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趕尸娃娃 第一章

八年後明憲宗成化二十三年

湖北古稱鄂,位于長江中游北部,與洛、陝、蜀、湘、贛、皖等省接壤,因位處神州中心,自古便是交通及商貿往來頻繁的中途站。

位于其西北方的襄樊城,自古以來即是漢水上游物資集散地和甫襄隘道的門戶,城里向來熱鬧鼎沸。

襄樊城外聚龍山腳處「忠義莊」里響起爭議聲,昨夜風雨交加,莊里大門一敞,奔進了個渾身血污的中年漢子,那中年漢于全身是傷,在取出懷中物交與忠義莊莊主後,頭一歪便即歸西去也。

忠義莊莊主干震乃先皇明英宗兵部侍郎于謙之子,于謙在英宗時之「土木堡之役」中為極重要的護國巨功。

明英宗正統十四年八月,英宗朱祁鎮听從了太監王振建育御駕親征。

王振是朱祁鎮的啟蒙夫子,向被其稱作「先生」,朱祁鎮對王振很信任也很懼怕,而王振更自比為周公撫成王之重位,當時也先犯邊,王振好大喜功,煽惑著無知的朱祁鎮,是以有了那次決定匆忙的親征。

八月十五日那一戰明軍毫無周詳行軍準備且缺乏統籌,軍隊剛一移動便馬上大亂,而也先的騎兵卻如急風暴雨般沖了過來,其兵丁大刀亂砍,弓箭亂射,致使明軍在此役中死傷數十萬,尸橫遍野慘不忍睹,朝中大臣如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鄺野、戶部尚書王佐等五十多人全部罹難。

王振在亂軍中是被護衛將軍樊宗用鐵捶打死的,在這場混亂中,朱祁鎮不會騎馬,也跑不動,身邊的侍從又早被沖散,只得找了個地方向南盤膝而坐,听天由命,莫可奈何!

之後也先派人前來辨識並確認出此人即御駕親征的明朝皇帝,是以興高采烈催動著狂奔的戰馬,帶著耀眼刀槍和配有響笛的飛箭,越過堆積滿地血跡斑斑的尸骸,將這個身穿游龍衣冠、面色蒼白、神色緊張的二十多歲青年皇帝俘虜歸營。

八月十七日,朱祁鎮被俘的消息傳到京師,孫太後等人備了八馱子金玉、珠寶、綢緞貴重物事想贖回他卻遭也先拒絕,也先甚至挾持著朱祁鎮至大同、宜化等地,企圖迫守軍大開城門。

當時留守之朱祁鎮胞弟廊王朱祁鈺召集大臣討論應付也先的辦法,當時侍講學士徐理認定看星象,算歷數,明朝天命巳盡,惟有南遷才能解除大難,幸得當時任兵部待郎的于謙厲聲怒斥其一派胡言,言明「京師乃大明根本,不能輕易改變,誰再主張南遷,就砍誰的頭!」這才偃息了這股南遷避禍的議題,護住大明根基。

于謙井建議朱祁枉盡快自全國各地調集援兵,保衛北京才是首務,不久廊王正式管理朝政井將于謙升為兵部尚書。

九月初六,因國不能無君,廊王朱祁鈺終于當上了明朝的皇帝,他尊奉朱祁鎮為太上皇,改年號為景泰元年,歷史上稱其為景帝。

後來,也先雖挾持著朱祁鎮對付明軍,陰謀卻始終無法得逞,在無機可趁不得不談和的情況下,朱祁鎮被釋回大明京城。

一個日頭下同時有了兩位大明皇帝,情況自是尷尬難言,之前朱祁鈺對于迎回兄長一事就不太熱心,更在景泰三年廢了英宗兒子朱見深的皇太子位,改立自己兒子朱見濟為皇太子。種種行徑已說明他戀棧皇位的心,是以當朱祁鎮返回京師時,朱祁鈺只是迎拜于東安門,且為了不讓兄長復位,他刻意將其安置在宮城內的南宮而非正宮。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日夜,右副部御史徐有貞、京師團營總指揮石亨、太監曹吉祥、京營都督張輒發動了「奪門之變」,他們進入長安門沖進朱祁鎮住的南宮,用輦將他抬到奉先殿,高坐在龍床之上,天亮之後,文武大臣來到奉先殿抬頭仰視時才發現上頭坐的已不是景帝而是英宗了,

奪門之變成功,朱祁鎮復位,當時朱祁鈺在病榻上听到這消息知道大勢已去,除了連說幾個好字外,再也沒講什麼,第二天朱祁鎮下令將于謙等人逮捕並于二十二日殺害,二月初一日,朱祁鈺被廢為郎王,過沒幾天也死了,他死時年僅三十歲,那一年,朱祁鎮改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重新掌政。

朱祁鎮復位後何以要殺忠臣于謙呢?

只因在也先以朱祁鎖為誘餌企圖對明朝進行要脅時,他曾說過「社稷為重,君為輕」的話,朱祁鎮對此記恨在心,復位後,也不管于謙是多麼赤心報國、忠心耿耿,還是將他給殺害了。

雖戮殺了忠臣,朱祁鎮終究還是顧忌著世人評論,是以並未將于謙全族殲絕,但經此事,于氏子孫對于伴君入朝輔政一事寒進了心,整族由燕京移至襄樊祖宅,子孫務農經商,開設武館學堂教化當地鄉民,惟一禁止的,就是入朝為官。

幾十年下來他們巳漸漸在襄樊之地打下深厚的根基,不單家大業大,湘鄂地區之民都知道忠義莊莊主古道熱腸,熱于助人,再加上其父為一代忠臣,是以江湖中人對其均至為尊重,門派間若起紛爭,也都會想到找于震代為排解。

這也是為什麼昨夜那名漢子,會在臨死之前找上了素昧平生的于震的緣故。

「師父!張彥嶼那惡賊就是幾年前在湘南打著‘九天宏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玄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招牌的那廝,」說話的人是忠義莊莊主二弟子徐守晦,邊說著他的舌頭幾次險些打結才能流利訴出幾年前那張彥嶼自創的道號。

「經由昨晚那名漢于臨死前送來的證物,可以指證就是那廝干下了十多年前令人發指,連續奸殺多名童女之後,還陸續掠奪了幾筆由京師撥出治理黃河潰堤賑災敦銀的人……」

「二師弟!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于震大弟子官雲飛年長于師弟,且跟隨于震多年,明了師父行事謹慎,對于與官府有關聯之事向來不願多涉。「那人雖是在死前求托師父助其揭發張彥嶼惡行,但他提出的鐵證是否真能讓官府采信,對這事咱們都沒幾分把握。」

「更何況,听說張彥嶼那廝前些日子已因書寫可上達天庭的‘青詞’有功于朝,兼之會幫皇上祈雨修玄煉丹,還會些算求吉解災預言的法術,這會已以張天師之名被當今天于重用,最可怕的是……」官雲飛搖搖頭,「他還和當今最得勢的西廠太監頭子符壽糾結成黨,現今氣勢銳不可當!」

「雲飛!你的意思是……」于震擰著眉心,「昨夜那些緊隨著查上門的官差是符壽的手下?」

「是的,師父!那些人身上都佩有西廠腰牌,」官雲飛沉吟,「昨兒晚他們雖在咱們莊子里沒查到什麼,卻已起了疑心,眼下連咱們自己安危都有了問題,又如何再有余暇去揭發張彥嶼那惡賊?」

「說到底……」在一旁安靜了半天的徐守晦再也忍不住跳腳了,「大師兄的意思是咱們得袖手旁觀此事?」他一臉不贊同,瞳眸底亮著焰火,「說到底,大師兄是打算不理咱們忠義莊那為國為民忠君義膽的金字招牌?不理會那些在惡徒婬威下白白送命的生靈?」

「二師弟此言差矣;」官雲飛沉著嗓,「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得、搭理不上,‘忠君愛國’?!」他哼著氣,「那也得分忠的是什麼君,當今天子無道才會讓奸佞有隙可趁,混淆朝政天听,這時節咱們就算真有心想要報效國家,可也得要先估清楚自己份量,才不會平白無辜做了犧牲。」

爭議暫休,一番話讓三人同時想起了于震之父于謙,那個一生忠君義膽卻落得落魄下場之先人。

「雲飛!」于震語氣中帶著衰思,父親的死終其一生對他都將是個傷口,「你熟識的人面廣,當今朝廷,天子腳下,當真沒有一個可以維護正義的人了嗎?」

闢雲飛沉吟片刻,「有是有幾個,但他們勢弱言微,說的話皇帝不會采信,張彥嶼又已晉升為天子身邊的人,想扳倒他,光找那些一年到頭見不著皇帝幾次面的人又有何用?」一抹亮意閃過沉思瞳眸,「師父!徒兒倒是想到了一個人,此人不僅位高權重,且敢言敢當,是咱們目前尋求奧援的惟一途徑!」

「誰?!」于震與徐守晦同時問出聲。

「當今天子親佷,彰榮王府壬王朱佑壬!」他緩緩出聲。

「壬王爺?」于震思索著,繼之點點頭,「這年輕王爺我也曾風聞過,他是近幾年里竄升得最快、皇上跟前最紅、最得勢的難得人物,可你確定……」他一臉懷疑,「他會肯插手過問此事,與張彥嶼對立?挖斷他的老根?」

「徒兒沒把握!」官雲飛回答得老實,「傳言中這王爺行事向來率性,不喜受世俗羈絆,可總體來說他政績卓越,與‘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此類尸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空食君祿者全然不同。」

「是呀!」徐守晦也點了頭,「听說兩年前那樁禮部王尚書獨子,因爭風吃醋屠弒京城花魁及瞻遠鎬局滿門一案,當時王尚書到處派銀子,連皇上最寵愛的萬貴妃都幫襯著他,誰都不敢插手此案,偏這壬王爺硬是追根到了底,末了還將那王尚書獨子給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听起來,」于震目中亮起了希望,「這個人會是咱們最後的一個指望了。」他深深嘆口氣,「他朱家雖對我于家不仁,可除暴安良乃我輩中人無可推卻的職責,咱們既然知道了這檔子事就不能再佯若無事而過了。」

「師父心頭有了計較?」官雲飛出聲探詢。

「目前首要任務,」他肅聲道︰「咱們得設法甩月兌那正圍守在莊子外的那些西廠鷹犬,派出個不會令人起疑的信差,將證物送至朱佑壬手里,委他查明此案。」

「信差?!」徐守晦一臉義不容辭,「如果師父放得了心,徒兒願接此事。」

「不好!還是我去吧!」官雲飛維護著師弟,這趟任務極其凶險,生死難卜,姑且不論張彥嶼身懷異術,光就那與其狼狽為奸的符公公西廠爪牙布下的天羅地網便能隨時要人命。

「我是大師兄!」官雲飛一意想攬下棘手事,「師父,您讓我去吧!•

「不成!大師兄!」徐守晦卻也同樣不願讓師兄身涉奇險,「就因著你是大師兄,咱們忠義莊里千頭萬緒尚需你陪師父打理,這種小事就由師弟去辦就是了。」

兩師兄弟爭執不休,于震卻突然雙手平舉出了聲音。

「都別爭了,師父心頭已有定案,這一趟……」他凝睇著兩位徒弟,「就讓吳兒去吧!」

「小師弟?!」兩師兄弟異口同聲,臉上卻是一樣的反對。

「我不贊成!師父,」是官雲飛先拾回了聲音,「小師弟今年才二十,江湖閱歷不及咱們一半,再加上……」「再加上他是于氏下一代里惟一的男丁血脈,」徐守晦大咧咧地直述出兩師兄弟掛在心頭的憂慮,「他首要之務是要傳宗接代的,怎麼可以……」他猛搖頭,「怎麼可以讓他以身涉險?」

「吳兒是要傳宗接代用的?」于震朗笑,「瞧你將吳兒形容得同個種豬似的,這孩子就是身邊太多關心他的人,一個爹、一個娘、四個姐姐、四個師兄、叔公嬸婆一大堆,還有一莊子的護院管事,才會縱得他那副倨傲的性子,這次是個好機會,反正他遲早都得要離開咱們闖出天地的,那麼,又為何不讓他去試試呢?還有……」

于震目露慈光,「雲飛,你和守晦雖與我師徒相稱卻又同時是我的好女婿,論起親疏可不比吳兒淺,只是你們叫慣了師父改不了口叫岳父罷了,我同樣也不舍讓你們去涉險的,還不如,就讓吳兒去磨練唐練吧!」

「磨練是好事,」官雲飛依舊反對,「可不急在此時,更不急在這檔事!」

徐守晦用力點頭支持大師兄的說法,可于震笑而不答的眼神及堅定的交情已說明此事毋庸再議、無可轉圈的結果。

***

夜深人靜,丑時。

這樣的時辰,正常人是不會醒著的,但為了符壽的鐵血令,西廠禁軍副統領曹逸臣可沒膽敢松了戒心入眠,他領著百名西廠禁軍己圈守在忠義莊四周幾天了,每日嚴格控管人員進出,任何人若想出進莊都得搜身,而若是交代不出身份的陌生人,則只有被殺的惟一下場。

這樣的時辰,正常人是不會趕夜路的,可偏偏,一聲重過一聲的落地聲響在曹逸臣及其部屬耳際遙遙傳人,這樣的聲響著實不像急急趕路時會發出的聲音,它太突兀、太沉重,像是毫不在乎它將勾勒出多大的注意,像是在向世人宣告它的即將到來。

夜里泛起濃濃夜霧,忠義莊周圍是密密的相思林,聲音傳了一陣,眾人眼前卻還沒見著來人,那一聲重過一聲的擊地聲不只打在死寂的夜里,更打進了曹逸臣及其部屬心底,他們紛紛站直了身子拔出佩劍,不論來者是誰,至少,他們已然有備無患。

接著一聲響亮鑼音敲在夜里,也敲進了曹逸臣繃得死緊的神經線里。

鑼響後是聲嬌甜的女子噪音,這樣嬌甜的噪音原該讓人覺得通體舒暢的,可偏偏,女子吐出的話語卻與嬌甜無關,只讓人毛骨悚然!

「死人上路!活人回避!」

又是一聲鑼響——

「家犬需系緊,福薄遠遠離!」

鏘鏘再嗚,清亮鑼聲在夜里竟如喪鐘嘶嗚心驚。

怔忡眾人眼前,緩緩破霧而出現一列「夜行人」!

眾人均瞪大了眼,如此光怪陸離的事情他們雖曾听聞,卻只當成鄉野奇譚,從沒當真過,萬沒想到,真真實實出現在眼前。

說是夜行「人」其實是不對的,來人中只有兩個同他們一樣是會呼吸的活人,一個是行于隊伍最前端敲著鑼鈸的嬌女敕小泵娘,另一個則是跟在她身後圓滾肥敦留了八字須一身道袍,手上持著法杖法器搖鈴的中年胖子。

至于兩人身後跟隨的「東西」,雖然它們也是「人」的形體,可光瞧那些東西青芒無神半闔的眼臉、不會呼吸的口鼻及僵硬的身軀,縱跳向前時膝蓋骨關節不會伸屈的反應,還有那些東西額心緊黏著的黃紙符,曹逸臣等人對于這些東西來歷心頭已略有了底。

方才一聲重似一聲的落地聲,想來就是這些東西前進時所帶來的震動吧!這些東西的正確說法叫僵尸,僵硬的死尸!

是的,跟在胖道士身後的是四具僵尸,那些僵尸都戴著高筒氈帽,額上壓著畫了符的黃紙垂在臉上,彼此間隔六、七尺用草繩聯結起來,他們直挺挺地立著,一跳一跳地隨著胖遭士前進。

跋尸?

是的,這就叫做趕尸,死在異鄉無處可歸的孤魂野鬼是不能投胎的,他們的遺體亦需落葉歸根回到老家安葬方能放心投胎。

縱使曹逸臣曾歷經過不少大風大浪,也忍不住要為乍見眼前匪夷所思的場景感到驚惶。

但相較起他還算是心定的了,在他周圍不斷傳出窸窣聲響,有些膽子小的,雖說是大男人也都開始拉領于、攀袖緣,遮著眼楮旋著身子,看趕尸雖是頭一遭,但大多數人都听過老人家警言,趕尸這玩意兒邪氣得緊,八字輕的千萬得回避,否則輕者惹病,重者觸了霉頭是會喪命的。

怕歸怕,曹逸臣畢竟未忘職責,他將身子擋在忠義莊大門前,如果這隊「人」只是途經,他大可不聞不問,可若他們是要進忠義莊,那麼,不管是死是活,他都要盤查的。

他原指望這列趕尸隊能繼續前行,可偏偏嬌女敕小泵娘轉過身一個鑼響,領著一群「東西」笑盈盈地朝曹逸臣而來,小泵娘笑得很甜很可愛,她的笑容雖在夜里卻依舊燦然若日,小泵娘還有兩顆小虎牙和一對小梨渦,這樣清甜可愛的她,笑容應該也是動人的,卻不知何以,看著她的笑容,曹逸臣沒來由覺得心悸。

跋尸人都該是冰寒著瞳眸,陰冷著神情的吧,可這小泵娘竟是如此動人地笑著?

笑得像極了個小巫女……

「死人上路!活人回避!」

小泵娘在曹逸臣跟前站定一個響鑼打住了腳,她身後的胖道士搖搖法鈴,一時之間,一隊人馬全停了下來立于曹逸臣跟前。

「都說了活人要回避的了,」雖被擋了路,小泵娘依舊不慍不火,「這位大哥難道是個死人?」

「你才是死丫頭!」曹逸臣回了嘴,也終于可以坦然接受這奇怪的小泵娘和她身後的「東西」了。

「官爺!有話好說,」胖道士抹抹汗水,一臉惶恐笑容地趨前道︰「對不住!對不住!小女家教不好,不會說話得罪了您!」

耙情這一老一小竟是父女!曹逸臣忍不住眯起眼比較著,可除了兩人一式的笑容外,這對趕尸父女竟沒一個地方是相似的。

「我本來就不會說話嘛!」小泵娘笑盈盈認錯似的吐舌頭,「好狗不擋路,我不是畜性,又怎麼會和狗說狗話?」

在曹逸臣還沒發現她是在乘機罵他前,胖道士巳低斥著將女兒拉到身後,他叫了聲女兒的閨名,曹逸臣忍不住拉長耳朵,有沒有听錯,他仿佛听見胖道士叫女兒「僵尸」?

僵尸?!

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兒家怎會取蚌這樣可怕的名字?

「官爺!對不住、對不住,小人甘游方,以趕尸維生。」

他倒是懂禮的,笑嘻嘻地一個勁兒的鞠躬,像極了鄉下人家不曾見過官差的樸拙,見對方憨實,曹逸臣也略略松了戒心與語氣,這姓甘的胖子看來是不可能搞出啥玩意的。

笆游方再次抹汗,也不知是緊張還是趕路給熱出來的,「不好意思,干咱們這行的只能寅夜趕路,不知道有沒有嚇著諸位官爺?」

「嚇著倒沒有,」即使真被嚇著了,曹逸臣也是打死都不會認的,他哼了聲,「只是這忠義莊前些日子里頭窩了反賊,咱家廠公已下令封鎖整座山莊,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出!」

「官爺明鑒!」甘游方哈著腰,收起笑,愁著臉,「咱們做這行的,日日都是度小月,好容易這回能做著忠義莊的生意,還望官爺大人大量,別斷了小人生計。」

「是忠義莊請你來的?」曹逸臣顰眉詢問。

「是呀!」甘游方吸口唾沫娓娓道來,「是這樣的,前幾天小民三叔公的七嬸婆的女乃娘的佷兒的弟媳婦傳了話來,她是在忠義山莊當灶房管事的,說是個在灶房當差的年輕小伙子,在幫忙為于二小姐燒洗澡水時不慎讓火苗灼上了臉頰,他原要拿水來澆,一個失手卻拿到了豬油罐,這一淋將下去……」

笆游方猛咋舌,「就是華佗在世也救不活了!」他嘆口氣,「可小伙子是小民三叔公的七嬸婆的女乃娘的佷兒的弟媳婦的遠房表弟,當日小伙子自燕京老家來時,她還曾拍胸脯要將這遠房表弟拉拔成材的,這會兒可好,住不滿半年人卻歸了陰,沒得說,為了要向小伙子寡母有個交代,是以哭哭啼啼央請于老爺幫忙,于是他們才找上了小民,說好了若小民能將小伙子尸身安然無恙盡快送回老家人殮,那麼小民就可以得著個大紅包了。」

「所以小民今夜是上忠義莊做買賣的,還請官爺高抬貴手!」

曹逸臣沉吟,這胖子說得有條有理倒不像撒謊,況且依這胖子的拙模樣和那個不解事淨會笑的丫頭片子,想來還沒本事另生事端。

「進去可以,」他想了想與其留這些可怕東西在莊外嚇自個兒弟兄,還不如眼不見為淨,「不過你這些賺錢用的‘伙計’們在入莊及出莊時都得讓我的手下搜身,以防挾帶物品出入莊。」此話一出,他在幾個手下眼底願見了恐懼。

幫僵尸搜身?!

唉!也難怪他們要變了臉色,可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們是在幫殺人不眨眼的廠公辦事,想好好生存,招干得放亮點。

接下來四個被指派到的禁軍顫著手、壯著膽、屏住氣息往幾個死青著臉半闔著眼的僵尸身上磨磨蹭蹭。

「曹副統領,確定沒東西!」

幾個松了氣的聲音陸續傳來,曹逸臣則是自行搜了笑嘻嘻的甘游方上下,至于姓甘的小泵娘,畢竟男女有別,他只能讓她轉個幾圈上下跳跳抖抖身子。

「成了嗎?要不要再多繞幾圈?官大哥,為求安全我還是覺得該再多轉幾圈好些耶!我和爹都是良民,協助官差是樁好事!」

那姓甘的小泵娘轉了一圈又一圈當是玩耍似的,轉得曹逸臣和幾個手下頭都暈了,可偏她卻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在這樣靜謐的夜里,在一般人都該流連夢鄉時分,這她竟還擁有如此旺盛的精力,讓幾個眨巴著睡眼的大男人都甘拜下風。

之後大門一敵,忠義莊守門口的看門管事見著來人也是一場混亂,待得兩人四尸跳入門後都已是半個多時辰後的事了。

大門呀地一聲重新闔上,隔在門外的曹逸臣揉揉惺忪的眼,深深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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