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報訊世界排名第三,擁有船隊及航線數量傲視全球,總部設在加拿大的「威登航運」預計在公元兩千年,廿一世紀開始前完成五大洲洲際據點的設置。在此計劃中,台灣很幸運地被選為東亞地區唯一據點︰「威登」將投注數十億資金和人才,為這個前進、開發亞洲市場的跳板作最充實完善的準備。據日前已派遣來台、全權處理分公司設置事宜的代表表示,「威登」的體系龐大,對進軍亞洲亦有復雜的規劃和長期作戰的想法,將不只是設個在台辦公室而已;「威登」已經在台北市郊尋覓好適宜的土地,並已發給各大建築師事務所競圖的邀請,只待理想的設計藍圖出爐,「威登航運」東亞公司總部,即可發包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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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郊,陽明山別墅區
衣香鬢影、冠蓋雲集的宴會大場面,在這里實在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大事。能在此地區置產的人,多半也已對這種觥籌交錯的生活相當習慣。今天李家宴客,明天莊家辦party,慈善的、娛樂的、交流的;別墅區的交通要道總是擁塞不堪,卻仍不減上流社會人家砸下大筆金錢舉辦這類昂貴社交活動的興致。
身處于這樣的場合之中,今天的主角——冉方晴,卻是有些恍惚的。
她並不屬于這樣的圈子,酒會場中那些舉杯祝賀、快意交談著的,大半是她不認識的人。真正的冉方晴,只是個平凡的建築師,和一般上班族沒兩樣的作息,和任何一個小市民差不多的工作生活,也為自己的未來編織些小小的美夢。
她喜歡設計、建造東西,以貝聿銘的成就作為努力的目標,但是從來也沒想過,甚至還不滿三十歲的時候,自己的作品就已經成了舉世矚目的焦點。
「喏,拿著。」一杯金黃透明、浮著白色泡沫的液體塞到她手上。「你很明顯需要這個東西。」
冉方晴從思緒中回神,眼前站的是她多年的至交——也是今天酒會中唯一由她自己邀請的人——徐家明——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方晴無言地喝下家明為她端來的香檳。
「還沒有從驚嚇的感覺里跳出來?」盯著冉方晴喝下酒,徐家明也跟著站到她身邊。「躲在這種讓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不是我們今天的主角該有的行為哦。」
廚房的出入口,空氣差了點,不過不失為一個不離開人群又不被發現的好地方。
「拜托……」冉方晴臉上有了今晚第一個自然的笑——苦笑。「你就饒了我吧,我已經跟這里至少兩百個人握過手打過招呼了,總可以休息一下吧?」
「怪我咧……」徐家明做了個鬼臉。「又不是我害你的。不知道誰自己天分過人、才能高超,設計出來的作品竟然打敗無數大師級前輩,讓國際大公司‘威登’以首獎錄取,然後開始眾人艷羨、她自己卻疲于奔命的上流社會生活……現在竟然怪到我頭上來了?」
酒精開始生效,家明的妙語損人也很管用,冉方晴終于有了個真正放松的微笑。「你倒是適應得滿好的嘛!」不甘示弱地回頭調侃她。
「開什麼玩笑!為了這個什麼簽約酒會,害我荷包在這身麻煩行頭上大大出了一次血,」徐家明扯扯身上第一次穿的「三宅一生」,又踢了踢腳上套的真皮高跟鞋。「不好好吃它喝它個夠撈回本怎麼行?我還打算打包呢。」
冉方晴含笑看著好友繼續努力奮戰餐盤里的食物,當真是要撈本地吃著。緞面的合身晚禮服包裹著她嬌小、?縴合度的身材,淡妝點綴下徐家明散發著高貴仕女的氣質——當然,那是在她不開口講話的情況之下。家明總是這樣,沒有任何狀況、任何事能把她弄急、弄煩,她永遠是一貫的調調,在什麼環境都能自得其樂;個性就和她的名字一樣,十足的男性化,只有那小小的個頭略略折損了豪氣,卻頗適合她選擇的專業——兒童牙科。
方晴不止一次感激著有這樣一個好朋友來平衡她易感、容易著慌的性格。空長著比家明高半個頭的個子,卻永遠學不來她那樣的沉穩和能干;又是天性不擅交際,一輩子只會悶著頭畫設計圖、做白日夢。再看看瘦削平板的身材、沒啥特出的長相……唉,真可惜了身上這件JeanPaulGautier。
會參加「威登航運大樓」的競圖,總是抱著點得獎希望的。為了她心目中的「夢幻企業大樓」,冉方晴還熬了好幾個禮拜的夜,下班之後哪兒也不去的拼命趕工到深夜筋疲力竭為止。得獎之後接踵而來的人情交際,卻是她始料未及的狀況。從得獎名單公布到現在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冉方晴已經不記得自己去過幾趟不同單位的慶祝會,接受的采訪也早已數不清。「威登」在台灣的投資受益者眾,她這個分公司總建築設計也就非得被拖下水,忍受各方有意無意對她生活的打擾和介入了。
冉方晴衷心希望,這個由承包商主辦的「正式簽約酒會」,在她在眾家媒體的鎂光燈下于合約書上簽名的同時,會是這一切麻煩的結束。
凝視著酒會大廳正中,玻璃櫃中的「威登航運大樓」模型,冉方晴想著︰她嘔心瀝血、一筆一畫、一磚一瓦構築出來的夢幻大樓,代表的意義不該只是一連串的不耐和煩擾才對……
「方晴啊……」一聲叫喚隔著人群由遠而近;這個暫時躲避的角落畢竟不是那麼難發現的。
還好,來的是熟人,冉方晴不用再勉強扯動已經麻痹的顏面肌肉。
「從今天開始,我恐怕得好一陣子見不到我的得意門生嘍!」冉方晴大學時代的恩師、現在的老板、建築界頗富盛名的葉天進教授、「天進建築師事務所」的負責人,是今天這場盛會受邀的當然人選之一。此刻他揚著慈祥的笑,拍了拍她的頭。
「葉老師快別這麼說,只要您一聲令下,方晴會隨時回去為您效勞的。」
「這可是你第一個大案子,不像學校里那些實驗性的獎項,這回大家都等著看你的表現成果呢。‘威登’既然給了這麼好的條件和環境,你可得專心致力地好好完成,別砸了老師的招牌啊。」葉教授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叮嚀冉方晴。
「老師,我知道,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她誠心受教。
葉老師是她整個建築概念的建立者,他讓一個單純「喜歡蓋房子」的門外漢學會了建築這門學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是她從學校的第一個建築設計獎參加到現在這個大獎的永久支持者。七、八年來師生間父女般的情誼,冉方晴是永遠銘記在心的。
「老師也對你有信心。」葉教授對他臨退休前最得意的女弟子是寄予相當厚望的。「好啦!我老人家得早點回家休息,你們年輕人留著慢慢玩,我先走一步啦!」
「老師,我送您。」
「不用啦!這里人這麼擠,多個人反而不好走。我已經叫了司機在門口等,我一個人過去就行了。」
望著葉教授拄著拐杖淹沒在人群里的背影,冉方晴心里頓時有種時空轉移、人事無常的感覺升起。第一次動手畫建築藍圖,立志有一天要蓋出永垂不朽作品的印象,仍清晰得像昨天才剛發生過;現在她就要背負老師的期望,著手去實現她第一件代表作品了。
「這‘威登航運’挺奇怪的,東亞分公司簽約動工這樣的大事,怎麼也不見上頭的大老板關照一下?至少發個新聞稿什麼的。」填飽肚皮、正喝著飲料的徐家明又晃到冉方晴身邊,發出了這樣的議論。
「我怎麼知道。」冉方晴聳聳肩。「從一開始就說是由指派的台灣代表孫先生全權負責,我到現在為止也只和他接觸過,‘威登’真正的高層主管,甚至大老板,你大概得自己飛去加拿大才見得到吧。」
鮑布競圖結果那天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上班日,當時冉方晴手上在趕兩個圖,還得抽空去工地看進度,壓根兒就忘了有這回事。是那天下午她從工地滿頭大汗地回事務所,同事們見了她馬上團團圍過來一陣騷動,問清楚了才知道,原來自己得了首獎。當然,一回到辦公室坐下,「威登」台灣代表孫家棟先生的道賀電話就來了。
之後的記者會、與「威登」的洽商,冉方晴見過了一些和分公司設立有關的人物,但也僅止于此了;還好在構思時曾下了番工夫研究過這個大企業的歷史和內容、性質,否則恐怕幫人家蓋好了房子,還不曉得他們是做什麼的呢。
「‘威登’是個什麼樣的公司?你之前不是作了不少功課嗎?說來听听吧。」徐家明反正閑著,想听點故事來助消化。
「嗯……它原本只是一家小型的家族航運公司,最初的航行範圍局限在北大西洋,主要是做美國人和英國人的生意……」冉方晴慢慢搜尋腦中的記憶資料庫。「傳到上一位負責人保羅.威登的手上之後,他開始擴展公司的規模,將航點推向五大洋,又開了一條橫跨北極海獨一無二的航線,並且和很多中東的小型石油國家合作載運原油,從此漸漸在同行之中斬露頭角,以快速而高價值的航運負載量搶下商機。」
「那是上一位負責人,現在這一位不就更厲害嘍?」
「這就要看你從哪個角度看吧。」冉方晴的表情有些不以為然。「雷諾.威登是保羅的佷子,七年前他接手‘威登航運’的時候已經有了大概一億美元的資產,而他把這筆錢膨脹的方法很簡單,就是炒股票、炒地皮、轉投資,短短兩、三年,整個企業的價值就上漲了十幾倍。他唯一做過比較像是一番作為的事,大概就是在‘威登’的全球航點發展旅館和觀光業,同時也在幾條資源不錯的航線做起游輪的生意——貴得要死!還是有一堆有錢人擠著要上船,像鐵達尼號那種。還有一個,就是他現在正在做的,開始建立穩固的在地據點,做為他繼續擴充規模的基礎。」
「唔,听起來這個人賺錢的方法挺精采的,雖然我們方晴妹妹好像不怎麼欣賞的樣子。」
「只不過就是典型的生意人手法,談不上什麼欣不欣賞,不是嗎?」
「這樣好大喜功的人,怎麼遲遲不在他的東亞新據點曝光,真的也挺讓人好奇的。」
「雷諾.威登的經營手法雖然夸張,但行事一向低調,報章雜志拍不到幾張他的照片。這可能只是保持他一貫的風格吧。」
「你一點都不想看看這個你真正的頂頭上司嗎?三十出頭的億萬富豪,听說還是風流倜儻的黃金單身漢耶。」
「我看你兒童牙科待太久,滿腦子都是童話故事了。」冉方晴沒好氣地損她。「喂,吃飽了沒啊你?」一下跳到另一個話題。
「大概算撈到本了吧。」徐家明夸張地拍拍肚皮。「做什麼?」
「咱們自己去慶祝一下,到貓空喝茶去!」
罷剛和葉老師對話後,冉方晴覺得再待在這種無意義的宴會,還不如省下時間,和自己真正的好朋友好好相處相處。當機立斷,是她該走的時候了。
「Areyousure?」徐家明頗怪異地看著她的好友。「你是Party的主角,這個時候走好嗎?」
「該簽的約早就簽完了,還附送他們一堆握手和微笑,還有什麼理由我非留在這里不可?」
「哇!你是不是跟我住久了,開始學我講話啊?這麼刻薄!」徐家明反射性地模模她的頭,方晴晴可是有名的氣質淑女耶。
「沒有啦!只是累了……」被家明這麼一說,冉方晴整個語氣緩和了下來,表情變得很無辜。
「OK!我懂了。不過你得等我一下下。」
「好啊,你要做什麼?」
「打包啊!我不是早說過了?」徐家明可理直氣壯了。「我們剛好可以帶點好吃的去接佟佐下下班,三個人一起去。」
佟佐是家明的男朋友,是個外科醫師,和方晴的交情也不錯。
「你慢慢挑好東西啊,我等你。」
看著徐家明一臉「必勝」地往餐台走去,冉方晴很難忍住要笑出來的沖動。牙醫師絕不是收入低的行業,但是在面對所謂上流社會這類宴會的奢華時,家明有時會用最不搭調的行為舉止作為諷刺。她說,看那些自以為高格調的家伙擺出不屑的嘴臉「很好玩」。
倒是她,等著要離開這段空檔,又不想像個花瓶似微笑地杵在大廳……既然已經不在乎是不是失禮,那她待在哪里,應該都沒什麼分別吧?
對家明作個手勢,冉方晴開了離她最近的一扇小落地窗,站上陽台。
厚厚的玻璃隔開了室內鼎沸的人聲、窒人的氣氛、虛偽的客套,被那樣的場面氣息弄得混沌一片的腦袋,也在略帶寒意的山風陣陣吹拂下,完全清醒了過來。從陽台往下望,是陽明山大片的林地,再看過去,便是只見燦爛不聞喧囂的城市夜景。山下的人花了許多時間、力氣甚至金錢想上山來看的,竟是這里的人推開窗就能盡得的東西。
不得不承認,有能力在這里置產的人,在某方面的確是比別人幸運。
整個晚上終于有機會能夠安靜地、真正地和自己相處一下了。
情況雖然有些混亂,但是冉方晴很清楚地知道,今天簽下的約,關系到她日後在建築界的發展。是她為自己的建築生涯邁出的一大步。
在整個興建工程結束之前,「威登」給了她自己的總建築師辦公室,和用她想用的人、選擇所有她認為最好的東西的權力。
這樣的條件,早在進建築系的時候,就是冉方晴所夢想著的了。
那時,她總是邊熬夜趕著她那似乎永遠也畫不完的空間透視圖、立體圖、施工圖……邊提振士氣似地碎碎念著︰有一天,當這些圖畫完成的時候,就是冉方晴成為世界知名建築師,作品被建築雜志、年鑒一再稱頌的時候了。
所以,得趕快,努力地畫。
而,常常在一旁陪著她熬夜的路易這時候就會說︰嗯,以後我就可以住在上了建築雜志封面的家了。
那時候,他們都是很天真、很浪漫的;在那個連看個電影都得編進預算里的窮學生時代,他們靠著這些夢想,活得很快樂。
後來路易走了,但是夢想還在;痛苦的時候,她總是盡其所能地讓生命循著夢想再回到那個有很多快樂的軌道里……
路易……好久沒想到他了……
雖然如此,和這個名字同步地,一個黑發藍眼的英俊笑顏立時浮上冉方晴的腦海。想起他時那種椎心刺骨的痛漸漸被歲月磨去,但是對他的印象,卻不曾因此而稍減。
「我真心希望有一天,我們能有機會一起完成所有的夢想,一起陪伴對方到永遠……」這是路易易給她的最後一封信,上面所說的話和那封信上的每一字、每一句一樣,都深深鐫刻在她的心底,如同她的心聲一般由她的聲音吐露。「路易,我的夢想已經在實現了哦。」冉方晴趴在陽台的欄桿上,迎著風,對著遠方喃喃地念著︰「那,你的呢?」
「或許,也在實現吧。」
平空冒出來的聲音回答了她,冉方晴嚇了一大跳,迅速地轉過身來。
小小的陽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增加了一倍的人口。
透出落地窗的光,讓她辨視出眼前站著的是個外國人,金發碧眼,北歐人的輪廓,有著一絲不苟的發型,和剪裁、質地都顯昂貴的西裝。
「威登」的初期成員大半是加拿大派過來的,冉方晴已經習慣,也準備好了和不同種族的人相處、共事;今天的酒會里,她說的「Nicetomeetyou」就幾乎要多過「你好,請多多指教」。
但是,眼前這一位,她確信自己沒見過。
他听懂了她的自言自語,還接了話,顯然中文造詣相當不錯。
還沒決定要怎麼對待這個人,他已經自己又找了話開起頭來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酒會的主角自己一個人躲在外頭的狀況。」
「是嗎?你真的覺得我是主角?」及時恢復了鎮定,冉方晴自嘲地笑起來,沒有去追究他為什麼認識她這種簡單的問題。「這個酒會的主角,是出錢的大公司、受益的各方人士,和大家都期待的美麗‘錢景’,把我扯進來,根本是個大笑話。」
冉方晴靠回欄桿吹她的風,不再對陌生人多講什麼。反正這個陽台容得下兩個需要透氣的人。不認識的,楚河漢界,反而自在。
「你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整件事情的關鍵嗎?」
「關鍵?你以為威登公司少了我就蓋不出他們的東亞總部了?」冉方晴搖搖頭。「我作出我最好的設計,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大樓,這只是個互蒙其利的游戲罷了。」
「你不該是這樣的!」陌生人的語氣似乎過分激動了點。
冉方晴挑著眉看他,不答話;因為不懂他的激動所為何來。
「你該是像剛剛那樣,對著遠方宣告夢想實現的女孩,對未來有滿腔的熱情才對呀。」
「如果能不被當成人們口中的主角,夢想可能會比較像它原來的樣子,我或許也會比較符合您的期望。」
陌生人沒有漏听她話里的嘲諷。
「很抱歉,我有些逾越了。」他很有誠意地道著歉。
恐怕不只是「有些」吧?不過冉方晴沒有說出來,只是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我該回酒會去了。」家明該打包得差不多了吧?
「哦,我也是。」
他逕自打開落地窗,對冉方晴比了個「請」的手勢;走過的時候她狐疑地多看了陌生人幾眼,開始不確定他「剛好」也出來透氣是否只是單純的「巧合」……
無所謂,反正不會再相見。
四處看了一圈,卻找不到家明,看來還得再拖一陣子才能走。
冉方晴隨手拿了杯飲料站著看人。樂隊在一連串輕音樂之後開始演奏舞曲,舞池里開始聚集了幾對共舞的男女。
「參加舞會不跳支舞未免太可惜了。」
循聲望去,冉方晴發現剛剛的陌生人就在她身側。
「是嗎?」
明亮的水晶燈照射下,陌生男子的金發閃耀著熠熠光輝,晶瑩如翡翠的雙瞳瓖在完美得有些不切實際的面孔上;他的笑容看來有禮而無害,她卻明明白白感受到那股誘惑的氣息。
「MayI……」他作出了邀舞的手勢。「Please?」
「Sure。」冉方晴並沒有考慮很久。跳舞只是一種社交禮儀,不是嗎?
包重要的是,他炙人的眸光里,沒有容許她拒絕的余地。
下一秒鐘,冉方晴發現自己被帶進舞池里,隨著音樂的節拍,在陌生人的帶領下,翩翮起舞。
並沒有想要打破「陌生人」藩籬的,她寧願在這個酒會中,有些讓她感覺不錯的人存在;人名牽扯出的身份身家、人情糾葛,她向來沒什麼好感。
眼光轉出自己的思緒,冉方晴才發現他一直在看她。
一樣是那樣灼灼的、炙熱的、毫無保留的眼神,和亮晃晃的四周相映襯,更顯得迫人。
冉方晴迎視上去。她應該要害伯、要閃躲才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對這雙眼楮就是完全沒有恐懼的感覺;陌生卻又熟悉,兩種矛盾的直覺反應同時進到大腦中的檔案里,困擾著她慣有的邏輯思考。
這樣一雙湖綠色的眸子,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湖水,引得她不由自主的沉潛、探索,卻無端冒出了兩簇熊熊火光,在那碧波中燃燒著,燒掉她理智的運作,徹底迷失……
「你看起來很迷惑的樣子。」那雙眼楮眯了起來,少了那種凌厲的氣勢——他正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不想理會他的嘲笑,冉方晴急著問出心中的疑問。
「你覺得呢?」他仍是笑意不減。
「算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的語氣冷下來。雖然很想知道答案,但是她更討厭那種被人耍著玩的感覺。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它或許能勾起你的記憶也說不定。」
冉方晴被他話里那種「強迫推銷」的意味給弄得有點想笑。她實在搞不懂,他究竟是真的天真,還是以為她很天真?
「人都站在面前了我還沒印象的話,再貼上名字作標簽也是一樣。」冉方晴搖搖頭。「所以,沒有必要。」
「你的話,听起來很世故。」他皺起了眉。
「我出社會三年了,不長,但是也夠我學會所有該懂的事——或許這就是你口中的世故。」冉方晴直視著他的不贊同。「我不知道是誰給了你這種印象;一個超過二十五歲的女人,很難再有你以為的那種浪漫和熱情了。」
「很抱歉,或許你一直都覺得我很可笑。」他帶著她轉了個圈,繼續輕巧的滑步,但臉上卻是懊惱的模樣。
冉方晴這才注意到一件事︰她和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跳的第一支舞,配合得天衣無縫,雖然她對他高過她一個頭的身材、厚實的體格完全陌生。而事實上她的舞向來是以跳得差而聞名的。
和她跳華爾滋而沒被踩到腳的男生,在這之前只有一個︰路易。而且是在兩人無數次試驗失敗後,好不容易才成功的結果。
奇怪的是,換了別的男伴,冉方晴又會自動恢復踩到人家腳的習慣。
「是你的外表給了我這種錯覺。」見她不語,他又繼續往下說。
「哦?不會吧?別又來了。」冉方晴夸張地作了個鬼臉。
「常常有這種情況?」
她點點頭。「我真的長得這麼孩子氣嗎?」眯著眼問他。
他也點點頭。「說你是在這里打工端盤子的大學生大概也不會有人懷疑吧。」
「哦,夠了。」冉方晴把眼珠往上一吊。「我還以為你們對總建築師的幻想會成熟點呢,而且……」她低頭環視一身的華服。「這麼貴的衣服,制造出來的不該是小女生的效果才對吧?」
純黑的絲質包裹著她胸部以下,露出她完美圓滑的胸線和白皙無瑕的臂膀,勾在臂彎的披肩則適時提供了引人遐思的空間。
這樣的身段叫純真嗎?
他眼中燒得更盛的火焰、箍在她腰間收得更緊的手,給了她答案。
「你的笑,有種未經人事的純潔。」
這樣的一句話,由他低啞的嗓音詮釋出來,听來卻有種魅人的誘惑。
冉方晴覺得,周遭的溫度在上升,空氣在減少,他和她的距離不知何時已拉近到危險的地步,她卻顧不了這麼多,只能直勾勾地陷入那潭深不見底的墨綠色湖水……
只差一秒鐘,他們灼熱的雙唇就能找到對方,解除彼此的饑渴。
最後一秒鐘,徐家明的身影閃進冉方晴眼角的余光,讓她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我……得走了。」音樂還沒結束、舞還沒跳完,她卻像在躲避瘟疫一樣地往大門逃。
「連再見都不說?」他在門口硬是把她扳回身來面對他。
「後會無期!」使盡全力掙開他的鉗制,冉方晴順利逃出了舞會、人群,和她以為逃得開的,他的灼灼目光。
雷諾.威登目送著倉皇的身影離開他的視線,嘴角的笑顯示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他知道,嚇跑這個女孩的不是他,而是他們之間出奇強大的驚人電流。他只是把不亞于她的驚訝隱藏在心里罷了。
「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我的總建築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