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莊納魔廳的木柱上,用草書雕著四句話︰風狂卷,水輕流,林不絕,火欲燃。下面落款的是東方玥梅四個字。
廳堂內正坐著四個戴著鬼面具的領事。一個是薄紗白衣上繡著點點紅梅,一個是粗大塊頭的黑,一個是深藍繡金的黃,一個則是蓮花清香的白。
一道七彩的光芒從上射至納魔廳的大門外,一道人影逐漸成形。
蕊黛踏進廳內,雙腿軟跪了下去,「「林」回來覆命。」她一臉的木然卻掩不住內心的強烈傷痛,那滿腔的傷悲讓所有的人也心碎腸斷。
「你失敗了。」四個領事異口同聲的說。
「是的。」珠淚又滑下蕊黛的臉頰。
「下去,接受你失敗後的懲戒。」冰冷的話語中沒有絲毫的縱容。
「是。林領命。」蕊黛恍恍惚惚的走出納魔廳。現在什麼都不再重要,她已經失去最愛,這才是對她最重的處罰。
蕊黛一踏出納魔廳,四個領事馬上拿下假面具。
「怎麼辦?怎麼辦?」沖動的黑虎首先發難。
「還有辦法可以補救嗎?」白蓮接著說。
就連一向不愛管閑事的金雲,也露出難得一見的擔憂神情。
但是沒有人回答他們。
「梅子?」他們三人一齊對那無動于衷的女人吼道。
東方玥梅掏掏耳朵,「別叫,我會有什麼辦法,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魔莊的規矩。黛兒現在已經完全是魔莊的人了,她的一生與魔莊月兌離不了關系。」她又不是無所不能,叫她有何用。
「這我們當然知道。」
「知道還能做什麼?每個魔莊人都有一次的機會,一次就是永遠。而且他們又不像我們這些領事因為身分特殊,可以將自己的另一半帶入魔莊卻又獨立于魔莊之外。」東方玥梅講到這,突然靈光一閃。「也許我有辦法了。」她笑顏逐開的說。魔莊的規矩本來就是立在那里,專門用來被人打破的。
「什麼辦法?」他們同時往她靠。
「先找無憂和無慮將蕊黛逼出魔莊,然後……」東方玥梅在他們耳邊將計謀說出。
「上官翔翊會願意這麼做嗎?」黑虎懷疑的問。要一個正常人放棄當人,去做一個不正常的人魔,有人會願意做那樣的犧牲嗎?
不止黑虎這麼想,就連白蓮和金雲也面露疑惑。
「那就看上官翔翊怎麼選擇了。」說完,她一陣狂笑。想不到紫玉竹笛的封印會後,她又有事可以忙了。
黑虎、白蓮和金雲三人全搖頭的看著她,絕對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瘋女人是掌控魔莊所有人生死的頭頭。
※※※
上官翔翊、雷礎秭和毛柳柔從丹赤別館趕回火扇城。
「師父!」上官翔翊猛然闖入宋斐恩的書房,他滿臉胡碴,從蕊黛消失後就越形消瘦的身軀,更加顯出他的失魂落魄。
他無法相信她就這樣走出他的生命,翩然而來,又平空消失。她不能這樣對他,在她帶走他所有的一切,將他遺留在原地。
宋斐恩看到他大徒弟頹廢邋遢的模樣,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他的女兒走了,回到魔莊,永遠都無法再回來了。
「師父,黛兒的家在哪里?」上官翔翊沖到宋斐恩的面前,在他身後進來的雷礎秭和毛柳柔的臉色比他更是糟上一倍。
「她走了嗎?」宋斐恩放下筆,淡然的問。
「師父,快告訴我,您救過她,一定知道她住哪?」上官翔翊差點抓住師父搖晃,他是他唯一的希望。
「是誰告訴你我救過她。我從沒有施恩給她,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宋斐恩慢條斯理的回答。
「那為什麼您會……」
宋斐恩制止上官翔翊的質問,「我只能告訴你,她是魔莊的人。」這是他唯一能對他說的。
「魔莊?!」他們全驚呆了,那個江湖上最詭譎的魔莊?
「師父?」上官翔翊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消化這個消息。
「翔翊,你多久沒喝酒了?」
宋斐恩的問題提醒了上官翔翊。「從……」從他抱過她後,他就再也沒有踫酒,甚至忘了有這件事存在。
「翔翊,如果你執意找回蕊黛,你該知道全江湖上只有誰能回答你的問題。」
「師父,難道您都知道了?」難道他被人玩弄于股掌間?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把我的女兒交給你,你卻把她弄丟了。」嚇死徒弟是不用償命的,他好笑的想。
「師父?」他們齊聲驚呼。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是他們不知道的?
「開玩笑的。」宋斐恩笑了笑。
不過,他的徒弟們卻笑不出來。
「翔翊,魔幻公子並不好找,尤其是他不想見的人。」宋斐恩的話才說完,上官翔翊便又沖出去了。
望著上官翔翊消失的背影,宋斐恩笑得悲傷,他知道上官翔翊的機會渺茫。然後他看向杵在旁邊,不知所措的兩個徒兒。
「你們都想通了嗎?」宋斐恩沉下臉,嚴厲的問。
他們兩人點頭回應。
宋斐恩欣慰的點了點頭,「這麼說,我們火扇城要辦場盛大的喜事了。」他的微笑融化了嚴厲。
「師父,您不怪我們嗎?」他們對師父的反應感到詫異。
「如果你們的大師兄沒有辦法找到他的老婆,夠讓你們後悔一輩子了。」就像他一樣。
「我們知道錯了。」毛柳柔和雷礎秭互視一眼,又想起他們的糊涂。他們只希望這不會變成他們一輩子的內疚。
※※※
上官翔翊身處在酒鄉中,情願不醒,悲哀的是他卻越喝越清醒。
是老天在懲罰他吧!懲罰他不懂得及時把握,懲罰他的懦弱,懲罰他把所愛的人推拒在外,懲罰他不喜受約束的性子,所以才讓他清楚的記得她的容顏,她的一舉一動,她的嬌笑與哀愁,她的木然與甜美。
什麼他就是沒有辦法喝醉,沒有辦法醉得遺忘這一切?
他拿著酒往臉上倒,喝了快二十年的酒,他早已不知酒醉為何物。
快一年了,為什麼他還不能將她遺忘?他什麼時候愛她如此之深了?他恥笑自己,為什麼要讓他到失去後才發現,他愛她逾越所有的一切!
上官翔翊將酒不停的倒下,卻突然被人制住了。
「夠了,責備自己也已經夠了。」
看向來人,上官翔翊的嘴角微微咧開,他苦澀的想到自己竟然還能發笑。「我沒有,我只是想喝醉而已。」他打了個酒嗝。
上官翔翊的眼底有數不盡的失落,古劍星撇開頭,無法久望他痛苦的眼眸。
「但你卻醉不了。」看著地上許多壇的陳年老酒被他這樣糟蹋,古劍星不知道該為誰感到可憐了。
「我才喝了這些,說不定再多喝一點我就醉了。」上官翔翊笑道,卻笑得悲傷,他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說夢。
「別理他,我餓了。」一個瘦長又冷然的女人拉著古劍星在上官翔翊旁邊坐下。
書城的城主古劍星,寵愛又無奈的看著自己的嬌妻。
「夢夢,幫幫他,懲罰夠了。」快要一年了,所有的人都在為上官翔翊擔心,可是就是找不到那個神出鬼沒的魔幻公子,也找不到神秘的魔莊。
幻夢冷哼一聲不搭理他,隨即叫來一桌子菜,逕自吃喝起來,還不忘照料自己的丈夫。
「夢夢。」古劍星溫文儒雅的臉上有著哀求,他知道對妻子絕不能硬著來。
「還有一個月。」幻夢撇著嘴,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話。「我吃飽了,我們走吧。」
「夢夢,你說還有一個月是什麼意思?」他追問。
「我什麼也沒說。你走還是不走,你不走,我要走了。」幻夢不甩丈夫哀求的舉動,說走就走。
迸劍星對妻子不打算幫忙也無可奈何,他無奈的看了上官翔翊一眼,才跟著幻夢走出去。
上官翔翊依舊無所覺地灌著老酒。
「讓上官翔翊繼續喝下去,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別多事的讓所有人白忙一場。」幻夢突如其來的對古劍星說著。
「不可以告訴他?」古劍星原本下垂的嘴角又重新上揚。
「如果你打算讓他們永無相見之日,你大可以跟他說。」幻夢冷然的氣息越重。
迸劍星一臉溫柔的看著她,「你有幫忙?」
幻夢斜睨著把她模得透徹的老公一眼,不語也不理他。
「我很高興。」他說。
幻夢又是一聲冷哼,惹得古劍星更加開懷。
※※※
蕊黛剛出完任務回來,便疾奔憂慮居。
她一回來,還來不及洗去滿身的疲憊,就听部下說兩個師父在住所里已經打了兩天兩夜,還想繼續打下去。他們放肆的舉動已經讓四位領事發下最後的通牒,要是他們再不住手,就把他們打入魔場的「無識洞」里,永世不得超生。
由此可知,領事們這回有多生氣了。
她回魔莊快一年,忙得沒有時間再去掉淚,每天一沾床就睡,領事們似乎也故意讓她沒有傷心的時間。
大到除魔任務,小到哪家的屋頂壞了,都派她去處理。從天未亮,忙到夜深沉,她都快沒有時間休息,卻還是時時想到他。
思念怎麼會那麼可笑?她竟然從天上的一抹雲,到地上的一塊石頭,都可以令她想到他,想到他那愛笑的眼,那朗笑的嘴,粗獷中又帶著堅持的臉龐……他會想她嗎?像她想他一樣的深?
蕊黛抿緊唇,她希望他不要像她一樣的想他,憂慮、痛苦、悲傷不適合他愛飄泊又淡薄世事的個性。
一聲轟然巨響震回她狂飛的心思,看見她居住快二十年的憂慮居又在她眼前倒塌下來,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卻還是不罷休的纏斗著。
蕊黛怒不可遏的大吼︰「統統給我住手!」她這兩個為老不尊的師父,十成十又為了一件芝麻綠豆大的事而吵翻天,這回他們再一次超過她的容忍範圍,竟把老家又毀了。
沒有人理她。她氣極,眼中散發出碧綠的光芒,讓一旁大樹的樹枝在短時間內延伸出來,動作靈活快速的綁住猶在半空中爭斗不已的兩位老人。
他們終于無法動彈地望向蕊黛,原本猙獰的面容在面對她的瞬間轉成討好的笑靨。看到她眼中的綠芒,他們知道在劫難逃了。
蕊黛眼中炙熱的光芒未減,讓她的妖異氣息更重。
「說,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事?」她的語氣只比平常昂揚了一點,但無憂、無慮兩人卻害怕的垂頭。「你們知不知道領事們發出最後通牒,要不是我趕上,你們現在都已經在魔場的無識洞內了。」
「黛兒,我不是故意的。都是那個糟老頭的錯。」無憂婆婆趕緊推卸責任。
「是你這個賊婆子的錯。黛兒,我什麼都沒有做。」無慮公公當然也不甘示弱。
「什麼叫沒有做!明明就是你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無憂婆婆怒叫。
「我才沒有,那你呢?是你讓他變成那副鬼樣子,才賠上咱們的寶貝徒弟!」無慮公公也叫囂著。
「我是為了救他。」她反駁。
「我也是為了救他們,若他們會死,就表示那是生死簿上注定好的。」他當然不會讓她專善于前。
「是你的錯!」他們相隔偌大的距離,仍是不罷休的對罵。
蕊黛面無表情的等他們喊累,停下來後,才緩緩的開口︰「你們到底在說誰?」
無憂和無慮看著蕊黛,為難的、囁嚅的說出那令她難忘的名字。「不就是那個上官翔翊。」
「你們做了什麼?」望著面有愧色的師父們,她才知道背後還有這樣的因果存在,難怪她的試煉會是他。
無憂和無慮對望半晌,決定說出前因後果。
「那一天我們出莊除魔時,為了午膳在山中的小路吵了起來,結果打到了山崖邊,就听到有馬匹的嘶鳴聲,一輛馬車往崖邊沖了過去,我們看了當然想去救他們。誰知道我們才剛跳出去擋在馬車前面,那輛馬車卻又突然轉向,撞向另一側的山壁,我們想救都來不及救,等到我們過去查看時,馬車里的大人都已經死了,只剩下一個小男孩還有一口氣在,為了救他,我們就喂他吃了、吃了……」他們頓住了話語,不敢再說下去。
「喂他吃了什麼?」蕊黛的表情有如山雨欲來風滿樓。
「吃了嗜酒蟲。」他們壯起膽來說。
「嗜酒蟲。」蕊黛點點頭,听到答案,她放下一顆心。總算明白他為什麼會嗜酒如命了。
「黛兒,你要相信我們是為了救他。」這話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我知道。他的痛已經讓我治愈了。」蕊黛的眼眯了起來,「還是,你們還有什麼沒有說的?」
無憂和無慮的雙手左擺右擺,頭也左轉右轉,擺明了他們是極端的心虛。
蕊黛不理他們,轉頭就走。
「黛兒!」他們趕緊叫住她,不想被她又吊個三天三夜。
蕊黛好整以暇的回過頭來,臉上沒有任何的喜怒哀樂。
「我們還喂他吃了蟬蛻。」他們大喊。
「什麼?」蕊黛驚嚇的叫著,難怪沒有喝酒他會昏睡不起!她下意識的就往魔莊的出口奔去。
「黛兒,先把我們放下來啊!」他們大聲叫喚卻喊不回心急如焚的蕊黛。
「無慮,咱們這次又要被吊多久?」無憂婆婆喪氣的問。
「我想會很久,很久。」無慮公公的話中更有許多無奈。
兩個被掛在半空,年齡都超過百歲的老人同時嘆氣,早知道當年就不救那個討厭的小表了,害得他們被領事責備,又被蕊黛吊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