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身仿佛被拆了的骨頭回到陳家來,全府內上上下下僕人數十名,無一不被馮櫻兒的狼狽樣嚇倒。
她全身沾滿土泥,原本完整有形的發誓更是凌亂不堪,整張臉像是跌進草堆般骯髒。
「看啥?有啥好看的,再看小心你們的狗眼。」她昨道,口氣比茅坑還臭。
昨晚睡在城門旁已經夠嗆了,居然一早就被守門的踢醒,當她是該死的乞兒,要她別在城門旁丟人現眼。要不是她顧了一晚,沒啥體力,否則……保證他吃不完。兜著走,踢得讓他搞不清楚東南西北。
「還看!」她忿忿地對眾人白了一眼,大踏步欲回自己房里。
「外頭在嚷嚷些什麼呀?」正在佛堂內焚香禮佛的杏娘探頭問道。
馮櫻兒有如老鼠遇見貓,一躲便躲進佛堂後。陳玉雯上前問道。
「這次我勉強相信,不過最好別讓我知道還有下一次,否則別怪我凶性大發。曙!我家小姐可別亂欺負,要就——」馮櫻兒頓了一下。
「如何?」他很有興趣知道答案。
「付出你的真心。」馮櫻兒宛如警告般說。話畢,她突然覺得睡意已來,若不快回房,待睡意一過,她又得睜眼到天明了。
秦劍賓看著她邊打哈欠邊離開花園,忍不住和陳玉雯相視而笑。「她其實很可愛不是嗎?」
「有時倒挺可恨的。」
「方才那番話吧!她不過是護主心切,全為了你好,你該慶幸有她這麼貼心的丫羹,能當作姐妹講些體己話。」他並不介意馮櫻兒的指責,她的話不無道理。
「原來她有這麼多長處,我看來一定一無是處。」陳玉雯故作埋怨道。
「哪兒有醋翻倒了嗎?」秦劍賓突然一本正經起來,惹得陳玉露無法遏止地猛笑。
弦月下,兩個泛著銀光的人影仿佛早已相屬。花影扶疏中,笑語如流水,連綿不絕……閨房外的小花園。呼!好險!幸好這身模樣沒讓杏娘瞧見,否則她敢發誓三天之內她的耳根子都別想清靜。
「櫻兒!」突然一只手攀上她的肩。
「你欠揍了啊?沒事淨嚇人。」馮櫻兒連頭也不必回,就知道身後是誰,她沒好氣罵道,不理會主僕之分。
「從實招來,你昨夜去了哪?還有你一身混亂作何解釋?」一大早,陳玉雯精神特別好。
「全宅子的人都知道我昨晚徹夜未歸?」
「差不多都——」陳玉雯半挑眉,笑容詭異。
「都怎樣?」馮櫻兒努力作出害怕的神情。因為陳玉雯吃軟不吃硬,在她面前愈可憐,她的同情心愈泛濫,如此才有法子套出真話。
「都不知道啦!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收起你那虛假的可憐相吧!」鎮個將這個臭櫻兒打敗。
「這樣的話就用不著擔心呀!沒事,去忙你的,我可要去好好洗個澡。」馮櫻兒拍拍外衣上的污點,有些心不在焉。
「慢著,你該說的都還沒說呢!不準半途開溜。」每次總想避過,這回甭想。
「哎喲!我的大小姐,你就饒了我吧!你看我渾身髒成這樣,又有臭味。」她故意撞撞陳玉雯,明知她有潔解,這招包準她受不了。「我總不能成天這模樣哪!你行行好,先放我去洗個澡,待會兒我一定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給你報告清楚!」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陳玉雯待在原地,氣得差點沒吐血。
經過仔細地搓洗之後,果然通體舒暢,馮櫻兒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滿意地穿上衣裳。這下總算清清爽爽了,淡雅的茉莉花香散發在空氣中,她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雖然馮櫻兒平時粗里粗氣,一張嘴尖牙利舌,卻不表示她沒有小女兒的柔情,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常幻想哪天能有個不嫌棄她出身的英俊男子,告訴她只愛她一人,願意放棄所有只要能擁有她;但是,想歸想,每次幻想完,她依舊老實對自己說,馮櫻兒啊馮櫻兒,你還是別作大頭夢的好,免得事與願違,跌得更痛呀!
穿過長長的回廊,馮櫻兒來到陳玉雯閨房,準備把昨夜與周梵天的一席話告訴她,要她別再終日苦惱,因為周梵天根本無意納妾。
踏進房內,連個人影也沒有,八成過會兒才會回來,反正不急,馮櫻兒于脆坐在椅上等。
不知周梵天現在怎樣了?現在想想還真後悔,說他翻亦應該把他一個人丟在洞穴里,盡避他體魄碩健、盡避他身強力壯、盡避他是個男人,馮櫻兒還是好後悔。萬一遇上了什麼熊啦、蛇啦。虎豹豺狼啦!那可怎麼辦是好?無論如何,他總教過她的小命,要不——她早成了河伯的嬪妃之一了。
馮櫻兒真想用力險自己一腳,每次淨干些讓自己出糧,又必’須靠人拯救的呆事,諸如爬樹、攀牆及一昨天的游水。尤其是‘昨天的游水,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衣不蔽體地在男人面前招搖,像是想引誘男人般。
但她若一直認為自己有錯,那她就不是馮櫻兒了。那周梵天被丟在洞穴里,分明他也有責任,誰教他要一副凶巴巴的模樣,又沒欠他銀子,何必給人臭臉看!去他的!她才不會同情一只冷血的蛇呢!
「誰惹你啦!瞧你的嘴嘟得老高。」陳玉雯不知何時已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房內。
「你大小姐終于回來了,我正等著向你稟報呢!」
「稟報?」陳玉雯翻翻白眼。「稟報什麼?」
「昨夜的艷事啊!」用艷事來形容她與周梵天之間的一夜,一點兒也不為過。模糊中,他結實的胸膛又在火光前浮動,虛虛緲緲,如夢似幻——馮櫻兒迅速甩開突來的躁熱,就怕讓陳玉雯誤會。她發現陳玉雯也有些不對頭,便乘機轉移她的注意力。「不對!你今天看起來怎麼好像很快樂?都快變成別人的妾了,居然不憂傷,這事恐怕不簡單。」她努努嘴、眯眯眼。
「快樂?我看起來很快樂嗎?」這臭櫻兒,眼楮為何老是那麼尖?
快樂,她當然是啦!嫁入周家的事能暫時打住,對她無異是天大好事,她不高興才怪。
「雙眸發亮、雙頰桃紅,這樣的好氣色少說也消失一陣子了,說,究竟是何原因使你恢復的?」周梵天的事稍後再提,今天她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為了不嫁周梵天,她已經愁眉苦臉好久了,但她此時看來絲毫不見哀傷,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喂!櫻兒,應該你先說你昨夜跑去哪兒了吧!怎麼變成問起我來啦?」
「不說?那我走人啦!可惜,我本來想等你說完,就告訴你我昨夜發生的事,現在既然你沒興趣,那算了。」馮櫻兒耍著小人招數。
「等等,我何時說我沒興趣?」陳玉雯伸手拉住馮櫻兒的衣裳。
「這容易。你先老老實實、清清楚楚告訴我——昨夜家里究竟出了啥事,瞧你一臉快樂祥。」肯定不是因為周梵天,除非老爺改變心意,要她別嫁周梵天了。但是,那可能性根本就微乎其微。
「昨個晚上,爹告訴我他已經決定讓周梵天來提親,要我開始為嫁入周家作準備。」陳玉雯說得慢條斯理。
「這樣你快樂呵?」
「你別插嘴出!」她怒斥,然後接著道︰「當時我嚇死了,月兌口便把周梵天早成了親的事說出來。爹不相信也就罷了,還懷疑是你在從中作梗。我從來不曾看爹生那麼大的氣,我想他大概在考慮是否要與我月兌離父女關系。」
「你出賣我?」馮櫻兒帶著狐疑的聲調問道。
「我才不會。」陳玉雯連忙槍自。「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膀喔!我否認都來不及了,還出賣你呢!」
「這還差不多。」馮櫻兒抓抓臉頰,表示滿意。「那老爺不是恨死我了嗎?」
「有可能喲!但這只不過整件事的一小部分,精彩的還在後頭呢!」
「咦?」她把頸子伸得老長。
「你別那樣看我呀!好似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其實,我根本早嚇得說不出話來,若沒有劍賓,爹可能真的把我趕出家里了。」陳玉雯極其自然地喊著秦劍賓的名字,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馮櫻兒也沒听得清楚。
「那個窮酸小子啊?他倒是滿得老爺的心,憑他一口伶牙俐齒,滿月復經綸的模樣,若要他勸勸老爺並非難事。人家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到時候他真當中了狀元,老爺就大有面子了。別說老爺會听他的話,連皇帝都得敬他三分呢!」
「我對劍賓有信心,他一定能狀元及第的。」陳玉雯雙眸中閃著崇敬與信任的光芒。
「什麼?你喊他什麼?劍賓?喂!你何時和他親密到已經可以直呼其名啦?你有沒有搞清楚,你目前還算是周梵天未過門的妻子呢!如此行徑,分明有違禮教,萬一傳到外人耳中,你永遠都別想做人了啦!想想別人會說得多難听,陳家小姐陳玉雯,未入夫家就和借住家中的男人勾搭不清,真是婬落下殘、水性楊花……」馮櫻兒似連珠炮般出口就是一長串,總算听出問題來了。
如果不是因為她這麼大驚小敝,陳玉雯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麼錯。但她的話實在太犀利也太傷人了,陳玉雯聞言禁不住淚水全逼到眼眶來,欲滴落的珠淚發發可危。
她是有可能成為周梵天的側室沒錯,卻不表示她沒希望不嫁他了呀!馮櫻兒的誤解一下斬斷了兩人之間原本緊緊相系的姊妹情分;陳玉雯氣她魯莽、氣她自以為是、氣她話說得如此絕值。
啞著嗓子,她渾身顫抖道︰「只要我相信我自己和劍賓之間沒什麼,管他阿貓阿狗怎麼說,我們之間就是沒什麼!」
拋下重話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踉蹌的腳步似她氣憤難平的心。
馮櫻兒卻如墜入五里雲霧之中,不能明白陳玉雯為何好端端地竟發起怒來。
「我的話一點都沒錯啊!這事傳出去可誰都沒把握會被人說成怎樣,女孩兒家,名節最重要,一些些的風吹草動都不能有,尤其像她這般黃花大閨女,更是萬萬不可。」馮櫻兒自言自語著,愈想愈覺理直氣壯。今天是因為玉雯身為陳家大小姐,她才好心相勸,換作別人,她還做得管呢!
好無聊喔!
馮櫻兒閑坐于後院的蓮花池旁,右手不停撥弄水面,企圖嚇那些悠游自在、無拘無束的白色錦鯉。但水中魚兒像是知道她的詭計般,游過來、游過去,就是不肯游到她手邊,遠遠便避開了。
「這群魚的同情心大概被狗啃去了,見我這麼無聊,也不肯過來陪我玩玩。」她苦著臉,可憐兮兮。
陳更生每日皆會至經營的銀樓巡視,以便了解目前金銀珠飾的交易情勢;今兒個又適逢初一,杏娘早早上佛寺去拜拜了;陳玉雯則自上午發完脾氣後,就不知上哪去啦!馮櫻兒連個說話的對象也沒有,簡直快門瘋了。偏偏這些臭魚又個個鬼得很,最好哪天把它們全捉來烤魚于,否則真難消她心中之「恨」。
死魚!爛魚!
本處不留「娘」自有留「娘」處,姑娘才做得理你們這些只會游水的小蠢蛋了。馮櫻兒一下站起,對蓮花池內的眾魚們擺了特大號的鬼臉。「呸!再見!」
現在她想到了更有趣的事可做,到周家宅子後方那條小河去戲水,總比呆呆瞪著那些笨魚好多了吧!
花了半個時辰徒步走到周家來,她直接沿著圍牆向小河晃去。
遠遠地,一陣嘈雜聲傳來,好像有人在河邊吵架。
「小姐,你別亂跑嘛!主人千交代、萬交代,就是要你好好待在家里。你若這樣東奔西跑,待會兒主人會罵死我的。」原來是份與她相同的芳兒,正緊緊抱住周梵天的寶貝女兒——周絹絹。
「哇!守宮仙子,快救我,快救救我。」絹絹拉大了嗓門,沒命地喊︰「喔!好痛,臭芳兒,放開我。」
守宮仙子?哇!又喊我壁虎,你還是乖乖被提回去吧!我是壁虎?你還是蟑螂呢!瞧她那四肢在空中劃上劃下的模樣,嗯!的確很像。馮櫻兒氣不過被叫成丑陋的四腳小蟲,準備來個相應不理。
哪知絹絹竟然語帶哀求道︰「守宮仙子,求求你——」說著說著,眼淚就麻哩啪啦滾了下來,她停止掙扎,神情像是被毒打的小狽。
哎呀!我于嘛生得這副軟心腸,見人淚水汪汪便要受不了地大發慈悲。算了,救她一次吧!馮櫻兒搖頭晃腦,走到芳兒旁一把扯開她的手。
「放開她啦!這小魔頭交給我,我有法子對付她。」她拍胸脯保證,把絹絹拉至身後。
「你要帶她上哪?」芳兒滿臉恐懼。「主人不會答應的。」馮櫻兒力氣真大,她使盡全力仍沒能捉住絹絹。
「不過上大街逛逛,啥都不用擔心。至于你家主人,告訴他,女兒借我玩玩,天黑之前,我自會送她回來。」馮櫻兒下令似交代,完全忘了自己也不過是丫環一個,根本沒權利這樣說話。
「可是我——」芳兒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小姐就要跟著個陌生人走了,她卻還不知道那人叫什麼來著。「喂!假若主人問起你是誰,我要怎麼說?」
「天不怕、地不怕的馮櫻兒,懂沒?」拉著絹絹略顯瘦削的小手,她心中浮現了一道小小的影子,那身影四周籠罩著一股窒人的氣息,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都過了那麼久,苦不夠呀!馮櫻兒甩開塵封已久的回憶,對絹絹露出狡猾的笑容。
「守宮——」
「天啊!你不要再叫我什麼守宮仙子了好不好呀?我的祖女乃女乃!我是人,不是壁虎,壁虎有我漂亮嗎?」’
絹絹忽地停下腳步,把她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對,你沒有尾巴,所以你是人。可是,你為什麼攀在牆上呢?」。
哇廢!這小孩真是煩人,問題一大堆,簡直要把人弄瘋了。「我沒有攀在牆上,我只是翻牆進的你家而已。」
「那你是小偷嗎?」絹絹瞪大雙眼問。
愈說愈離譜。姑娘我曾經是,現在金盆洗手不干了,滿意了嗎?馮櫻兒在心里猛咕咕。
「你說什麼?我听不清楚。」絹絹拉拉她的裙擺。
傍你听清楚了還得了。「我說我不是小偷,但是為何要攀牆。這事有些復雜,你是個小孩,可能听不懂,等你長大點,我再說給你听好嗎?」
「保證?」絹絹露出懷疑的神色。
「嗯!」唉!真沒想到馮櫻兒我也有淪落到需要向人保證的時候。
才繞至大街,絹絹便像剛跳出水井的青蛙,驚訝地張大了嘴。「哇——好多人,好熱鬧喔!」
「你沒來過這?」馮櫻兒不能置信。
「爹從不讓我出門。」
好啊!現在又多一筆帳跟周梵天算了。天天把女兒關在家里,就算不悶死也關出病來了,難怪絹絹瘦成皮包骨,活像被餓了好一陣子。
「糖葫蘆喔!好吃的糖葫蘆,快來買喔!」一陣哈喝聲打斷I馮櫻兒的思緒。
「想不想吃?」她指向賣糖葫蘆的小販,低頭問絹絹。
「那是什麼?」絹絹滿臉疑惑。
不會吧!這富貴人家的小孩八成不吃這東西,瞧她皺眉的模樣。「那個叫糖葫蘆,是將果子如李。桃、梅的外層裹上滾熱的糖漿,再放冷卻。吃時,只吃到糖的甜味,一待吃完了糖,就是果子本身的滋味了。酸酸甜甜的,你要不要嘗嘗?」
絹絹興奮地點點頭。
「喂!賣糖葫蘆的,等會兒。」馮櫻兒出聲大喊。
小販見有生意可做,急急忙忙扛著插滿糖葫蘆的稻草木棍,向馮櫻兒及絹絹跑來。「姑娘,你要糖葫蘆?」
「廢話!要不請你過來讓我半路認爹呀?」馮櫻兒出口犀利,不顧站在一旁的絹絹。
「是是是,姑娘教訓的是。」為了賺錢,小販也只好忍氣吞聲。「這支好嗎?」他從稻草束中取下一支李子糖葫蘆。
「我要那支,梅子的,那支。」絹絹略起腳尖,直勾勾望著那支閃著金色光芒,中間卻透著女敕綠的青梅糖葫蘆,拼命吞口水。
「就那支青梅的吧!」
「那青梅酸澀澀的,還是我手中這支李子的好。姑娘,這支好嗎?」小販仍大力推薦「李子」口味的糖葫蘆,熱情的勁兒簡直比午後的驕陽還猛。
「喂!你怎麼比娘兒們還羅味,我說那支就那支,你賣是不賣?」她最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男人了。
「賣,當然賣,我們做生意的,顧客至上,你說青梅的就是了。」小販終于放棄推薦。唉呀!現在生意真難做,推薦不成也就算了,還挨一頓罵。
絹絹接過小販手上的糖葫蘆,眼瞪得比銅鈴大好幾倍。她小心翼翼地將糖葫蘆湊近異端,深深吸了一口氣,哇!好香!
岸過錢後,馮櫻兒鼓勵絹絹嘗看看好不好吃。「試試看,它又不會咬人。」
「謝謝,守——」
「好了,別再守宮仙子,你就喊我櫻姐姐好了。」馮櫻兒現在只要听到「守宮’兩個字,渾身便會自動起雞皮疙瘩。
「謝謝你,櫻姐姐,我會請爹重重答謝你的。」
「重重答謝?我才不敢指望他呢!像他那種血液里流著冰水的怪物,能實現不娶我家小姐的承諾我就菩薩保佑、上天垂憐了。」她搖搖頭。
絹絹似懂非懂點點頭,專心舌忝起糖葫蘆來了。
「走吧!大街上可有許多好玩的事,別件在這兒,我保證讓你滿載而歸。」馮櫻兒拉著絹絹的小手,這一大一小的身影便開始在大街上晃蕩。
大街上果然什麼都有,賣藝的、耍猴的,場場都精彩萬分;其它還有賣胭脂水粉、繡線及布匹、童玩、甜品小吃,應有盡有,讓絹絹這長年關在家中的小丫頭看傻了眼。她帶著滿月復好奇,東模模、西瞧瞧,一樣都不放過。不過,幸好馮櫻兒跟在她身旁,只要稍不對頭,她便指著小販的鼻子大罵一通,管他是男是女,否則絹絹這般行徑,早被小販們聯合將她捉住,丟到河中喂魚了。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了。夕陽將落,天色猶如染了朱砂的粉彩,晚霞映著余暉,拋下一地艷紅。
「櫻姐姐,我累了。」小孩終究是小孩,走個幾步路就吃不消。絹絹垮著臉,更怕的是她今天玩得大過火,回家周梵天穩發脾氣。
「你想回家?」
絹絹點頭。
「反正時候也不早了,那我送你回去吧!」馮櫻兒一想到可能會遇上周梵天,心里高興得直翻筋斗,這下可以好好恥笑他了。
當父親,憑他1差遠了呀!
兩人回到周家,站在朱紅大門前,馮櫻兒再次感到一種莫名的不自在。門上獅環閃著深沉的金光,仿佛在蠱惑她推開大門,走進周家。不只是作客,更是永久的居留。一種歸屬的感覺,誘惑著她的理智,這是她在陳家從未經歷過的,此刻卻在周家門前真真實實地困擾著她。
「叩叩叩——」原來是絹絹已跑上前去敲門。
唉!這陣子怎麼老是胡思亂想,淨想些有的沒的,真是瘋了。馮櫻兒用力甩開那些陌生的情緒,警告自己別滿腦子青菜豆腐了。她一跨步,走上階梯,站在絹絹身旁。
朱紅大門緩緩拉開,一個四十幾歲的瘦高男人探頭而出,說道︰「小姐!這位是——」
「壽全伯,這是櫻姐姐,她今兒個下午帶我上大街,看了好多新奇的事呢!我爹呢?」絹絹忽然害怕被責罵。
「還沒回來,大概途中耽擱了。玩一天,累了吧!快進去讓芳兒給你洗洗,我叫廚房先弄些西線給你填填肚子。」壽全伯是周宅的管家,周梵天若出門,家中一切大小事便由他做主。
「好。」絹絹心中大石落了地,轉身面向馮櫻兒道︰「櫻姐姐,明天你再來陪我玩,好不好?」
馮櫻兒面有難色,今天是因為宅中沒事,她實在閑得發慌,才有時間帶絹絹上大街迅達。但是,明天有沒有那工夫,她就不。敢保證了。
「櫻姑娘,你答應她吧!這孩子雖生在富貴人家,卻也怪寂寞的,她沒有兄弟姐妹,主人又常為了布匹事業必須外出,根本沒多少時間陪她。今個兒她認識了你,又和你極為投緣,當然希望你能再來陪她玩耍。」壽全伯簡直把絹絹當自己的孫女看待。
「可是——」
「櫻姐姐,好嘛!」絹絹小臉上盡是期待。
「好吧!好吧!我來就是了。」馮櫻兒覺得自己被打敗了,她向來以大膽著稱,凡事無所畏懼,這回卻栽在個女乃娃兒身上,真是丟人。
「哇!好棒!」絹絹高興極了。
「那小絹絹可以進屋里去了嗎?」壽全伯對著絹絹眨眨眼。
絹絹也眨眨眼,一溜煙跑進屋里去,留下壽全伯在朱紅大門前和馮櫻兒一起。
「壽全伯,我能請問您一個問題嗎?」馮櫻兒實在憋得太久了,再不問,她可能會發瘋。
「請說。」壽全伯看起來不像管家,反倒像是和善的大叔,「我盡我所能。」
「為什麼你們從不提絹絹的娘,她究竟怎麼了?」
和衣側臥床榻上,馮櫻兒無論怎麼翻來覆去,兩只眼楮猶睜得大大的,像蓮花池中不知好歹的臭魚。壽全伯真是壞透了,明明說好有什麼問題盡避問,結果她鼓起勇氣問,壽全伯卻說這事應該去問周梵天,他做下人的沒有權利說話。除了告訴她周梵天的妻子名喚鄔麗君之外,壽全伯的嘴簡直比蚌殼還緊,完全別想打探有關那女人的事。可見這個鄔麗君並不簡單,搞不好有三頭六臂,否則怎麼制得住周梵天那壞脾氣的丈夫?
哇!小姐這會兒更不能讓老爺得逞,逼她人周家門了。名正言順的「元配」降格為「妾」已經夠可憐的了,如果加上鄔麗君看她不順眼,有事沒事便趁機會找她麻煩,她鐵定撐不過一個月。
馮櫻兒愈想愈恐怖,禁不住擔心起來。不行哪!這可要和小姐仔細想個對策,快快讓老爺放棄他瘋狂的計劃。她翻身下床,急急忙忙穿上鞋。繞過了長長的回廊,越過假山流水,馮櫻兒腳步匆促地向陳玉雯閨房走去。
此刻約莫是亥時,夜空一彎明月,談談散著銀光。
「誰?」一個警覺的男聲嚇得馮櫻兒差點跌倒,她穩住呼吸。
「天啊!兩人私會月光下,我真不敢相信你們已經進展到這地步了。小姐,我不是才跟你說過,你與周梵天的婚約仍在,自己要檢點些,免得閑話傳得難听。雖然說這時刻不容易被人發現,卻難保不會有人撞見,瞧!這不就被我踫上了嗎?我遇上還好,保證守口如瓶,但若是其他的下人撞見呢?」
秦劍賓清清喉嚨,開口道︰「櫻兒,你恐怕誤會了。這天氣熱得人受不了,我們只不過出來納納涼。」
「櫻兒?櫻兒也是你喊的嗎?什麼誤會,根本是想乘虛而入,誘拐我家小姐!虧你還長得一副風度翩翩、正人君子的模樣,原來只不過是衣冠禽獸,標準的登徒子。我家老爺、夫人真錯看了你,他倆待你如上賓,你卻想染指他們唯一的女兒,可恥,太可恥了——」
「櫻兒,你實在太過分了。」陳玉雯忽然開口,打斷了馮櫻兒的指責。「你一點都不了解劍賓,怎可如此批評他?」
「我——」馮櫻兒的嘴比平常大了兩倍。
陳玉雯含著落淚,眼中盡是埋怨與斥責。
假若眼神真能殺人的話,恐怕馮櫻兒早已被萬築穿心。她不明白地看看陳玉雯,又仔細地瞧瞧秦劍賓,莫非她想錯了,他倆真的只是在花園中乘涼,而不是啥私會月光下?不管秦劍賓所言是真是假,有一件倒是千真萬確錯不了的——陳玉雯從來不曾這麼護衛一個人,她氣憤難平,她義憤填膺,分明快把馮櫻兒當仇人了。
雙眸被淚霧遮蓋的陳玉雯,看來受傷而心碎,宛如遭受指責的是她,而非秦劍賓。馮櫻兒明顯感覺出一股暖昧未明的氣氛在陳玉雯與秦劍賓之間醞釀,不確定卻強烈得不容忽視。
她一把扯過陳玉雯,在距離秦劍賓稍遠處開始對陳玉雯竊竊私語,「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陳玉雯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她不敢泄露出太多情緒,怕櫻兒下句話又是響雷。
「哎呀!你和周梵天的婚約還沒解除,可你喜歡上秦劍賓,這可怎麼辦好?」馮櫻兒頭一偏,前南自語。「看來我得加把勁,趕緊要周梵天上門來拒絕這門親事,免得你等不及嫁給那窮書生。」
「櫻兒——」自時,陳玉雯雯氣憤全消,取而代之的是興奮難掩的嬌羞,她雙頰觀上紅雲,點點笑意藏于唇角。
「現在不氣了,嗯?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女兒家!一會兒氣,一會兒不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你就沒法子正常些嗎?」馮櫻兒搖頭嘆氣,滿臉不屑。
「相信我們不過純粹出來透透氣了嗎?」秦劍賓很有風度地上前問道。
「這次我勉強相信,不過最好別讓我知道還有下一次,否則別怪我凶性大發。曙!我家小姐可別亂欺負,要就——」馮櫻兒頓了一下。
「如何?」他很有興趣知道答案。
「付出你的真心。」馮櫻兒宛如警告般說。話畢,她突然覺得睡意已來,若不快回房,待睡意一過,她又得睜眼到天明了。
秦劍賓看著她邊打哈欠邊離開花園,忍不住和陳玉雯相視而笑。「她其實很可愛不是嗎?」
「有時倒挺可恨的。」
「方才那番話吧!她不過是護主心切,全為了你好,你該慶幸有她這麼貼心的丫羹,能當作姐妹講些體己話。」他並不介意櫻兒的指責,她的話不無道理。
「原來她有這麼多長處,我看來一定一無是處。」陳玉雯故作埋怨道。
「哪兒有醋翻倒了嗎?」秦劍賓突然一本正經起來,惹得陳露無法遏止地猛笑。
弦月下,兩個泛著銀光的人影仿佛早已相屬。花影扶疏中,笑語如流水,連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