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煜在書房里,與喜彤相鄰而坐,靜靜的不交談。他們能說的話本來已經不多,而姨娘們不再是麻煩後,他們更是見了面只是相看兩無語。
捧著茶杯,看著往上冒的熱氣,他覺得有股悲哀自心中彌漫,這就是他往後數十年的生活嗎?與自己的結發妻子沒有任何甜蜜,也沒有任何情感交流,只有僵滯的沉默。
找點麻煩激起生命的火花吧?
這個念頭忽地閃過,但立刻被他否決。
想到姨娘們貪婪的嘴臉,他實在沒有那麼勇敢再去找個女人替自己的生活添亂,而且一個女人與他已是相敬如「冰」,再來一個他怕不被凍僵也很難,除非遇到所愛之人,否則他恐怕不會再娶另外一個女人了。
「大少爺,有三少爺他們的消息了。」張世味興奮的走進書房。
「在哪里?」
張世味把知道的消息詳細告知,「有人說曾看到有個小孩和一個女人在洞庭湖的另一頭下船。」
「派人去確定了嗎?」左煜繼續問。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
「派去的人回報說他們的蹤影到這里就斷了。」
「斷了?」左煜深思,半晌後,他下定決心,不管線索多少,他都一定要找到他們,「備船,我要親啟去一趟。」事關他的小弟,他要自己去找。
「我也去。」
喜彤忽然道。
左煜訝然,「你要去?」
「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喜彤與他對視。不找到人或尸體,她永遠不能安心。
「責任?」
左煜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她是否對她的擅自離家造成一死兩失蹤的事件有所愧疚?
「相公若是嫌我累贅,我可以另行備船。」不跟他同行,她也不會待在這里,她需要以行動彌補她的過失。
喜彤的話更使左煜呆愣,腦中閃過好幾種念頭,最後確定的是,這個女人真的不了解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她對他的誤會倒是蠻深的。
喜彤不解他眼光,他在想什麼?她身上有什麼不對勁,讓他直瞪著她瞧?
「家里沒有人看顧。」左煜收斂視線。他是不是得花點時間發現她另外一面?她是否不是他表面上所認定的那樣?是不是他先入為主的認定看錯了她?要不然她怎麼會每次都令他驚愕不已?
「總管可以暫時替我打理家里的事,而且我會讓紫寶和藍煙留下來幫忙,我想我的離開,不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喜彤冷靜的說。
「我不放心。」怕是又有大事發生。
「相公要是再不放心,那麼就我自己一個人去,相公留下來顧家吧。」她去找跟他去找是一樣的。
左煜微笑,突然發現他娘子有非常率真的地方,她的確是讓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是不是錯了?她比姨娘們多了點智慧,比其他女人離他更近,他何必舍近求遠,將一個嬌滴滴的娘子晾在一旁理都不理,想想,他可是還沒見過她灰頭土臉的樣子,也沒見過她撒嬌的模樣,更沒見過她吱吱喳喳不停說話的潑辣樣。
他是不是該試著見識一下,挖掘她與平常不同的另外一面?
他對她起了非常大的興趣。
喜彤打了個冷顫,她怎麼突然背脊發涼?瞥向不知正在想什麼的左煜,跟他去找人的這個決定會是錯的嗎?
但是不管如何,她還是要去。
「好吧,這次出門想必也不會花太久的時間,家里的確是沒有什麼大事一定非得要你解決不可,況且我想咱們也還沒有一同出遠們,這一趟應讀會有點不一樣的遭遇吧。」左煜的話到最後變成低語,也許借這一趟,他可以多了解她一點。
「相公要是再不放心,可以將姨娘們送往庵里暫住幾天,省得擔憂。」喜彤建議道。
「這里已經沒有我在乎的人了。」左煜搖頭笑了笑。
喜彤有些訝異,他是否也跟自己一樣,有家跟沒有家是一樣的了,他是沒有在意的人,而她是沒有人在乎。
其實,他們同病相憐。
「喜彤。」左煜輕喚,突然對未來有點不一樣的期待。
「啊。」
對他不一樣的低沉嗓音,喜彤有點不知所措。
「我們也許……可以……嗯,就這樣辦吧。」
他的話曖昧含糊,說了一半就不說了,讓听的人覺得莫名其妙。
喜彤眯眼,他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總教她心驚?
ぼぼぼ
喜彤靠在床邊休息,她只帶紅珊一個丫鬟出來,而紅珊去為她準備止昏的藥,不在她身邊伺候。
「你會暈船?」左煜走進艙房里,語氣帶著不可思議。
喜彤瞥他,她是會暈船,他對這點有話要說?
「我記得你回藍家也是坐船吧。」左煜走到她身旁,輕壓她的太陽穴,紓解她的痛苦。
喜彤嘆息,閉上雙眼。他總是能知道她什麼時候不舒服,需要他做什麼能減輕她的痛苦,他這一點讓她迷惑,不知他是體貼,還是他只是看不慣她異于平常的脆弱?
而且她也不習慣在他面前顯得無助,那像是被他窺知了弱點,教她別扭,但他總是能知道她的需要,適時提供幫助,與他相處,她掌握不了適當的距離。
「好點了嗎?」左煜問。她放松的表情讓他想人非非,再不說話,怕是紅珊回來會看見不該看的事。
「嗯。」喜彤點頭,她舒服多了。「謝謝。」
他挑挑眉,低聲開口,「真的要謝,不要口頭說,拿點實質的東西來吧。」
他厚著臉皮要求。
她一愣,「相公想要什麼呢?」
左煜喟嘆,「你真是太正經了。」
要是懂得與夫婿談情說愛的女人,怕是已經含羞帶嬌的靠過來,然後柔聲媚語的問他要什麼,然而她卻是一開口便大殺風景,這教他怎麼有辦法喜歡上她?他們的婚姻已帶著強迫性,沒相看兩討厭雖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她的冷淡卻讓他連想愛上她的可能都降至最低。
難怪他一直沒想過要愛上她。
「啊?」他是什麼意思?
不理會她的疑惑,他專注于剛才的話題,「我說,你就給嗎?」
「相公要什麼東西,只要尊口一開馬上都會有人專程送上門來。」喜彤沒有承諾,她對他的問題總是十分戒慎。
「那也要看給的人是誰,才能讓我高興啊。」左煜輕佻的瞥她。
喜彤蹙眉,他是在調戲她嗎?她該感到生氣嗎?可是他是她相公,她如果生氣是否太小題大做?
她該怎麼回應才不失淑女風範?
她該替他想他要什麼嗎?
左煜仔細看著她的表情與反應,奇異的發現她是不是不知道怎麼應付他的親近?
她不是不喜歡他的靠近,而是不知所措,讓她只能以冷漠的態度應對。
他恍然大悟,原來她不是性子冷漠,而是她被教育成這樣,那麼她還有可能改變嗎?
她能不能為他改變,表現出最真實的面目?
他實在是受夠了她不遠不近、不動心的態度。
左煜的眼閃爍熾熱的光芒。他們的未來絕不是他以前認為的那樣。
「相公需要我替你找牌搭子嗎?」
喜彤語出驚人。
左煜驚訝的咧嘴,「你怎麼會這樣想?」除了大姨娘在世時他才會去賭之外,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踏進賭坊,而她什麼時候看過他賭了,怎麼會以為他喜歡這種事?
「我只是認為你應該會喜歡。」喜彤吶吶的說。她的哥哥、嫂嫂們都喜歡啊,難道他例外?
「是誰讓你這樣想?」左煜眯眼,她的身邊有喜歡賭博的人?
「沒有……」喜彤避開他的注視。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否則她怎會如此為難?
喜彤吞吞吐吐半晌,心想這的確沒什麼不可說的,于是道︰「是我哥哥們,他們平時喜歡找人來家里或到外面去賭。」
「你不喜歡吧?」左煜突如其來的問。
她眨眨眼。他怎麼問起她的感受?「我……我沒有什麼想法,只是覺得浪費時間。」那些時間給她可以拿來做更多的事。
「賭博是糜爛的事,除非能自我克制,否則絕不能踫,若是踫了,只怕一生都埋莽在里頭。」左煜點點頭。
「相公沒試過?」
「我去過賭坊。」他遙想過去,笑了出來,「剛開始還吃過虧,不過抓到竅門後倒是得到不少方便。」
喜彤不懂,「相公喜歡?」
「你改天可以學學,增加點生活情趣。」
左煜自顧自地說。
「啊?」
「而且,賭博在缺錢時很好用。」
他笑著道。
「什麼意思?」
她越听越迷糊了。
左煜要再講下去時,船長闖了進來,臉色蒼白,他的不對勁止住了他們的談話。
「大少爺,實在抱歉,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你休息,我去去就來。」看見船長發白的臉色,左煜趕忙跟著船長出去。
喜彤懷疑的看著他們的背影。
發生什麼事了嗎?
兩人來到甲板,左煜馬上問︰「發生了什麼事?」
船長有些慌亂,「大少爺,船底破了,開始大量進水。」
「怎麼會這樣?」左煜一驚。
「大少爺,我們必須馬上撤退,不然就來不及了。」怕是有人會走不了。
「小船夠多嗎?」
「夠。」
船長點頭。
「那就行動吧。」
「大少爺與大少女乃女乃要先走嗎?」
「大少女乃女乃先走,我殿後。」
「是。」
得到命令,船長開始忙亂的調度人手。
ぼぼぼ
喜彤在艙房內擔心的往外望,直到紅珊急忙奔來。
「小姐,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
紅珊深吸一口氣,「船底漏水了,姑爺要我來接你先走。」
喜彤倒抽一口氣,「那姑爺呢?」
「他要殿後。」
喜彤一愣,他怎麼可以做這種危險的事?!
想都沒想,她飛奔出去,只想找到他問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她為什麼這麼緊張?因為他是她的丈夫吧?她如此說服自己。
左煜與船長正分配大伙的工作,見喜彤慌張的奔來,紅珊跟在她身後,他不禁皺眉,「我不是叫你和紅珊先走?」
「你呢?」喜彤緊張的問他。
「我是東家,必須留到最後。」在如此危難的時刻,他不會丟下他們先逃。
「我……」喜彤牙根一咬,「我陪你留下來。」她不要自己一個人離開,她要看見他一樣安全。
「你說什麼?!你留下來做什麼引」他咆哮。
「我也是東家啊。」
「不行。紅珊,帶大少女乃女乃離開。」
他拒絕她的要求。
「我不離開。」
她執意不走。
「別使性子。」
現在不是她亂來的時候。
「我不走。小船應該夠吧,如果你殿後是安全的,我早走晚走也都一樣。」她絕不讓他一個人最後走。
「隨你,我還有事要忙。」左煜見她如此堅持,于是不再搭理她,繼續處理其他事青。
喜彤見他同意了,轉頭對紅珊說︰「你跟著他們先離開,我跟姑爺最後走。」
「不,小姐,我要跟著你。」
「不行,最後一艘小船還要空下許多空位給——些留在船上工作的工人,沒有多余的位置可以給你。」
「可是……」她不放心將小姐留在危險的船上。
「別擔心,有相公在,我不會有問題,快走!」喜彤將她推往小船處。
紅珊十分為難,但見喜彤不可能改變主意,她便不再留下來礙手礙腳,坐上其中一艘小船離開。
左煜忙碌的奔走、下令,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照顧喜彤,但她也沒有閑著,幫著他調度其他人把貨搬到離小船最近的地方,甚至自己動手。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出發前明明詳細的檢查過,而且還巡過兩遍,確定安全無虞,他們才上船,那麼船底會破,是否代表左家真的有內賊?
喜彤忙碌的走來走去,沒有時間再讓她多想。出這趟遠門,相公還在船上裝了大批貨物,必須盡量減少損失。
甲板上人來人往,吆喝聲不停,忙亂的身影越來越慌張。
左煜終于安排好所有的事,接著梭巡喜彤的所在,看見她竟然在搬貨物,他呆了半響。
她不覺得這不是身為少女乃女乃該做的事嗎?她還真的每次都教他驚訝不已。
「喜彤,過來。」左煜叫道。
「來了。」喜彤抬起頭,見他招手,她跑著過去。
左煜攔腰抱起她,要將她帶往小船處。
喜彤下意識的掙扎。
左煜瞪著她,「你做什麼?」
「我……相公,我可以自己走。」喜彤紅了雙頰。他抱起她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他疼愛的小女人。
左煜見她難得失常,不由得開口打趣,「我知道你可以自己來,只不過你不能讓我盡一下做人丈夫的責任嗎?」
「我……我……」喜彤已經說不出話來。
「走吧,再不走,我們都走不了了。」
他抱著她來到繩梯處,利落的放下她。
喜彤爬下繩梯,小心的坐上船,接著左煜也下來。
幾個船夫等他們坐定,便開始搖槳,很快的離開。他們再不走,會被沉船的漩渦拖下河里。
「還有多久船才會完全沉入水中?」喜彤從未見過這種事,好奇的問出口。
「快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左煜嚴肅的回答。
「這麼快?不是還很多地方沒淹到水嗎?」她訝異地道。
「船沉的速度是普通人想像不到的,沒遇過的人根本無法相信船會這麼快沉沒。」左煜看著一點一點沉入水中的船,總覺得有地方不對。
這是他當家以來左家的船第一次發生問題,他是不是疏忽了什麼?到底是哪里不對勁?
「相公覺得有事不對?」他的臉色好差。
「嗯,太奇怪了。」
「這艘船船齡多久?」
「不到三年,而且是以最好的檜木制成。」
「能查出洞是怎麼產生的嗎?」她再問。
「船沉了,證據跟著沒了,要找出原因太難。」
喜彤沉默。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手給我。」左煜突然說。
「啊?」她抬頭望向他。
「手。」
喜彤小心翼冀的把手遞給他,「相公,你要做什麼?」
左煜細心的檢視她手掌上的傷痕,心疼的看見有血絲滲出來,「為什麼要去做那些事?」她不用做的。
「我只是……」喜彤低下頭。她只是不想在他忙時,自己卻一個人站在旁邊發呆。
「以後若不需要,不要再做這種粗活。」見她嬌媚的身影在一堆大男人中穿梭,他十分不舒服。
喜彤想問為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不知道自己想听見什麼答案,干脆別問了。
左煜小心地為她包扎,「好了。」
「謝謝。」喜彤柔聲道謝。
「不好了!」船長驚呼一聲。
「怎麼了?」左煜皺眉。
「船底破了。」
「什麼?」他往下一看,才發現水已經漫上腳踝。
喜彤低呼,這是怎麼回事?她覺得這背後像有個天大的陰謀,不然他們怎麼會接二連三遇上這種事?
「我看咱們是一定要落水了。」左煜苦笑道。
「相公,我……」喜彤有些慌張,她不會水性,怕會成為他的負擔。
「你會泅水嗎?」
她驚慌的搖頭。
左煜點點頭,向她招招手。「來吧。」
「相公,我會連累你嗎?」
「我會游泳,你不用擔心。」
他安撫她的不安。
「但是……」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她實在應該好好學學怎麼信任他。
「啊?」
喜彤不了解他的話表示什麼,他老是讓她模不透,對他的問題,他的行動總是不曉得該怎麼應付。
「如果不是瞧不起我,就不要擔心些有的沒的。」左煜大手一攬,將她擁入懷中。「待會兒要先吸一大口氣。」他抱著她跳下水,撲通一聲,他們已在水面上。
「相公,真的沒有問題嗎?」
湖水很冷,她打了個哆嗦。
「我從沒想過你有這麼唆一面。」
喜彤不悅,「我不是唆,我是……」
「吸氣!」他命令道,時間已容不得他們拖延。
「啊——」她驚呼。
在沉入水中之前,喜彤終于听話的吸了一大口氣。
左煜帶著她,拼命滑水前進,他沒讓她知道這里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他的體力不知能不能負荷。
如果他們回不去,恐怕注定要做一對同命鴛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