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蘭。」
再見呂佩穎,是程馥蘭想都沒想過的場面。
當然,是沒想過到決裂、此生永不相見的地步,理智上也知道兩個人在工作上會有交集,就算班別不一樣,但是絕對會踫到面,是一定要面對的。
但那需要一點時間。
至少在程馥蘭的想像中,為了避免尷尬,應該是會刻意避開一陣子,等那些不愉快都消化之後,兩人再重修舊好……這樣,才是她想像中的正常程序,而不是相隔一個周末後,讓呂佩穎守株待兔的逮個正著。
天才曉得,當她準備進到音樂班上課卻被叫住時的心情。
看著突然叫住她的呂佩穎,程馥蘭表情明顯僵硬,大腦至少呈現了五秒以上的空白。
畢竟才過一個周末而已啊!
俞炎翼那天收尾的方式實在是太直接、太不留情面了,她現在光光是回想那天的情況,頭皮就一陣發麻,尷尬兩字都無法形容當天的窘境,那甚至足讓人感到難堪、傷人的地步了……程馥蘭沒辦法想像,要是她自己被這樣對待,她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那麼,這時的她又該如何面對眼前的呂佩穎?
程馥蘭這廂表情生硬,但主動出擊的呂佩穎也不見得有多自然,導致現場有至少十秒鐘讓人感到難受的空白……
「呃……」
「那個……」
同時出聲讓她們又同時收了聲。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的僵持讓兩人的表情更顯不自在。
「你先說吧。」呂佩穎率先打破這二度的沉默時刻。
「沒關系,你先說,你先說吧。」
開玩笑!
她壓根兒還沒想好要說什麼,怎可能叫她先開口說啊?
程馥蘭心慌意亂的,呂佩穎自是清楚她個性,所以當仁不讓的先行開口——
「對不起。」她說。
程馥蘭整個人呆住了。
在她原先預期中,呂佩穎應該是來興師問罪的,她最少也會被臭罵一頓,哪曉得竟然等到一句對不起?
太驚訝,導致程馥蘭失智了一點五秒後,整個人像被鞭炮炸到一樣差點沒跳了起來。
「沒有!沒有!我才應該要說對不起!」連忙搖手急道,程馥蘭慌得差點要咬到舌頭。
「是我對不起你。」呂佩穎更正她。
「哪有,我才是應該說對不起的人。」程馥蘭不敢諉過。
「你沒對不起我,問題在我。」呂佩穎冷靜分析。「如果我夠坦率,一切都不會發生,所以是我對不起你。」
「但是我沒攔住俞炎翼,他……嗯……讓場面變得很難看,我、我……我真的很抱歉。」說到後來,程馥蘭只能九十度鞠躬道歉。
「明明就是我的問題。」呂佩穎蹙眉。
「是我的啦。」
「是我。」
「不對,是我……」講完,程馥蘭發現呂佩穎表情變得難看,連忙改口。「好啦好啦,是你啦,都是你的問題。」
呂佩穎神色更見古怪了。
程馥蘭何等機靈,正要再改口,呂佩穎卻已經先受不了,直接道︰「算了,那不重要。」
程馥蘭一臉委屈。
怎這樣?
把錯歸在自己身上也不對,順她的話說是她的問題也不對,那是怎樣啦?
「我明明喜歡振邦,卻不夠坦率,瞞著他也瞞著你,還想介紹他給你。」呂佩穎說。
「沒關系啦,反正他對我不來電,因為他本來喜歡的就是你,現在剛好你也……」
「我跟他沒有可能的。」一句結論打斷程馥蘭的話。
「啊?」程馥蘭一臉呆愣,以為听錯了。
呂佩穎看著她,一字一句,重申道——
「我跟振邦,是不會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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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結論太過匪夷所思,程馥蘭忍不住大聲了起來。「為什麼?」
相較于她無法置信之下的激動,呂佩穎倒是顯得漠然跟十分的冷靜。
「我不懂,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都已經是兩情相悅的狀態,可以放煙火直接慶祝的事了,你現在卻說你們不會在一起,你是不是撞到頭,腦袋「爬帶」掉啦?」程馥蘭直接問。
看著她的激動,呂佩穎知道那份關心是真誠的,更忍不住覺得內疚與慚愧……
「喂!喂!說話啊!現在是怎樣?你哪里有毛病啊?」程馥蘭哇哇直嚷著。
「在我對你做了這些事之後,你應該要生氣的。」呂佩穎實在擔心她這樣的個性總有一天要吃大虧。
程馥蘭沒反應過來,一頭霧水的她只能問︰「你做了什麼?」
心里還是覺得難堪,但呂佩穎決定勇敢面對。「我喜歡振邦,但是我沒有勇氣去面對可能的失敗,所以我退縮了,而且決定把他介紹給你。」
「這樣我為什麼要生氣?」听了解釋,程馥蘭只覺得莫名其妙。
「你沒想過嗎?如果你們真發展下去,介紹你們認識的那個人卻有著私心,暗中戀慕著你的男人,這不是很齷齪嗎?」呂佩穎挑明了說。
「但我跟振邦又沒有真的發展下去。」程馥蘭指出現實情況。
沒錯,這是目前的現況,呂佩穎也考慮過這一環,但她的道德感讓她只能作出一個決定——
「但我退縮是事實,作出‘守住朋友界線’決定的也是我,就算你們沒有成功,就算因為你的關系,讓我知道振邦對我的心意,我卻不能見獵心喜,踩著你的尊嚴去收得這份愛情。」
「……」張大嘴巴,程馥蘭講不出話來。
她知道呂佩穎講的是中文,每一個字她都懂,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句子組合起來,她竟然不知道呂佩穎要表達的重點是什麼?
「更何況,振邦對我的感情,也不足以讓他跨前一步,不是嗎?」呂佩穎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那笑,看起來盡是無盡的傷感。
「那個……我雖然不是很明白你現在要講的東西,不過我知道那種因為害怕後果,而不敢付諸行動的感受。」因為正深刻感受中,所以程馥蘭可以對這一點稍稍提出一些看法。「你只是因為太在意,怕破壞原來的關系而退縮,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振邦也是啊,因為太在意你而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他要等我表態才肯表態?」呂佩穎問她。
「呃……」
「要不是你誤打誤撞,讓俞炎翼站出來揭穿一切,是不是他就會一直這樣維持現狀呢?」呂佩穎再問。
「這個嘛……」
「如果他不試著做點什麼改變現況,那麼,跟他之間的感情,我還能期待什麼呢?」呂佩穎第三問。
苦著臉,程馥蘭被她連三問給問倒,只能反問她︰「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啊?」
「我只是不想被一時喜悅沖昏頭。」這是她唯一能維護自尊的方式。「我們對彼此的好感其實很薄弱,禁不起考驗的。」
「可是現在你們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了,既然兩情相悅,為什麼不好好把握,淨想這些有的沒的,不是搞得自己難過嗎?」程馥蘭覺得她真的很奇怪。
搖搖頭,呂佩穎輕道︰「這幾天我已經仔細想過了。」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她已經想清楚,現在只是告知一聲而已。
「我來,是要跟你道別的。」呂佩穎說出真正來意。
「啊?」
「馥蘭,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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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炎翼等到九點,那個理論上八點下課的人還沒帶宵夜過來找他,他就知道一定是哪邊出問題了。
不用說,第一動作自然是打她的行動電話,但顯然事情有點嚴重,因為她竟然沒開機?
二話不說,他換了衣服準備出門找人,首要目標是先到今天上課的音樂班看看,確認一下今晚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不過才剛踏出家門,他就看見隔壁客廳鬼火搖曳,有人在里頭點了多盞蠟燭的那種效果,顯示關機的人就待在家里。
她果然出問題了!
俞炎翼很了解她,通常在她情緒大喜大悲時,她會刻意想營造不同的氣氛,點蠟燭就是一種方式。
心情不好時,點燃的燭光就如同她的心情,是晦暗不明、悲傷憂愁的。
心情好的時候,一樣的燭光,意思卻大不相同,據說那意思是浪漫的,要hold住那份喜悅,慢慢品嚐開心用的。
就不知道她今天是怎麼了?
俞炎翼傘也不撐的直接往隔壁走去……反正雨雖然一直下,可是已不再是前幾天接連的暴雨,才一小段路,他可沒看在眼里。
俞、程兩家座落的這個老舊社區是雙並式的花園洋房,外觀典雅大氣,只能從一左一右的出入門,以及兩家中間的迷你圍牆透露出分隔成兩戶的玄機。
這兩家人的交情從極早極早之前就開始,因而有別于社區中其他住戶,在差不多五年前進行的一次大整修時,便拆掉中間區隔的小圍牆,院子的對外出入口更是改成單一出入口。
俞炎翼很省事的直接走到隔壁,熟門熟路的從門口的裝飾花瓶里撈出鑰匙,自己開門進屋。
屋里,茶幾的周圍處擺放造型不一的燭台,一個個都放置著點燃中的蠟燭,諸多的燭光映著置中的那人,程馥蘭背靠著沙發,整個人像球般縮著,手中還握了一杯她最喜歡喝的梅酒,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沉浸在悠揚的小提琴樂音之中。
小提琴,梅酒。
這絕對是極不尋常的組合。
俞炎翼太了解這個女人,這女人對于心情好跟心情壞之間,有著一套旁人看起來很白痴的定義。
以她那套邏輯而定,心情不好或是失戀時,听的音樂一律就是悲到底,不是苦情到不行的台語老歌,就是小提琴為主、旋律悲傷的弦樂。
這種心情想喝酒的話,她選擇的永遠都是啤酒,因為她總是嫌啤酒苦,認為可以用啤酒的苦來壓失戀的苦。
她將這邏輯稱為「一苦還有一苦苦」,簡單來說,就是要用更苦的東西,才能夠壓抑內心中的悲苦。
當然,相反的,當她開心的時候也有一套模式。
要是她听的是輕快的爵士樂風,節奏明快,旋律中有著振奮人心的咚咚鼓聲,就表示她心情很愉快。
這種情況下要喝酒的話,梅酒或是味道帶甜的水果酒就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嘴甜心也甜,感覺就是幸福的加倍跟延伸,而且小酌幾杯後的微醺感又像在飛,對她來說,是一種幸福極致的感受。
所以看一下眼前的陣仗……
讓人想大哭的悲傷小提琴鬼曲,不開心。
代表幸福延伸與加倍的梅酒,開心。
無法界定的燭光,以及實在跟開心搭不上邊的表情……
真的!就算是俞炎翼,一樣難以判斷她現在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