上眼,想著那抹紅色的身影,直至那影像愈來愈清晰,她似乎感受到那幽幽的眸子在望見她的那一刻,瞬間洋溢著笑意,甚至听到眸子的主人欣喜地喊道︰「天女!」
分不清剛剛那聲叫喊究竟是真實還是錯覺,于珍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有點飄離,連忙收懾心神,這才發現星汐她們正喊著她。
「于珍,你也下來玩嘛,很好玩的。」聶星汐全身濕答答的招著手。
「嗯……你們玩吧,我在這兒看著就好。」于珍推辭道。
「我說用看的跟實際參與是有很大分別的,起碼我們的衣服都濕了,你也不能例外。」朱青鴻不知何時潛到于珍的身邊賊賊的說,拉起她的手就往溪里走。
「我……我不要去……不要拉我……」于珍慌亂地掙扎,全身顫抖不止。
走在她前頭的青鴻沒有發現她的異狀,還開口說著︰「哪有那麼容易讓你逃過?來這里就要好好的玩,你坐離溪邊那麼遠還玩什麼?!」
「青鴻,你趕緊放手!」谷郁隻突然出聲制止,語氣里有著緊張。
「怎麼?你剛剛不也說要拉于珍下水,這麼快就倒戈啦?」
「于珍她不太對勁。」星汐也察覺了,立刻從溪中爬了起來。
「啊?」朱青鴻這才發覺握著的那只手傳來冰涼的觸感,趕忙回頭細瞧。
這一看,他差點傻掉,只見于珍原本清澈的雙瞳竟布滿恐懼,縴細的身軀抖個不停,他何時瞧過于珍這副模樣了,慌忙的將她的手放開。
于珍頓時渾身一軟地蹲下,雙手緊緊環抱顫抖的自己。
「于珍……對不起!」青鴻只能訥訥的道歉,不懂于珍為何會有如此劇烈的反應?
但是于珍顯然沒有听進去,嘴里仍是喃喃的念著︰「我不要下去……不要!」
「于珍……」青鴻輕拍她的肩膀,想喚回她的理智。
「啊!我怕水啊!我不要去!」于珍捂著耳朵尖聲叫喊,然後便失去了意識。
「朱青鴻,你到底在做什麼?!」星汐摟著于珍大罵,臉上有著焦急。
「天女!」就在同時,一抹紅色的身影飄降而至,柔媚的面容上滿是憂切。
「我什麼也沒做啊!」朱青鴻無辜的開口,在感受到周遭空氣的浮動後,純熟的在眼前打手勢,那抹紅影馬上映入眼中,也听得到她的聲音。
「她怕水……是因為前世的她是死于水中的……是我害的……」白皙面容上的魅惑眼瞳隨著哀傷的語調浮現水氣。
「你跟她之間的關系還真是難解,你口口聲聲說害了她、對不起她,甘願為她放棄轉世,飄蕩人間千年,難怪祖女乃女乃堅持要幫于珍開天眼,好讓你們前世的恩怨有個了斷。」朱青鴻揚眉感嘆,對于她們之間的事,不管是從幽魂姊姊的口中抑或是祖女乃女乃的口中所听到的片段都是如此沉重。
「該是祖女乃女乃憐我,否則我跟在天女身邊,她瞧都瞧不見我,我該如何贖清我的虧欠……」
的確,要不是青鴻祖女乃女乃發現她的存在,天女都不曉得她已跟在她身邊一個多月了。
「幽魂姊姊,你……怎麼找到這里的?」星汐不解的問道,因為她知道,于珍這次根本是避著幽魂姊姊來到這里的。
「天女剛剛喚著我。」
「你說她叫你?我們都沒有听到呀!怎麼可能?」星汐秀美的臉上滿是詫異,這又不像打大哥大那樣簡單。
「這……簡單的說,天女剛剛與我的磁場有短暫的接觸,我就憑著那短暫的訊號尋到此地了。」
「現在情況到底是怎樣?」谷郁隻望向眼前自言自語的星汐問道,因為她可不像星汐天生擁有陰陽眼,也不像青鴻會施咒術,更沒有孟秉慶那因奇遇而改變的雙眼,她是唯一看不到眼前紅色身影的人。
「趕緊先回主屋才是。」孟秉慶冷靜的開口。
「怎麼回去?我們是騎腳踏車來的。」谷郁隻擔心的提醒。
「別緊張,我叫人來。」朱青鴻隨即吹了聲口哨,頓時出現了兩位忍者。
「把于珍小姐迅速帶回主屋安置,我們隨後就到。」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