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于優扳扳手指,提醒自己只剩下十七天。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關心……她只剩下十七天的享用期。過了這段保存期限,她就要回到以往,靠思念度日。
琴音從琴室里傳出,于優推著輪椅,慢慢將自己送到琴室門口。
扮在拉小提琴,微偏頭,陶醉在音樂中的神情,讓她看得痴迷。
好久沒進入這個房間,滿室的陽光依舊燦爛,純白鋼琴再度向她招喚。
那年,她也會在這樣一個門口,哭彎了腰、哭干了淚,哭碎—顆完整心髒,他仍堅持飛往美國,離她遠遠。
在那個時候她總算清醒,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地位有多麼卑微,知道就算「感覺」再好,他也不會和她有結果,于是,她擦干眼淚,要自己認清事實。
「要不要進來?」琴音在她沉思中停下,他的聲音將于優從冥思中拉回。
在以往,她會一再向他確定——我真的可以嗎?她才敢進這個房間。現在?不了!她沒有太多時間能拿來浪費。
推動輪子進門,一如多年前,胡阿姨的巨幅照片仍然掛在琴室一方,幾朵時鮮花朵插在水晶瓶中,放送生命力。
打開琴蓋,他出口相邀。「表演一首曲子吧!」
省去害羞,于優到演奏琴前,幾聲輕脆試音,再落手,一首完整的曲子呈現。曲子清清雅雅,像她的人,淡淡的,卻雋永得讓人一再回味。
听她的曲子、看著她的側影,英豐有股強烈沖動想將小優擁人懷中,但是用什麼名義?兄妹?不!他從未將她當成妹妹看待。
他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甚至比喜歡更多上一層,但是那個字眼,他不敢想、不敢听,只敢緊緊扣押,眼前,他們保持在最佳的平衡點上,他不恨她,她在他身邊,就怕那個字眼若泛濫成災,他會連她都留不住。
「很好的曲子,是你的新作嗎?」制住翻涌感覺,他說得雲淡風輕。
不!好幾年了,這首曲子是為你、為我們夭折的愛情而作……淺淺一笑,她沒把話說出口。
「胡阿姨這幾年在美國的演奏很成功,我看見音樂雜志的報導,他們給她很高的評價。」
「我們合作過幾次,媽咪的演奏技巧越臻完美,並且時時都還在進步。」
「她會發光發亮是有道理的,胡阿姨這次回美國,什麼時候會再回來?」
「順利的話,明年吧!有經紀公司分頭跟我們接洽,希望我們明年在台灣辦一場大型演奏會。」明年,最後一場演奏會之後,他將退出樂壇,專心經營父親的事業,希望這個作法,父親地下有知會感到欣慰,之後再踫琴就是玩票了。
「真的,好期待。」笑在臉龐僵硬,是明年……她還能期待明年嗎?「到時,我給你一張貴賓席的票。」小優從沒參加過他任何一場表演。
「要是真的能去听,我就帶一大束水仙去犒賞你們。」
「水仙?你喜歡的花還真奇怪。」
「我喜歡它的名字,水仙、水中仙子凌波而立,小小的白,小小的純潔……」
「它像你,水中仙子,美麗得不似凡間人物。」一聲贊,贊出了他的真心意。
「對!我是被天神謫貶的仙子,落人滾滾紅塵,在人間二三十載,修去一身罪孽,就要重返天庭,屆時,你要為我焚香祝禱。」
「你在胡扯什麼?」她的話讓他隱約升起一股不安。
「我是順著你的話尾胡扯。不談這個,說說別的吧!」
「上次媽咪告訴我,你是國內頗負盛名的詞曲創作家,你沒放棄鋼琴……我很高興。」他的一句話,差點兒讓她的天分斷線。
「再繼續彈鋼琴是我搬到外面那年的事,幸好那一年胡阿姨幫我打的基礎被穩,我沒花太久時間,就讓自己回復以前的水準。」鋼琴,支持她走過五年,度過最難熬的痛苦期,本沒想過要當什麼詞曲作家,純粹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你該感到驕傲。」他的大掌落在她肩上,傳來一陣溫情。
「這種要求太過分,你頂多能要我這種殘障人士不自卑,沒道理要我驕傲。」
「你沒花太久時間,就讓自己從痛苦中站起來,你作的曲子紅遍歌壇,光這些還不夠讓你自己驕傲?」
「作曲只是出自本能,我要獨立、要活下去,我不懂有什麼值得驕傲。沒人听過小鳥會因自己能飛而驕傲,也沒听過蜘蛛為自己會結網而自大吧!」
「你怎麼知道小鳥在樹上啁啾鳴唱,不是出自驕傲?」英豐反駁,和她辯論,他辯出興味。
「你想太多啦,復雜的人類!」搖搖頭,她不想抓著這個話題繼續。
「對!就是因為人類復雜,才會發展出很多不同于鳥獸魚蟲的情緒,悲傷哀慟是—種、嫉妒比較是一種,同樣的,驕傲自負也是其中一種。」
「所以我有權驕傲自負!但不見得,非要驕傲自負才能證明我是個人類。」
「你很聰明,我幾乎辯不贏你。」
「你到現在才發現?」她假作驚訝,然後吐口氣說︰「沒辦法,我謙遜慣了。」
「真弄不懂,當年我怎麼有本事欺侮到你頭上。」
「那是我……」心甘情願被欺負。是啊!心甘情願,對他……她一向心甘情願……
「你怎樣?」他坐到她身邊,要她把話接得清清楚楚。
「我善良。」轉個話鋒,她說︰「談談你和大嫂吧!你們怎麼認識、怎麼相知,進而決定終身廝守?」壓落傷感,她要求自己付諸祝福。
「她是我的學妹,大概同是台灣人吧,自然會惺惺相惜,久而久之,在旁人的眼光中,我們成為一對,有困難相互扶攜,有快樂共同分享,我們培養出患難情誼。五年前,我們在媽咪的祝福中訂婚,然後一路走到今天。」
「是你說得太輕松,還是我听得太模糊?你們是即將走人禮堂,相伴一生的人吶,怎麼在你口中竟是這般雲淡風輕?你們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嗎?沒有同生共死的情誼嗎?你們應該是不離不棄、應該是願同塵與灰……」深吸氣,咬住唇,再開口︰「對不起,我太激動。」
「愛情……」他對蜜秋有愛情嗎?沒有!他對她有情、有義務,但是沒有愛情。在很多年前的「曾經」,他對小優有過類似愛情的感覺,但是,他親手拿刀斷絕,現在,他還有權對她談愛情嗎?想親口問上一聲,但……不可能了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是怕透自己這條百步蛇了。
扣除對蜜秋應盡的責任義務外,小優不再是十年前的她,她變得堅毅自主,變得果敢,她不再對自己唯唯諾諾、謹慎小心。眼下,是他們之間最佳狀態了吧!
「是的,愛情……」是的,如夢似幻的愛情,那兩年,她一直以為自己手中握有他的愛情,可惜……
命令令
一九九一年盛夏十八君遠行,翟塘灩預堆他二十二歲•她十八歲
畢業典禮結束,英豐自大學音樂系畢業、小優高中畢業,並已推甄進人大學舞蹈系,所以,她不用再參加大學聯招,比起一般學子都要提早輕松。
天蒙蒙亮起,太陽未升,英豐已然清醒。抱著懷中人,看著她憨睡的嬌容,他笑容蕩開。
昨夜,幾翻雲雨累壞了她,不然,她會在這個時間醒來,提著拖鞋,偷偷模模跑回自己的房間,不教人看見。
兩年多下來,他們維持著這種關系,沒讓任何人知道。她是他的小情婦,一個可愛的地下情婦。
曾經,他估算過,半年內他就會膩煩這種關系,可是,他沒有!他迷戀她的身體,一如往昔。兩年中,她年齡漸長,身體更加成熟,完美的曲線蠱惑著他的意志力,他竟然再無法從身邊推開她。他被制約了!
幾乎是第一眼,他就喜歡上她,喜歡她的漂亮懂事、喜歡她的乖巧認真、更喜歡她以他為天神般地仰賴敬慕著。
接著,她成為他的妹妹,雖然口口聲聲說恨,時時刻刻挑釁憎惡,但他無法打心底真正恨起她。
然後,一個惡作劇的玩笑、一個弄假成真的生日夜,她變成他的枕邊人。
對她,雖冷漠,卻不再憎恨,少了挑撥、少了情緒發泄,他變得平和。這改變看在大人眼中,以為他慢慢接納于優母女,讓全家人都松下一口氣。
不知不覺,他改變;不知不覺,她進入他心中;不知不覺,他離不開她什麼!他已經離不開她了?!
是的,所以畢業之後,他對出國深造的事情並不積極;幾個國外樂團的邀約,他全數拒絕;許多好機會,他沒有多加考慮就直接否決……這些不都在在代表他離不開她了……
他將要被她的身體牢牢綁住嗎?雖然她不像其他女孩,開口閉口向他索愛;雖然,她從未向他乞討過永永遠遠;雖然,她只是用自己的方法默默愛他。可是,他的心已經深深刻上她的名字、他的腦海里滿滿都是她的倩影,想將她連根拔除,對他太困難。
這算什麼!她成功了?爸爸結婚當天,她對著姑姑和自己說,要嫁給他當新娘!她果然是成功了!不躁進、不急迫,一如她的性格,溫柔婉約,慢慢步步走進他的生活、他的心里,並將改變他的一輩子。
如果爸爸知道小優上了他的床,肯定二話不說,非要他娶小優不可;如果他繼續留在台灣,一天讓她影響一點,到最後,他也會陣前投降,自動跳人她的陷阱之中;如果,他真娶她……
不!怎麼可以!爸爸背叛媽咪,他怎可以再背叛?他答應過媽咪,大學畢業就出國,跟她一起在樂壇上打拼出一片天地;他告訴過表姐妹、堂兄弟們,絕對不娶小優為妻;他告訴過自己,恨她、怨她,與她一生一世不兩立……
不!當然不可以,他絕對不讓于家母女稱心,絕不讓小優得意。媽咪輸掉一回,他不會讓自己再輸掉另一場仗。
推推小優,擾醒她的清夢。
她本就淺眠,這一推,她立刻醒來。揉揉眼楮,看向壁鐘,小優嫣然一笑,俯,她像往常般,想在他頰邊留下親吻,他卻偏頭躲過。
細心的小優注意到他的微小動作,怔了一怔,他心情不好?沒關系,等一下,她可以陪他出去走走。
「我回房羅!」抱起拖鞋,她躡手躡腳,悄悄打開門,臨行前,一個可愛的揮手,那是她的早安。
愛他,好愛、好愛他!她的生命有他可以愛,足啦、夠啦!
令令令
早餐桌上,全員到齊。
小優忙著幫英豐的吐司里加上荷包蛋,忙著幫儲伯挖出咸鴨蛋,也不忘記為媽媽添碗地瓜稀飯。她笑嘻嘻地忙著,滿臉都是春色,化不開的愁眉解月兌,淡淡的憂郁消失,她長成一個美麗討人喜的大女孩。
「爸,我有事想跟您談。」英豐不看小優,不要她的眉在他眼前糾結。
「說說看,我們商量商量。」睿哲放下早餐,笑眼望向兒子。
「上大學時,我答應你留在台灣,你也答應我畢業出國念碩士,我希望這個暑假出去。」他淡淡陳述事實。
他要走?要離開她?不、不對,他的意思不是這樣,他是想帶她一起出國,也許他想借著讀書名義,讓他們不用再偷偷模模。
是、一定是,這個想法安下小優紛擾的心。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笑眼拉平,皺紋取代。
「越快越好,如果有機票,我明天就走。」
「需要這麼快嗎?我們還沒去買一些行李和日用品……」淑娟猶豫。
「媽咪在那邊,需要什麼她會替我張噦。」英豐冷淡地拒絕她的好意。
「那,我打個電話和幸慧聯絡。」睿哲說。不想讓兒子走的,不過話是自己說出口,怎能食言。這一走……他還會是他的兒子嗎?心在懷疑……
案親的皺紋讓他不忍,緩氣,他說︰「爸,我長大了,你不用替我操心。」
「是啊!兒子都大了,我還在擔心什麼,你是比老爸更有能力……我總不能一輩子把你系在腰帶上,阻止你長大。何況,又不是不回來……」他自我安慰。
「我會回來看你。」英豐安撫爸爸,就如童年時,他遇到困難,父親常對他做的一樣。說不怨是騙人,但他終究是爸爸。
「對,這才公平,你在台灣上學,放假飛到美國看媽咪,現在你在媽咪那邊,自然放假就要往台灣跑。」話一說,睿哲的心情開朗不少。
兒子終是兒子,疼過多少年、寵過多少年,不會一放手,他就忘記那段曾經。
「你出差,也可以到那里看我。」爸爸的笑解放他的心。
「對、對!最好你有空,也幫我調查那里的市場,要是市場環境好,我們可以評估投資的可能性……總之,美國又不遠,十幾個小時就到了!」
說到底,他還是希望英豐繼承衣缽,但幸慧希望他朝音樂路走,他沒正面反對過,只能在心里偷偷盼望英豐對商場產生一點興趣。
「你快到公司去吧,早上不是有個會議。」英豐道。
「好,我中午開完會就回來,剩下的我們到時再談。」拉開椅子,夫妻兩人離開家門,餐桌上剩下沉默的英豐和小優。
「哥……你去美國,要帶我一起去嗎?」小優問得小心,生怕一個不對,又惹他不快。
「你不是申請好大學了?」冷冷一聲,他沒有作答復。
「我可以放棄,如果你要我一起去的話。」為他,放棄再多都值得。
「不用,你留下來。」
「留下來,那……以後……我要怎麼辦?」他不在,她一個人、一顆心,寂寞憑誰訴。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難道我必須為你的‘以後’負責任?就為了你主動跳上我的床?」語含諷刺,他推開餐盤,朝樓上走去。
主動?是啊!是她主動跳上他的床,是她放棄女子靦腆,用來取悅他的心。他何必負責,何必去設想她的以後……
可是,不對啊!這兩年,他不一樣了不是?他不再怒吼她,不再罵她、欺她,甚至上床時候,她還可以享受到他些許溫柔,莫非這一切都不叫……
不是愛是什麼?是性?是欲……他要的只是她的身體,不要她的心、她的情、她的愛……
不對,他不是虛偽的人。不愛她,他不會用深情的眼眸凝睇她;不愛她,他不會在她人眠時,輕言他的感覺。她「已經」跳上他的床了不是?他不用再拐騙她不是?做這些動作不該是愛嗎?小優一路推演下來,答案應該是他愛她啊!
可……愛她為什麼要離開她?為什麼不帶走她?昏了,她渾渾噩噩追尋起他的足跡,一步步跟他上樓,在英豐關上房門前,拉住他的手。
「哥,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去?」
「是!」伴隨這個「是」之後的,是甩手、關門。
小優懂了,正確答案是「不愛」!
愛一個人,就不能忍受分別,愛一個人就舍不得教她心傷,愛一個人就會擔著她、想著她、無時不刻只想用愛緊緊包裹住她。
他不愛她,所以他不介意她是否傷心難過;他不愛她,所以不擔心分別;他不愛她,他從來就不愛她!
她放任自己哭泣,卻捂起嘴巴,不讓哭聲引來他的憤怒。就算不愛,也不要讓他恨啊!
她哭得徹底,哭得放縱,哭得椎心泣血……停不下來了,她已經停不下來了……愛停不下來、傷心停不下來、淚水也停不下來……
她彎下腰,蜷起身子,整個人縮在地毯上。她斷斷續續抽泣,愛情好辛苦、好累……好痛……
頭沉重,模模糊糊間,于優听見張媽的聲音,她買菜返家,那麼她將要上樓整理房間。扶起牆,她緩緩站起來,敲敲門,靜靜等待。
英豐打開門,是淚流滿面的小優,浮腫的眼眶訴說她已哭過好久。一絲憐惜油然升起。
「哥,你不愛我,是不是?」看著他的眼,她想等待一個奇跡。
「我……是!」別過臉,差一點點,他就要對她的眼淚投降。
「這樣啊……我就知道是我弄錯了。不過,沒關系,知過能改……還有救……」
「你還有事?」他逼自己冷血,不對她的可憐心軟。
「你在整理行李嗎?」從他身側,她望見床上的行李箱。
「對。」
又是簡單一個字,他已經懶得理她?「我幫你整理好嗎?我保證,經過這次,我不會再黏著你、不會再惹你麻煩,也不會再……一廂情願。」她伸出五指發誓,央求讓她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沒回答,是默許了?小優跟在他身後進門,坐在床沿,將他取下來的衣服一件件疊起、折平。
「哥,如果……如果你在國外踫到好女孩,你不愛她,就要清楚告訴她,不要讓她存下希望,一天一天幻想、一夜一夜沉淪,到最後,再清醒,很苦的。」她自顧自說,說著自己的心思和無解的情愛。
「哥,如果,你踫上的好女孩喜歡你、你也愛她,積極一點,告訴她,你要和她共生共存,你要和她共享幸福。好好把握住手中幸福,珍惜它、呵護它。愛情是很短暫的,一不小心,就會消失不見……」
他沒停下手邊工作,安靜聆听她的沉重。
「哥,我會在這里祝福你,鵬程萬里、前程似錦……有空的時候……無聊的時候……請想想我……」吸吸鼻水,拭去眼淚,她帶著他最喜歡的笑容走到英豐面前。「哥,你確定明天就要走了嗎?」
「對。」再不走,他會讓她的眼淚留住,撤不開腳步。
「明天,我可以送送你嗎?」
「不」僵在口中,點頭,他無法拒絕。
「我……我可以抱你最後、最後一次嗎?」說完,淚凝在她帶笑的唇角。
嘆口氣,對著這張強歡的笑臉,狠心太難。摟住她,讓她縴細的身體在胸前烙形,愛上她太容易,要遺忘……談何容易。
眯起眼,听著他的心跳,想問問他的心,為什麼不肯愛她?是她太不可愛,還是可愛的女孩太多,讓她在他心里排不上名次?
令舍今
說好不送行,預約起下次回家的日子,英豐單單牽起小優的手,他們搭計程車離開家門。
「你瞧,他們像一對真正的兄妹了。」站在圍籬前,淑娟眼里滿是欣慰。
「是你和小優的努力成果,不然,像英豐這樣的倔強孩子,我不知道他會惱我們到幾時。」
睿哲圍起妻子的肩背,這些年有她,他學會真正的愛情。
淑娟或許不如幸慧優秀,但她是全心全意愛自己、愛英豐,她付出所有心力,為他創造溫暖和諧的家庭。對于這樣一個堅韌女子,他怎能不愛?「這次離開,我相信他會再回來,到時,他會成熟懂事,會了解你的期望。」
「真的嗎?」執起妻子的手,笑紋在他眼角成形。
「真的,我看好你,也看好我們的兒子。」緊握住丈夫的手,她的幸福來自他,早在十年前,她就放棄自己的人生,不敢多作奢望,哪里知道,命運又為她安排起這個男人,為她編出一部幸福樂章。
「走吧!我們去公司,我要努力把公司擴大再擴大,然後風風光光地把它交到兒子手中。」
她笑了,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這樣一個寵愛兒子的老爸。
「對啊!今天我還要跑一趟高雄,為新公司開幕剪彩。恭喜你,兒子又多了一問子公司。」
坐上張伯的車,他們跟隨在兒子女兒身後,離開家門。
命令令
車停,英豐和小優一起下車,他一手提起行李,一手……讓小優緊緊握住。
她在害怕,害怕分別、害怕思念、害怕這個早晨是他們生命的最後交叉點。小優很清楚,不管她有多恐懼,她都無法留下他。
他執意想走,有沒有……有沒有一部分的理由,是因為他膩了她?膩了她的眼淚、膩了她的糾纏,所以他寧可離家,走得遠遠?是這樣吧!想起他閃躲她的親吻……苦苦的澀意爬上心間。
其實,不用這樣子,真的!只要他明白告訴她,他討厭她、不想看到她,她會躲得遠遠,不叫他為難。
甚至……她可以去申請宿舍,搬到外面,再不、再不……再不,她可以封了自己的心,強逼自己不愛他……
又是泫然欲泣,英豐討厭看見她這號表情。
煩!甩開小優的手,想留他嗎?不留!想影響他嗎?不行!他不會教她得逞,不會背叛媽咪,不會、不會……
他想趕在閃黃燈時過馬路……卻不料,一部搶紅燈的車子疾開過來。
一心掛著小優的愁雲慘霧,英豐沒注意來車;但小優注意到了,跑上前,用力推開他,自己卻來不及躲,一個撞擊,她在輪前倒下。「小優!」扔掉行李,他沖過來抱住她。該死!她居然用這招留住他,恨!他恨自己也恨小優。「你在做什麼?」他惡狠狠地朝她咆哮。
肇事司機也停下車,跑到她身邊。「小姐,你有沒有怎樣?」
「我沒事……」咬住摻白雙唇,她痛得幾要暈厥。然而,真正讓她想哭舶是英豐的表情,他在懷疑她作戲?「我的腳好像有一點點扭傷,這位先生,你可以送我到就近的醫院看看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疼痛已遠遠超過她所能忍受。
「當然,我會負責的。」只是扭傷?司機松口氣,放下心。
「哥,你走吧!快趕不上飛機了,很抱歉,我就送你到這里。抵達美國後,打個電話給儲伯。」她深呼吸,努力讓語調保持平穩。
「你只是扭傷……」英豐問。
「我沒事的,加油哦!下次回來,一定要變成偉大的小提琴家。」揮揮手,她固執地要他離開。
「我會打電話回來,問問你。」皺眉,他總算走開。
他說要問問她……她還在他心間嗎?他的背影從視線中消失後,她雙肩垮台,交給司機先生一串數字,人便跌人昏迷……
命令令
再清醒,床邊儲伯的眼神充滿關愛,這是一雙父親的眼神,她懂!
「儲伯,我沒事,別擔心。」拍拍他的手,眼淚滑落。
「痛嗎?」拭去她的淚,心有不舍、有愧疚。
「還好。媽呢?」小優問。
「她到高雄出差,我剛聯絡上她,她會趕最近的一班飛機回來。小優……撞上你的陳先生說,你是要救英豐才自己撞上車。」
「不是救不救,是下意識反應。儲伯,我傷得重嗎?」看看自己的腿,它們缺少痛覺。
「傷到脊柱,也許以後……你不能再跳舞……想走路……要經過長時間復健……」他支吾地轉述醫生的話。
這樣……她算是殘廢了……
幸好,車子沒撞上哥,小提琴家要英氣瀟灑地站在舞台上,不能受傷。
「沒關系,我可以不當舞蹈家,哥不能不當音樂家,他是很有才能的天才型人物,當音樂家是他的夢……」
「小優,醫生說你懷孕,那孩子……是英豐的嗎?」他艱難問出。
明知道挑這個時間問她,太殘酷,但……他焦急啊!是英豐嗎?小優除開上學,哪里都不去的呀!
孩子,她居然有哥的孩子!他們的關系又多了一些些。
孩子?是男生,還是女生?會長得像哥,還是像她?他會遺傳到哥的音樂天分嗎?她有孩子了!在從哥身邊偷來父愛之後,她又從他身上偷來孩子,不過這次小優決意不歸還,她要獨佔到底。
「我還有未來,不能再事事往後看、件件追究,如果孩子是個錯誤,就把他當成我年少輕狂中的一段,誰也不要再去提起。儲伯,請答應我,我不想再讓媽媽擔心,她為我,吃的苦夠多了。」
何況,他對她沒責任,是她「主動」跳上他的床啊!
「好!」他艱難點頭。
「還有我的腳,不要讓哥知道我受傷,明天他打電話回來,請轉告他,我沒事,媽那邊……就說我自己不小心吧!」不當他的負擔,不成他的累贅,她有她的驕傲和自尊。
「小優,你不需要永遠委屈自己,不需要為英豐說謊。」這孩子,怎處處為英豐,不替自己多設想?「不委屈,事情說破……于事無補,只是增加旁人的心理壓力。」
「小優,我應該罵罵你,善良要有個限度,你這樣只會叫我們心疼。」
「不要罵我,出院後我還要你們的支持幫助,我要積極投人復健堡作,等哥回來,我又是好好的一個人,到時,我們誰也沒說謊。」笑逐顏開,她用笑容安慰。
「好吧!你休息,我先到機場接你媽。」
「嗯,我睡了。」揮揮手,閉起眼楮,她讓他安安心心離開。
門關起,偽裝不再,淚決堤……
要留下孩子,首先,她要先跟儲伯借一筆錢,搬出家里,等孩子生下來,她可以去教跳舞,賺錢養小孩,不過,這些不能讓媽媽知道,她必須……為了小寶寶,她有好多事情要計劃,沒時間傷心……
「儲伯,請你不要讓媽知道我懷孕的事,你先借我一筆錢,等我把寶寶生下來,再讓媽媽知道這事,好嗎?」燦爛笑容取代剛剛的茫然失意,她快樂、她開懷,生命又重新注入希望。因為她有寶寶!
「小優,听我說,孩子流掉了。醫生剛幫你動過手術。」
「為什麼?為什麼要動手術?不能留下他嗎?我想要他啊!」她激動起來,推倒點滴瓶,打翻桌上瓶瓶罐罐,她放大聲量嚎哭。
「我要他、我真的好想要他……」
「我知道,儲伯都知道,知道你愛他、你要他……可是在送醫的途中,他就不好了,沒有人刻意要拿掉他,你相信我。」睿哲緊抱住她,不讓她傷害自己。
小優縮在他懷里痛哭失聲,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待她優渥?「原來……是他不要我。」寶寶不要她、「他」也不要她……全世界都遺棄她……
「小優,告訴我,孩子是英豐的嗎?如果是,我要他馬上回來負擔起責任。」
「不要叫哥回來!」在激昂之後,她擦去淚痕、迅速冷靜,在最短時間內壓縮悲慟,小優又恢復一貫的恬靜。
「孩子已經沒有了,責任還重要嗎?儲伯,這件事就當成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要讓媽媽和哥哥知道,好嗎?」她軟聲哀求。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