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的萬頭鑽動,官府的人馬在靠牆處,擺開陣勢,網羅各路精英,一張大長桌後面坐著幾個老眼昏花的官爺們,兩旁挺站著十來個人高馬大的衛兵,維持秩序。
由于前來報名的人數大多了,在官兵的要求下,百來個高矮胖瘦良莠不齊的應征者在長桌前大排長龍。
「借光、借光,讓一下有殘疾的人吧!」
霞女連拖帶拉地死拖著賽夏穿過一大長排的人們,沒一會兒就來到大長桌前。
她大吁一口氣,撇掉滿臉汗水,露出清秀的臉蛋,手上的汗水就往衣服上擦,當場一抹黑墨便印在衣襟上。
大長桌後頭所有的官老爺是看得捏住鼻子,不敢用力呼吸,一張嫌惡的嘴臉立即浮了出來。
「小子,‘你’叫什麼?」坐在中間那個尖嘴猴腮的官老爺詢問著。
「我要找官老爺,官老爺在哪兒?」她低下頭往桌子底下找去。
一個蹺著二郎腿的官老爺,斜著嘴角,不悅地回答。「我們都是官老爺!」
霞女嚇得倒退一步,瞅著一雙大圓眼。「哇,原來官老爺都這麼老呀!」
「放肆!」幾個被批評的官老爺齊聲怒斥她,誰叫她膽敢在官老爺頭上動土。
那些原本排隊得整整齊齊的應征者全圍靠過來爭看是誰在那兒撒潑,連官老爺都敢得罪。
賽夏也湊在人群中,兩手抱胸作壁上觀,心里頭倒有點佩服霞女這個傻妞的傻膽,她什麼都小就是膽子大,天不怕地不怕,最糟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該怕什麼?
霞女又是一頭霧水。「為什麼要放‘四’,放‘三’或放‘五’不行嗎?」她用力去刷了兩下頭上頂的那根沖天炮。
闢老爺火氣高漲。「方才是不是‘你’自稱有殘疾?」說話的官老爺長著一對三角眼,面上也沒半點好臉色。
「不是我,是他!」霞女伸出右手直指站在人群中納涼看熱鬧的賽夏。
所有圍觀者的目光全部轉移到賽夏身上,從頭至腳掃了一遍,想找出他哪兒有殘疾,由于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任何殘缺的地方,最後所有的焦點只好暖昧地聚集在賽夏的下半身。
此時,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干笑幾聲,嘲弄之意再明顯不過。
賽夏被看得全身不自在,慢慢地挪動腳步向霞女擠去,天啊,他自覺連走路都不對勁了,好像他那地方真出了毛病。
「你在搞什麼鬼?」他不動聲色地壓低聲音,那兩片唇幾乎沒動一下,他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害霞女的心願達不成。
霞女異常鎮定地主導著眼前的戲碼。「官老爺,我這個兄弟小時候跌倒過,長大又醫不好,所以腦子有時候笨笨的,不過他的手腳功夫非常了得喔!」她回頭望著賽夏,對他眨了兩下眼楮。「來來來,現個身手給官老爺瞧瞧,來個猴子上樹吧!」她知道賽夏的輕功不賴,于是出手就往他的用力地拍打下去。
賽夏登時彈上了聳立在官老爺們身後的老樟樹,在枝極上立成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
霞女暗自偷笑著,並且率先拍手叫好,所有的人也跟著鼓掌,現場一片嘩然。
賽夏知道被霞女耍了,立刻又縱身一跳,雲淡風清地再度回到剛才的位子上。
???
站在霞女身旁的賽夏,足足比霞女多出一個頭,霞女一個抬頭;正巧撞見賽夏所有五官都在瞪她,包括眼、舌、鼻、耳、口,還有他的下巴,也很無情地懸在她頭頂上,惡狠狠地怒視著。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想笑,甚而細聲細氣地嘲諷著。「沒想到你這麼配合。」噗哧!
賽夏沒見過女孩子像她這麼頑皮刁蠻的,幸好她是中原人,不是樓蘭人,否則他當了國王後,若有子民如此,可真讓人頭疼。
當眾人的掌聲停止後,一位白發蒼蒼的官老爺問話了。「你們兩個都志願從軍人營嗎?」
這位眼尖的老人家注意到方才賽夏施展輕功的當兒,那飛起騰落的動作里,有一片距離他咫尺的枯黃落葉,竟然文風不動,足見其人輕功及內力之高深,這樣的奇才異士若能納入軍隊,為朝廷效力,保護公主前往樓蘭和親,這一路的安全都可無虞了。
老人家問話一出,兩個人都搶話似的說出不同的答案——
「是!」
「不是!」兩人相覷,怒眼以對。
「到底是或不是?」那位官老爺站起來詢問。
「當然是嘍,不然來這兒做啥?耍猴戲呀!」霞女用腳使勁往賽夏的腳盤踩去,暗示他不要隨便出聲,同時也不忘再次稱贊他剛才的猴戲耍得實在不錯。賽夏的眉頭隨著霞女的腳下力氣越鎖越緊,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欠她什麼債,要讓她這麼折磨。
他索性放棄掙扎,兩手心攤開朝上,肩頭一聳,看她要怎麼玩。「這麼用力踩,我怕你的腳會酸的!」他的唇湊近霞女的耳朵旁,反諷地說道。
霞女「青」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這個小娘兒可是夠辣夠悍,他倒想欣賞一下她會如何閃避那些官老爺們對她采取「驗明正身」的必要程序時,看她那顆時靈時笨的小腦袋瓜怎麼擠出智慧來為她自己解圍。
「好,既然都是忠勇愛國的志士,朝廷一定會好好栽培你們的,各自報上名來,以便登記入冊。」那位官老爺右手提筆,沾點墨,準備下筆。
「我叫賽夏!」霞女以清脆略帶點童音的聲音,大聲地朗誦著。
闢老爺落筆載下。「瘦瘦干干的叫賽夏,那另一位呢?」
賽夏的眼楮像燃著兩顆火球,緩緩地燒向霞女,嘴角噙著氣憤。「你叫賽夏,那我叫什麼?」他一字一字地生硬如石地問著霞女。
他總算明白在來京城的路途上,霞女所透露要再向他借一樣東西的意思了,只是那名字太尊貴了,恐怕她還受用不起呢!
闢老爺悶了——「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會忘記,看來你小時候的那一跌,腦子可能傷得不輕。」
霞女被官老爺的話給逗得大笑。哈哈哈!她高舉手臂搭在賽夏的肩上,像個小布偶垂掛在壯茁的樹干上,一手抱住自己的肚皮,笑得前僕後仰,看得大伙兒全都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何事這麼好笑。
闢老爺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地看著眼前一高一矮的兩個年輕人,一個笑得人仰馬翻,一個漲滿怒容,兩個都是怪人。
他見賽夏遲遲不回答,不耐煩地訓斥道︰「我問你姓名,你為何怒而不答?」
霞女一听又笑,賽夏的名字被她借來使用,他當然只能干瞪眼、生悶氣說不出話來了,瞧他那副氣得七孔冒煙的模樣,還挺俊的。哈哈哈……她兩手捧撫著肚皮,怕一不小心笑破了。
賽夏仍未答腔,他在考慮該動口還是動手入修理滿口胡謅的霞女。
但是官老爺的耐性和修養可沒他好。「我是看你身手還不賴,才跟你在這兒蘑菇半天,再不說出姓名,就回家吃自己吧!」氣惱地往大長桌上用力一拍,所有的人都錯愕了。
「他姓霞名女!」霞女自告奮勇地替賽夏回答,以消弭官老爺的心頭氣。
賽夏舉起拳頭想捶在霞女的腦門上。「什——麼?我叫……」
「沒錯呀!你是叫霞女,下回別又忘了,我可沒空隨時都得提醒你。」霞女笑得壞壞地提醒他,一回身躲到他身後,避開那只青筋暴露且即將落下的拳頭。
闢老爺手上那支毛筆重新再沾濕硯台上的墨汁,一筆一畫地記上。「高個兒叫霞女,什麼?霞女!看你昂藏五尺身軀,怎會名字里有個女字呢?你到底是男是女?從實招來!否則拖出去殺頭。」官老爺氣得把那支毛筆甩出去。
賽夏從小到大沒受過這麼大的屈辱,那個老頭算哪根蔥、哪根蒜,竟然敢對他大呼小叫,該殺頭的人,是——他!
「來人呀!」賽夏一氣之下忘了他身在中原京城,而非樓蘭的王宮。
側站成排的衛兵一听有人傳喚他們,立即圍繞過來,一見出聲者是個陌生人,而非官老爺,全又愣在一旁,不知該听誰的話。
那位三角眼的官老爺跳起來。「放肆!我是官老爺還是你是官老爺?!」
霞女笑嘻嘻地跑到官老爺面前拍撫著他的胸膛,幫他順順氣。
「愛說笑,在場的人年紀就屬你最老,當然你才是官老爺嘍!」她那一招也不知在安撫人家還是在糟蹋人家。
「這還差不多!」氣煞煞的官老爺一時也沒完全听清楚她的話,只覺得這小子比較懂事,懂得逢迎拍馬屁,是可用之人。
霞女又兜回賽夏身旁,壓低嗓音罵他——「你是春天的蟲呀!」
「什麼意思?」賽夏連被罵了都不知道。
「蠢!」她又拉低賽夏低聲叱道︰「你搞不清楚狀況呀,又不是當官的,喊什麼來人啊,想害我進不了軍營,去不成樓蘭是不是?」
賽夏一口氣憋得吞下肚去,他是有氣發不出啊!若不是為了她,他此刻應該是在迎春閣的溫柔鄉里才對。
他堂堂樓蘭國的王子,落難于中原也就罷了,竟然還被懷疑是女的,這一切都是霞女造的孽。
有時,他不免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霞女下了什麼蠱,他何必要護著她呢,只要跟她在一塊,就有一堆倒楣爛帳的事纏上身,他根本可以不必管霞女的死活嘛,她既然想和一堆男人去樓蘭就讓她去吧,反正她那副德行以及傻呼呼的性子,沒人會看出她真正的身分,更不會去上了別人的當,還是回頭顧顧自己,別老再上霞女的當了、別再有婦人之仁,他早該清醒了。」
霞女這時良心發現,幫賽夏說話。「回官老爺的話,霞女他雖然名字里有個女字,但他絕對是沒有兩團肉的姑娘家!這一點我可以人格保證。」她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的人格值多少錢?嗟!來人呀,給我拖下去驗明正身。」勢利眼的官老爺說起話來夾槍帶棍。
兩邊的衛兵,左右各來一名,挾住賽夏的胳臂,但被賽夏隨手一揮即掙月兌,既而又上來兩名士兵,仍不敵賽夏的臂力,最後整排的士兵一古腦兒蜂擁過來,才鎮住賽夏。
「喂,你們別動手動腳的,放開他!」霞女沖過去欲幫賽夏解圍,可惜人單勢孤起不了作用,有個士兵在情急之下出手推霞女的胸部,瘦弱的她,一把就被慣倒在地。
「不準踫她!」賽夏凶猛的語氣震住全場。「我接受檢查就是了。」他用眼角余光掃過霞女的胸脯,他的腦子有些混亂,情緒更是迷惑。
等他清靜下來時,心頭一陣詫異,方才他怎會有那般反應?!
霞女跌坐在地,花容慘綠,惶然的波光隨著被十來個士兵挾住的賽夏游移,她也被方才的情勢所震,要是那個士兵真的模著她的兩團肉,那麼她就要露了底?!
???
征選精勇士兵的作業仍在胡同口熱熱鬧鬧地延續著,萬頭鑽動的吵雜聲,喧天價響,而僅隔一牆之外的轉彎處,卻靜默的有如午夜時分,賽夏倚身靠牆,衣衫凌亂,頭發不整,全身像遭了小偷搜過一般。霞女嘟著薄唇,佇立在三步外,滿是內疚與懺悔。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她垂下長而密的濃睫毛,不敢直視賽夏,其實她很想去幫他穿好衣服,手腳卻遲疑不前。
賽夏無奈地搖頭顫笑著,那笑聲從他的鼻息中竄出,自嘲著虎落平陽被犬欺,怪誰呢?這一切還不是他自找的。父王阻止的話語像龍卷風似地襲上耳膜,轟然欲聾。
「你不說話就表示在生氣!」
霞女滿腔的歉疚不知如何宣泄,好希望賽夏破口大罵她一頓,也許她會好過一些,偏偏他又不吭不響的,教她難受得想去撞牆。
「沒——有——」他輕輕淡淡地說著,好像在說給自己听。
在樓蘭他是權位尊貴的王子,誰敢踫他一根寒毛,即使想目睹他豐采的人,都必須先伏地跪拜。
「明明就有,還睜著眼楮說瞎話!」自責的她,口氣卻越來越激昂,有意逼迫賽夏已降息的情緒溫度再度升高。
賽夏沒見過這麼「番」的女人。「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他的聲音顯得不耐煩,其實他氣的人是自己,不關別人的事,誰叫他好好的王子不當,要跑來這里給人家「驗明正身」,此事已夠讓他覺得窩囊了,霞女卻還在那兒吵個不停,他真想把她那張嘴巴給封了。
霞女非把賽夏逼出火氣來不可似地指稱道︰「騙人!」
氣得賽夏站起身來大吼。「我要怎麼說你才相信,我真的沒有生你的氣!」
霞女也不甘示弱地將嘴唇湊到賽夏面前去,拉著嗓門大聲嘶喊。「你講話那麼大聲,還說沒有生氣!」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吼來吼去,震動了前面正忙著征募人馬的官老爺,吵得他們不得安寧。
「來人啊,去看看後面那兩個人在鬼叫個什麼勁兒?」
前排第一個瘦瘦高高的士兵,小跑步到後頭去了解狀況。
「喂,你們在吵什麼?」
霞女怒極地回頭大喝——「沒你的事,滾開!」
那位士兵見霞女怒眉高揚,一臉凶相入以為看到一只獅子在對他大吼,嚇得急溜,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個人安全第一。
賽夏快被她搞昏了,究竟生氣的人是她還是他?這個女人一發起瘋來,似乎沒完沒了,得想個辦法治治她那張不懂得閉上的嘴巴,讓她再吵下去,他也瀕臨瘋狂的地步了。
賽夏一把拉過她的肩靠近他的胸,用自己的嘴完完全全地把她的給封住,如此才能制止她的吵鬧,取得片刻的寧靜,只是委屈自己的「尊唇」了。
當兩人四唇相觸時,霞女突地整個人震了一下,像有股熱流竄過全身似的,她圓睜著大眼,定定地望著雙眼緊閉的賽夏,絲毫不敢亂動,以為這是賽夏泄憤的方式,她安靜地承受著。
這種發泄火氣的方式好怪異喔,感覺還不太討厭就是了。嗯……霞女又顫了一下。
原來賽夏伸出濕熱的火舌,捆住霞女那片鼓動如簧的靈舌,緊緊地攫住交纏著,看她還能使出什麼通天本領,吵人安寧。啊——總算安靜了,只是他的手有些失控地將霞女越摟越緊,甚至不听使喚地朝她身上那兩團肉模去。
賽夏突然從霞女的身上彈跳離開,像被觸電似地,迷迷蒙蒙的眼神,透露出疑惑和不解,天啊!他剛才對霞女做了什麼?他竟然對她產生了?!不會的,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霞女這樣的女人,他雖然想著中原女人,但那也絕不會是毫無女人味的霞女呀!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賽夏雙掌撫臉,試圖揮去混亂的思緒。對,他是故意的,霞女根本不適合他,她只適合在山谷里爬爬樹,捕捕野兔,天啊!他到底受了什麼刺激了,會對霞女這樣的女人——如果她也算女人的話,失去自制力,唉,為了不一錯再錯,他還是回去樓蘭吧,否則日後不知還會發生什麼更可怕的事。這霞女似乎擁有一股魔力,老是吸引他做一些他根本不想做的事。
霞女卻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你這樣做,我好過多了。」是她連累他被搞得一身狼狽的。「你確定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出來了,如果還有殘余,再來沒關系,我撐得住。」她閉目屏息靜待賽夏展開第二回。
「你在說什麼?」向來自認聰明、腦力過人的賽夏,此刻是怎麼也悟不出她話里的含意。
「我叫你盡避來,別客氣,有不滿就宣泄出來,這樣才不會悶出毛病來。」她以為這種發泄情緒的方式挺好玩的,偷偷學起來,將來也許用得著。以前她生氣時都是跑到山谷里,大叫幾聲,可是有時候吼得大用力了,消耗過多的元氣,很容易肚子餓,總是不太理想。
難道霞女誤認為他拿她當泄欲的工具?天啊,真是有損他的人格。
「我是那種男人嗎?」他這時候的怒氣似乎比先前的還來得凶猛。
霞女悶了。「哇,火氣果然沒有全部消除。」
「我只是想堵住你的嘴巴,別再講話罷了!」賽夏聲嘶力竭地為自己的行為辯白。
只是兩人雞同鴨講,各說各話,全沒搭上對方的線。
賽夏甩過眼去,見霞女原本小而薄的紅唇,被他粗魯的強吻之後,竟微微紅腫,尤其她嘟扁著嘴唇,用力地思考時,那模樣居然有幾分嬌媚的女兒態。
反應慢半拍的霞女,這時候更悶了。「那你直接跟我說不就得了,害人家吃了你那麼多的口水!」她舉起手臂猛擦拭,可惜來不及了,因為兩個人的唾沫早就和在一起,你的口水中有我,我的口水中有你,全部一起吞下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