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佑詩張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間每個角落都看一遍,待確定羅寒皓已經離開時,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很快掀開被子跳下床。
她動作輕巧的整裝完畢,悄悄溜出房間,深怕吵醒隔壁的羅寒皓。她要趕緊找晏庭筠探探口風才行。
巧極了!她不過穿過長廊,拐個彎,就看見晏庭筠一身白衫,溫文爾雅地站在涼亭內。
佑詩興奮地奔過去,揚起手。「晏公子,早──」
然後便沒了下文。佑詩愣住了。
涼亭內還有一人,巧極了,正是羅寒皓!
他坐在涼亭,手上端著剛沏的香茶,啜了口,慢條斯理抬起頭,眯起眼對佑詩微微一笑。
「早啊,小施。」
「施公子,這麼早就起來了。」晏庭筠含笑地說。
「呃……你們也真早。」佑詩勉強擠出個苦笑。
可惡…羅寒皓,你干什麼起這麼早嘛…「施公子,我听羅兄說你有重要事情找我談?」晏庭筠一派祥和的神情。
佑詩瞥了羅寒皓一眼,頗有怨尤之意;羅寒皓則故作若無其事地品茗香茶。
「施公子?」見她不回答,晏庭筠以詢問的語氣又喚了一聲。
佑詩調回視線,歉然地回了一個笑容。「晏兄,你還是和羅大哥一樣喚我小施吧,我比較習慣。」
羅寒皓突然嗆了一聲。
「羅兄,你沒事吧?」
「羅大哥,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不小心嗆著了。」羅寒皓急急開口,安撫他們。
他能夠說什麼?說除了他,誰也不能喚她「小詩」?不能說吧?那只有閉嘴了。
「那麼,小施,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晏庭筠笑道。
「呃,是……是這樣的,我想問你家茅廁在什麼地方──」
噗!
哇啊!好遠啊!幸好她閃得快,否則羅寒皓那一口「口水」便噴在她身上了。
她瞪了羅寒皓一眼,繼續說道︰「不過昨晚我已經知道了,不勞晏兄了。」
晏庭筠笑著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羅寒皓面呈微紅,直直瞅著她。
佑詩暗地不停埋怨羅寒皓,自然,也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看。
「小施,你有心事?」晏庭筠又問。
「心事?沒呀。」佑詩抬高下巴,佯裝一副沒事樣。半晌,她慢慢踱步靠近晏庭筠,盡量以閑話家常的語氣探問道︰「晏大哥,你那未過門的妻子找得如何了?有沒有消息?」
「有點線索。」他始終保持著微笑,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
「哦?莫非……你知道她在哪?」佑詩不禁心濼加快。
晏庭筠還是微笑,瞥她一眼,沒有回答。
佑詩還想再打听得更詳細些,羅寒皓阻止她,語氣不悅地說︰「這是晏兄的家務事,你問這麼多干什麼?」
這個礙事者!佑詩不耐煩地橫掃他一眼。「我關心晏大哥不行嗎?我曾听住長安的朋友說起,那個袁將軍的女兒野蠻任性、乖張又有怪僻,不僅不好相處,還是只母老虎。現下她逃了婚,豈不正好給了晏大哥退婚的絕佳藉口?所以呀,我想勸晏大哥還是放棄這樁婚事,趕緊回長安退婚才是上策。」
羅寒皓蹙起雙眉。「這是晏兄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出意見了?」
「喂,你這是什麼話?我當晏大哥是好朋友,當然得為他設想了,這有什麼不對?」佑詩氣憤地嘟起嘴。
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不惜犧牲聲譽,誹謗自己。他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扯她後腿!
羅寒皓也是氣得牙癢癢的。她對晏庭筠的私事實在是過度關切了,遠超出他所能容忍的範圍。說明白點,他吃醋了!
「你又怎麼知道晏兄未過門的妻子是好是壞?就憑那些空穴來風、道听途說的流言?」羅寒皓口氣冷漠。
「咦,無風不起浪,你沒听過嗎?」她白他一眼。他干什麼跟她作對?
他睇睨她。「萬一傳言有誤,根本是一群酸葡萄心理的家伙惡意的誹謗,你豈不是拆散一對良緣?」
「你──」哎呀,她快被他氣死了!
眼見兩人僵持不下,晏庭筠微笑地開口。
「羅兄、小施,這件事情我心中早有打算,很感謝兩位的關心,但請千萬別為了我的事失和了。」
「哼,我才不會跟他一般見識呢。晏大哥,我餓了,先去吃早飯。」她看也不看羅寒皓一眼,甩頭離開。
羅寒皓聳聳肩,故作瀟灑,眼角則不時瞄著她的背影。一想到她一副不在乎他的模樣,他就咬牙切齒,恨不能追上去,扳過她的身子,告訴她,她只能看著他、關心他的事,心只能想著他,不可以想晏庭筠,不可以有別人!
可惡,他會讓她知道的!這是遲早的事。
***
「可惡,什麼東西嘛!不把他趕回長安退婚,我就是他的老婆了。不體諒我用心良苦,專門破壞我的好事。可惡的羅寒皓!懊死的羅寒皓!你真可惡!你真可惡!我吃了你!我把你吃了!吃死你!咀嚼你、咬碎你,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佑詩坐在飯桌前,氣憤地夾起花生,瞪視花生,每送一顆到嘴便咒罵一句,彷佛跟花生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寅月走進到飯廳,正好見到她這副有趣的模樣。
「小施,怎麼,你不喜歡吃花生嗎?」
若說是不喜歡,偏又只吃花生,其他的菜和碗的粥,她根本未動一下,這又說不過去。
「寅月姊姊,早安。」佑詩皮笑肉不笑地說。
「小施,你怎麼了,是不是早餐不合你口味?」
「不,好極了。」佑詩勉強吃了一口粥。
寅月狐疑地瞥她一眼,四周掃視一下。「咦,怎麼只有你?少爺和羅公子還沒有起來嗎?」
不提還好,一提她又一肚子怨氣。「管他呢!寅月姊姊,我們先吃吧。」吃飽就把早餐全倒掉,讓羅寒皓餓昏算了!佑詩賭氣地想。
奇怪,雖然還沒付諸行動,光是想,她的氣已經消了一半,嗯……此招可行。她做微一笑。
「寅月姊姊,你快坐下來吃吧!粥涼了就不好吃了。」
寅月看著她頓時綻開的笑顏,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個有著一雙靈活大眼的女孩,這會兒眸底閃爍的光芒代表什麼意思?
***
懊死!他怎麼會上了她的當!
這個該死的小魔女,竟敢用這種招數整他!
包該死的是,他居然輕易相信她說什麼「大人不計小人過」、「兄弟吵嘴平常事」、「不用放在心上」、「毋需掛懷」之類的「甜言蜜語」!
虧他堂堂是毒醫神人最得意且是唯一的弟子,竟然烏龍到碗被下了他獨創且精心調配的辣藥還不知不覺,吃得津津有味。
都是她!她該死的沭美笑容害他「食不知味」。她迷人的大眼眨呀眨的,迷亂他的心,害他真以為她「原諒了他」。該死!她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她「原諒他」?
現在他才想到,他根本沒說錯話,為什麼要她原諒?
「小惡魔,別讓我逮到,否則看我怎麼修理你!」
羅寒皓滿臉通紅,眼淚不時滴下,他除了猛灌開水外,也別無他法。
他獨創的辣藥,神奇之處就在於能讓人吃時不知辣,半晌過後,才熱辣難當,恨不能乾脆浸在冰水冰死算了。
「羅兄,你沒解藥嗎?」晏庭筠唯有投遞給他同情的目光,還有吩咐僕人不斷供應他開水,除此之外,他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根本沒想過要配解藥。」羅寒皓眉頭糾結著。
吃不死人的辣藥頂多只有半天的藥效,他整人向來看對象,怎麼也想不到會有「自食惡果」的一天。
懊死!可惡的小施,究竟是什麼時候模走他身上的辣藥的?可惡,別讓他逮著她!
***
「什麼時候?」佑詩重復寅月的問話,略微頓了頓,得意洋洋且故作神秘地說︰「佛曰︰不可說。」
寅月遺憾地嘆了口氣。她真的很好奇小施是如何在羅寒皓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又是在何時何地取走他身上的藥,並且讓他吃下?
這實在太神奇了!
「小施,透露點嘛!」
「不可說、不可說。」佑詩一逕搖著頭,堅決不透露。
人整了,氣也消了,這會兒她反倒擔心羅寒皓會不會讓他自己的辣藥給辣死了,到時候誰陪她游山玩水、行走江湖,誰當她的靠山,誰來治療她的胃疾?
包重要的是,還有誰能讓她愛上?活了十七個年頭,她好不容易才踫上一個真愛,他萬一辣死了,她怎麼辦?陪他赴黃泉?開玩笑,這麼一來,她豈不應驗了「紅顏禍水」、「紅顏薄命」這兩句話?
寅月瞧她突然愁上眉梢,取笑道︰「怎麼?現在後悔下手太重了?何不去看看他?」
「寅月姊姊,你別開玩笑了,叫我現在去看他?」她一臉恐怖的表情,朝前面的池塘瞥了一眼。「你別拉我,我情願跳水,讓魚給吃了算了。」
寅月讓她的話給逗笑了。「你呀,做事情從來不考慮後果。」想她救她時不也是如此?
「唉!反正做都做了,現在再說什麼也是多餘。管他呢!頂多我等他消了氣再去看他,賠一句不是就是了。」佑詩聳聳肩。她的個性就是如此──何必想太多呢?
***
一整天,她憑著機靈的腦袋,巧妙的躲過了羅寒皓。
這會兒,她躺在一間僻靜的客房,原應揚起唇角佩服自己的聰明機智,不料,反倒愁眉苦臉,哀聲連連。
「哎喲!胃好痛呀!痛死我了!」
一定是她晚餐吃得太匆忙了。
現在怎麼辦?她的清胃丸吃完了,凌晨時分,藥鋪早已關門,她上哪兒求救去?
一整天找不到她的蹤影,羅寒皓怒氣高漲,哪睡得著覺?晏庭筠向他保證,她絕對沒有離開行館,偏偏晏家行館佔地廣闊,他走遍了也找不到她。
突然,一聲小小的哀嘆引起他的注意,他豎耳傾听,慢慢靠近聲音來源,然後停在一扇門前。
是她!
他很確定,大力推開房門,跨步進去。
丙然,她躺在床上。
「總算讓我找到了!你這個調皮的害人精,看我怎麼處罰你。」他得意地揚起唇角,掀開棉被。
佑詩被他嚇了一跳。「哇啊!這麼晚了,你想嚇死人呀!」
「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他揶揄地說。
「好極了,你這只討厭鬼,還不快快離開人間,回陰朝地府去!」她乘機罵道,半坐起身,盤起雙腿,手護著胃,眉頭糾結著。
「膽子不小,我還沒處罰你的惡作劇,你倒反過來罵我。看來你根本沒有為自己的不當行為反省。」他佯裝一臉凶相地逼近她。
佑詩可沒有心情再跟他斗下去,她的胃快疼死了。她俯身一趴,臉埋入棉被。
可惡!她這是什麼態度?竟敢不甩他?在他找了她一整天,甚至放棄睡眠,充當晏家行館的巡夜員的時候,她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悻度。
「小施,你給我起來!」他生氣地命令,粗魯地抓她的手臂拉起她。
她已經疼得五官全擠在一塊了,給他這麼一拉,幾乎疼得要了她的命。她氣極了,將疼痛、怒氣全化為力量,用力捶在他的胸膛上。
「你這王八蛋!混帳!我跟你拚了!」
「住手,我還沒找你算帳,你竟敢打我?」
他抓住她的手,她不停扭動。
「放開我,你這王八蛋,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你在胡說什麼,還不快停止!」他緊緊扣住她。
佑詩仍不斷掙扎著,終於,她沒了力氣,喘著氣,怒瞪著他。
他大氣沒喘一聲,呼吸也沒亂過,可見,制伏她根本用不了他多少力氣。
「認輸了?只要你乖乖道歉,保證以後不再犯,我可以考慮……」
他話還沒說完,佑詩已經支持不住,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臉埋入他的胸膛。
「該死的!小施,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羅寒皓輕輕推開她,抬高她的下巴,這才發現她一臉蒼白,神色痛苦。
「小施,你哪不舒服?」他關切地問,語氣緊張。
佑詩緊閉著雙眸,勉強說了句︰「胃……痛。」
他愣了一下,二話不說便抱起她,走出客房。
「帶我……去哪?」佑詩喃喃地問。
「回我房配藥。你別說話,一會兒吃了藥就不痛了。」他的聲音變得輕柔。
佑詩微微揚起唇角,痛苦的神情緩和了些,他的話給了她極大的安撫作用。
羅寒皓的步伐大又穩,穿過一座園、一長廊,回到他房。他小心地放下她,為她蓋好棉被,拉起她的手為她把脈。他的神情專注而嚴肅,一掃平日吊兒郎當的形象。
配好了藥,他扶起她,喂她服下,然後坐在床沿,雙眼凝視著她的容顏。
佑詩清楚的感覺到胃部的刺痛已逐漸減輕。她緩緩張開眼,對上一雙關心的眸子。
「好些了嗎?」他低沉的嗓音夾帶著溫柔。
她微笑著點點頭。「好多了。真是不可思議,你配的藥,功效發揮得好快。」
他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既而板起面孔。「你的胃疾有好長一段時間了。」不是詢問,是指控。
「是啊,已經好些年了,看過好多醫生,就是無法根治……」她突然住口,詫異地睜大眼,「咦,你怎麼知道?!」
他沒有回答,蹙起眉頭。「知道自己有胃疾,就應該按時吃藥。」
「我有啊。只不過……藥剛好吃完了嘛。」
瞧他一臉不高興,跟剛才的溫柔體貼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別。什麼嘛!她又不是故意要麻煩他。
「你就是這麼不注意,一點也不懂得照顧自己。今晚如果不是我發現你,你現在可能已經痛暈過去了。」他一想到這個可能,就不禁要火冒三丈。
佑詩噘起嘴。「你生什麼氣?我又沒有要你照顧我!你嫌麻煩,大可以不必管我,反正也沒人會怪你。」
「你──」
他關心她,疼惜她的痛苦,她卻曲解他的話,抹殺他的心意,怎不救他氣得咬牙切齒?
她覺得自己好像說得太過分了,歉然地睨他一眼。「對不起,我的胃還有些疼痛,才會胡亂說話,你別生氣嘛!」
听她這麼一說,他頓時怒氣全消,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是拿你沒辦法。」
佑詩微微一笑。「今晚謝謝你找到我。」
羅寒皓瞅著她。「謝我?不躲我了?」
她扁嘴。「對不起。看在你讓我的胃不疼的份上,我為我的惡作劇道歉就是了。」
「沒半點誠意。」他不為所動地搖搖頭。
佑詩裝出無辜又可憐的表情。「義弟我有病在身,難道你還忍心責罰我?學醫之人不都該慈悲為懷嗎?」
「那是出家人。」他糾正她。
「那……習武之人總該心胸寬大,以忍字為重吧?」她瞎掰道。
「很可惜,師父沒教過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我倒還曉得。」他眯眼笑著。
佑詩睜大眼,雙手拉高棉被。「我是你的結拜兄弟,不是仇人耶!以牙還牙這種報復行徑是用來對付敵人的,你絕對不可以用在我身上!」
「哦?」他挑眉,眼神明白地表示︰有何不可?
「絕對不可以!你是大哥,為人兄長應該心胸寬大……」
「不是習武之人嗎?」羅寒皓插嘴。
「哎呀,一樣啦!反正你就是不可以拿那些個會吃死人的藥陷害我就對了。」她義正辭嚴地提出警告。
「你「陷害」我的時候,好像沒有想得這麼多嘛?」他調侃道。兄弟之情?會吃死人?
這會兒她倒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這……那……不一樣啊。」她勉強回道。
「哦?哪兒不一樣了?」
她轉了轉眼珠子,「你是毒醫神人的徒弟,我想毒死你簡直難如登天,你說對不對?」
他頷首。「這是當然。」
「瞧,這不是不一樣了嗎?我毒不死你,但你卻可以輕易毒死我,所以你不可以對我以牙還牙!」她說得理直氣壯。
「這點你放心,我有很多藥毒不死人,只會讓人吃了不太舒服。」他笑看著她。「例如辣藥,你也知道的。」
她掩住口,心發慌,直視著他,急急嚷道︰「你不可以報復我,那不公平!你身體健康,壯得像條牛,吃了辣藥當然沒事。我不一樣,我有胃疾,還是個弱──書生,吃了必死無疑。」好險,差點泄漏了身分!
羅寒皓盯著她驚慌的模樣,滿意地笑了。「好吧,這回饒過你。」
佑詩聞言,大大松了口氣,放下拉棉被的手,打個呵欠。「好累,我要睡了,晚安。」
羅寒皓呆愣住了。這小丫頭,以為她現在睡在什麼地方啊!
「喂,這是我的床,你的房間在隔壁。」
她閉上的眼楮又睜開了,嘆了口氣。「我睡你的床,你不會去睡我的床嗎?機靈點嘛!」她擺擺手,翻個身,不再理他。
羅寒皓瞪著她的背好半晌,然後無奈地搖搖頭,緩步走出房間。
他越想越不對,折騰了一整天,全是因為她,本來還想逮到她要好好訓她一頓,結果呢?
為她診病,為她配藥,還喂她吃藥,搞到最後,還得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她?!
唉!想不到他堂堂燕郡王,竟然被一個小丫頭吃得死死的,真是糗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