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出世前,不再見羅冠奕,不再追著他跑了。這是紫伶對自己、對寶寶的承諾。
沒想到,沒見他,卻反倒見著了意想不到的人。
「柯小姐,我們總裁要見你。」全盛公司大樓門口處,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擋住了紫伶的去路,有禮地說。
「紫伶?」同她一塊下班的同事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總裁呢!她眼里滿是好奇。
「你先走吧。」紫伶輕柔地對身旁的同事說著,然後,隨著男人邁開步伐。
等著要見她的人就在路旁的高級房車里,男人優雅地為她開門,紫伶在敞開的車門口頓住,心里有著遲疑。
「進來吧!」里頭的人冷冷說著。
紫伶深吸口氣,硬著頭皮坐進車里,不出所料,車里坐著的正是一身雍容華貴、艷光四射的婦人,她這輩子截至目前為止有限交游里,唯一認識的一位總栽,曾情芸。
「伯母。」紫伶低喊一聲,不明白她大費周章、親自找上她的目的。
「老地方。」貴婦人直接向司機吩咐。
斑級房車因在下班的車陣里,車里煩悶的氛圍令紫伶有點反g欲嘔,幸好那個「老地方」不是很遠,不一會兒,車子在一家風格溫馨的花園餐廳前停下,紫伶和曾倩芸被有禮的迎到里頭最隱密的角落。
空氣里流泄著輕柔悅耳的大自然之音,彌漫著清新淡雅的花香,紫伶第一眼就愛上這兒。
侍者有禮地上菜,一道一道,都是以養生為主的清淡中國萊,最特別之處,是以各式各樣的花為料理和配飾,十分獨樹一格。
「伯母,你見我……」紫伶試圖打開話題。
「倒人冑口的話就留著吃過飯後再說吧!」曾倩芸淡然道。
兩人沉默地用餐,偶爾曾情芸會為紫伶簡單介紹每一道菜的特色。
原以為面對她,免不了緊張得食不下咽,沒想到,胃口倒挺好的。紫伶津津有味地吃著,感覺自己好久不曾如此食指大動了。
丙然,心境和情境的改變,影響人至極。
侍者將一盤盤的空盤撤走,為兩人各奉上一杯花茶。
「這是羅馬洋甘菊,能增進食欲、幫助消化、治療失眠、平靜緊張的情緒。」曾倩芸動手為紫伶倒了一杯,接著為自己倒了一杯。「這是燻衣草,可以消除疲勞、減輕頭痛、減除焦慮。」
「伯母懂得真多。」紫伶微微一笑,拿起精致的茶杯細細啜了一口,淡黃色的茶液帶著淡淡的菊香撲鼻,令人覺得舒服不已。
「沒有了這些,怕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了。」曾倩芸微牽嘴角,自嘲一笑,那嘴角隱隱有著歲月刻成的疲憊。
「管理一個大企業是很不容易的,伯母太辛苦了,應該多讓自己休息。」紫伶忍不住月兌口而出,說真的,她比上回相見,憔悴了好多。
「冠奕不回來,我一刻都放不下心休息。」
縱使身為跨國集團的總裁,縱使身為企業界人人稱道、可敬可畏的女強人,卸下商場行頭的曾倩芸,在紫伶眼里很普通,是一個不知道怎麼和兒子相處、為兒子失意的母親。
「他不會回去的。」紫伶柔柔說著。
「不,他不回去,是因為我在。」曾倩芸揚起嘴角。「我死了,他就會回來了,那終究是他爺爺和爸爸一手打下的產業。」她兩手緊握住杯子,眼神深邃迷蒙,像透過紫伶,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伯母……」紫伶急喚,她那樣子教人看了心里發慌。
曾倩芸回神,直直看進紫伶眼里。「你真是個好女孩。」她若有所思,幽幽的道。
「伯母,發生什麼事了?」紫伶仍惶然不安。
「我沒什麼事,倒是你,怎麼有了身孕,反而和冠奕分開了呢?」曾情芸雙眸霎時回復精光,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你知道?」紫伶驚得睜圓了眼。
「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沒有不知道的。」曾倩芸睨她一眼,認為她大驚小敝。
「你派人調查我們!」紫伶倏地起身,一臉不敢置信。
「丫頭,坐下,放低你的音量,這兒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曾倩芸厲眼瞪她。
紫伶不甘不願地依言坐下,但心里再沒了對她身為長輩的尊敬與憐惜。
凝視著紫伶僵住的一張臉,曾倩芸長長嘆了口氣。
「紫伶,這是讓我能知道自己兒子、媳婦消息的唯一方法,你真的要為這個生我的氣嗎?」
「我們有我們的隱私,你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紫伶低頭氣憤地道,連正眼都不願瞧她。
「談不上打探隱私,一直以來,他們只是代替我,隔一段時間,遠遠地,看一下你們過得如何罷了。」曾倩芸低聲解釋。
吧頭萬緒在紫伶心上轉,他們母子的關系她再清楚不過,怪她用這樣的方式了解兒子,的確太過殘忍。她深吸口氣,環繞在周身的清香,帶著善解人意的溫柔,平靜了她的心。
紫伶抬頭,望進她乞求諒解的眼。「伯母,第一,我不是你媳婦,第二,我想,冠奕會比較希望你能光明正大的關心兒子。」
曾倩芸垂睫,掩蓋住自己的心思,不發一語。
「伯母……」紫伶輕聲喚。她今天著實怪極了。
「為什麼分開了呢?」曾倩芸驀地抬睫,眼眸深處有著莫名的驚慌。「有你在他身邊,我一直很放心的,為什麼要分開呢?為什麼呢?」她緊握住紫伶的手,那手雖細瘦,卻有力。
「沒有為什麼,他生我的氣,就像生你的氣一樣。伯母,你究竟是怎麼了?」紫伶眉頭糾結。
「太太。」就坐在不遠處的司機聞聲而來,那聲叫喚讓情緒幾乎失控的曾倩芸瞬間回復冷靜。
「送柯小姐回家,一路上小心點。」她冷淡地下令。
「伯母……」
「很高興跟你共用晚餐,失態的地方千萬別介意啊!」曾倩芸一臉和藹可親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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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別介意啊!下了車,站在路口處,那句話仍在紫伶腦海里回蕩著。
什麼嘛!她那陰晴不定的模樣,怎麼可能教人不介意。
推掉司機執意送她回去的美意,要他好好照顧曾倩芸後,紫伶一個人茫然地朝回家的路上走,心里猶豫著,今晚的事是不是告訴羅冠奕一聲好。
雖然心里說好了暫不相見,但曾倩芸的情況教人心里起了疙瘩,她明明就有事,卻故作泰然,像是一個警訊,要透過她向兒子傳遞著某個訊息。
最讓人不安的是,她為什麼說「我死了,他就會回來」這種話,她打算用死來威脅兒子回家繼承家族事業?
或……她就快死了?
眉頭愈擰愈緊,眼里浮現的憂慮一層疊過一層,紫伶頓在人行道上,心里忐忑不安。
她必須見他、想見他,但……害怕見他啊!
原地思索了良久,她招了輛計程車,車子往相反的方向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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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棟十七層的大樓,羅冠奕的住處就位于十六樓,遠離俗世塵囂,又有極佳的景致,以前,她最愛在落地的玻璃窗前俯視著一盞盞的夜燈和車燈,而他最愛在這時候由身後攬緊她,挑逗得她再無看夜景的興致。
現在,極力忍受路程顛簸所帶來反胃感覺的紫伶孤身立于花園中庭,只能抬頭仰望仍然黯然無光的那一層樓,任美好溫馨的回憶一幕幕竄上心頭。
「柯小姐,奇怪了,看見你,才發覺好像很久沒見到你了呢!怎麼不進去?是不是忘了帶鑰匙啦?」管理伯伯咧嘴大笑,前來寒暄。
「伯伯。」紫伶綻開微笑,有禮地輕喊。當初走的時候就留下所有鑰匙,這種事要怎麼解釋?
「我找一下你們家的備用鑰匙,等等我喔!」管理伯伯熱心地道。
「不,不用麻煩了。」紫伶連忙阻止。
「不麻煩、不麻煩,如果你要等羅先生,可不知道要等到幾點喔!你知道的,他什麼時候回來,向來是說不準的。」管理伯伯親切地將鑰匙遞到她手上,熱心當頭,沒注意到紫伶臉上明顯的為難。
「伯伯……」
「別謝了,風愈來愈涼,趕快上樓,給自己泡杯熱茶喝喝,別感冒了才好。」見有人等著找他,管理伯伯邊說邊往自已位子走去。
紫伶怔忡地望著手中的一串鎖匙。她……能用嗎?
一陣風襲來,紫伶打了個寒顫,果然,即將人秋的夜風是涼了點,這種非常情況的身子,可感冒不得。
紫伶開了大門,乘著電梯一路上十六樓,視線在手中的鎖匙和等待被開啟的門轉呀轉的,猶疑不定。
然後,她轉向一旁的樓梯間,坐在階梯上,雙手環膝,將頭輕輕倚在膝蓋上,幽暗中,什麼也不想,只是一心一意地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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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先生,這麼晚才回來啊!待會兒上樓提醒一下何小姐,記得把備用鑰匙還給我咧!不然下回忘記,可就沒得用了。」管理伯伯看了下緊抓住羅冠奕臂膀的女人一眼,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備用鎖匙?」
「柯小姐?」
羅冠奕和身旁的女人同時間出心底的疑惑。
「是啊,我看柯小姐忘了帶鎖匙,就先把備用的給她了,怎麼,有問題嗎?」遲鈍的老阿伯總算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了,他滿是皺紋的老臉開始慢慢僵住。
「不,沒什麼問題。」原本欲破口大罵胡涂管理員的羅冠奕心念一轉,嘴邊揚起若有所思的笑容。
她來了。
這回,她肯定會死心了吧!
「奕,你真過分,我好說歹說,你都不肯到我那兒,送你回家,你連請我喝杯水都不肯……」那個何小姐卻可以讓管理員自動交出鎖匙。
「誰說請你喝杯水都不肯,走吧!」羅冠奕攬住女人的腰,急急往里頭走,心里有著莫名的迫不及待。
電梯在十六樓停下,門開啟,嚇了紫伶一跳,正想起身,冷不防瞧見他和女人相依偎在一塊的畫面,她縮回身子,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將自己環得更緊。
他帶女人回來,他帶女人回來……他將帶那個女人上他們的床,對她做著曾在自己身上做盡的一切……眼前的事實不斷敲擊著她的神魂,她感覺自己的心跌到谷底,身體不斷顫抖,整個人仿佛掉入冰窖里。
羅冠奕略顯倉卒地開門,屋里一室昏暗寂然,一點人氣也沒有。
「柯紫伶。」羅冠奕在門口冷冷的喚,沒有預期的回應,他燈也沒開就往里頭尋人。
「奕,你怎麼了?一副激動莫名的模樣。」最後一句是含在嘴里的咕噥,千香模索著門邊,總算找著了開關,讓室內亮了起來。
不在,她沒有進來!羅冠奕雙拳緊握,心口處有一把火正熊熊燃起,那怒氣,不知是因為要見她,或因為她可能走了,又見不到她。
沖動之下,他打算下樓找管理伯伯問個清楚,卻在門口處,瞧見了樓梯口那抹讓室內流泄出來的燈光映照得模糊的身影。
「柯紫伶!」羅冠奕由緊咬住的牙關中迸出三個字,握住樓梯扶手的手緊得青筋畢露。
「嗨。」紫伶牽起一絲極為勉強的微笑,身軀因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而僵硬,她扶著樓梯扶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人在那兒,干嘛不出聲?」
羅冠奕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腕,力道之強令紫伶眉頭深深擰起。
「你……顯然有客人,我在考慮,要不要打擾……」
「奕,那女人是誰?哦!對了,是柯小姐,可柯小姐到底是誰啊?」千香听見外頭的說話聲,奔了出來,緊抱住羅冠奕一只臂膀,像宣示著她的所有權。
「自以為是我的誰,真實誰也不是的人。」微眯雙眼,羅冠奕甩下她的手,面無表情地道。憤恨、挫折,加上適才莫名的恐慌,令他口不擇言只想狠狠傷害她,仿佛這麼做,就能避免自己不受傷害。
紫伶像當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十分難堪,她緊咬下唇,雙眼空洞,臉色益發慘白了起來。
「那她來干什麼啊?」
遙遠的地方,紫伶听見那女人的聲音嬌嘆地問。
「她跟我毫無關系,我怎麼會知道。」
遙遠的地方,紫伶听見心愛男人的聲音,一字字像箭疾射而來,穿透她,令她的心千瘡百孔,血流不止。
她錯了嗎?錯了嗎?
他的動氣,不是因為在乎,是因為他真的恨她,也不是有愈深的愛,才會有愈深的恨,他是個夠殘酷的人,不必有愛就能恨。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也不愛听我即將要說的話。」紫伶深吸口氣,緊撫著肚子,給自已足夠的勇氣,心被蹂躪成碎泥,至少要保持自尊完成今晚的目的,讓自己有尊嚴地全身而退。
「不愛听?」羅冠奕濃眉揚起,一臉嘲弄。「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我話說完就走。」紫伶飛快說著,幾乎將自己的嘴唇咬破。
「那還杵在那兒干什麼?要我邊听你訓話邊罰站嗎?」羅冠奕摟著開心笑出來的千香逞自進屋。
那門檻進了幾千次,如今要再踏進去,舉步竟是如此艱難。紫伶踩著遲疑的步伐進屋時,見到的正是羅冠奕要那女人先進去洗澡,他待會兒就進去的狎昵模樣。
臨進浴室前,千香拋給她示威的一笑,紫伶的心麻木得再感覺不到痛。
「什麼話要說就快說啊!你知道的,我還有……重要的事。」羅冠奕不懷好意地拉高嘴角,存心傷害她。
紫伶看著他,心里涌起一陣一陣的悲哀,幾乎將自己淹沒。
這不是她認識的羅冠奕,這不是她深愛的男人,或者該說,他原本如此,只是她固執得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天啊!她怎麼會愛得這麼淒慘。眼淚止不住一顆顆往下掉,情人的臉在淚里扭曲,什麼是真實,真實是什麼,一切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說話啊!說完就走!」羅冠奕急急吼著。
他做得太過分了嗎?那眼里有著深深的絕望與失望,比起之前任何她帶給他的負面情緒,更教他感到莫名的驚慌與煩躁。
「你母親今天來找我。」紫伶哽咽不已,卻硬逼自己將話完完整整的說了出來。
「她想干什麼?」提起母親,對羅冠奕幾近失控的情緒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她……很奇怪,你……最好回去看看她……」
「你還真了不得啊!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幫她當說客!」羅冠奕眯細了眼,抬起她下巴,力道重而殘忍。她哭紅了的眼充滿著悲哀,重重的撞擊他的胸口,他卻選擇忽略那嚴重的不適。
「再沒有自顧不暇的自己了,我放棄了。」她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羅冠奕胸口一室,疼得他幾乎要捂住心口。
「真高興,我還能說點你想听的話。」紫伶自嘲地笑笑。「你贏了,你摧毀我對你的愛了,現在的我只恨你,不愛你。」紫伶一個字一個字說著,淚落得更凶,眼前的一切模糊得更厲害,滴滴珠淚匯聚成流,由頰邊順勢而下,沿著下巴沾到他的手。
羅冠奕像被燙著了似的挪開手,無盡的驚慌像暗夜將他緊緊包圍,他頓時手足無措。
「這不正是你要的嗎?」
紫伶粗啞的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是啊!這不正是他要的嗎?不愛別人,也不要有人愛他,紫伶愛他,所以,他要趕她趕得遠遠的,再也不相見……
不、不……這不是他要的,當他自以為想要的結果真真實實的擺在眼前,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他要的,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要什麼,但這肯定不是……
羅冠奕抬頭,急急想解釋。他要告訴她千香不是他要帶上床的女人,她只是用來惹她生氣的工具……
然而,眼前哪里還有紫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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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伶茫然地走在夜風里。
夜深了,該回家了,但哪里是她的家?她的心空蕩蕩的,像被人偷偷的掏空了,只留一具軀殼,遺落在人間,如行尸走向。
淚不斷的滑落,擦了又掉,掉了又擦,淚霧中,刺耳的摩托車呼聲由遠而近,刺目的光被渲染得模糊,像一團燦爛美麗的光影。
怔忡間,眾人的尖呼聲響起,摩托車跌在路邊,兩輪在空中無助地翻轉,那騎士頂著安全帽,不斷哀號,試著由地上爬起。
紫伶像沒了神魂似的發現自己半跌在地上,腿間緩緩地,有東西溫熱了她寒冷的皮膚。
她顫著手,往腿間一模,濕粘的液體帶著怵目驚心的紅。
「救命……」她無意識的低喊。「救命……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她神情狂亂,淒厲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