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看起來才像是被甩掉的人?」西宮苓審視面前的何舫,只能用糟糕形容。
「你怎麼知道我這?」
「查的。」算她多事吧,沒法置之不理,隨西宮冀去。
何舫撐著無力的眼,退後一步示意。「請進。」
西宮苓進了屋子,開門見山就問︰「你跟我哥怎麼了?鬧翻?」
她倒水給她。「我……失敗了。」
真的很失敗。一開始弄不清楚自己要的,弄清楚了以後又發現根本不可能實現,他是她要不起的。
何況她喜歡他又如何?他心里朝思暮想郁郁思念的人也不是自己,實在沒有必要自作多情,所以何舫徹底放棄,只是這些天的日子不好過就是了。
「他說他失敗,你說你失敗,到底你們兩人是誰嬴了?」莫名其妙。「這其中是不是有所誤會?」「沒有。」
西宮苓相當懷疑。「我以為——你是值得他等待的。」
「他等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還有誰!愈來愈覺得有問題。
「他喜歡一個女人,很久很久。」
「我知道。」何舫頷首。
「他現在非常需要她。」
「那麼,你該去找那位小姐,而不是我。」
西宮苓觀量她的表情,一切了然。「何舫,我只想問你,你愛不愛我哥哥?」
何舫不語,眸神卻是黯然默認。
西宮苓從手袋內拿出兩樣東西,遞向她。
「這個?」
「我偷渡出來的,這是違法行為,不過相信上帝一定會原諒我。你打開看看吧,看過就懂了。」
何舫看她一眼,又看手中的「偷渡品」。是兩本冊子,其中之一她有印象,是在西宮冀房間瞥過的核木冊子;另外一樣,則是暗紅色的日記本。她翻開,瀟灑勁飛的筆跡落現,少年心事一覽無遺——
X月X日
很好,升上高三了,朝男子漢又邁進一步。今天早上洗臉時發現胡子比昨天多冒出兩根,我很愉快地用刀剃除。
能不再坐老劉的車是另外一件好事,高中生乘RollsRoyce上下學著實招搖餅頭,我的羞恥神經已經繃到邊緣,再不改善不行,新學期的新希望是要讓今年的新生到明年畢業都沒一個人認識我,總算和父親達成共識,他讓我自由選擇交通工具。
當然是公車最好用啦,雖然人擠人的頗不習慣,但是我喜歡。
斑三開學第一天,神清氣爽地度過。
X月X日
虹盈跑來攤牌。她告訴我,等了一個暑假今天非得給她回應不可。
回應?我以為自己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原來她還沒看透。只好明白告訴她我只當她是同學,三人行的好朋友。
她沉默半天,然後瞪我一眼,罵我驕傲自大。接著說她從今開始要追頌廷,而且我非幫忙不可。我聳聳肩,但她抓過我的手硬是勾了小指頭,說這是我該補償她的。
現在的女孩子都在想什麼?一個比一個怪!
麻煩。
×月×日
報應來了。
我收回所有批評過女孩子的話,她們不麻煩,一點也不,就算真的麻煩,我相信也有例外的一個。
別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不是故意這麼想,但今天真的發生了好事。
下午社團時間,找指導老師研究底片生霉技術,這是一項極有意思的新創意。南樓走廊人多,來去匆匆奔竄,一不留意竟然把我、肩背的盒子撞飛,不得了,里面可是我最寶貝的Canon!我當場只能哀悼,但是幸好一個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女生正巧站在落點位置,她很幸運地沒被K昏,更幸運的是她牢牢接住了我的「愛機」,安穩地抱在懷里。
「謝謝!」太好了,我說。
「不客氣。」她物歸原主。清清脆脆的嗓音並不特別,但很悅耳。
我拿回東西,見她捧起腳邊一只瓦楞紙箱,吃力地踮腳想放到廊邊的櫃子上,以她的身材而言太強人所難了,正好給我報答的機會,我抓過箱子幫她放上去,這原本是輕而易舉的工作,但……我沒注意到箱口並未封緊,斜斜地往上擺,啪嚓咚咚里面的東西全掉了出來,精裝的書本沒瞄中我,反而她遭殃,給砸了個落花流水。
愈幫愈忙,就是像我這樣。
「對不起!」
「沒、沒關系……」她兩眼無神,一時傻了,非常善良地原諒我。
我正視她的臉,也差點呆滯。不是天打雷劈、雖然感覺很像——有一道電流,擊中了我。
一見鐘情就是這樣?
×月×日
她是誰?
我查到了,一B的新生。
新希望不想實現了,到明年畢業為止,我想讓她認識我。
×月×日
她喜歡可爾必思。我注意很久了,每天放學後,她都和同學站在站牌下,咬著吸管等車。我一向對乳酸飲料敬謝不敏,覺得很反胃,可是看她那白里透紅的臉色,多少得到了酵母菌的正面貢獻。
好想告訴她,她有一張CAMERA-FACE。
我們搭同一路公車,我為這巧合歡喜。因為這樣我可以理所當然站在她後方滿足我欣賞的想望;因為這樣我可以在學校之外,多了一份與她共處的時間;因為這樣我可以趁著車內擁塞的時段,拉近和她的距離。
今天,我就排在她後面,臉紅心跳地盯著她甩在背後的兩條麻花。我真的很想開口,偏偏踏出第一步的勇氣是最難提起的,最後躊躇了半天還是靜默無言。
她和同學愉快地談天,根本不會注意身後的我,正這麼想著,她轉過頭,我怔愣,第一個反應就是對她微笑。這是最好的開始,然後我可以借上次的事再向她道一次歉,然後我們就可以當朋友了!
結果她手一揮,把鋁箔包投進我後面的垃圾桶,又轉回去和同學說話,看也不看我一眼。
她根本不記得我。
少年情懷總是「痴」!
很好,學妹,我們繼續耗著吧。有一天我會找到勇氣的。
×月×日
我知道她不看我的原因了。
答應了替網球社拍練習照片,我依約到球場,要他們幾個擺出英勇的神姿,還沒調好焦距,鏡頭里竟出現了她。
她站在圍欄後面,靜悄悄地,專心注視獨自做發球練習的頌廷,那痴迷夢幻的表情……
我按下快門。懂了。
我的勇氣已無用武之地。
雖然如此,我還是想要告訴她︰你有一張CAMERA-FACE。
我喜歡你。
日記寫到這里。
何舫有些記憶被喚起,雖然薄弱,卻是重要提示。她合上日記本,打開核木冊,一張張清晰的照片映入眼簾。主角是一名年輕少女,扎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照片中她時而正面示人,時而側看遠方,或顰或笑,眼光都不投向鏡頭,但偷取的角度拿捏得完美,將青春的甜美牢牢捕獲,使她笑得燦爛、柔得惹憐、面無表情得充滿光采和魅力。
何舫第一次在相片中,看見如此美麗的自己。
她抬起頭,面對西宮苓,一顆心酸酸地抖著。「我都不知道……」
「他要走了。到赤道的某個蠻荒國家流浪,這一放逐,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來。」西宮苓說,加重語氣。「已經月兌了韁,也有可能永遠不回來了。」
???
行李很簡單,都是些隨身之物,打包起來正好一個背袋,方便浪跡天涯。
他不是自暴自棄、自我放逐,只是不走,留在這兒徒增戀棧,飛過半個地球的距離才能幫助他遺忘,用蠻荒的風光療傷。
她也會忘記他的吧。
西宮冀嘆氣,起身進關。
「西宮,」一聲著急的呼喊絆住他的腳步。他煞停,意外地轉身,確定自己沒有听錯。
何舫站在他面前,急促地喘息,同時不忘哀怨地瞪他。「你……你這不負責任的家伙!」
他被罵得莫名其妙。平靜地回答︰「阿苓跟你說的,你來送行?」
何舫搖頭。眼楮閃著水光,緊咬嘴唇好一會兒,才又放松。說︰「不告而別的人是最差勁的了。」她的話讓他心里更加哀傷。「我的告別,對你應該不重要吧。」
「很重要!」
她鄭重的語氣充滿嚴厲,他愣了下。「那——再見。」
她站在原地,卻用目光將他鎖住,一秒鐘後,輕輕地開口。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你現在這樣好丑,褲子破舊衣服發皺,眼鏡又大又土,頭發又塌又亂,不知道要出國流浪還是去要飯,一點也不體面,沒有女人會多看你一眼的。」
「謝謝你的講評。」他就是喜歡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她盡避看不順眼,無所謂。
「偏偏,我就是那個會多看你一眼的女人,你穿西裝那麼帥,我卻喜歡你這破爛樣。」何舫萬般無奈地老實說。
西宮冀的腦袋被投了炸彈。「你……」
喜歡?
她靠近他,拿出日記本跟相簿,用一種軟澀的語氣質問︰「膽小表,為什麼不告訴我?」
看到她手上的東西他頓受驚嚇,她知道了?!
「為什麼?」何舫逼供?
西宮冀沉默片刻,才終于難堪地坦白。「一開始我沒有機會說,後來則是缺乏勇氣,我不確定你會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我,是感動、歉疚、或者迷惑?這些都不是我要的。」
「那你想要什麼?」
「我只想要——你愛我。」
什麼都不重要了!何舫伸出手,環住他的腰。「那麼,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留下來或是帶我走。」「何舫……」
「我愛你,我愛你!」她抱緊他,不想放了。
這是夢嗎?他以為、永遠都不會實現的。
「頌廷呢?」他遲疑地問。
何舫在他懷中搖頭。「十六歲的時候我喜歡他,十七歲也是十八歲也是,十九、二十、二十一……一直到二十五歲,我佩服自己的堅貞不移,以為這份感情不會被時光沖淡。但是最近我不得不承認,我移情別戀了,原來我很不小心,愛上了另一個男人,他叫西宮冀,沒有了他,我會孤單寂寞一輩子。」
「你說真的?」他不太相信自己突轉的好運。
「真的。」
那他不是白白犧牲了!幸虧繞了一圈,還是贖回了自由身。「何舫,我……」
「除非你也移情別戀,如果你已經不喜歡我,沒關系,別勉強,我就不跟你耗了。」她說,抽身想給他回絕的機會,但才退一步,就被急切的手風刮回。
「那怎麼行,我要跟你耗一輩子!」
她露出笑容。「謝謝你的勇氣。」
西宮冀低頭,吻她眉間,深深將她擁摟。「我愛你!」
愛之甜,因為兩情相悅。
他終于嘗到這甜蜜的喜悅。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