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蛋是心型的,每逢大考前後會稍稍變圓,因為開夜車要吃兩餐宵夜的關系。
眉毛細細的,鼻子尖尖小小,眼楮也是圓圓小小,只有嘴巴的尺寸稍大一點,不過都在合理範圍內,整體五官看起來就是最普通的「清秀」二字可形容;並不丑,但頂多被說可愛,很少會被稱贊漂亮美麗高貴大方--假使有,那人肯定在說客套話。
頭發中分,留到耳下,發尾以半圓的弧度打薄,是上次燙發時順便修的。身材呢,上圍並不扁,可惜離波瀾壯闊還很遠;中圍不寬廣,但也沒有小蠻腰;臀圍不算大,卻也不夠俏挺,用手掌心拍拍,好像有一點下垂……
擠在一百個女人當中,我絕對不會是鶴立雞群、艷冠群芳的那一個,更何況和麗詩相比?自動沉人馬里亞納海溝算了!
入不了顏皓的眼也是正常。
我不自卑,只是有自知之明。人類屬于視覺動物,尤其男人,他們的眼楮更是為了美女而生,顏皓亦不例外。
女人還是得有張好瞼皮才吃香,既沒美貌又沒手段的女人,青春注定是黑白。男人都是這樣的!
雖然這麼說也不公平,我最初會喜歡顏皓,也是因為他那張好看到讓人移不開視線的俊臉……不過那畢竟是最初,如今我欣賞他的全部,從頭到腳、由里到外,個性、思維、價值觀,甚至他每一個毛細孔都深深吸引住我,我好喜歡他!
所以心情才會格外難過。
我喜歡的他,眼中只有朱麗詩,對他而言我的存在意義僅是朋友,而且這個朋友還是在感情受創、心情灰暗時就被踢開不管的那一種!
從那之後,顏皓消失一個星期了。
而我難過的心情仍在持續……
「叩叩叩」!
不耐煩的敲門聲適時提醒我,如果再不出去,我的難過極有可能會被誤解為消化不良。
回過神,抽了張擦手紙巾沾去臉上的水痕,再深吸一口氣,我離開鏡子里悲慘兮兮顧影自憐的女人,乖乖走出洗手間,回到餐廳中央的座位,香噴噴的披薩、焗烤海鮮、蔬菜沙拉和飲料都已上桌。
「杜聰明,上個廁所這麼久!」座位上的男同學抱怨。
「礙到你啦?」另一位女同學幫我回道,拉我在身邊坐下。
「是不是偷偷補妝?唉,你們女人。」
「補給誰看?你嗎?我怎麼可能這麼浪費。」我回損一句,伸手拿起一塊燻雞披薩,這才想起我只擦掉眼淚,可是忘記洗手--我狠狠咬掉一大口,反正吃不進去多少細菌。
「我看你干嘛?你又不是班上那朵校花!」
真準,隨口就戳到我現在的痛處。
「喂,我們班上除了朱麗詩,其他都不是女人啊?」女同學不平。
「我又沒這麼說……」
「黃志高,你給我小心一點!」
「謝品雯,你這麼凶悍還敢說自己是女人?」
「我當然是,誰像你不男不女的。」
「不男不女?我黃某人橫看豎看背後看都是曠世絕代大帥哥,你竟敢如此羞辱我?」因為太激動,帥字不小心發成了「衰」。
眾人噗哧噴笑。
「不要臉,跟在古教授旁邊你還敢這樣形容自己,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有誰見過五短身材的曠世絕代大帥哥嗎?」
「你……」
「有完沒完啊,你們兩個,一對活寶。」
謝品雯和黃志高,也就是班代和副班代,很有默契地一起反駁︰
「誰跟他是一對--」
「誰跟她是一對--」
「活寶!」醇厚笑聲轉回來,帥哥捧著一大份通心面,豪爽地擱上餐桌,很有誠意要撐死我們這些弟子。「來來來,廚房招待,盡量用!」
說人人到,教授一現身,黃志高不知天高地厚的嘴應時乖乖合上,相當認份。
迸若谷教授是學校年輕有為的萬人迷夫子,長得高大體面可以去演八點檔小生不說,為人又風趣爽朗,加上講課內容精采,雖然早早便老實公開已婚事實,每年他的文學和戲劇選讀還定讓本科生和旁听生們搶破頭--當然以女性居多,熱門得教幾個乏人問津的老學究眼紅。
他不只受女生愛戴,在男同學間也照樣吃得開,除了上述幾項特點,還有一個最大原因,也是特殊福利--只要老婆不在,古教授就會隨機取樣抓幾個同學出場免費吃他的霸王飯,聯絡師生感情。
真的找不到這麼賞心悅目又大方的好夫子了,堪稱愛岱學院優良典範!
「教授,常常讓你破費,真是不好意思。」黃志高嘴上客氣,進食的動作可不含蓄,他一向是固定班底,每回有好康的都不會錯過。
迸教授拍拍他肩膀,笑得親切燦爛。「哪里,這樣期末我要當你的時候,才不會過意不去。」
「教授,你、你……開玩笑的吧?」
「呵呵,收到成績單的時候,不就知道了。」
「壞人!」
「嘖,別這樣講,我老婆到現在還以為我秉性天真善良,需要她的愛護,我不想破壞她的幻想。」說完推推面前的大盤,熱烈招呼︰「來,用啊,大家瞪著我看做什麼?吃義大利菜的氣氛就是要熱鬧盡興,尤其在這家餐廳,反正廚房招待,不吃白不吃。杜聰明,你手上的披薩快點塞進去。」
我手忙腳亂地表演一口吞,這家義式餐廳格調特別,料理的味道也很棒。
教授笑著看我。「奇怪,你平常的話是不多,但還听得到聲音,今天好像特別安靜?」
「教授,她下面不順啦,剛才在廁所蹲了半天。」
我瞪了多嘴的家伙一眼!
迸教授倒沒理他,仔細打量我。「咦,眼楮還紅紅的。」
我連忙掩過臉低下頭,咬住吸管喝水。
有人乘機起哄︰「哦--劉俊瑞,你玩笑開太過,把杜聰明惹哭了!」
「我哪有?不過才說了一句,拜托--」
「完蛋了你,要給人家負責啦!」還亂攪和。
「負責個頭,是辣醬,我不小心放太多了。」我沒好氣地拉回大家的注意力,隨即轉移話題︰「教授,師母怎麼都往國外跑?我也很想听她的長笛演奏會,可惜都沒機會。」
「是嗎?改天你們來我家,我請她現場表演。」
「去你家?是不是還吃義大利菜?」黃志高插口。
「怎麼又是義大利菜?」
「對喔,教授每次都請義大利菜,每次都來這家餐廳,光顧到廚房都特別招待了。教授,你對這兒情有獨鐘啊?」
「非也,不是情有獨鐘,也不是特別愛吃義大利菜,因為只有這家餐廳才有廚房招待,所以老婆飛出去的時候,我就過來搭火。」教授微笑,慢條斯理地解釋,帥氣的笑容不知怎地有點無賴。
听起來他似乎佔了某人下少便宜。
「教授認識這兒的老板?」
「認識,熟得很!」玻璃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響,他視線調過去,揚起眉。「喲,真巧,他正好來了,若愚!」
有人走過來,停在桌邊。
「大嫂又不在?」醇厚的聲音,比教授更低沉一些。
「嘿嘿。」干笑兩聲做回應。「同學,老板就是我老弟,古若愚。」
「喔--」大伙兒異口同聲,長長的嘆詞表示了解,原來教授的「大方」是這麼來的!
我含著叉子,轉過脖子,瞧見一截米色大衣,好奇往上仰,眼光掃到一副寬挺肩膀、剛毅下巴、架了副細框眼鏡的臉龐,輪廓依稀仿彿曾經見過……
「啊!」我猛地驚叫,手中的叉子筆直伸出。
是是是……那個變態!
VI一
不是公車上模我得逞的死黃板牙,而是被女人一巴掌甩到地上的那個別腳。
他竟然是古若谷教授的弟弟!
因為太吃驚,我來不及保持冷靜,本能的鬼吼就這麼沖口而出。
轉開的注意力又重新聚焦到我身上,大家都被我的叫聲嚇著,應時一片安靜。我張望四周疑惑的目光,尷尬地縮回叉子,心里依然驚愕。
「喔,是你。」對方也認出我了,不過他的表情平靜無波、不起變化,低垂的眼光和口氣都十分冷淡。
「怎麼,你們認識?」古教授問。
「呃,不……」
他剪斷我的話︰「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她是你的學生。」
「這麼巧?!」
我訥訥地笑了笑,這種巧合並不算好事。視線偷偷往上飄,冷不防又撞到低溫的眼光,趕緊閃開!
奇怪,我干嘛心虛?
「教授,你們家遺傳基因真好耶,你弟弟比你還帥哦!」幾個活潑的女同學直言,興奮地笑。
「是嗎?呵呵,若愚,就沖這句美言,你是不是該請廚房再特別招待招待,以表回饋?」
「你桌上哪樣東西不是廚房招待?」涼薄的語調回答,隨即我的叉子被人抽開,我看見有著修長指節的白皙大手晃過。「你,過來幫忙。」
我?
他沒再開口,只用鏡片後的眼楮淡掃,我競又沒志氣地像頭一回那樣覺得虛軟,不由自主乖乖起身跟過去。
實在沒道理,為什麼我要做服務員的工作?我把右手縮到背後握緊,拳成一球,不安地捏住中指--我猜他八成想算帳。
第一次鑽進餐廳的廚房重地,我戰戰兢兢穿過維持干燥潔淨的走道,耳邊听見幾句「嗨,老板」的招呼,這位老板把我領到冷藏櫃前,月兌掉大衣卷起襯衫袖子,開始自顧白地忙碌起來。
瞪著他俐落的動作,我站在旁邊非常手足無措,覺得有必要開口說幾句話,如果他真是要找我算帳的話。
「呃,先生,那個……」
他停下來,斜睨我一限,又繼續動作。
這是表示記恨嗎?他應當明白,如果他不是古教授的弟弟,我也不會這麼客氣。
「先生,我想告訴你關于那一天的事,我不是有意的,請你不要介意。」
「你是說你常在無意之間,用力對人比中指?真是特別的習慣,我領教了。」
「因為我以為你是--」
「變態。我听得很清楚,不用再重復。」
找暗瞪他一眼,扭了扭嘴唇。「也許是誤會,那我很抱歉,不過你也應該負一部份責任,你當時嚇到我了,任何女孩子在那種情況下當然都會害怕,以為你是、是……」
他轉過來,正眼看我。
「我看起來像?」
「這不是像不像的問題。」
陽剛的眉梢挑起。「本來就是誤會,我不認為自己需要負任何責任。我不過是看到掉在地上的卡片,以為是重要的東西,好意想提醒物主撿起,哪曉得對方會是神經兮兮的女人,也不把話听清楚就急忙忙逃開,說我是變態,自己卻大剌剌地用手勢褻瀆我的視覺,你說是誰嚇到了誰?」
「卡片?原來被你撿走了!」我恍然大悟,是那時候弄丟的。
「你也太後知後覺了,朱麗詩小姐。」他輕哼。
「我……我下叫朱麗詩。」我說。
他沉默,瞅著我,然後眨了下眼楮。「那不是你的東西?」
我咬唇,反問︰「你扔掉了?」
「沒有。」
「還給我!」用力伸手。
「既然不屬于你,我就沒有義務交給你。」
「那是我的,是我……要轉給別人的。」
「幫男人?」
「你拆開看了?!」我喝問,不然他怎麼會知道?可惡,沒水準!
「粉紅色封套,鮮艷的花瓣,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麼玩意兒,只差沒明目張膽寫上‘情書’兩個字而已。」他冷嗤,上下打量我,又說︰「你不應該幫這種忙的,只有沒行情的女人才會做這種事,有自覺一點。」
「那是我的自由。」我沉下臉。
「他是你很好的朋友?」他好嗦。
我討厭這個人!
「你問太多了,先生,有些問題是不受歡迎的。」
「哦,是嗎?」他還是淡淡揚眉,一張沒表情的冷瞼,看得我莫名升起慍火,也越過隱私界限。
「你為什麼會挨女人打?」
冷臉轉瞬寒氣逼人,凍熄了我的火!
「你說的對,有些問題並不受歡迎。」他陰森森地答道,顯然也不想滿足我的好奇心。
「我要出去了。」
「把這個端走。」他遞過來一只大圓盤,上面是光看就讓人流口水的提拉米蘇。
「坦白說,你長得倒是一點也不像餐廳老板。」瘦長的體格不像老饕,剛硬的五官線條也沒有美食滋潤的光輝。
「這是副業。」他說。
我走了兩步,放下盤子,往回再次伸手︰「不好意思,卡片可以還我了吧?」
他垂眼看我的手心,又抬起,淡然聳肩。
「先生?」
「我沒丟,不過它自己消失了。」
我確定,我不喜歡這個人。
九省省
于是點心沒有動我便先告罪離席,即使提拉米蘇向來是我的最愛也不值得再多留一刻,我的心情太惡劣了!
不過,失戀了還能像今天這樣出來聚餐和大家嘻嘻哈哈,我想自己也是夠堅強的了。
偏不巧踫上個怪人,惹得我陰雨綿綿的頭頂又多罩上一朵烏雲!
愛情是什麼?
初初喜歡一個人,是甜滋滋,心悸的興奮和喜悅。
未知對方的心情前,是惶惶然,不安與期待交摻,像喝微酸發泡的檸檬汽水。
若是不幸,心儀之人喜孜孜,惶惶然的心情為的卻是另一個人,一腔情意付諸流水……那除了空蕩蕩,還是空蕩蕩。
心太空,是會虛月兌的。這是我目前的心得。
恐怕還得委靡三個月才行,我需要時間慢慢「舌忝舐」傷口。
「小杜。」
悶頭悶腦走到家門,響起一聲熟悉悅耳的男中音,我楞了下,轉過頭。
「顏皓!」
他走近,微微對我-笑。「剛好到附近,就過來找你。」
他穿著紅色的套頭運動眼,兩手勾在牛仔褲口袋,眉頭舒開,氣色清朗、精神飽滿,似乎已經回復。我急切地問︰「你這幾天去哪里?怎麼都不來學校,也不接電話。」
「我沒事。」
「快進來坐,來!」
「不用了。」顏皓拉住我,搖搖頭,眼光左右飄飄又直視我,帶著歉意。「抱歉,讓你替我擔心,我很好。」
一個很好的人不會搞失蹤。
「我知道你難過。」
他苦笑,看起來有些難堪。「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竟然受不了這點小小的打擊。」
「不。」
但他承認︰「我的確是很難過,很挫折。老實說,我從小生活順心,養成了自信的個性,以為就連談戀愛也會比別人幸運,可是遇見朱麗詩之後一切都不一樣,我從第一眼就喜歡上她,雖然明白她有對象、也知道她可能不會在意我,但愛情是沒有理智的,我喜歡她,也因此矛盾不安,甚至開始感覺自卑,因為我想傳達心意,但也清楚表白的結果恐怕是失望的多。」
我無言,顏皓現在說的,正是我心里對他所想的。
「只要讓對方了解自己的心情便能滿足,這種話根本是自欺欺人!在我心底終究還是抱著一點希望,所以當你告訴我她的反應竟是那麼冷漠、不屑時,我非常難堪,感覺自己被羞辱了,才會失態……對不起,我遷怒你了,小杜。」
原來他特地來跟我道歉。
我這個朋友,還是有一些份量的。
好……好高興!「別這麼說,只要你能振作起來就好。」
「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了!這幾天一個人躲到海邊,想了很多,最後就想開了,感情本來就該兩廂情願,不能勉強,她不喜歡我是她的自由,我卻不能因此頹喪失意,那太沒有氣概了,身為男人起碼要有接受拒絕的風度。」
說的好,這才是我欣賞的顏皓,我用力點頭!
「從今天起我將死心,不再想她了。總之謝謝你的幫忙,小杜。」
「那你後天來學校?」
「嗯。」
我放心了,他可以回復正常,我便覺安慰,其它的--都無所謂。
「一定要來喔!」我叮嚀,和他約定。
他笑。「會的,那我走了。」
「學校見!」揮揮手。
顏皓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溫柔的眼神注視我。「對了,小杜,我還沒謝過你,有空的話選出片子,我請你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