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頂樓,一大群人圍著已經爬出欄桿外的明美勸說,頂樓的風吹得很大,一失手就會從十六樓高的高度落下。
明美猛然回復理智,她這是在做什麼啊!為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犧牲至此,值得嗎?她又不是沒人愛,她只不過是不甘心而已啊!不甘心一本書翻到最後一頁,發現結局竟不是她料想的那樣,好氣、好嘔……
可是為了這股怒氣放棄生命也太愚蠢了,看著腳下細小如蟻的車潮人群,她的腳顫抖不已。
突然間,勸說的人們安靜下來,另一個清亮的聲音取而代之。
「明美小姐,你這一跳就代表你認輸了,輸給一個容貌不如你、學識不如你、家世不如你……樣樣都不如你的女子。」優子開口。
從來不曾在那麼多人面前開口說話,沒想到她的第一次,竟是在這麼尷尬的情況下,搖搖頭,她苦笑。
她成了被迫上台的戲子,再顧不得驚慌恐懼,只能按部就班把她的台詞」句一句念完,然後下台……走出他的世界……
「不!我不會輸給任何人,包括你!」明美咬牙切齒。
她來示威的嗎?來嘲諷她的失敗、取笑她花了五年仍然抓不住賢也的心?
「是嗎?那麼你現在的舉動代表什麼?你不是一個好對手,和你這種缺乏能力的女人競爭,我勝之不武。」優子堅定的語氣中刻意透露出不屑。
「你說什麼勝之不武?你再給我說一次!」她失聲尖喊。
「我不想和你說話,一個輸不起的女人!」她嗤之以鼻,調頭就走。
「你站住!」明美朝著她背影大吼。
優子沒理會她,繼續往前走。
「我叫你站住!」見優子不理她,她一急,從欄桿外爬回來,追趕上優子的身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她的動作讓在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有事?」優子定定地回望她。
「這輩子我從來沒輸過,從小我就是最好、最優秀的,我連大學都是保持第一名畢業,你憑什麼說我不是一個好對手?」
「那麼——繼續保持你的良好紀錄。」她好累好累,只是她的避風港再無法讓她停泊。
「這一點不用你來提醒,我警告你,不準看不起我!」
「我記住了。明美小姐,我把伊藤還給你了,你那麼努力地想爭取他,就請在得到他之後善待他,珍惜在你手上的幸福,不要在幸福即將失去了,才注意到它的可貴。人要知福惜福啊!」她不敢望向賢也,深怕匆匆一眼也會擊潰她千辛萬苦才架築起的堤防。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她倔強地問。
「在感情的世界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勝利’、‘強勢’,你要試著懂他、理解他,用他要的方式愛他,不要處處只想著自己的需要,卻忘記他的需要,否則,你只會再一次失去他。」
她向遠方的太陽投過一個苦澀的微笑,然後側然離去。
直到賢也扶住她時,明美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在什麼時侯離開欄桿外。
她在他懷中不斷思索優子說的話,對伊藤賢也她真的只是為了不認輸才緊緊地死纏住他嗎?真是從小一路上來的順利讓她不懂得惜福?她的強勢真是把他推開的主因嗎?
她的頭好痛、好痛……她需要多一點時間好好厘清、想透這團難解的感情糾葛。
遙望天際的閃爍星子,一顆顆瓖嵌在銀河系上,像她指端的戒指,滿滿、滿滿地嵌滿了她的愛戀。
「賢也……我想離開出版社。」
「不要、不準、不許、不可以!」他激昂地扳過她的肩膀。
「你用了好多個‘不’字,可是我還是要離開。」她堅持。
「為什麼,我保證不再去騷擾你,我會盡量躲你躲得遠遠,像對待其他員工一樣對待你,你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他只求能天天看到她、听到她,莫非這個要求也屬過分?
「可是,我沒有辦法不去偷偷想你、偷偷看你,沒有辦法把自己放在安全距離外對待你。」她垂下頸項,為什麼生命里會有這麼多的為難,讓人難下抉擇?
「優子,不要那麼殘忍,至少留在我身邊,讓我知道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我再不奢求其他。」
「賢也,你好疼我的對不對?」她輕問。
「對這點你無庸置疑。」
「那麼你一定舍不得我讓人指指點點、舍不得我被人攻擊、被人批評對不對?」
「誰敢多說你一句,我馬上讓他們走路。」
「一年中玩兩次大規模裁員?你打算把出版社弄垮嗎?」她搖搖頭不表贊同。
「我不介意。」他斷然回答。
「我介意啊!那是你的心血,也有我的苦心在里面,我不要它倒,也不要你為我犧牲。說不定將來我的稿子,還要麻煩你借職務之便,給我大幅調薪呢。」
「那你要我怎麼樣?」他擁她入懷,下巴摩蹭著她的長發。
「維持現狀。我們分手但不分心,我還是在心底愛著你,若是你願意,請你也在心底愛著我。」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她信他,信他就算結婚、就算生子,他都會把她放在心底細細疼愛。
靠在他身上,溫溫暖暖的三十七度熨貼著她冰冰涼涼的心,聞著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麝香味,她的心好安穩。
「一直想問你,你身上的味道是哪個廠牌的古龍水?」她仰起頭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我沒有用過古龍水。」
「這樣啊!」她失望地低下頭,原想去買一瓶帶在身邊,想他的時候拿出來讓嗅覺溫習他的味道。
他攬緊她的腰,對著漆黑如墨的天空喟然長嘆。
「我們還能在一起看星星嗎?」
「不能。」她輕聲拒絕。
「我們還能再一起吹吹海風嗎?」他再問。
「不能。」每聲拒絕都將她的心切割出縫補不起的裂痕。
「我們還能在一起畫圖背詩嗎?」
「不能。但是我會牢記我們一起看星星、一起吹海風、一起畫圖背詩的情景,我會牢牢記住我們討論過要生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的事,我會牢牢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個笑話,我會戴著你給我的戒指……」
「但是,你就是不肯留在我身邊?」
「對!因為我是一個重承諾的人,我答應明美小姐把你還給她了。」
「我不是東西,不是你們開會討論決定我該歸誰就該歸誰!」
「我知道這對你太委屈,但是我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就算我們不再在一起,我和她也不會有結果。」
「那麼——我會在這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她不再要你時,你就回來找我。岩井優子向伊藤賢也承諾,她這輩子都不會變心,都會專心地守在這里等你。」
「固執!」他氣得轉過身背對她。
她從背後抱住他,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輕聲嘆息。
「如果我的固執可以挽回一個遺憾,我樂意固執。」
他嘆氣,轉過身重新抱住她。「告訴我,我要怎麼對待一個固執如你、又愛我如你的女孩?」
「想我、愛我,每天在睡覺前對著滿天星辰說——優子,我還是在這里愛你。我會收到你的思念。」
「你也會天天這樣復習我的愛嗎?」
「我會!」
「會不會有一天,一個條件比我更好、比我更溫柔、比我更愛你的男子在你身邊出現,你就忘記我在這邊愛你?」
「一個灰姑娘只會分配到一個王子,老天爺不會對她太優渥的。」
「我是說假設、如果、比方。」
「我就會跟他說——請你再去找一個條件比我更好、比我更溫柔、比我更愛你的女孩來愛,因為,我這個灰姑娘必須在她的城堡里等待她的王子,接著我會亮亮我的鑽石戒指說,你看,這是深愛我的丈夫給我的。」
「會不會一個不小心,你就忘記我長什麼樣子了?」他再問。
「不會,因為我有一抽屜你的照片,我會把它們天天拿出來溫習,直到心版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你的影像為止。」
「會不會有一天,你那個愛管人的叔公跑到大阪來,天天在你耳邊叨念——xx表妹嫁了、xx表弟有三個小孩了……你怎麼還不結婚?然後你就妥協,隨便找個人嫁掉?」
「不會!我會告訴叔公,如果我隨便嫁掉了,就等不到那個準備好要疼愛我一輩子的男人了。」
「會不會有一天,我來找你卻發現,你已經放棄等待,離開這里到一個我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去藏起來?」他有一籮筐一籮筐的問題和一顆安不下的心。
「不會!因為我是一個遵守承諾的女人。唉……你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不放心呢?是因為我的愛不值得你相信嗎?」
「不是!是因為你不在我身邊,我的心就會慌亂得不敢確定任何事。」
「放心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躲在這里和這里。」她指指他的頭和他的心。
她收緊雙臂抱住他,偷偷地在心底告訴他——你不在,我的心也會慌、也會亂啊!我能憑藉的只有「信任」兩個字,專心信任!不容自己去猜測。
「明天,我會去公司遞辭呈。我要光明正大的走,一如我光明正大的來。」她說。
「所以,我明天還可以再看到你?」
「對!以上司和屬下的身份。」
「我可以有最後一個請求嗎?」他希冀著她的答案。
「說說看?」
「陪我再看一次晨曦。」
「好,我要再吃一次你的培根煎蛋。」
「沒問題!我還會在你的辦公桌,放上一束大大的太陽花。」
「我們這算約定好了?」她伸出小指勾住他的。
「對!不見不散!」他一瞬不瞬地看住她,要學她把她的身形影像牢刻在心版。
他再次嘆息,往後陪他的只有朝霞和暮雲。
換上最美麗的隻果綠洋裝,優子把她的照片和連夜趕寫的情書,放進新買的音樂盒里,木制音樂盒的外面雕著大大小小的太陽花,一朵一朵生命力盎然的太陽花象征著她的愛情永不褪色!騎上摩托車,她對著後照鏡拍拍蒼白的臉色,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
不能哭、不能讓他操心、不能教他再有一絲絲猶豫,那天的事情她是無能為力再經歷一遍了。
看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她再不能欺騙自己明美不愛他。不愛他,她怎會心甘情願為他死?不愛他,一個高高在上的女子怎會顧不得形象,演出潑婦罵街的丑態?不愛他,她為什麼要放段對他乞討婚姻?
她有強烈的道德感,不能在愛情蒙上陰影後,還坦然地和他長相廝守,那種不計代價、不顧後果的求愛行為,她真的做不來。
人生有這麼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也就足夠了,多少人終其一生都踫不到一個這樣至情至性的偉岸男兒,上天已經厚待她了,再要求已屬貪心。
發動車子,在微弱的街燈中前行,太陽馬上要覺醒,動作要加緊,她的情人在晨曦中等著她。她不覺催加油門……
轉彎處,一輛疾速行駛的貨車,閃避不及迎面而來的優子……撞擊聲響起時,優子也失去了意識。
她失約了,從昏暗月色中等到晨曦漸醒,初醒的太陽在時鐘指針走過一格又一格後發出耀朋的光芒,桌上的九十九朵太陽花不解事地綻放嬌妍。
賢也的期待被光陰巨輪壓成碎片,他的心煎熬出苦澀湯汁。
好!她不來,他去!她不守約、他也可以背信!誰要跳樓誰要自殺,全與他不相干,他不在意、也不關心了。
這一回,他要自私,為自己的感情自私、為自己的愛自私,就算會因此下十八層地獄,他也不在乎了。
不顧剛打卡上班員工的訝異眼光,他抱住花束往外沖去,直奔優子的小套房。
他按了一下電鈴,沒人應門,第二下、第三下……第五十下。
她逃走了?為了那顆該死的良心,把他的愛情視若無睹?他在她的心目中甚至比不上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明美?他好懊惱,早知道不該信她,不該接受她的爛提議,應該硬將她留下,剩下的問題以後再說。
她曾說過——舉凡發生在陽光下的事都能被解決,那麼他和明美之間是能好好結束的不是嗎?為什麼他不要堅持下去?為什麼要被明美激狂的舉動嚇止了他的計劃?
他打手機找來鎖匠,打開優子的房門。
一入門他就知道他猜錯了。
優子昨天換下洗淨的衣服還掛在浴室里晾干,喝了半壺的花茶放置在小茶幾上面,盥洗用具、保養用品整整齊齊地擺著,還有他送給她、她最心愛的畫冊仍然乖乖地躺在書桌上。懸了半天的心在看見她房里的擺設時,安然放下了。
或者她只是出去一下下,馬上就會回來,她有可能上超市買食物、有可能出去逛逛街……總之她會回來。
有了這層認知,他松弛了緊繃的心情,坐在沙發上,心底盤算著怎麼對返家後的優子說出他的反悔。
他展開第二次等待。翻翻她架上的書籍、看看電視、拿出白紙畫上幾張優子的素描。中午到了,他翻出優子準備的速食面沖泡,然後睡個午覺。
他要擬定計劃、養好精神面對優子頑強的「固執」。這次他要用盡全力,說服優子留下來和他一起對抗明美的「不甘心」。
他整整在優子的套房內等了七天,但是他不以為自己的期待「已經」落空,他告訴自己,優子出去旅行了——在做出那麼重大的決定後,她真的需要拉開時間、空間,讓自己好好沉澱紊亂的心情。
雖然,他在衣櫃里找到她的旅行袋,但他不允許任何的壞念頭進入腦袋中。
他留了電話給出版社,把工作分配給各部門主管,他不去上班、不離開套房一步,他怕優子回家會看不到他,這回他鐵了心,不再讓她有機會從他視線中逃離。
他帶來的太陽花已經干枯,失了水分的花瓣紛紛掉落桌面,好幾次想扔了它們卻又不舍——
這是他第一次送花束給她,他要它有個好結局,即便只剩下花梗,他都要把它親自交到優子手上,就像把自己的心親自捧到她手上。
拿出紙張,他又開始畫起優子的素描,他期盼著她一回家就看到滿桌滿地的畫像而萬分感動的表情……就像他第一次對她說「我愛你」時一樣。
門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回來了!賢也躍身跳起,大步一跨沖往門邊,幫她拉開大門。
「岩井伯父?你怎會來?優子出去旅行了。」他訝然。
「你怎會在這邊?」他不答反問。
「我在這邊住了幾天,我想等優子回來,談談……」
「她不會回來了。」岩井打斷他的話,沉重地說。
「岩井伯父,你說什麼?可以請你再說清楚一些嗎?」
「優子出了車禍,十三日清晨六點,在前面巷子口被一輛大貨車撞上。」
「十三日清晨……天!怎麼會……她是要去赴我的約會、陪我看晨曦,她沒有騙我、沒有失約……她是一個最重承諾的女人……不、不!這個重承諾的習慣不好,我要幫她改過來……」他失神地喃喃自語。
驀地,他想起什麼似地,抬起頭急問︰「她怎麼了?有沒有受傷?在哪家醫院,請告訴我,我馬上趕過去!」
「她不在醫院,受不受傷已經不要緊了……伊藤先生,她徹底離開你了……」
「你的意思是……」他不敢說出那個字眼。
「是。」他簡短地給予肯定。
他踉蹌了兩步,不敢置信地頻頻搖頭。
「要是我不要定下那個無聊的約會就好了……她就不會撞上那部該死的車子……都是我害的……優子……你回來!這回我不再和你討價還價,你要怎麼做我都順著你……只要你回來……」
他嗚嗚咽咽地啜泣,心被撕扯成兩半,汩汩的流出悔恨。
看著滿桌滿椅滿床的畫稿,眼前這男子對優子用情至深……他怎能不動容?只是……人世不能事事盡如人意。
「岩井伯父,我想去見優子最後一面。」
「這幾天我們把優子的事都處理好了,她母親和弟弟已經先一步帶她回四國,我留下來是為了把她的東西整理好帶回去,並處理房間退租問題。」
「伯父……」
「什麼事?」「可以把這些東西留給我嗎?」他無神地問,眼眶里的淚仍不自主地拚命往外推擠。
「你想要……」
「我想搬進來。」
「可是……你不是要結婚了?這樣對那位小姐好嗎?」他猶豫。
「伯父,我已經和令嬡結婚,這輩子我不會再娶別的女子了。」抹去淚水,他眼底閃著不容更改的堅毅意念。
「可是優子已經……你不必這樣的,你有權追求自己的幸福。」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優子一走,就把我的幸福也—並帶走了……伯父,請答應我,把這些東西、這些回憶留給我。」
「好吧!那我走了。」他點點頭嘆口氣,情愛磨人啊……
「伯父,請等等。」他把早先的那本畫冊交到岩井手上。
「這是她最喜歡的禮物,請你把它放在優子身邊,另外幫我跟優子說,等我完成跟她的約定,我會到四國去看她,還有,我會記得在每個夜晚對著星空告訴她——我仍然在這里愛她,要她在天上仔細接听……
還有……」他發覺他還有好多好多話要跟她說,可是……再也來不及說出口了。
咬緊牙關,灼熱的淚液又垂直滾下……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第二次等待再度落空。
岩井拍拍他的肩膀,嘆口氣,能怪誰?只能怪造化弄人。走出套房,沒一會兒他又繞回來。
「伊藤先生,這是車禍現場留下來的,你說優子那天早上是要赴你的約,我想……這些東西應該是她打算給你的。」他把手上的紙袋交給賢也。
他點頭致意,顫巍巍地打開紙袋,抽出里面的東西——是一個雕滿太陽花的音樂盒!打開蓋子,叮叮咚咚的鐵片演奏著耳熟能詳的「洋女圭女圭圓舞曲」。
拿出照片,他仔細端詳里面的那個熟悉的臉龐,未來……他只能憑借著這些,回憶他美麗的愛情了嗎?
打開信箋,她溫柔的字跡躍然紙上,他專心地逐一閱讀。
親愛的伊藤賢也︰想了一夜,倦怠的心仍然沒有給我一個正確的答案,要我就此忘記你——我做不到;要我牽絆著你,不教你的婚姻幸福美好——我于心不忍……
為什麼當人永遠有這麼多的難以取舍?
我愛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那一撞嗎?我並不清楚。那時候我告訴自己,像你這種長相的男子,就算看上一百次,我還是會記不住,但是……奇異地,我記住了。在那個清晨,你狂妄地問我;九點才上班,你那麼早來這里做什麼?當下,我就記起來,你是那個不苟言笑、被撞了也不表示喜怒的酷酷男人。
你知道我從不在別人面前表現出情緒的,可是每次面對你,就會出現一大堆的意外。
我意外地和一個陌生男人抬杠、意外地不請自給了建議、意外地多事、意外地分贈了自己最愛的大陽花,把酷酷男人的辦公桌變成餐桌……
是你開啟了我說話的能力,以前我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健談,一個話題接一個話題說個不止不休,和你爭辯我可以樂在其中、和你討論我收獲良多、和你嬉笑怒罵,我可以在睡夢中揚懷大笑……就是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愛上你的吧!我承認自己感覺駑鈍,但盡避再駑鈍我都發現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你……這個發現已經是好早好早以前的事了。
明美小姐第一次出現時,我的心被狠狠掐住,空氣在瞬間變得稀薄,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小套房里哭了一夜,第二天起我強迫自己戒掉看朝陽、戒掉見你的習慣……
早起,睡不著的我在棉被里翻來覆去,回味你的笑容,苦苦的咖啡怎麼也沖不出和你一起分享時的香味,想念你的培根煎蛋、想念你天天為我換上的新鮮太陽花……
然後,第四十三天我出現了,原以為再看不見你在晨間微光中的身影,沒想到你比我料想的更堅持。
那天在你的微笑中,我幫自己找出台階走下來——我說我是你的「朋友」,沒有其他情愫的單純朋友,我們會保持在安全距離內,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為了貪看你的人、貪听你的聲音、貪戀你的背影……我欺騙了自己,用友情的糖衣包裹起我不見容于道德的愛情。
這一回,我再不能欺騙自己了,明美小姐的淚灼燙了我的心,她為你不顧生命的舉動,震撼了我的知覺,我怎能再為了自己的貪婪罔顧她的抗議,任何的感情在生死存亡的關頭,都會變得微不足道了。
賢也,我們不能自欺欺人,我們都只是平凡的人類,再多見一次面就會多一次情不自禁,越多泛濫的情潮終會成災成禍……那個結果不是你我能承受得來的。所以……放棄吧!放棄我們的愛情,成全一條愛你的生命,讓我們活在彼此心中、彼此的記憶中。
如果人世間真有「緣份」,我們一定還會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見面,到時你若再無牽掛、若仍愛我如昔……我們再來延續這段未竟的緣分好嗎?
天要亮了,我要換上你最喜歡的那套隻果綠的洋裝,放下我又直又長的頭發,涂上淡淡口紅、粉底,我將為你裝扮我自己,把最美的自己送進你記憶深處的篋子里。
岩井優子賢也把信紙緊緊壓在胸臆間,嚎啕大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啊……他的心、他的情、他的愛在瞬息間分崩瓦解……
餅了這一次,他再也不傷心哭泣了。因為,他的心在這個期待落空的早晨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