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交戰,燕青嵐陷入此生以來最艱難的一場心理戰役中。
他發過誓,自從妻子在他懷中死去時他就發誓,這一身的醫術,除了用在女兒的身上外,此生他再也不行醫,不救任何一個人,但現在……
「不行!你明知道爹爹發過誓的。」別過頭,燕青嵐避開那一雙充滿希冀的大眼楮,他怕再看下去,他將無條件豎白旗投降。
吸吸鼻子,燕驕娃哭了起來。
「犯規,你不能這樣犯規。」听見她嚶嚶啜泣的聲音,燕青嵐跳了起來。
燕驕娃才不理他,小小的身子就坐在床沿邊,對著床上不省人事的人兒,她可憐兮兮的流著淚。
見她這樣,燕青嵐在桌子邊急得團團轉,他多想過去幫女兒擦眼淚,但又怕這一過去就月兌不了身,沒辦法再說拒絕的話,這一遲疑,害得他只能在桌邊乾著急。
「他,救驕兒。」她勉強自己開口,知道她若不想辦法為他求情,即使剛剛已有一般的大夫做過處理跟治療,他也一定會死的。
「那又怎樣?」燕青嵐回她一句,但氣勢小了一些些。
「沒救驕兒,驕兒死。」她哽咽。
「……」燕青嵐瞪著女兒,他知道她話中的真正意思,她想說的是,若非他代她挨這一刀,此刻躺在那兒的人是她,而不會是他了。
就是因為知道她想說的,燕青嵐才會那麼震驚。他不敢相信,一個月難得說上幾句話的驕兒,會因為這個臭小子,不但開了口,還能說出一番道理指責他,彷佛他有多不知感恩圖報似的。
「爹爹……」她軟軟的喚了一聲,珍珠般的淚滑下那泛紅的眼眶,嬌憐憐的模樣看了就讓人心疼。
「別這樣,爹爹剛不是讓店小二找來大夫,已經做過處理了嗎?」燕青嵐想轉開她的注意力,心中頗為不解。奇怪,照他看來,這臭小子應該要死了,怎麼一口氣拖這麼久,害他現在得面對女兒的請求跟責難?
沒錯,他就是這樣自私、壞心的一個人,江湖中每個人都這樣看他、說他。他也從不否認,因為他就是這樣的脾氣跟個性,的的確確就是一個性情不定、陰陽怪氣、自私自利又見死不救的惡質大夫。
但,那又怎樣?
一身的本領是他的,他高興救誰就救誰,不高興醫人就是不高興醫人,那關誰的事了?有本事的話,那些眼紅看不過去的人自己也去學醫啊!
他原就是這樣猖狂不講理的一個人,尤其自從愛妻死在他懷中、他立誓不再對外行醫後,這不講理又見死不救的性情更是發揮得淋灕盡致,除了寶貝女兒,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他說不醫就是不醫。
這規矩立了十來年,從沒人能打破過,更何況是這麼一個臭小表?
燕青嵐對衛揚一直存有一種身為父親的反感,如今有機會能擺月兌衛揚,本就不近人情的他,更是理所當然沒安什麼好心眼。
他會陪著女兒在這里晃,就是在等床上奄奄一息的衛揚自動斷氣,如此一來,他不但能名正言順地帶走女兒,省得再對著她愁雲慘霧的可憐表情,又能一勞永逸解決掉衛揚所帶來的問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隱隱就覺得這小表會搶走他的寶貝女兒,他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他不許!
燕驕娃當然不知道她爹親打著什麼樣的壞念頭,她只知道,剛剛那個大夫搖著頭說了難救之類的話,她曉得,若爹親再不出手救人,那衛揚的一條小命就要玩完了。
「爹爹不救,驕兒……驕兒要生氣。」她想了半天,總算想出對付爹親的方法。
燕青嵐瞪大眼,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生氣?他那個打出娘胎後,不但體弱多病,彷佛還少帶了抹魂就投胎似的心肝寶貝,那個天生除了少言還少情緒的女兒,她竟然說她要生氣,為了一個不相干的臭小子,她要跟他這個做老子的發脾氣?
「驕兒不愛爹爹了?你……你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臭小子,就不愛爹爹了?」燕青嵐真的要捶心肝了。
「驕兒愛,愛爹爹。」本來就不擅表達,現在見爹親這樣傷心,燕驕娃急得有些口吃了。「可是……可是爹爹不救人,壞。」
「我為什麼要救他?你明知我同你死去的娘發過誓的,這一生,爹的一身醫術再也不幫外人治病。」燕青嵐同她講道理。
「不是外人。」她也講道理。
「啥?」
「他是、是驕兒的,他不是外人。」雖然不清不楚,但她已經很努力的在說明她的立場。
「你的?」燕青嵐一愣,因為她的話。
「嗯,就像這個、這個……」她點頭,指指皓腕間的精致玉鐲,又指指腰間繡工精美的荷包袋,說明道︰「他也是,是爹爹買給驕兒,是驕兒的。」
燕青嵐張大嘴,一度失去語言能力,他沒想到愛女竟是這樣看待這整件事。
她的!原來在他花錢代這臭小子出資葬父後,女兒還記得那「賣身葬父」的一個「賣」字,直接把這臭小子當成他買來送她的一件禮物了。
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
「爹爹,你救他,驕兒喜歡這個禮物,好喜歡。」她哭喪著臉,非常的認真。
「喜歡?比喜歡爹爹還要喜歡?」本來稍有軟化,但听她這一說,燕青嵐又不滿了起來。
偏頭,燕驕娃想了想,道︰「不一樣,爹爹,是爹爹;他,是他,是驕兒的禮物,驕兒要、要保護他。」
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她頓了頓,喘了口氣。
想了想,在她努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忻瘁,她又開口道︰「爹爹救他,驕兒、驕兒最喜歡爹爹。」
燕青嵐自動把她整段意思歸類成——這世上她最喜歡的就是他這個做老爹的!
這樣一想,他心情大好。
念在她一向愛護自個兒的玩具,又特別珍惜每一件他所送的禮物,燕青嵐多少開始明了她的意思,只能不情不願的來到床邊。
「就這一次喔,因為是你的禮物,爹爹才出手的。」他喃念著,像是在對亡妻做說明似的,一臉不甘的出手搭上衛揚極其微弱的脈搏。
奇怪,按這脈象看來……臭小子應該早就要死了的,怎麼還能拖這麼久?
心下覺得有異,燕青嵐又翻又踫的,最後找到的結果讓他差點吐血。
「你把鳳還丹給他吃了?」
燕驕娃不懂爹爹那又驚又怒的表情,她偏著頭,很無辜的說道︰「因為他肚子饑餓,驕兒只有那個,所以……」
「所以你就拿鳳還丹給他吃?」燕青嵐接口,只覺一陣心痛,又想捶心肝了。
不過在捶之前,也得問問該用多少力。
「你拿幾顆給他吃?」他問,不等她回答,逕自從她身上翻出裝鳳還丹的白玉瓶,一開……里面空空如也。
一陣痛從燕青嵐的心房開始蔓延開來,他怎麼也想不到,他苦心研發煉制、要讓女兒補身健體用的保命丹會全進了衛揚的肚子里。
不提研發跟煉制的時間,光是要搜齊那些珍貴的藥材,就耗盡他的心血跟力氣,可以說每一顆丹藥都是他的血淚,也包含他無盡的父愛。
但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他那滿滿的父愛竟會全進了這臭小子的肚子里!?
一陣恨讓他想破口大罵,也想要賴大喊他不醫了,可是……可是所有的恨意在對上愛女那單純又無辜的澄澈瞳眸後……
罷了!罷了!還是先救人再說了。
重重一嘆,他也只能認栽,不然還能怎樣?
雖然驚險,雖然曾經歷生死一瞬間,差那麼一點點就要丟掉那一條小命,但怎麼說,差一點,那就差很多了。
重傷的衛揚沒死成,這是個事實,而說起來,一刀被命中要害的他,真是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這下子好不容易救回一條命,一陣子的調養是跑不了的。
所以持續了很久一段時間,他每天就是休養、休養、休養……
佯裝讀書,一雙眼的視線卻不禁朝坐在床尾邊的人看去,而像是感應到他的注視,一樣在看書的另一顆頭顱抬起,清艷秀雅的小臉兒毫不遲疑地對他綻出一抹可愛的笑容。
下意識的回以一笑,衛揚埋首回書本,但怎麼也止不住心頭的怪異感。
不是錯覺,他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這一對買他又救他的父女很奇怪!
首先是態度上的問題,老的那一個呢,擺明對他沒好感,每每見了他,都沒什麼好臉色,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與之相處。
至於小的這一個,雖然充滿了善意,但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那並不是年歲大小的問題,而是她的言行舉止,即使是因為年幼的關系,但她的一言一行總是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感,單純真摯到讓人生疑。
對著這樣一對只能用古怪來形容的父女,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相處,再者,撇開他們對他的態度不談,他自己的心態也還沒調適過來。
雖然他向現實低頭,為了辦好爹爹的後事而出賣自己,但受過去所讀的書跟所學的人生態度所影響,說真的,他頗為輕視自己的行為。
只不過,他真的沒有辦法呀!
十二歲的年紀,說小不小,但說大也大不到哪兒去,沒有任何店家肯雇用他這年紀的孩子,先前爹爹還在世時,他偶爾還能找點打零工的工作,換取他和爹親一頓的溫飽。可那樣的機會不多,而微薄的薪資光是買食物果月復都不夠用了,更何況是存下來?
身邊一分錢都沒有,他不出賣自己,哪來的錢為爹親辦後事?
現實讓他不得不拋棄自尊向人低頭,但這種事,沒經驗的他畢竟是做不來……不過一般人也沒人會有這方面的經驗吧?
他苦笑,懷疑自己的腦子裝了什麼,怎會想到那邊去了。不只是他,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只有一個親爹,一般人誰會有這種賣身葬父的「經驗」呢?
斂回心神,他有些煩惱的想著正題,至今仍厘不清,在他賣了自己之後,他該做些什麼?
不只如此,他的態度呢?面對這一對買了他又救了他的父女,他到底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他們才是正確的?
是下人吧!就像一般進到大府邸中的奴才一樣,他該是服侍人的角色,但……但他們這些天對他照顧有加的模樣,實在又不像對待下人的樣子,而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分外的煩惱。
從沒賣過自己,如今在這一對買他又救他的父女面前,他實在不知道,現在他該怎麼為自己找個妥善的定位點……
「痛?」
軟軟的疑問句就貼在他耳邊,衛揚猛然回神,這才發現驕兒不知何時已跪坐在他身側,精致、小巧的臉兒上布滿了擔憂。
「還好,你爹的藥很有效,傷口愈合得很快,至少外面已經結了一層痂,現在只要不動到它,其實就不那麼痛了。」他回答她,經由這幾天的相處,多少有些習慣她這種簡短的說話方式,知道她在說什麼。
他的答案讓她微微一笑,軟軟的小手模他的頰,像照顧小娃兒一樣的叮嚀他。「你乖,爹爹去雇馬車,我們回家,要回家了。」
她的態度讓衛揚有些哭笑不得。
這也是她讓他覺得怪異的一點,她雖然少一言,但總的來說,她似乎把他當成比她更加年幼可欺的弱小角色,否則,她不會老用這種又疼又哄的語氣跟他說話,好像他是個易碎的女圭女圭似的。
天知道當他們兩個人並坐在一塊兒時,橫看豎看或是倒立著看,不論是從哪種角度來看他們兩人,他都絕不是那個該受保護的人。即使他現在有傷在身,讓行動不便的他顯得蒼白、虛弱了點,但那並不能改變什麼,她實在不該用那種呵憐小女圭女圭一樣的態度跟語氣來對待他的。
「那個……」他頓了頓,止不住好奇的問︰「你剛剛說要回家,那是哪里?很遠嗎?」
從他們住宿客棧的行為就知道,他們父女倆不是本地人,由於事關他的未來,他無法不感到好奇,不知道把自己賣掉後,他將流落何處?
回應他問題的,是一長串的沉默。
「怎麼了?不方便說嗎?」見她一臉為難,衛揚問,卻覺得奇怪,這種事有什麼好不能說的?他被他們父女倆買了下來,就算她現在不說,之後他跟他們回去,不也一樣會知道他們住在哪里嗎?
「沒關系,若不方便說,就算了。」見她還是一臉的苦惱,他出聲道。
她搖頭,一臉困擾。「不是,不是不方便,驕兒、驕兒不會說。」
「你不認得路?」他只能這樣推測。
在他詫異中,她點頭。
見她年幼,衛揚也不逼她,雖沒細問,但她看來不超過十歲,對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他能強求什麼?
「你不要怕,爹爹、爹爹認得路,他會帶我們回去的。」以為他擔心這個,她軟聲安慰他。
聞言,衛揚只有失笑的分,這麼天真稚氣的娃兒,他倒真是首見了。
還記得在他生命劇變以前,他一直就夢想著想要一個像她這樣可愛的小妹妹來作伴,倒沒想到,在上天開了如此大的一個玩笑,將他的人生打散得不成形之後,還讓他這夢想回了一半。
雖然從今之後,她是主,他是僕,但服侍她,就當成自己在照顧自個兒的妹妹,想來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一想,衛揚那一顆因揣測而惶惶不安的心稍稍平定了下來。
「怎麼了?」忽地發現她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書本上。
「那個,是什麼?」她問。
雖然那些書是她開口要求爹親代為買回來的,但那其實是因為見養傷的他悶得發慌,而自己又曾在無意間听他提起,若能看書來打發時間該有多好,於是乎她才跟爹爹開口要求買回這些書,實際上,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東西。
「這是《封神演義》。」他說。
「嗯,寫什麼?」她識字,知道它叫《封神演義》,她想知道是的書的內容。
「你沒听過這故事?」
她搖頭。
「要我講給你听嗎?」他問。
見她開心的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也微笑,直覺的順她的意,開始娓娓敘述起那古老的、令人神往的精彩故事。
燕青嵐回來時,見著的就是那一副和樂融融的氣氛與模樣。
「……」見著他,衛揚噤了聲。
對於燕青嵐,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才好,尤其是稱謂的問題,要像大戶人家一樣,叫他老爺嗎?
扁是想像那畫面,衛揚就覺得怪,燕青嵐給人的感覺太過怪異,實在不是一般仕紳名流的型,要把「老爺」這種稱呼套在他身上,衛揚怎麼想就怎麼覺得不妥。
但除了老爺之外,他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買下他的燕青嵐,所以在他想到妥善的稱謂之前,他可能只能像現在這樣,每每一見著燕青嵐就自動噤聲吧!
反正他心里也明白得很,燕青嵐並不喜歡他,少說少錯,他不如少開口,省得惹來無謂的麻煩。
「爹爹。」燕驕娃微笑,那一臉的快樂是那麼樣的明顯,看得燕青嵐就算有氣,也沒理由及藉口來發泄了。
「好了,我們該回去了。」他說著,走了過來,想抱起女兒。
但哪曉得呢,燕驕娃與他的默契全消,她完全沒注意到老爹要抱她的舉動,倒是轉身用她小小的身子想撐起比她大上一號的衛揚。
「驕兒?」燕青嵐的臉綠了一半。
「他,有傷,驕兒扶他。」爹爹的不悅讓燕驕娃不解。
「沒關系,我可以自己來。」見情況不對,忍著疼痛,衛揚試著想自己起身。
「我幫你!」瞧他痛白了一張臉,本就將照顧他視為己任的燕驕娃,更是當仁不讓的想扶他。
雖然成事不足,可兩個人一副兩小無猜、努力想合作無間的模樣看得燕青嵐更為光火,他不高興的介入兩人之間,稍嫌粗魯的一把抱起有傷在身的衛揚。
燕驕娃見爹爹出手,開心的直拍手嚷道︰「回家,我們回家。」
案女倆,一個開心、一個暗暗的咬牙切齒,衛揚忍著傷口上的痛,將這情況看在眼里,只覺得不安了起來。
回家,他就要跟他們回家了。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沒道理可言的,就如同啞姑,雖然名叫「啞姑」,但她一點也不啞,而且還相反到極限,她根本就是一個聒噪不休的女人。
「回來了,你們總算是回來了!」听得馬蹄聲,啞姑從屋里沖出來迎接,瞧她臉上的興奮與開心,燕家父女不在的時候,恐怕是悶壞地了。
燕青嵐駕的馬車才剛剛一停,完全沒注意到他難看的臉色,啞姑已經忙不迭地沖到後頭,掀開布簾就喊︰「驕兒,啞姑心愛的小驕兒,這趟好不好玩?有沒有想啞……姑呀?」啞姑明顯的愣了下,沒料到會在馬車里看見除了燕驕娃之外的人。
承受著啞姑的打量,完全搞不清狀況的衛揚局促的笑笑,求救的目光看向燕驕娃。
「啞姑。」她說,算是為他介紹。
「驕兒,驕兒,你乖,告訴啞姑,這個俊小子是誰?怎麼會跟你們一起回來呢?」啞姑大驚小敝,她怎麼也沒想到,燕青嵐竟容許一個陌生人,而且是陌生的俊小子踏進空谷一步。
眨眨眼,燕驕娃也是到這時候才想到,她好像都沒問過她的新禮物叫什麼名字,透著可愛的傻笑,她看著衛揚。
「我姓衛,單名一個揚字,因為家貧,無法負擔爹親後事的費用,只能賣身葬父,是驕兒同她爹親買下了我。」衛揚解釋。
「買下你!」啞姑的反應極大,她用力倒抽一口氣,一臉不可置信地道︰「天啊!天啊、天啊!他們父女倆出門前,我是提醒過燕老大,要他買個小丫環回來使喚,但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見到啞姑一副要喘不過氣的樣子,衛揚有些許的擔心,但他還沒擔心完,就听得啞姑突然又冒出一句話。「對了,你幾歲?」
「要滿十二了。」衛揚老實回答。
听得他的回答,啞姑繼續喘氣、捧心道︰「十二?我的天啊,才十二歲。」
啞姑說得像是喃喃自語,但卻又說得讓每個人都听得到——
「我只是建議買個小丫環回來使喚,沒想到燕老大不愧是燕老大,做事極端到這地步,要不就是說我無聊,強調他才不買什麼小丫環,沒想到現在一買,不是小丫環,卻是幫驕兒買了個丈夫,而且還是個小丈夫……」
「你閉嘴!」燕青嵐輕斥一聲,實在是听不下去了。「滿嘴胡言亂語,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算了,燕老大,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驕兒的情況特殊,你身為她的父親,自然會想為她多打點一下。想想,雖然她成長遲緩,但怎麼說,也都十四快及幾芨了,是該為她未來打算的時候了。」啞姑自以為是地說著。
「十四?」衛揚嗆咳出聲,不敢相信他所听見的。
「是啊!沒人告訴你嗎?」啞姑叨叨念著。「驕兒這孩子在娘胎時受了一掌,帶傷難產出世,自小身子骨就較一般的孩子弱,發育自然慢了幾拍,加上也不知是出世時少帶了魂兒,還是在娘胎中挨的那一掌傷了腦子,驕兒的情緒反應比一般正常人來得少,情緒反應一少,讓她更不能像一般孩兒一樣活潑的長大,所以看起來極小。」
衛揚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的耳朵沒問題,理解力也沒問題,啞姑的每一句他都懂,但難以想像呀!他一直認為未足十歲的燕驕娃不但早滿了十歲,甚至還比他大上兩歲,她、她已經十四了,那小小的、一踫就要碎的縴細嬌貴模樣,竟然有十四歲了?這……這不論他怎麼想,這都是他無法想像的一件事。
「說起來真是難為了燕老大,若非一身高明的醫術,恐怕他再怎樣費盡心思,也沒法兒將驕兒拉拔到這麼大,瞧瞧我們驕兒……多麼漂亮又可人的一個小東西呀!只是我現在更覺驚訝的是,沒想到燕老大這細心的爹親會做到這樣徹底,不單是照顧好女兒的身體,就連女兒的未來都考量到了,先行為驕兒挑好未來的丈夫了。」啞姑掩嘴直笑。
「事情不是這樣的。」見一旁的燕青嵐臉色已難看到不能再難看,衛揚主動想澄清,但一激動,牽扯到他的傷,痛得他一張俊臉糾結起來,根本沒法兒說話。
「哎呀呀,你怎麼了?」啞姑嚇了一跳。
「救驕兒,他,受傷。」燕驕娃直覺回答。
「舍身救你啊!」啞姑恍然大悟。「原來不只一張臉好看,還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為了爹親,賣身葬父,為了救你還受了傷……難怪你爹爹這麼中意他。」
見啞姑笑,燕驕娃也跟著笑,即使她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要笑。
「好了、好了,既然身上有傷,就趕緊進屋里去躺下。」啞姑力大無窮,一把抱起不算小的衛揚,身邊跟著一個燕驕娃,像母雞帶小雞似的把他倆都帶進屋里去。
燕青嵐一個人被留下來生悶氣,而且是越想越悶。
聾伯則一直在一旁安靜的旁听……一如啞姑的人不如其名,聾伯的耳一點也不聾,頂多在人多時,他的安靜會讓他分外沒存在感而已。
如今沒別的人,他拍拍燕青嵐的背,開口道︰「別生氣,啞姑不是故意的,你向來行事神秘,讓人模不著頭緒。但這事你做得實在是太明白了,她太過高興能看穿你,因而一時忘形,才會不小心忘了顧全你的形象,明白的說穿你的意圖,你千萬別跟她計較。」
「意圖?我有什麼意圖啊?」聾伯這一說,燕青嵐更是不爽。
「就是幫驕兒找來小丈夫的事。」聾伯微笑,大有贊許之意地說道︰「難得你想得開,說真的,歲月不饒人啊!縱使你是習醫者,格外會保養,但怎麼說,至多也只能擺月兌生病之苦,生、老、死的循環是怎麼也躲不過的。若這時不放開、心懷先幫驕兒找個值得信賴的倚靠對象,等你我百年之後,誰來照顧驕兒呢?」
一句話,將燕青嵐推向至寒的冰點,冷卻他心中的妒火,喚回他的理智。
「依我看,那孩兒不錯,相貌堂堂,眉宇清亮有神,不但一副聰明相,還有一股值得人信賴的正義之氣……當然,這跟行事既狂且邪的你可能不合,但沒辦法,現在挑的是驕兒的丈夫,我們要守護的是驕兒的一生,不是投你所好,所以就算你看不慣,為了驕兒,你也只能忍耐了。」聾伯提醒。
見他無言,聾伯不再多言,逕自駕著馬車去停放。
至於無語的燕青嵐,他保持沈默,異常的沈默。
是听進了聱伯的話,他也明白那話中的意思跟重要性,而且該死的,他的理智使他竟無法反駁聾伯所說的一切。
現在,他總算明白了,為何自己一見衛揚,隱隱就是覺得沒好感,彷佛這小表會來跟他搶女兒似的,現在他明白那些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原來……原來他只是不願面對,不然就如同聾伯他們所說的那樣,他早該要想到,留下衛揚這臭小表的另一層涵義。
現在他總算想通了,明白當中的道理,但……但他就是不甘心啊!
他的女兒,他細心呵養長大的女兒……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