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終結苦戀 第五章

盯住床上的羽沛,一瞬不瞬,湛鑫的表情森然得讓人心驚。

她的眉峰皺聚,她的眼瞼不平靜,睡著了,仍是滿臉的心事重重。

醫生替她縫六針,說是美容針,多少還是會留下疤痕,她介意嗎?介意無瑕臉龐破碎,美人尖留下凹痕?

他以為她夠聰明了,聰明得清楚如何保護自己,不讓女乃女乃有機會近身,沒想到仍然出這種事。管家太太戰戰兢兢的說詞啟人疑竇,他召來幾個僕佣想問清楚,也不過問了個模模糊糊,等她清醒,她肯一五一十對自己把過程詳加敘述?

他猜她不會,太多例子顯示,她是個不愛挑惹麻煩的女人。

初來乍到時,他故意當著管家太太的面親吻她,他耐心等待波瀾掀起,沒想到,一天兩天過去,無波無紋,事情不若他估計。

他以為女乃女乃放棄凌人盛氣,學會不對羽沛挑釁,直到听見下人無意間聊天時,才教他窺得真相。

女乃女乃還是動手了,趁他不在家,湛平休息的時候。

听說是用拐杖打了羽沛,狠狠警告她,不準覬覦關家男人。羽沛挨了打,迅速躲到樓梯間,不讓她有下一波動手機會。

他曉得這件事時,已事過境遷,之後,他安排自己的人進家里,觀察女乃女乃和羽沛的互動情形。

情況叫人滿意,同處一室,羽沛很懂得如何避開女乃女乃的欺負,時間久了,他相信羽沛不是毫無能力的弱勢族群,便撤去眼線停止監視,哪里曉得,居然會發生這回事。

拿起報紙,報紙上將她和湛平湊成對,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什麼話,他們相差九歲,成長歷程根本無法重迭,百分之百的八卦。

女乃女乃竟用這紙報導指控羽沛的,說她和辛羽晴一樣,都是不擇手段的下賤女人,還指責他,要不是他堅持把她留在關家,今日哪會發生這種事情,總之,辛家姊妹是嚴重挑起女乃女乃對門戶的偏見了。

門當戶對?想起這四個字,湛鑫忍不住苦笑。為這四個字,女乃女乃逼得他們母子分離;為這四個字,湛平失去他的快樂和健康。現在,又為同樣的門當戶對,欺上不肯還手的女人,他是不是該對女乃女乃再增加幾分殘忍?

望著她的額頭,嚇人的紅腫讓她的輪廓變了形。肯定很痛,女乃女乃是打定主意傷她,不教她有逃走機會。

面目猙獰,他的鐵青臉色不比床上的女人好幾分。

不自覺地,他伸出指尖,輕撫過她的臉龐。盡避心底明白,這動作不合宜,卻還是忍控不住,在她神志不清時,滿足自己的所欲。

失血過多,她的肌膚顯得慘白,但觸手的細滑柔女敕教人醉心。很少看見不用化妝品為自己點綴的女人,她是一個,很特殊的少數族群。

驀地,羽沛睜眼,他迅速移開自己的手,收拾起眼底熾熱,掛上冷淡。

「為什麼?」劈頭三個字,問得她眼花。

什麼為什麼?哦,是不是應該回答,我累了所以休息一下下。或者說,因為我房門忘了鎖,才勞你移駕。他要听她說這種廢話?不會吧,他不是無聊男人,怎會跑進她房間,沒頭沒腦問她一句缺乏方向感的話。

「說話!」口氣一樣寒冽,在他面前,她似乎總沒做件正確事情。

「因為……因為每天的太陽都不一樣,所以人的心情隨時隨地改變,不管今天或明天,低落情緒終能被解決;因為一個小水滴的循環需要一千多年,所以任何事都需要長久忍耐,才能看到想要的結果;因為生命充滿痛苦和喜悅,所以你不會了解下一秒鐘,自己會踫到什麼的驚喜或驚嚇,因為……」吞口口水,她看著他的眼,輕聲問︰「這麼多的『因為』夠了嗎?」

他應該要生氣,且氣到想跳腳才對,哪里知道,他居然讓她這麼無厘頭的「因為所以」造句法,給弄得發笑。憋住笑意,他問︰「為什麼會受傷?」

「受傷?」

哦,想起來了,老女乃女乃那一手小李飛刀……順著心念,她的手撫上額間,未踫到紗布,動作就讓他的大手的給截了下來。

「不要踫,才縫完針。」

「縫針?我怎麼沒有感覺?」

「醫生給妳打了止痛藥。」

她想下床,到梳妝台前照照鏡子,看看縫過針的傷口長得什麼樣,他猜出她的心思,打橫抱起她,直接把她抱到鏡子前面。

輕呼一聲,她意外他的舉動,他……不是一直想和她保持距離的嗎?他不是習慣對她冷淡?是她的傷亂了他的套?

不,別想太多,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靠進他胸膛,莫名的安全感再度襲上,她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的安全會落在他身上,但她真的真的好想追隨他身旁,好想就這樣,零距離擁抱。

他坐在椅子上,把她擺在自己膝間,主動替她撩開額間瀏海,讓她看仔細。

「很嚴重嗎?」

「六針,妳說嚴不嚴重?」再提到六針,心髒還是一陣緊縮,他沒想過為什麼,只是憑直覺,心疼。

「會留下疤嗎?」她問。

「妳在意?」如果她介意,他會找來名醫,替她把疤痕消滅。

「我擔心會影響求職面試,現在失業率高,工作並不好找。」都受傷了,她還在五四三。

「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了嗎?」

「你的問題可不可以更具體一點?」

「妳為什麼拒絕管家替妳找醫生?」

有嗎?柳眉挑起,她幾時拒絕醫生?會不會她腦袋被撞壞,導至短暫失憶。

「我的問題還不夠具體?」

「這個……我無從回答,可不可以問個比較容易回答的?」

「不,我要知道為什麼妳拒絕醫生?妳想借著傷口,挑起湛平對女乃女乃的不平?」

這種指控……欲加之罪吶。「關女乃女乃並沒有錯,她只是太生氣。」

「不要轉移話題。」

嘆氣,不想挑麻煩的,她的解釋一出口,馬上有人要倒大楣,她實在無意害別人。

「說!」

「天氣不錯,是賞星的好時光。」她偏頭看窗外。

「辛羽沛!」他大叫一聲。「別顧左右言他。」

「我不想解釋,行不行?」饒了她吧,她不是個愛搬弄是非的女生。

「不行!」她越不想說,他越要她表明,他不受人胡弄。

「好吧,我理解管家太太為什麼要說這句話,我相信她沒有惡意,我認為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她沒錯,如果你把氣出在她頭上,就太過分了。」她的解釋有和沒有差不多,不過他听懂了。

「意思是妳沒拒絕醫生?」

「那不重要,重點是我頭上已經有六條線在上面了,可不可以別再計較醫生問題?」

「那我該在哪個點上面作計較?」

「今天的事只是導火線,我不過遭受池魚之殃,不小心被台風尾掃到罷了,問題出在關女乃女乃身上。而她的心情很容易解釋,她在生氣你和湛平哥對她的態度,我不確定,但能猜得出,以前老女乃女乃是個威權人物,現在,她受到的冷落漠視,難教她平心靜氣。

之前我以為,事過境遷,等湛平哥心平氣靜,他會和老女乃女乃恢復情感,但幾年過去,他們之間似乎並無改善。至于你……我不理解你對老女乃女乃的心態,更不理解你為什麼要對親人保持距離。」她不提不說,不代表她對這個家的事完全不知情。

「妳管的會不會太多?」

「我沒想過要管事,只不過,這六針落在我額上,而且你不斷問我為什麼,我才把話拿出來說清楚。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明明是他在追問她為什麼,怎麼弄到後來由她來詰問。

「為什麼好好的一個家,把它弄成楚河漢界?」

「我會彌補妳的。」他給了一個完全餃接不上的答案。

「你弄擰我的意思了,下次,我會再小心一點,遠遠避開關女乃女乃的怒氣,但你們是一家人,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妳想說服我什麼?」

「我只想告訴你,親情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別等到失去後再來遺憾惋惜。」

他保持沉默,她用苦笑回應自己。

是多嘴了,根本不關她的事呵。垂首,在她準備轉移話題的同時,他居然抱起她,邁開大步,走出房間。

因太過錯愕,她來不及再開口,也來不及自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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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他把她帶進自己的房間。

把她放在床鋪上,湛鑫轉身從櫃子里拿出全家福照片,遞到她手中。

他不需要為她口中的楚河漢界做任何解釋,但他還是帶著她回房,帶她走入自己不欲被窺伺的內心世界。

「他是你父親?」

她指指照片上的男子,他和湛鑫、湛平兄弟有七分像,一樣的剛毅臉龐,一樣的炯炯眼神,只不過湛平哥眼里多了抹溫柔,而湛鑫……冷漠多于溫情。

「是,他去世了,在我和湛平很小的時候。」

「你母親呢?」

再望一眼男子身旁的女人,她知道湛平哥的溫柔出自何處了。他們的母親很美麗,溫和的笑容掛在唇邊,慈藹眼神定在兩個兒子身上。她很愛孩子吧,一定是,她的笑容昭告了她對孩子的愛。

「她被我祖母趕出門,在我父親去世後。」

跋出門?怎麼會?那是親人離散,母子分隔啊!

「為什麼?」她直覺問。

「女乃女乃看不起母親卑微的身分,她認為母親配不上她高貴的兒子。」

天,這就是湛平哥和姊姊愛情困難重重的原因了?

很難想象啊,就算有了孫子,她仍容不下媳婦。當年姊姊和湛平哥怎能天真認定,生下孩子,就能被這個家庭接受?

羽沛懂了,懂得楚河漢界不是湛鑫親手畫上去,是女乃女乃親手將孩子推下河,逼得他們不得不爬到安全的對岸,遠遠界線起親情。

小手輕輕迭上他的,給他一個了解的安慰笑容,他們空有親人,卻比沒有親人的自己好不了幾分,這刻鐘,她同情起同病相憐的他。

圈住他寬寬的肩膀,她試圖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架起防護牆,有些些不自量力,但他喜歡她的不自量力。大手一攬,他把她攬進胸前,聞著她發間散發的淡淡花香,暫且把湛平同羽沛的想象拋諸腦外。

「現在呢?你們和母親失去聯絡嗎?」她在他胸前輕聲問,環住他的腰,她讓自己大膽一分分。

「母親剛離開家的時候,又貧又病,女乃女乃不準她帶走關家的一針一線,她幾乎要走投無路了。我忘不了,那天她拖著重病的身子到學校門口,想偷看我們一眼,卻讓司機攔開。」

連司機都有這等權力,羽沛幾乎要替他不平了。「你是主人啊,他該听你,不是你听他,他憑什麼不讓你們母子相見。」

「說得好,就是這句──我是主人,我挺起肩膀,篤定自己的身分。當時湛平哭著被抱上車,我一把搶過車鑰匙,當著他的面扔進排水溝,冷聲對司機說︰『弄清楚,你不過是關家養的一條狗,有什麼權力指揮主人的行動?』

然後,我寒著一張臉,狠狠瞪他,打開車門,我帶湛平下車,牽起母親的手,走進校園,避開他的視線。」從那時候起,湛鑫學會,要別人听從,要先讓人害怕自己。

「你真棒!」忍不住地,崇拜寫上她的眼眸,她仰頭望他,望住一個她新認識的英雄。今天,她認識的,不再是他的背影,還認識了他堅強勇敢的心。「後來呢,你們安頓母親了嗎?她的身體有沒有好轉?」

笑笑,他把她壓回自己懷間,是的,他需要她軟軟的身子相安慰,雖然,他也喜愛她崇拜的眼神。「我和湛平把身上的零用錢全掏出來,交給母親,要她不用擔心我們,先把身體照顧好,然後找工作,把生活安排好。並承諾,不管怎樣,我們都會想辦法和她見面。」當時,他不過是個小學生,母親居然信了他的承諾,並相信他會達成承諾。

「司機那邊呢?關女乃女乃那邊呢?」

「再上車,我冷聲問司機有沒有和女乃女乃聯絡,他回答沒有,我要他把眼楮放亮,若是讓我發現他把事情泄露給女乃女乃,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失去這份工作。」

「他被嚇到了?他替你保密了?」羽沛連聲問。

「沒錯,我逼迫他選邊站,而他很睿智地選擇站在我這邊。從那次之後,他陸陸續續掩護我們和母親見面,現在,我讓他到公司的保全部門當經理。」

羽沛松口氣問︰「那你母親還好嗎?你們現在還常聯絡?」

「是的,我們常見面,我母親的運氣不錯,踫到一個很不錯的醫生,姓吳。吳叔叔照顧我母親,陪她走過最艱辛難堪的那段路程,然後,在我和湛平的同意後,他們結婚了,生活很幸福,還替我們添了兩個小妹妹,一模一樣的雙胞胎,現在十歲了。妳頭上的縫針就是吳叔叔的杰作。」

這件事女乃女乃不清楚,她不曉得家庭醫生居然是前兒媳婦的新任丈夫,要是讓她曉得,不曉得會氣到什麼程度。

「真好,柳暗花明遇新村,痛苦並沒有危害伯母的一輩子。」

「不管我母親是否過得幸福,女乃女乃對我們造成的傷害是事實,那是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從那個時候起,我天天盼著長大,我和湛平一樣痛恨經商,痛恨女乃女乃和她所擁有、控制的一切。」

「可是你選擇了和女乃女乃走同樣的路。」

「對,我不但選擇和她走相同的路,還搶到她前面,把她擠到旁邊岔道,遮掩她曾經擁有的光芒。」

「意思是你取代她了?」

「是。湛平選擇逃避,他玩樂、他風花雪月,他努力讓自己變成扶不起的阿斗。但我從大一就進入公司,我有計畫地表現、有計畫地一步步取代女乃女乃在公司的主權與地位,終于,我的能力獲得多數元老級員工的賞識,和女乃女乃的佩服,並慢慢接手公司主要業務。然後,我用退休為借口,逼她交出主控權,逼她釋出股票,現在除了一大堆嚇人的財富之外,她什麼都沒有了,包括親情。」

羽沛懂了,他們的心結不單因為她或姊姊而結下,女乃女乃的強勢偏見,才是將孫子推離身邊的元凶。嘆氣,她真不懂,有什麼東西比親人的幸福更重要?

「現在,妳還要我把疆域拿出來同人分享?」湛鑫問。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曉得,卻妄加批判。」

他沒回答羽沛的道歉。再一次,他自問,為什麼連湛平都不曉得的心事,他卻選擇以她為傾訴對象?

是不是很奇怪,假設他的計畫按部就班進行,懷里的小女生將是他未來的弟妹啊。

搖頭,他不懂今天所有的不對勁。從看見她額間的傷口開始,他瘋狂打電話,要吳叔叔馬上出現救人,再到他用恐嚇威脅管家太太,逼她說出事實經過,然後守在她身邊等她清醒、抱她看鏡子、抱她回房訴心曲……

真的很怪,怪到連自己都無法提出合理解釋。

重整態度,伸手將羽沛推離胸前,他用公事化口吻否決自己的紛亂心情,和對她做過的一切。

「我派了人到法國,去當年醫治湛平和妳姊姊的醫院進行調查。簽證辦好就馬上出發,我給他們一個月時間,他們告訴我,事情已經過去五年,調查起來有些棘手,但他們也保證,在回國後會提出最完整的報告給我。」

「謝謝。」

輕微的語調變化,她立即明白,他們又退回原來的堡壘陣線,剛剛的事情和多年前的吻一樣,是曇花一現的無解。

「在這之前,我希望妳不要對湛平或任何人提及要離開的事情,妳還是像平常一樣,陪湛平畫畫、分享他的心事,盡量不要讓湛平為這件事情抱持太大希望。」

「是。」

她了解,湛鑫擔心二度傷害落到湛平哥頭上,他的所做所為,全為兄弟。

她的失望看進他眼底,沖動上揚,他又想擁她入懷,又想將她抱在自己膝間,感染她的體溫,用身體護衛在她身前。

不過,他是個自制力很好的男生,拳頭在腿邊縮了縮,轉身,他背對自己的沖動。

「妳休息吧,陪湛平的事留到妳身體養好再說。」話說完,大步走出房間,他急需一個沒有人的空間,沉澱他的沖動和欲念。

短短兩句話,希望在她的眸光中乍現,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將她擺在湛平哥前面!

心情激昂,這代表什麼?代表她不再只是羽晴的替代品,不再只是一部照顧湛平哥的好用機器,代表她在他心目中多少佔據某些意義,雖然她不明白這個「意義」代表了多少「意義」。

拉起棉被蓋住自己,她才想起來,這是他的房間,不是自己的床位。

她應該離開這里走回自己房間的,畢竟路程不遠,只在對門,但是……受傷的人任性一回,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縮起身子,她躺到他的床鋪里,窩進他的棉被間想象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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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房,再度看見羽沛的睡顏,微微笑開,在她看不見的時候。

放下冷漠嚴肅,他用真面容對待她,又笑了,他總在偷看她沉睡時,真心笑逐顏開。

曾經,他夢見羽沛,夢見她拿著一只風箏對他微笑,她說︰「你知道愛情是最難拿捏界線的風箏嗎?你想放它邀游天際,想靜靜欣賞它的美麗,卻怕風吹過,把它帶到你再也看不見的天際;你把它放在手中捏緊了,又擔心捏死它想綻放的青春活力,放與不放、取與舍,考驗的不單單是人類的智慧,還有運氣。」

這些話,是「自然」對他說的,她說,愛情難捉模,偏偏所有人都想掌握它在手心;她說,假使她有選擇,她會選擇坐在樹下,靜靜看它遨游藍天里。她心底明白,也許下一刻,自己將失去它的蹤影。

「自然」說,她喜歡一個人看書,沒有喧嘩,沒有車鳴,彷佛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偶爾,她會抬頭看天空,看看霞雲,看看掛在天空的彩虹,笑著告訴自己,那些都是她的,都是上蒼為珍愛她而創設。

多有趣的想象能力,她說,只要把自己想得很偉大,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宙斯一樣強,再辛苦的事情就會變得微不足道。

他沒想過,世界上有人靠想象能力來解決事情,可眼前擺的就是這樣一個女性。

「自然」說,下雨天的上學途中,有一個積水大水窪,她不想弄濕鞋子,卻又不想走到快車道讓車撞,于是她想象自己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用蜻蜓點水式,不沾水便能飛到對岸去。

結果,鞋子沾水了嗎?當然沾水了,但武功練成的快樂讓她忘記鞋子濕掉的不舒服,一整天,她的心情和穿著干爽鞋子一樣愉快。

那封信里,她企圖說服他,快樂由心生,擁有開朗的心境,才能造就快樂人生。他有沒有被說服了,有吧!在某個程度上。但他沒放手讓自己追逐快樂,他只放縱自己在「自然」的信件中,得到短暫幸福。

看「自然」的來信,和同羽沛聊天一樣讓人覺得舒服快意,不自覺地,想掏出真心情。他常常把「自然」和羽沛聯想在一起,卻又在最短的時間里否決聯想。

他舉出千百個證據證明兩人之間的差異,雖然每個證據都無法確切說明羽沛等于「自然」,但他主觀認定兩人不是同一個體。

他躺到她身旁。

一下子就好,濡染她的體溫,分享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芬。

枕頭下沉,撩起她的長發,放在鼻間嗅聞。

她的頭發黑得像綢緞,走過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波紋,看得人心跟著閃耀。突然,他想看她留起一頭長發的模樣……當時,他是怎麼對她說的?哦,對了,他說︰「辛羽晴留長頭發是嗎?從現在起,妳不準剪頭發。」

她沒有反對他,只是輕言說︰「就算我留長頭發,說姊姊常說的話,做姊姊愛做的事,我仍然是辛羽沛,不會變成辛羽晴。」

那時候,她就曉得自己的企圖了吧,應該是,她是那麼敏銳的女生。

松開發圈,瞬地,頭發在枕間形成飛瀑,五年沒剪,她的頭發很長,已留到腰下面。平常她總是扎起兩根辮子,再不就將辮子盤到頭頂上,她習慣把自己弄得干干淨淨。

沒有預謀,純粹的潛意識動作。

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

這個輕微動作驚醒了羽沛,睜開眼,四目相交,兩人都有不出口的慌亂,支起身子,他反射性地想逃開尷尬局面。同樣的反射動作,她拉住他的手臂,懇求相望。

「談談好嗎?什麼都不做,只是談談。」她問。

談?談什麼?四年多前的櫻桃奇跡之後,他刻意避開她,直到昨夜她上門、今天他主動訴說和女乃女乃間的恩怨,再到現在……他們是一談二談,談上癮了。

他的理智一向站在感情前面,阻止他作出錯誤決定,然這天、這夜,不曉得是她額上的傷痕讓她看來楚楚可憐,還是她的要求少得令人心疼,總之,他支起後腦,同意她的要求,再度在她身邊躺下。他沒催促她,安安靜靜地等她提起話題。

她醒來,在他進門的同時;她心慌,在他躺到她身邊時;她的手在被子下面顫抖,直到他親吻她的額頭,羽沛下了大決心,睜開眼楮對他提出要求。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不會成功的。」幽幽地,她說出隱藏多年的話。

「什麼意思?」

「愛情有它的獨特性,要踫對了人、撞對了心,才能激起火花,激蕩起兩個人的新生命。我不是湛平哥正確的女人,我只是姊姊的影子。」

「你們很談得來。」

「湛平哥並不真正對我說心事,他說話的對象是我和姊姊有幾分相似的五官,長久以來,湛平哥仍然在談戀愛,但對象是他記憶中的姊姊。」

「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妳,久而久之,他會了解自己的心情。」對這點,他始終確定。

「我很清楚,他愛的人是姊姊,而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就算是我最愛最愛的親姊姊。」

她有她的立場,即使再心疼湛平哥的傷口,她都不願在愛情上面妥協將就。

「嫁給湛平,妳可以得到所有女人奢求的一切。」他開出條件,不相信有女人可以抵擋誘惑。

「假如我奢求的東西是愛情呢?」

看他、听他,她的心跳聲很大,嗆嗆嗆,每一聲都讓自己心驚膽顫。她曉得,自己正把話題引上最危險的地方。

「妳會笨到放棄到手的榮華富貴,去追求虛幻辭匯?」他推開她,推得毫不留情。

「那叫作笨?我不覺得,每個人價值觀不同,在我的價值觀中,愛情相較于富貴,比重更重。你呢?在你的認知中,愛情是什麼?」

「愛情是種,有也不必太開心,沒有也無所謂的東西。」

「難道有人願意為你守候,為你快樂而歡欣,為你悲傷而落淚不好嗎?」她努力冷淡、努力假裝這種討論不涉及任何個人感覺。

「我不需要別人的歡欣或眼淚,來替我增加感覺。」

他否決她,否決她的淚水,是沖動,她沖動得忘記自己一直珍藏的自尊心。

「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

咬唇,下句話難出口,但再一次吧,讓自己的傷口成為任性的理由。

「如果我認為,你是我想追尋的愛情呢?如果我願意默默地在你身邊守候,不求回報、不盼開花結果,你會不會有一點點動容?」

這句話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一時間,「自然」和辛羽沛做了連結,不管他舉再多的例證,都反對不了兩人重迭的事實。「妳就是『自然』?」

他猜到了!?羽沛不確定該承認還是反對。

她還沒做好選擇的同時,湛鑫先出口說話︰「不要再做那種沒意義的事情,看妳的信很浪費我的時間,更浪費的是,我要花心思去揪出那個擾人的無聊女人,如果妳真閑到不行,請妳花心思在湛平身上,讓他發現妳的好,讓他心甘情願,就算只是代替品也沒關系。」

一句一句,湛鑫否定「自然」帶給他的快樂,一句一句,他用最大的力氣將羽沛推離開自己,他無視心痛,只求達成目的。

這種話多傷人吶,她的字字心血在他眼底只是擾人心情,她是不是辛羽晴沒關系,只要她終其一生扮演好代替品。

是誰告訴他,她沒有心情,沒有思考、沒有想要?是誰有權命令她的人生,將她定位于替代品?

咬住唇,她不想哭,不想殘余的自尊在他面前被殲滅。

坐起身,背對她,他的聲音溫度在零度C以下。

「听清楚了,我不會愛妳,妳也不準愛我,我不要妳的守候,也不會對妳動容。妳對我來說,意義只有一個──讓湛平快樂。」

一句不準,他逼迫她的人生,心墜入谷底,深淵里,她遍尋不著自己的心。

砰地,門關上,他離開自己的房間,離開她的視線,同時,離開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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