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一年——
一整個晚上,藍寶兒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怎麼也無法相信,那個霸氣張狂、活力十足的james,居然會死去。
他真的消失在這個地球上了嗎?夜里起風,窗外樹影搖晃,黑影幢幢。她瑟縮在被窩里,只露出一對眼楮滴溜轉,轉著轉著,想起去年和james共事的三個月,那簡直是一場噩夢!
他老是強迫她加班,害她相親不成或是約會遲到,有時候她甚至懷疑james根本就是蓄意破壞她的尋夫計劃,分明要害她嫁不出去。
雖然她經常在背後謾罵他——「但是james我發誓,我真的沒有詛咒過要‘你去死’之類的惡毒話,你不要來找我,我的膽子很小的。」心中有點不安地伸出雙手,合十朝窗外的樹影猛拜。
她越想越不對勁,決定明天還是跑一趟以前的公司,找同事nancy問個清楚。
沒想到重新回到紅塵城市的第一個晚上,她就失眠了。
睡不著的她索性坐在客廳等天亮。從落地窗看出去,外面灰撲撲的天空,夾帶一層層的紅雲霞光,像山雨欲來,從沒見過這樣怪異的天空。
回頭瀏覽室內,暈黃的燈飾,增添了些許溫暖,這間一房一廳的套房,裝潢得非常溫馨雅致。中午仲介公司的人帶她來看房子時,她幾乎是一眼就愛上了這里,當場掏出現金付了押金和租金,連契約都還沒簽就搬進來住了,因為听說屋主不是單獨個人,而是位于南部的一所育幼院所有,由于聯絡費時,所以她就全權委托仲介公司代為處理了。
天快亮時,她望著落地窗外冉冉堆起的紅霞,不斷地擴散,盤踞天空,看呀望的,居然還看到以前的公司那棟辦公大樓,就在附近而已。
終于捱到了上班時間,她步行而至。一走出電梯門,透過擦拭得窗明幾淨的強化玻璃大門,藍寶兒一眼就看到那個露著訓練有素笑容的總機小姐。
「嗨,judy,好久不見!」
那張訓練有素的笑臉多了一分驚喜︰「寶兒?!你不是回南部結婚了嗎?」
她皺起眉頭︰「沒想到,我藍大美女才消失一陣子,江湖上就傳出如此惡毒的謠言來中傷我,打擊我的名聲!」以前,只要james不在公司,她就會搖身一變成了耍寶天後,把同事們搞得笑成一團,笑都笑飽了,連飯都不必吃,有好幾個同事還因此減肥成功,對她感激不盡呢!
所以雖然她只做了短短的三個月,但是她的人緣卻好得不得了。
「寶兒,你來了!」nancy和好幾個同事同時沖到櫃台來,圍著她熱熱鬧鬧地敘起舊來,但是大家有一個共識,就是誰也不敢主動提起james,然而那卻是她今天來的目的。
「james呢?他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凶?」
那些同事們的嘴巴像給縫上了拉鏈似的,抿得緊緊的,而且還臉色發白,面露驚恐。
既然得不到答案,她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索性一溜煙沖進james的個人辦公室去。
天啊,她幾乎以為自己走錯房間了,以前她一天要進來好幾回的地方,現在竟然全變了樣。那張james常躺在上面睡午覺的小牛皮會客沙發,她還曾在那兒偷偷奉獻過初吻給james呢,那麼值得留念的沙發居然不見了,變成一張兩人座的粉色印花布沙發!
她一抬眼急著要尋找以前牆壁上掛著那幅james最愛的「拾穗」油畫,她記得james曾說過,只要看到那幅油畫,便會使他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所以那幅油畫對他有砥礪的作用。可是現在「砥礪」也不見了,還有辦公桌也變了,連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人,都不一樣了,居然是個金發碧眼的老外,一見了她就說︰「goodmor」
好有紳士風度啊!哪像james每天早上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總是頤指氣使地說︰「藍寶兒,下班不準走,要加班。」平平是查甫郎,哪ㄟ差這麼多?
她火速「巴庫」出來,將門關上,一回頭差點撞上nancy,她劈頭就問︰「james呢?去哪兒了?」
nancy神神秘秘地將她拉到茶水間去,壓低聲音說︰「我不是跟你講過了,james在你離職的第二天就死了,那個老外是美國總公司那邊派來的新主管。」
到現在她還是難以置信︰「可是james昨天下午真的還打手機給我,當時我正在整理搬家的東西——」
nancy的嘴湊近她的耳朵︰「我跟你說一個秘密。聲音壓得更低,像聲帶長繭的人又遇上感冒沙啞,「james可能愛上你,所以才會陰魂不散地去找你。」
講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nancy,你別嚇我了,james怎麼可能會愛上我?」
「我沒嚇你,在你離職的那天晚上,下班後大家都走光了,我因為忘了拿手機又踅回公司,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只剩下james一個人,獨自坐在‘那兒’發呆。」她特別強調那兒兩字。
藍寶兒沒察覺,仍是稀松平常地說︰「他常常留在辦公室里加班到很晚的,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nancy挑高了一對仔細描過的淡眉,講鬼故事似的一臉陰森︰「你知道他坐在哪兒嗎?」
「當然是椅子上啊,有人坐桌子的嗎?」
nancy睜大眼楮︰「沒錯,james是坐在椅子上,而且就坐在‘你的椅子’上發呆,還一副失魂落魄的失神模樣,好像很想念你的樣子呢!」
james會想念她?那才叫有鬼。
「nancy,你別嚇我了!」
「你不了解james,我和他一起工作好幾年了,他的脾氣我很清楚,他那個人啊,就是典型的‘愛在心里口難開’——」
「夠了!」她趕緊阻止nancy嘴里滔滔不絕的鬼故事,「再說我翻臉了,你才不知道他有多惡劣呢,他呀,就只會像大聲公一樣地對我咆哮,什麼愛在心里口難開,真是說的比唱的難听!」
nancy還要辯駁︰「他對你凶是因為不敢輕易表明,怕受傷,越冷酷的男人其實內心是越脆弱的。」
「哈!他罵人的時候怎不脆弱?我記得有一回我和他陪一個廠商應酬,我只是想對遠道而來的客戶表達親切,所以跟那位客戶開個玩笑取了一個好笑的綽號,回公司的路上就被他罵了,罵我白痴,還說每次跟我出去應酬客戶,就像在游白痴島。這種話多惡毒啊!你還說他脆弱,別鬧了!」
「寶兒,你沒听過‘打是情罵是愛’這句至理名言嗎?」
「那他一定很愛我!」她不知道nancy到底想證明什麼,一直替james說好話。
「寶兒,你終于明白james的用心良苦了。」nancy大喜。
她冷著臉說︰「我只明白他用‘游白痴島’罵過我兩次。」
當時沒出手賞james一座「五指山」已經算風度不錯了,她是永世不會愛上一個對女人大小聲的男人,除非他變溫柔了。
但要james那種男人變溫柔,除非太陽打從西邊出來。
nancy還振振有詞地提出更多證據來證明她的推斷︰「好,就算那天james的真的是剛好不小心坐到你的位置上,不過,你離職的那天,james整天關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不聲不響,電話也不接,要幫他找新秘書他也不要,總之,很反常就對了。」
藍寶兒也沉吟了︰「是不太正常。james是個事業心很強烈的人,就算心情再怎麼不好,工作還是第一,否則他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生命,除非……」
nancy接著說︰「除非心愛的女人,要回鄉嫁人,新郎又不是他,才會這樣傷心欲絕。」
她听得直點頭︰「對!」隨即恢復意識,又猛搖頭,「不對,不對,james不可能會有這種‘突破性的溫柔’。」他會為了她而變成溫柔的男人嗎?
忽然,她的手機響了,嚇了自己一大跳。
「一定是我阿嬤打來的。」
藍寶兒干干地笑著,遮掩波濤洶涌的情緒。
「喂,阿嬤——」
「半路認阿嬤!是我,james!」
她嚇得將手機丟給nancy,小小聲地說︰「又是james打來的。」
nancy一把搶過手機,貼近耳朵時還邊駁斥道︰「怎麼可能?james早就——」
「nancy,叫藍寶兒來听電話!」
nancy臉色發白,張大了嘴,卻叫不出聲來,嚇得把手機丟在桌子上,像燙手山芋一樣。
「藍寶兒,我不準你辭職——」
藍寶兒伸出顫抖的手,火速將手機按掉,james的怒吼聲才被切斷。兩人對看一眼,她遲疑了一下,再度按來電時間顯示,手機的藍色液晶銀幕上出現——二000年三月十三日上午十一點零三分。
「啊——」兩個人花容失色地逃出茶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