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柔風清。
「啟稟王。」身著黑色緊身夜行裝的男子拱手說道。
「說!」赫連比神色冷漠地瞅著眼下之人。
「您要我追蹤的那兩個年輕人有消息了。」男子又道。
「落腳何處?」他們膽敢與他赫連比為敵,就是與整個匈奴為敵!
從小到大,有誰不知他赫連比是匈奴國未來的單干,哪個對他不是畢恭畢敬的,而那兩個年輕人不但插手管他的事,還打傷他的手下,這口氣,他實在香不下!
「就在距離此十里外的女圭女圭谷。」來人應道。
「很好!很好!」赫運比微微揚起一抹清冷的笑意,邪佞地令人心驚。
「王的意思是?」黑衣男子已約略猜出赫連比的意圖。
「阿蘇達,招集你的人馬,夜襲女圭女圭谷!」赫運比幽幽的喝令聲霎時傳出。
「是!」阿蘇達餃命退去。
斗然間,月似乎蒙上一層黑雲……
日偏西山,斜陽逸灑大地。
月牙兒與劉子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女圭女圭谷,卻在途中遇見一列掌著悼旗的喪家,哀嗚泣咽之聲不絕于耳。
劉子安突然有感而發,「如果樓蘭國的月牙兒公主在此,或許喪家會好過些。」
一路與他同行的月牙兒當下怔住,「大哥何出此言?」
「素聞樓蘭公主能以特別的藥草保存尸首不壞,死者雖已往生,但卻可見親人音容,對家屬而言,未嘗不是件值得安慰的事。」
劉子安望著夕陽,微微收住手中的馬轡,嘶地一聲,黑色駿馬蹄子一提,立時停下,他利落地跳下馬。
「吁——」月牙兒也輕拍著白色座騎,那馬兒似通人性地止住馬蹄,回應主人的指示,「大哥真是性情中人。」
「應弟來自關外,可曾听過樓蘭公主的事?」他頓時止住腳步。
「哦——」月牙兒自忖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劉子安卻又徑自說道︰「听說她不但貌似謫仙,武藝冠群,而且精通醫術,尤其是尸首的防腐做得最令人稱許!許多皇族在仙逝前,都指名她為其死後殮尸。」
「大哥遠居中原,竟對關外之事如此了解,佩服。」月牙兒眼中逸泄著贊賞佩服,當然還有三分竊喜。
「小弟,雖說能知天下事,可掌天下人。但為兄我只怕讓應弟見笑了,知道樓蘭公主之事,實在是此女乃金釵之故。」言畢,朗朗笑聲放肆地盡泄在山谷之中。
月牙兒頓時哭笑不得。
身為女子,對他這種論調本該嗤之以鼻;但如今她卻喬裝為七尺之軀,對這「笑話」又不能反應太過。
睇著月牙兒那張比哭還慘的臉色,劉安輕蹙眉首,「應弟輕松點,男人本色嘛!」他一語雙關地繼續調侃道。
「那不是指小弟我。」她有些負氣,看他衣冠楚楚、氣宇不凡,怎麼說起這事就正經不起來!
「再過兩年,應弟可就不這麼想了!」又是一陣朗笑。
「如果大哥只知樓蘭公主的外貌、武藝,甚至道听涂說的醫術,那可就糟蹋你靈敏如豹的頭腦、清逸超凡的武藝,甚至你那不為小弟所知的出身。」她可不希望天下烏鴉一般黑。
「應弟言重了。我不但知其一,也知其二,甚至知其無限。」被她一激,劉子安登時露出深藏不露的笑容。
「大哥請指教。」天鵝絨似的磁嗓逸透出微微的不以為然。
「樓蘭公主郎珞映,又名月牙兒,師承天山雪人,據聞天山雪人一生只收過一個徒弟,將一生武學及醫術全傳給月牙兒一人,其中還包括殮尸防腐的醫術,並將他那從不離身的皮革藥袋交給月牙兒。
說起那藥袋還真神奇,延展開來長達近十尺、高有一尺,每尺之間各放了三只藥瓶,每瓶藥劑相距半個拳頭大,一路延伸下去,少說有近百瓶大小不一的藥瓶,瓶身繽紛奪目,十分搶眼,若不是知道它內含藥劑,一般人還會以為它們全是一只只的精致古玩。」
「大哥——」欽贊的波光終于回到月牙兒的秋水瞳眸中。
「對了,那藥袋的形狀與外觀很像你馬背上的那皮革!」
他驚異的發現月牙兒所乘坐的馬上的皮袋,還真像傳說中的藥袋呢!
「應弟,你皮袋里裝的該不會是天山雪人的藥瓶吧?!」促狹的澤光立即掩過先前的驚愕。
月牙兒怔了半秒,旋即以似假還真的回以顏色。
「它的確裝的是藥瓶,不過,卻是樓蘭公主的。」話落,那似芙蓉的笑揚溢在虛實之間。
此時此刻,當然沒有人會相信月牙兒說的是真話!
劉子安自然也不會「誤將」她視為樓蘭公主!對于她的話,立刻報以滿意的笑聲。
「應弟答得妙!答得妙啊!」幽默的駱應是比正經的應弟來得更令他愉悅啊。
笑聲背後,常有暗伏。一直尾隨他們的赫連比卻笑不出來。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如果他沒有猜錯,眼下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合該就是西域人人知之甚詳、擅于醫術,並可將尸體保存不朽的樓蘭公主。
因為她馬背上的皮革,正是以大漠罕見的獸皮裁制而成的!除了他父王赫達夫有一塊之外,就只有行蹤不定、生死成謎的天山雪人有此物!
換言之,天山雪人若真的如那臭小子所推說,將其一生所學及藥袋交給了他的愛徒,那麼這個極可能是女扮男裝的美少年,就是月牙兒了!
當下,一個冷酷無情的邪計在他腦際浮現了……
月牙兒,你今生不僅注定將成為我赫連比的女人,蘭樓國也將成為你的陪嫁之物!
殘燭如豆,更深露重。
月牙兒與劉子安等人夜宿女圭女圭谷的一間客棧。濃稠黑暗中,突然傳來憲睪聲,驚醒疲憊不堪、方才就寢的月牙兒。
「什麼人?」月牙兒倏地從床榻坐了起來,全身處在戰備狀態。
「好耳力!」赫連比睇著一襲雪白褻衣的月牙兒,更加肯定自己先前的推測。
幾乎在同時,月牙兒已將掛在床邊的外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身上一罩,並將腰帶系牢,根本不給眼前這自稱匈奴單于,私底下卻賊眉鼠眼的赫連比,再有瞥自己一眼的機會。
「獐頭鼠目之輩,活該吃我這一記!」須臾間,月牙兒的衣袖中絕狠地飛射出連發的半月飛刀。「喝!」赫連比著實沒料到,她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反擊,盡避如此,他還是三兩下地架開那凌利封喉的飛刀,飛躍至月牙兒的身邊,「別讓我傷了你的細皮女敕肉。」怒笑之中還帶著三分猥瑣。
「住嘴!」她的聲調和她的冷沉容顏一樣寒冽透骨,接著她一掌擊出。
赫運比立時接住,「女人家不該這麼凶的,雖說大漠女兒個個英氣逼人,但女人終究是女人。」
他宛如狐狸地笑著,也沒真的打算和她過招,因為他只想將她帶回自己的營帳,讓她成為他的女人。
月牙兒雖被對方看穿身份,卻仍以清冷的笑意應對。
「怎麼,想報當日客棧之仇?」月牙兒不屑的說著。
赫連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不過,現在我打算帶走你——蘭樓公主月牙兒。」
月牙兒聞言心頭一驚,但旋即恢復鎮定,淡漠地說︰「樓蘭公主此刻應遠在樓蘭國才對,怎會在此出現?更何況我駱應是如假包換的男兒身,你這話太侮辱我了。」
不待月牙兒話音落定,赫連比即已大笑起來。
「是嗎?想我赫連比竟也有看錯人的時候……」笑聲才停,他雙眼圓睜地直視著月牙兒說道︰「我不管你是駱應;還是樓蘭公主月牙兒,總之,我今天是要定你了。」
月牙兒並未被他的話攻破,一徑冷靜反唇相稽。
「我不知大名鼎鼎的赫連比竟有斷袖之癖。再說,你三更半夜闖入他人臥房,非奸即盜,還不束手就擒!」奪目姿容,閃著冰寒。
赫連比聞言,怔了幾秒,卻馬上回神,詭笑了起來。
素聞月牙兒公主機智過人、冷靜如增,他可不能為她平靜的表相所誤導!
「你這話對白天出手救你的那個傻瓜說吧!我赫連比可非泛泛之輩,在大漠誰不知有兩個人可謂聲名遠播,男的就是匈奴未來的單于——赫運比我,女的則是不染塵煙,貌似謫仙,精于醫術的樓蘭公主——月牙兒你呀,我怎麼會錯認!」他還打算自我吹捧地道出如何猜出她的身份時,就溢月牙兒所截話。
「廢話少說,我是男是女無需你書喙,看招!」話甫落,就將腳邊的凳子朝他踢了過去……
「砰!砰!」又為赫連比給架開。
暗夜里,這木頭撞地的聲音,立即引來鄰房的劉子安及他們的侍從,一下子這窄小的臥房擠滿了人。
赫連比連忙吹了一聲口哨,他帶來的人馬也一窩蜂地沖進屋內。
「阿蘇打,殺了他們!」
赫連比不再心慈手軟,決定強行據走月牙兒!
忽地他一躍而起,扣住她的肩頭,「走吧!月兒牙。」壓低的威脅聲,飽含不容更改的冷霸。
「放開你的髒手!」怒火在月牙兒眼中燃燒,偏又奈何不了他。
不待赫連比反應,劉子安的冷寂之聲劃空劈下,「你最好照他的話做!」
「臭小子,你的命還真大,沒毒死你!」赫連比仗著人質在手,自然大放厥辭、無所顧忌。
「上蒼有好生之德,也賴我義弟妙手回春,不過,這筆賬我得和你算個清楚。」他說得雲淡風輕,卻蓄著無與倫比的驚爆力。
赫連比不禁為他與生俱來的王者之勢,動搖了堅持。
他到底是什麼出身?
端看他身邊訓練有術、出手不凡的侍從,及一把把價值不貲、打造精良的佩劍,不難看出他們若不是出身官宦之家,便是皇親國戚!
「別管我,大哥,他奈何不了我的。」月牙兒不想劉安為她涉險。
「啊炳,好個兄妹情深意重。」赫運比邪佞地嘲諷。
「赫連比,你若再敢胡說八道,我絕不輕饒你!」月牙兒可慌了,生怕女兒身曝光,但威喝的口吻卻依舊鏗鏘有力。
劉子安一听,直覺認為赫連比故意諷喻月牙兒的細白女敕肉,也就沒留心這話背後的深層意義;卻對「赫連比」這個名字感到有些耳熟……
「放開他!否則新仇舊恨,只怕十個赫連比也不夠死!」劉子安不為所動,疏冷的聲調在空氣中傳送。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赫連比凜然拒絕,頗有豁出去的打算。
就在赫連比猛地提振真氣凌空躍起,打算破窗而出時,劉子安自懷里模出珍珠般的暗器朝他射去……
「啊!」赫連比險叫出聲,原本抓緊月牙兒的手應聲放松,卻在落地之前又提了口氣抓住她。
這時,另一只手也來到月牙兒左肩,單手與對方過招,招招凌厲,擊得赫連比身形微晃,腳下連遣,若不是他死巴著月牙兒的肩頭,只怕會跌坐在地。
「還不放了他!」劉子安掌風愈發狠勁。
「她是我的人!」赫連比像頭瘋了的困獸,繼續迎戰。
雙方人馬也在這時廝殺了開來,桌飛椅裂,一片凌亂。
劉子安真怕這一拉一扯弄斷了月牙兒的手臂,出招也就不免有所顧忌。
赫連比看在眼底,打算再度使出小人伎倆毒死他,才一抬手,卻為月牙兒所阻——
「小心!」月牙兒此時掙月兌了出來,卻在瞬間被兩人分別拉住衣袖,嘶地一聲,那雪白水袖立即分家。
「啊——」驚愕之聲卻是出自月牙兒身邊的蘭、竹、菊三名貼身女侍衛的口中。
劉子安則趁機朝赫連比的胸口擊出致命的一掌,只見對方連退了幾步,旋即口吐鮮血,癱坐在地。
阿蘇打見狀,火速殺近他的身邊,利落地攙起他的主子,「王,你沒事吧?」又對身邊廝殺的人喊道︰「退!」
這一群大漠硬漢便在眨眼間躥出小屋。
霍風意欲上前去追,卻為劉子安所阻,「不用追了!」
他們稱那漢子為王?
王……赫連比……難道他是匈奴王儲赫連比?!
奴匈王儲赫連比怎會來到中原?又為何在此出現?
一連串的問號在劉子安腦中翻滾著,他來到月牙兒的身邊,「應弟,你還好吧?」
「我沒事。」話甫落,卻見自己的玉臂果里,淨白的右臂上方有著半指大的瑰紅胎記。
最令人訝異的是,它的形狀宛如月牙,紅白對襯讓人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望著劉安失神的目光,月牙兒一時間語塞,羞煞極了。
蘭、竹、菊三人連忙將床頭的披肩,罩上月牙兒身上。「小的該死。」雙雙跪地,解除了她的尷尬。然而那香凝如脂的縴縴雪臂,卻已印入劉子安的眼底。
剎那間,他的心口不住地跳動,直視著已被袍子買住的雪臂。
那塊瑰麗的月牙胎記,猶如火烙的紅鐵,熨燙著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分不出是什麼感覺,但卻像受到驚嚇的鳥群在腦中飛躥,怎麼也止不住……
突然,赫連比先前曾經說過的諷喻,倏地爬上心頭——
應弟會是個女紅妝嗎?
不!不可能。
幾近崩裂的心弦,卻為不確定的答案,震蕩不已。
「謝謝大哥救命之恩,小弟衣衫不整,不留大哥了。」平靜如水的聲調、沉凝穩健的神彩,登時化解劉子安的疑慮。
「哦,哪兒話,應弟,你也早早休息。」凝神相對,劉子安那雙深邃明眸,再次盛載迷離。
誰教應弟那白玉雕琢的容顏、嬌艷欲滴的絳唇、縴蔥的玉臂、宛似蒲柳的身姿,委實……委實像個女孩家!
夜深,月朦朧,他的心更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