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拓儒陷在病榻達兩個月之際,就在他臉色愈發晦暗如幽之際,就在墨竹決定過兩天少爺病體再無起色便要到隔鄰拜訪之際,這一夜,方拓儒書齋里卻來了個消匿多日的嬌容。
子夜里,起先墨竹是鬧肚疼,茅房里折騰幾回後,竟渾渾噩噩、不知所以回到自個兒屋里倒頭沉睡,書齋里寂寥無聲只剩個昏迷不醒的方拓儒,不多時,房門輕啟,一抹白影悄然踱人,覷見床上的方拓儒,奠可奈何嘆口長氣,正是多日不見的古靈兒。
她抵近床沿伸手探他額頭,繼之輕撫他清瞿消瘦的臉頰,「說你書呆還不認,光會讀書,好好的身子折騰成這副德行!」她扶起他身子在他耳旁低語,「再不愛惜自己,當心我真的再也不要理你了。」
方拓儒病得昏沉,什麼都听不清楚,只是在嗅著那股讓他魂牽夢縈的軟軟甜香時,突然像在迷霧里攀著出口的旅者,死命想要撥開層層迷霧,意圖接近。
靈兒自懷中捏出一枚丹丸塞入方拓儒口中,病得太沉,他竟連吞咽的氣力都沒有,丹丸塞下後一再滾出,沒法子,靈兒想了想,將丹丸放人自己口中嚼爛,扶牢他,以口就口,將丹丸由她口
中哺入他口里。
究竟是因丹丸神效還是因他的昏沉本就是全心全意等她到來,總之,在她柔唇觸著他不久後,在靈兒還在為他究竟服下多少丹丸傷神之際,他竟然怯怯然地開始回吻她。
她酡紅臉掙開他,使力之際卻仍小心翼翼,怕傷了他。
「壞書呆,」她啐了聲,跳離他床邊,「剛醒就要佔人便宜?!」
「靈兒,別走!」生怕她要離開,他頹軟著身子,眼中起了霧,神智尚未清明,卻仍執念著要留住她。
「我說了要走嗎??」她轉身倒杯熱茶,踱回方拓儒床沿,扶起他身子喂他喝下水,「喝口熱水,你身子太虛,需要一段時間調理才能恢復元氣。」
「我什麼都不需,」一口飲盡她遞過來的水,他悶著聲音,「除了你!」
「傻氣!」靈兒將杯放妥,回到他身邊,「我不就在你身邊?」
「這會兒在並不代表你不會離去!」他睇著她的眼神含著怨氣,「靈兒,你很殘忍,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究竟在你心底,我算不算得什麼?」
「那日你說除非我真有事,否則你不會再來見我,見不著你,這些日子我人雖昏沉卻總叨念著是不是非要我病人膏胃,捱到最後一口氣時,你才會肯再見我?」
「傻書呆,你何苦如此?」靈兒搖搖頭,回睇著他的眼神微亮不舍,「你讀了大半輩子的聖賢書,卻還參不透‘情’字?你,純粹是為了你。」
「是嗎?」方拓儒眼神幽邈.想到自己痴心換來一句「枉讀聖賢書」,不禁怒從中來,低語,「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你既然口口聲聲為我好,就別再理我,由著我死活任命吧!」
語畢,方拓儒賭氣地掙開她,轉身面著牆不再說話。
「不錯嘛!」他光火,靈兒卻笑了,「方秀才果然頗有傲氣,這會兒是你允我撒手不理,任你死活的,晚些兒到了地府閻王處可別告狀我無情無義!」
語音方落,她起身踱近門,只听得門扉嘎然作響,隨後是一個關門的聲音。
「靈兒!」見她當真袖手離去,方拓儒急欲下床阻止,兩個月未曾落地,甫一下床,眼前直冒金星,兩腿軟麻麻地不听使喚,眼看著就要向前撲倒,突然,一個縴小身影自旁竄出撐頂住他的身子,將他攙回床上。
熟悉香氣回在鼻際,他心頭涌生一股強烈悸動,握著她縴巧臂膀不肯放手,卻也不說話。
將他扶到床榻坐定,她溫馴地陪在他身邊,電不想說話,淨是揪著他的衣襟把玩,兩人沉默良久,牛晌,在他衣袋里,她模到一圈硬物,掏出一瞧,是枚鐫刻著奇怪文字的銀環。
見靈兒睇著銀環若有所思,方拓儒急急解釋,「別多心,去年冬季我在路上救了只小狐狸,這是它留下的東西。」
「我能多什麼心,」她笑他的緊張,「你連妻子都有了,一個銀環算什麼?只是,若依你所言,這是只狐狸的環,你何以還要留在身邊?」
「我也不知道,只是舍不得扔,」方拓儒聳聳肩,「那雖只是只狐狸,可它給了我很奇怪的感覺,有一刻,我甚至想要將它留在身邊,你若不喜歡這環,我就扔了!」
「別扔!這是好東西呢!只是別用來罟著我就行了,」靈兒吐舌巧笑,扯下她頭上盤發成髻的紅頭繩,她無意識的扯動卻揪緊了他的視線,那一頭青絲雪瀑似地鋪灑在他胸膛上,清靈又嬌俏的女人味揪緊他所有的感官,她將銀環用紅頭繩穿過,將它掛在方拓儒胸前,「戴好它,別掉了。」
「有你在我身旁看著,」他突然攬緊她,將臉埋人她秀發里,愛極她的香氣,「掉不了的!」
「書呆臉皮厚!」她原想掙月兌卻又不忍心,她伸出手指刮他臉頰,臥病久了,他臉上已然冒生一堆胡碴,「我什麼時候答應要留下來陪你的?」
「不由你答不答應,」他下意識環緊她,「我是不會放手的,如果,你忌憚的是芸娘,明白我便去稟明雙親,退了這門親事,到你家向你姥姥提親……」
「還退什麼親?」她顫在他懷里咯咯直笑,「書呆!你真是病胡涂了,知道何以你會睡在書齋里嗎?你病重之際墨竹已代你同沈家小姐拜了天地,現下人就住在你廂房里,等著與你圓房,共效于飛!」
「騙人!」他瞪大眼。
她輕哼了聲,「我向來只會唬人不會騙人,若不信,過去瞧瞧便知。」
「不論真假,我心底唯一喜歡的人只有你,芸娘這事兒還有得補救,我和她畢竟尚未圓房,」久病初愈,他卻是首次感到頭疼,「也許……」
「什麼也許不也許的,」他陷人困擾,她卻幸災樂禍,「入你方家前,當你還病著,人家姑娘就說婚配已定,這一生已是方家人,不論你生死,她都不會改變心意,這樣堅貞的女子,夫復何求,你若硬找個借口將她休離,就是擺明了叫人去死!」
「隔道牆,」坐困愁城,睨著她,他搖搖頭,「你倒是件件清楚!」
「不清楚成嗎?」她巧笑,「誰讓我欠了你!」
「靈兒,你總說欠了我,能不能……」方拓儒突然有些開不了口。
「能不能將我的人賠給你?」她倒是清楚他的心思,手指縴縴戳他胸膛,她輕哼聲,「你倒是會打如意算盤!」
「靈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更不希望委屈你,只是……」他神情專注而淒楚,「只是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整日想的念的全是你,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書呆!」靈兒將兩人身子拉開,雙眸認真睇視著他,「你真的這麼愛我?」
方拓儒不發一語,輕輕點頭。
「你真的認為你了解我嗎?」靈兒輕哼了聲,「方拓儒究竟愛的是古靈兒這女子外在的形體,還是她內在真正的魂魄?你分得清楚嗎?」
像個貪玩的孩子似地,她貼身俯近方拓儒耳廓,笑嘻嘻舌忝舐啃咬,引燃他身子灼起熊熊火焰,她在他耳畔巧笑道︰「要戀上一個人的身子不難,只要給點兒時間就行,這會從若換成是芸娘在
你懷里,你也會踫她嗎?這些都只是身體里的自然反應,算是愛嗎?」
「靈兒,」他抑制著不去踫她,斗大的汗珠滾出額際,」我真的愛你!全心全意,雖然我也愛你誘人的外貌,更愛的,卻是你那時時刻刻古靈精怪的魂體!」
她停下對他的戲弄,輕哼了聲,拉開距離,睇緊他,「我就不信,若有一天,當你發現我其實並不若你想像中的完美模樣時,你還會愛我!」
「靈兒,」方拓儒嘆口氣,「給我機會,讓我證明!」
她笑了,笑得佔靈精怪,像他形容的一樣。
敲敲額頭,她作下決定,「成!傍你個機會讓你死心!」她將一雙柔美纏著他的頸項,笑得嬌媚動人,「命里注定,沈芸娘會是你發妻,雖然……」她停下話,「其他暫且不提,至于我,你若硬想要我不難,我說過命里欠你就該還你,只要你病好,上我家同我姥姥提親,姥姥若肯應允,而你也尚未改變心意,我便嫁你為妾,叫芸娘一聲姐姐,如此一來也不會讓你為難了。」
「為什麼你認定我會改變主意?」方拓儒心疼地攬緊她,「只要你肯跟我,此生已不枉,只是讓你作小,我舍不得。」
「名份這事兒我不在意,」她睇著他,星眸燦亮,「只是,話說在前頭,我若跟了你,頂多也只能像現在這個樣兒讓你摟摟、親親便了,我長年清修茹素,不能違戒,男女之事僅能點到為止。」
她自他眼底讀出失望,輕哼了聲,「是你自個兒說愛的是我的魂體,現下反悔了嗎?」
「愛到情深,自是向往靈肉合一,但若你有所顧忌,」他輕柔撫著她的發,無所謂聳肩,「我不會勉強,在我心底,原就只指望著能與你為偶,有你相伴,于願已足。」
「等我身子養好,屆時,我會托媒備禮……」方拓儒盤算著。
「不用這麼麻煩!」她打斷他,「什麼都別備,讓墨竹陪你過府一趟即可,姥姥不是拘禮人,諸事煩瑣,她反倒不開心,小事一樁,不需勞師動眾,噢!掌燈後再過去,姥姥午覺睡得沉,剛入夜時清醒些。」
「靈兒!」見她恍若無事,不太在乎,方拓儒心頭泛疑,「你會不會只是在騙我?哄我養好身子罷了!」
「誰要騙你!」靈兒笑著嬌嗔他一眼,小指勾住他的指頭晃動,「打勾勾就算作了約定,只要過得了姥姥那關,我便嫁給你!」
「靈兒!」方拓儒嘆口氣,「你能不能正經點,方才要你將人賠給我是玩笑話,我不希望你真是為了欠我而嫁,更不想讓你只是為了姥姥的一句同意,我要確定你究竟喜不喜歡和我在一起?對我又有多少情意?」
靈兒斂起笑,難得正經,「說實話,長這麼大,我也不明了何謂‘情愛’?但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喜歡和你一起,即使……」忍不住,她又笑了,「即使你是個又痴又傻的書呆!」
「我原是不痴不傻的,」他柔情睇著她,無可奈何,「只有在遇著你時無能為力!」
靈兒輕哼了聲,在他右手背上突然發現一道牙印傷疤,細細摩挲,他從她眸子里讀出疑思,淺笑解釋,「這傷疤是在救那只狐狸時被咬傷的,小家伙牙真利!」
「這狐兒不對,你既救了它,它怎麼可以咬……」她眸中漾起
壞壞光芒,睇著那道牙印疤痕,「怎麼可以咬得這麼淺?讓人記不住教訓!」話語方畢,她俯身就著那原有的牙印疤痕,用力咬下。
他原是被嚇了一跳,卻又不舍得收回手,也就由著她了。
方拓儒心頭忍不住笑,這丫頭還說清修茹素呢!竟有個愛咬人的癖性,她溫熱唇齒鐫琢啃蝕似地滑膩在他肌膚上,什麼痛楚都已失去,只剩下因為她的踫觸而澎湃高昂的情緒,她老愛罵他呆倒沒冤了他,他竟然……他傻愣愣地發覺,他竟然愛極了她啃咬他時的感覺。
「這樣才對,」抬起頭望著他手上出了血的印痕,她笑得很得意,「這樣才叫‘刻骨銘心’!」
望著她天真無邪的笑容,方拓儒無語,那狐狸只在他手上留下印記,而眼前這丫頭,卻是這世上能在他心底留下印記的唯一女子。
∼∼∼
站在古家宅院大門前,墨竹不敢置信睇了眼立在他身旁,面色紅潤還漾著些許緊張的少爺。
三日前,他的好少爺分明還是個纏綿病榻與病神搏斗的人,這會兒卻完全變了個樣子,可墨竹明明記不起,三日前少爺曾服過什麼靈丹妙藥呀?
病體無恙,老爺夫人自是最開心的人,除二老,過門月余的少夫人,芙蓉玉面上也總算透出了曙光。
一俟少爺神智清明,墨竹立刻將少夫人已然進了方家大門,及這段日子以來她辛苦陪侍病榻中夫君的事情與少爺說了分明。
「少夫人賢良淑德,兼之蕙質蘭心,只不過……」墨竹笑著推推少爺,「羞澀了點,你兩人已然拜過堂,夫妻相處之道,得靠少爺多費心。」
這番提點原也是希望少爺恢復神志後別再沉迷于隔鄰那神秘詭異的姑娘了。
「我有分寸。」
方拓儒這樣回答,但墨竹著實看不出少爺的分寸何在?
康復後方拓儒堅持仍睡在書齋里。
「病體初愈,身子尚未康復,貪靜,不慣與別人共房。,’
听這話,方夫人硬生生吞下滿月復急著抱孫的心意,這孩子剛由鬼門關打了圈回來,怎麼都成,只要他順意,雖然,方夫人想提醒兒子,他口中的「別人」,是他得共偕白首的妻子。
總算,少爺听了眾人的勸進房探視他那端莊守禮、羞怯美麗的妻子。
去是去了,卻還硬拉著個書僮墨竹作陪。
進了房,一個滿面紅霞的少夫人和個訥訥然說不出話的少爺,隔張桌子分坐兩頭,一人眼前一杯水,少夫人淨是垂著螓首,而少爺,淨顧著喝水。
墨竹實在看不下去,將少夫人的丫鬟隻心一把拉出房。
臨走前,墨竹撂下話,「少爺!屋里就剩您及少夫人小倆口,想說體己話,想做什麼都成,好好溝通認識一下,‘敬儒閣’這一院落,我會囑其他人別過來,你們好好熟稔一下,」墨竹笑著眨眨眼,「少夫人是您的妻子,想怎麼都成。這一下午您也別急著回書
齋了,用膳時分墨竹自會來喚您。」
方拓儒倒是听話,與沈芸娘在「敬儒閣」早一杵便是兩個時辰。
晚膳畢,墨竹陪少爺回書齋,喜孜孜問道︰「一個下午,少爺和夫人都做些什麼?」墨竹意有所指,「這麼長的時間,不好打發吧?」
「不難!」方拓儒展展腰,「‘敬儒閣’里我擱了圍棋,正好用上。」
「一個下午?!」墨竹傻了眼,「光做對弈這回事?」
「還不夠多嗎?」方拓儒淡語,「芸娘不會弈,我還是教了半天,她才模著門路的。」
「對弈時,」墨竹仍殘存指望,「少爺一定同少夫人談了不少心事吧!」
「對弈時干嘛要說話?」方拓儒睨了墨竹—‘眼,「雖只是在紙上興兵作戰,但電該全力以赴,自當心無旁騖,有什麼話非急在這個時候?」
墨竹唉了長長一聲,用手猛拍額頭,「少爺,您是真痴還是裝傻?照這樣進展,您和少夫人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為方家傳宗接代?」
「痴也罷,傻也成!總之,我對芸娘起不了那種心思,」方拓儒睇著墨竹,「你跟了我那麼久,該懂我心思,日後,別再做這種事情。」
「少爺,您既然說開了,墨竹也不跟您打混仗,這些日子里,您夢囈里總喊著個姑娘的名字……」
「既然你清楚,正好省我解釋,墨竹!」方拓儒捉起墨竹的手,眼中盡是光彩,「陪我出門一趟!」
「少爺!」墨竹急急阻止,「您病罷好,不可以出遠門!」
「不遠。」方拓儒笑,「就在隔壁。」
「您要上古府?」墨竹心底打個突,「做啥?」
「提親!」方拓儒眼底是堅決,「我要娶佔家小姐!」
「少……」向來口才便給的墨竹接不下去。
「別再‘少’了!」方拓儒笑著拍墨竹肩頭,「我知道你一定會幫我,先過了古家老夫人那關後,我便會同爹娘稟明,不管他們同不同意,」他低聲道︰「我一定要娶靈兒!」
∼∼∼
就為了少爺斬釘截鐵的宜示,是以這會兒,兩主僕候在古府大宅前。
墨竹幫少爺敲了門,半晌不見回應,加重力道再拍兒回。
「耐點性,」方拓儒倒是氣定神閑,「這屋子里院落好幾進,由里頭出來開門要耗點兒時間。」
「不是一點,是好一會兒了,」墨竹縮頭縮腦看著周圍,「少爺,別怪小的多話,誰家宅院口不是明晃晃兩盞大燈籠映著光,偏這古府,陰惻惻的,入了夜一片漆黑,這里頭,可別鬧了古怪。」
「不許亂嚼舌,讓古家人听到了會生氣的。」
「墨竹不是愛搬弄是非的人,只是……」墨竹嘆口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會听,只是,等這麼久沒人來,會不會里頭壓根沒人在?」
「不會!」方拓儒胸有成竹,「靈兒知道我會來,她會等我的!」
像是回應方拓儒的話似的,「呀」地一聲,古家大門敞開,一個提盞白燈籠的老漢站在門檻內。
「真是對不住!」老漢堆起滿臉笑,「您是方家少爺吧!小姐同咱們提過這兩天會有貴客駕臨,老頭兒上了年紀,行動遲緩,讓少爺和小扮兒久候了。」
「沒的事,老人家不用客氣,倒不知,」方拓儒拱手,「老爹如何稱呼?」
「叫我黃老爹就成了!」老漢舉手作勢,「咱們老夫人在花廳里歇息,少爺和小扮這邊請!」
黃老爹帶了頭佝僂著身子往屋子里頭走,墨竹緊隨著少爺跟上前去。
「有人又有燈籠,」方拓儒取笑墨竹,「這會兒你該放心了吧!」
「放心才怪!」墨竹壓低聲音,「少爺,你不覺得這黃老爹尖嘴猴腮,眼神昏濁濁地,腰背打不直,活月兌月兌像只黃鼠狼似的。」
「墨竹!」方拓儒忍著笑,「見不著人你要擔心,見著人你竟也有話編派,要我說,是你自個兒對這屋子成見太深,見山不是山,全成了你想像的怪模樣。」
墨竹原想再說,腳底突然顛躓了下,只得住了嘴專心足下,不再多言。
迸家大宅極寬敞,格局與隔鄰方家有幾分相似,都得先穿過前堂,再越過一畦半畝地左右的假山蓮塘,繼之才是一進進的廂房院落。
不同于方家優美嫻雅的賞蓮步道、曲徑通幽,樹木茂盛,古家蓮塘里盡是堆積多年的腐木淤泥,通過塘上的曲橋,幾處欄桿︰已然腐蝕頹圮,墨竹走得心顫,前方的黃老爹卻渾然不覺,怡然自得。
「黃老爹廠墨竹邊小心看路,邊開口問,「你們這幢大宅第住了幾個人?」
「不多廠黃老爹笑呵呵的,「就咱們小姐、老夫人,丫鬟翩翩,和我這黃老爹。」
「那就難怪,」墨竹避開橋上一處大窟窿,猛咋舌,「這大宅院也就乏人整理了。」
「整理不難,」黃老爹不太在意,「只是這個樣兒好端端的,干嘛要改?」
言談間,三人踱下曲橋進了另一處院落,「這個樣兒好端端的」?!墨竹心頭不以為然,荒園蔓徑別說鬼怪,摘不好連蟲蟻蛇蟒都要盤踞做巢了,這老頭兒竟還說無妨?
餅了三進荒草蔓生看來無人居住的院子後,路上草叢里還間歇凸出一些殘碎的灰色磚堆,那些久無人住的屋子,郁著潮濕,有股霉嗆的味兒,陰涼涼的。
「這些房……」墨竹忍不住再問,「都空著沒人住?」
黃老爹笑,「咱們不就這幾個人,房間太多了,沒辦法。」
「沒人住又何必買這麼大的房?」
「買這房,」黃老爹意味深長覷了眼方拓儒,「還不為了隔鄰住著你家少爺。」
「真的假的?」墨竹心驚,難不成這家人還真是沖著少爺來的?
「開玩笑的,」黃老爹擺擺手,笑呵呵,「小扮別放在心上。」
說話問,三人已來到一進院落,過了八角拱門,四周干淨多丁,顯見平日有人居住打掃,院落里,一棵老榕伸展著篷頂似的枝椏,葉叢茂密,若在白日,該會遮著天頂了,會是個蔭涼的所在,但在夜里,墨竹只覺猙獰得很。
院落中心,有一口石井,石井的井台砌成六角形,上面留著層于了的苔蘚,小小的井口是個黑漆漆的圓洞,覷不著下頭有多深。
墨竹想起有關這井的靈異傳奇,好奇想踱近,猛不然卻被井的另一頭突然直起的人影嚇了一跳。
那是個俏生生的縴弱小泵娘,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藕色斜襟短襖連上藕色灑腳褲,下頭套雙縴巧繡鞋,兩條麻花長辮,雖是一身丫鬟裝扮,但眉是眉,眼是眼,唇齒眉宇間,秀氣得緊。
見著墨竹與方拓儒兩個陌生男人,小丫鬟青白了臉,忙不迭地轉身隱去。
墨竹半天才回過神來,在那姑娘眼底,他見著一抹小兔遭受驚嚇時的神情,讓人心生不忍,好個清靈動人的女子,沒來由,墨竹心頭一陣恍惚。
「方才那住是丫鬟翩翩,」黃老爹笑著扯扯墨竹衣袖,看出他的失神,「這丫頭乖巧,只是怕生得緊,登不了大場面。」
「方少爺!」黃老爹朝石井後方亮著燭火的屋宇伸起請人的手勢,「前頭就是咱們府里韻花廳了,進來吧,老夫人在候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