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抵定，叛軍清除。

詔延殿下在重軍和忠臣的擁護之下，重回金鑾殿即刻登基為帝，改年號為定役。

一切歸于平靜。

雪月站在小湖邊，清澈的湖水將她的身影清楚的映在水面上，湖上燦爛的開著五色蓮花，正迎風招搖著。

微風吹起了她的發絲，及肩的秀發輕飄飄的飛舞著。

她伸手掠了掠頭發，那雙玲瓏玉潤的手，在陽光的照映之下，青色的血管似乎要出來，淺粉色的指甲，是如今她身上惟一圓潤的部位。

「雪月。」

她回過頭來，「孤鷹，你來了。」

他站在她身邊，眼光落在湖面上的采蓮，「殿下登基了。」

「嗯。」

她回北朝之後，公主命她徹底的休養，因此將她送到郊外的別業居住。

這幾個月來，她的足跡從沒踏出過別業一步，偶爾孤鷹會來看她，但他很少說話，只是問問她好不好，而她總是說很好。

「手伸出來。」

她疑惑的揚了揚眉，但仍是柔順的伸出手，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放在她手上。

「玉玲瓏?!」她驚訝的看著他，「為什麼……」

這塊玉玲瓏明明碎了，不見了好久，怎麼會在孤鷹身上？

「我沒辦法解釋。」他深深的凝視著她，這個皇帝的女人至今仍讓他覺得炫惑，「總之，它已經完整了。」

他花了許多時間和精力來使這半塊玉玲瓏完整，他做到了。

「它不是我的。」

「若它不是你的，也沒有人有資格擁有它了。」

她搖搖頭，勾起一抹微笑，「或許，有一段時間里我曾經擁有過，但是我摔碎了它，它已經不是我的了。」

她又把玉玲瓏放回他手上。

有一股心痛緩緩的蔓延，孤鷹將玉玲瓏放回她手里，握了握她的手，那份縴細和冰冷，深深切切的傳遞到他的身上。

「把它留在你身邊。雪月，承認你很寂寞，你需要他。」

「我不寂寞。」

「說謊，」他放開她，「我不會讓你繼續折磨自己，如果有必要，我會將你送回大理。」

她看著他，半晌後才幽幽的說︰「附近有一座寺廟，你知道嗎？每天，我听著傳來的晨鐘暮鼓，還有隱約的頌佛聲，我覺得心里很平靜。」

「我想……」她堅定的說︰「我不會再到大理去了。」

「如果龍來接你呢？」

「他來接我？為什麼？他為什麼要來？」抹微笑的綻放，讓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更加動人。

就算他來，那又怎麼樣呢？

她已經徹底的認清他們之間的差距，他是高高在上的天，而她只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

天，不會落到地上來。

草，不會長到天上去。

他們的距離何止萬丈。

「因為你還放不下他，所以他一定會來。」

「你錯了。」她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一我放下了，早就放下了。」

人生，不是只為一個情字。

她把玉玲瓏拿在手上，風吹著它發出低低的嗚聲，像在悲泣。

「把它還給公主吧。」

听說，半塊玉玲瓏只能發出悲傷的低嗚，像在悲嘆著與另一半的分離。

完整的玉玲瓏能夠發出悅耳而柔和的輕吟，像是欣喜它們的團圓。

可惜，她無緣听到了。

****************

非空庵里鐘鼓齊鳴、梵音繚繞，蘭芷臉色慘白的帶著小隊人馬奔進院子，跟著沖到殿堂之中。

雪月神情肅穆的跪在佛前，雙手捧著度牒，一名老尼手持剃刀，正要幫她剃渡。

雪月低眉斂首，低誦金剛般若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等一下、等一下。」蘭芷拉住老尼的袖子，「先等一下。」

老尼念了一聲佛號，「老尼早已說過雪月施主情根未斷，不適合遁入空門，奈何施主意志堅定，老尼只能幫她落發。」

「雪月！我不準！」她連忙跪在雪月旁邊，扯著她的手，「我是你的主子，我不許你出家！」

「公主，你早已賜奴婢出宮了。」言下之意是，姑娘我是自由之身，高興出家就出家。

「我……」她是要叫她去大理，與段智暉再續前緣，而不是跑到這來出家呀！

懊死的段智暉，居然還不快點來！

「師太，請繼續吧。」

「不行！」蘭芷急得要把她拉起來，「趙家皇室能復國，你是第一大功臣！沒有大大犒賞你已經很不對了，怎麼能讓你來當尼姑？這樣人家會說我……鳥盡杯藏、兔死狗烹，還有……還有……」

「公主。這是奴婢自己心甘情願的，不會有人說皇室對奴婢不公。」

「會會會！」蘭芷急迫的說，「你一向善良，不要害我被萬人唾罵！雪月，你回宮干什麼出家嘛?來陪我，我不放你出宮了。」

「公主是萬金之軀，說過的話怎能不算呢？」雪月平靜的道，「奴婢想清楚了，也決定這麼做，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

「也包括我嗎？」

隨著熟悉的聲音響起，五個人影越過牆頭，飄然的落地。

雪月很快的轉過頭去，不去看那個曾經熟悉的身影，不去想過往的一切，她已經決定要放下了。

雖然眼前那麼多人，但他還是一眼就看到她，她永遠能吸引他的目光。

她憔悴極了，這幾個月的煎熬，想必她沒讓自己好過一些。

「雪月。」

他走到她身前，堅定又堅決的拉過她的臂膀，強迫她面對他。

「逃避不是你的個性。」

她垂下眼光，根本不敢看他，因為害怕動搖了自己的心志，這個可惡的男人，他憑什麼以為他有資格一再擾亂她的平靜。

「我沒有逃避。」雪月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听來冷靜，不帶感情。

「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雪月，看我。」

「不要！」她猛搖頭，「你不能再命令我，這里不是大理。」

他深吸一口氣，心痛的抓緊她的胳膊，「我還以為你忘了自己曾去過大理！」

她怎麼能忘得了大理城，怎麼能忘了那個霸道的君王？

這斬不斷、理更亂的情愫，還令她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她又能怎麼樣？

大事抵定，緊接著而來就是兩國聯婚，她如果不能放下這段感情，又如何平靜的度過漫長的余生？

「這是你要的？」他加重了力道，仿佛要捏碎她，「好，你說你沒愛過我，從來沒被我吸引過!你說你恨我、怨我，永遠不再見我，我就離你遠遠的。你說！你說呀！」

她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慌亂的想後退，無奈被他抓得死緊，她發抖得厲害，怎麼能說得出口？

這個自己死心塌地、愛得柔腸寸斷的男人，怎麼能逼她這麼說？

她抖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別逼她。」孤鷹沉聲道，「別逼她。」

「鷹，」武揚低聲語，「別管。」

他一使眼色，惡狼跟狂獅一左一右的將他架在中間，三個人一起往外走，「外面風景不錯，咱們去看看。」

甭鷹苦笑了一下，他本是遨游天際的蒼鷹呀，他想歇息的蠢動都被兄弟們發覺了。

雪月求救似的看著蘭芷，無助的說︰「公主，奴婢求你，請你們放過奴婢吧。」

「雪月……」蘭芷慌亂極了，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段智暉放開她，她一下子跌回地上，「好，我跟你耗上了。」

她慌亂的抬頭看他，他緊抿著嘴顯示著堅強的決心，眼里閃著倔強的固執，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她重新跪倒在佛前，低聲道︰「師太，請幫我剃渡。」

老尼一手按著她的頭，一手持著剃刀。

段智暉大步一跨，跟著跪在她身邊，若無其事的說︰「師太，請幫我剃渡。」

「你……」她驚訝的瞪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要當尼姑，我就去當和尚，永遠纏得你死死的，你死都擺月兌不了我！」

她輕咬著下唇，低垂著眼眸，「師太……」

鐘聲當當當當的響了起來，清音悠遠綿長的傳了出去，綿延不絕于耳，一聲接著一聲。

****************

雪月幽幽的憑窗而立，愣愣的看著天邊的彩霞滿天，淡橘紅的太陽緩緩的西落，徐風微送卷起了一地的落葉。

「好美。」她看著晚霞，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段智暉盯著她雪白的側臉，被她臉上那股純潔得近乎神聖的美麗所震懾，「是呀！好美。」

雪月注意到他的眼光始終盯著她，微紅了臉，「我說晚霞呀！」

「我也是說晚霞呀！」他哈哈大笑，「你以為我在說什麼？」

「你這人真壞！」

雪月舉起拳頭，作勢要打他，卻被他一把抓住。

「說真的，我以前從來不會注意，晚霞到底有多美，雖然當了皇帝，但卻少了很多生活中的樂趣。我感謝上天把你賜給了我，讓我有重新活了一遍的感覺。」

她害羞的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我也感激上蒼，把我的命運這樣的安排，雖然我舍不得離開北朝，可是來這里卻讓我遇到了你。」

幸福感充斥在兩人的心中，這世上有什麼事比有情人長相廝守更叫人滿足的？

他們相視一笑，千般的柔情盡在笑意綿延之中，不須語言綴飾。

「當初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要出家。」

雪月噗哧一笑，「還說呢，沒看過有人這麼賴皮的。」

「要是不賴皮，我怎麼會有一個美麗賢淑的後？」

他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天，在雪月面前他甚至不再自稱朕而不自覺，就算是貴為天子的霸氣男人，也有被柔情纏綿的時候。

雪月充滿感情的看著他。

這個皇帝，飛檐走壁的偷走她的心，最後又使賴皮手段賴走了她的人，跟他糾纏的結果，輸的總是自己。

可是，她輸得心甘情願。

「你後不後悔？」她輕輕的問，只是為了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你的後不是尊貴的公主。」

「我偏愛小丫環。」他輕輕吻著她逐漸留長的秀發。

「宮里有很多‘小丫環’。」例如千嬌百媚的梅妃？

「沒有了。」

今早他已經下令遣散後宮，一方面是為了減少後宮的支出；二方面是為了減少妃嬪之間的勾心斗角；三方面是不想耽誤她們的終身。

至于梅妃，她在鎮南王的事跡敗露之時，因驚恐過劇而流產，如今被憤怒的太後以連坐法下獄，關在冷宮里。

最重要的是，他將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來呵護和疼愛他將來的後，別的女子已經無法分走他的注意力了。

他情願在這件事上當一個獨裁的皇帝，他要專寵雪月。

「沒有了?」她疑惑的說︰「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摟著她的縴腰，將她抱在懷里，「這意思是說，我要你生個小女圭女圭給我。」

她女敕臉一紅，「胡說。」

「我很認真的，咱們要搶在武揚和蘭芷之前生個小女圭女圭出來，誰叫他們背著我們私訂終身。」

她好氣又好笑的說︰「若不是你的君威難測，人家哪用得著私訂終身。」

「武揚在我還弄不清楚之前，就拐跑了平揚公主，這件事怎麼能怪我？」

「听起來你很遺憾。」她裝作吃醋的說。

「是，我很遺憾，沒有把你抓得緊緊的，讓你受了不少苦。」

當一切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時，他懊惱得差點把自己罵死了。

但是，過程雖然曲折卻造就了兩對有情人，成全了一段佳話。

「我不怕。」雪月依偎在他懷里，「一點都不怕。」

夜色悄悄的掩來，明月皎潔的露出臉，繁星點點，微風送暖，空氣里飄散的淨是桂花的香氣。

「我知道你不怕，你一直都很勇敢。」

「我勇敢是因為我始終相信，你會眷顧我，你一直都在看我。」

「我會看著你一輩子。」他微笑著，滿足而幸福的看著她。

她解下了腰間的玉玲瓏，段智暉一笑也將另一半玉玲瓏拿出來，互相接近的王玲瓏，緩緩的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叮叮咚咚、叮叮當當……」

雪月微微一笑，仰著頭看著滿天的星斗，她從來不知道大理的天空這麼的遼闊，星光如此的燦爛、耀眼閃爍！

她想，她會在這看上一輩子的夜空，因為這個男人賴定了她。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