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住進靖遠侯府了,原因很多,比如俊扮哥和俏妹妹需要多一點機會,比如不尊奉懿旨會被殺頭,比如為了……為了那個等不到人索命,卻夜夜看見悲傷眼楮的男人。
念頭轉過,她想通了。
是命運吧,命運注定他們分離再相聚。
那年,她若不掉落谷底,不踫上爺爺女乃女乃,回光丹根本無人可解。墜崖雖心痛,卻讓她撿回一條命,讓她有機會變成曲神醫,救起許許多多性命。
老天要她長命百歲,卻要他成為皇太子的左右手,他們各有各的使命,五年來,他們都做了不少事。只是啊,老天不允許他們在一起,既然天命難違,她只好違心。
躺在床上,曲無容側身,桌邊燭火搖曳,晃著冷剛繩索上的身影。
他也睡不著?
「冷剛。」她抱住棉被輕問。
「是。」他維持著一貫睡姿,眼皮沒睜開。
「俏妹妹的話沒錯,你不該對她生氣。」她主動挑起話題。
他不答,閉上眼楮。
「公平點,我的秘密全說予你了,你多少回饋一些。」
他仍緘默。曲無容以為自己夠安靜,沒想到踫到一個冷剛,比她更冷更剛硬,相較之下,倒顯得她溫柔善良了。
「我以為對你而言,我已是朋友,而不是恩人,沒想到,你仍對我心存防備。」她用上激將法,不知對他有無用處。
他睜眼。
這代表,他有一絲動搖?
「說說吧,你常贊我聰明,也許我能提供意見。」
手支後腦,他先是嘆了口悠長氣息。
「是我的錯,我沒上她家迎娶,那夜,我留了封書信給家人,就帶了劍離開。」
「對女人來講,這是很大的恥辱。」新婚日新郎不上門,活生生的遺棄,攤在眾人眼前,何等不堪?
「我知。半年後,我听說家鄉鬧大水,趕回家鄉探望,方知家沒了,爹娘在大水之後,染上瘟疫,重病雙亡。之後,我四處打探妹妹的下落,沒人知道妹妹怎麼了,于是……」他停頓。
「于是如何?」她催促。
「我硬著頭皮找上姚家。」
「姚家?俏妹妹姓姚?」
「對,她叫姚紅衣。」
姚紅衣,難怪她一身紅衫紅裙。
「紅衣家居高處,分毫無損,她告訴我,我妹子為籌措父母醫藥費,賣身為妓。我怒責她,為什麼不幫我妹妹一把,她冷笑問︰‘我有什麼義務相助冷家人,他們又不是我的親戚?’
我怒極,甩了她一巴掌。然後,我四處尋訪妹子的下落,終于,我在鄰縣找到一名投河自盡的青樓妓女。」
「是你妹妹?」
「是的,她的尸身已腐爛不堪,但我認出她腕間的玉鐲,那是我給她買的禮物。埋了妹妹後,我專心尋訪弒師仇家,我報仇了,卻身受重傷,倒在路邊時,姚紅衣的話句句敲著我腦袋。
倘若我不上山學藝,就不會惹出一身江湖事,我會成親、會留在家鄉,大水來犯,我不會留下年稚的妹妹應付她應付不來的大事,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然後,我救了你,你執意跟在我身邊,是因為我無條件為窮人看診?」她讓他想起親人。
「是,除此之外,你與我妹子同齡,一樣贏弱,需要人保護。」
原來啊,他將她當成無緣的妹妹,難怪守護她,像母雞帶小雞,片刻不離。
「冷剛,你該耐心點。」
「什麼意思?」
「你該讓我把故事听完,不要急著帶我走,說不定,我現在就能告訴你,為什麼姚姑娘不出手相助。」
「她在報復我,恨我當年拋下她,離鄉遠去。」
「別那麼篤定,女人心不如你想的這般容易。」
「姑娘的意思是……」
「去談談,把姚姑娘的心思給談出來,就我所知,姚姑娘是個……」
曲無容話未說完,冷剛跳下繩索,護在房門前。
片刻,門板傳來敲叩聲,冷剛出房間應門。
門開,宇淵站在門外。
「夜深了,侯爺何事?」冷剛冷得教人難受。
「曲姑娘身子可安好些?」宇淵不請自入。
「不勞侯爺費心。」
冷剛搶身擋在前頭,不讓他進屋。
「我當然要費心,曲姑娘明日還要替公主脈診。」他語句帶笑,眼角卻掛上冷然,他不喜歡冷剛的過度保護和佔有欲。
「姑娘明日必會準時替公主看診。」
冷剛雙手橫胸,表明此處不留爺,可宇淵偏想留,扇子啪地打開,扇出幾許涼風,鎮壓冷剛的火氣。
「我見曲姑娘一面就走。」
「姑娘已經睡下,請侯爺勿打擾。」他聲聲拒絕。
「我方才听見你與曲姑娘的對話聲,姑娘尚未休息。」
他也是習武人,冷剛听見他腳步聲,躍下繩索,而他,一樣在遠處便听見他們對話。
「侯爺沒听過男女授受不親?深夜到訪已然不合宜。」
「難不成冷公子是女子?否則怎能與曲姑娘同處一室?」兩人針鋒相對。
他們同處一室已是三年多的事,輪得到鐘離宇淵現在來挑剔?
他們的「說論」聲越提越高,高得房里頭的曲無容忍不住搖頭輕笑。掀開簾子,她走到兩個男人中間,一手一個,推開兩人。
面對宇淵,她問︰「侯爺見著無容了,請問還有他事?」
他沒答話,直覺伸手觸向她額頭,然冷剛動作比他更快,架開他的手,把曲無容拉到自己身後。
曲無容來不及反對,只見宇淵身法快捷,如一陣風般欺來,瞬地鎖、打、刺、戳,招招喂向冷剛。冷剛低頭避過,但對方變招太快太奇,只一瞥之間,曲無容已讓宇淵搶到身後。
她是香肉嗎?人人搶!
「侯爺逾越了。」曲無容在他背後說。
他但笑不語。
「姑娘需要休息。」冷剛說。
「曲姑娘已經在床上躺了八個時辰,該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意思是……八個時辰間,他已來探過數次?
冷剛抬眼,宇淵抱起曲無容,竄身出屋,才一瞬,遠遠地,一句話傳來
「二更天,必送姑娘回來。」
冷剛輕嗤,二更天,才有鬼,他好不容易逮到姑娘,會乖乖準時送回來?悶悶地,冷剛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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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茶亭里,已備下茶水瓜果,他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計劃。
秋雖初來乍到,但夜風拂過,仍帶來些許寒意,縮縮手,曲無容把手縮進袖口,他見著,褪上披風,圍上她的背。
一時間,暖意襲來,暖暖地煨上她的臉,一絲羞怯、兩分赧顏,這人呵,太熱切。
曲無容啜了口雲南普洱,這是百年茶樹,茶色清澈、茶水溫潤,對腸胃不佳的她,再適宜不過。
百年普洱茶磚專作貢茶,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員才喝得,小老百姓再富裕都喝不得。可見這些年,他的官位升得飛快。
宇淵把苻苓糕推到她面前,她挑食一塊,細軟滑女敕,方入口便讓口水化了去,她喜歡這滋味。
見她喜歡,他也跟著吃下好幾塊,口里嚼著、眼底望著,他實在很不安分。
吃東西就吃東西,怎一雙眼楮直溜溜朝人看,看得她的視線不知該往哪里擺,東飄西飄,飄不到定位點。
再喝口水,清清喉嚨,她說︰「侯爺,深夜找無容出來,有事?」
他不答話,光是望她。
被看得尷尬,她的視線轉入湖水間,蓮花已經不多,合起花瓣,成了名副其實的「睡蓮」,沉靜安詳,可遠觀,不容褻玩。
他靜靜凝視她,看得仔細。
這人,夜半把她抓出來,也不說半句話,專為了看她唱獨角戲?好啊,你不說,我也不講,薄嗔,她拿起桂花糕,一口口吃,不理人。
不知是被她還是讓自己弄糊涂了,宇淵老覺得她是穎兒,這感覺一天天加烈,他知道她不是穎兒,可她的行止就是教他無法停止聯想。
還看?她被看得不安,吸氣,發言︰「侯爺,假若沒事的話,無容就此告辭。」
「你喜歡吃糕點?」匆促間,他找來話題。
「喜歡。」她說實話,很多年沒嘗的舊滋味,是想念。
「我告訴過你,關于穎兒的故事?」
「我記得。」
「這些……全是穎兒愛吃的東西。」
目光一斂,撇清似地,她把手中點心擺下,匆忙間,找來說詞︰「我的腸胃不佳,爺爺女乃女乃不準我吃甜食,可他們越是不準的東西我越愛吃。」
「穎兒同你一般,有些小叛逆。」不管她怎麼撇清,還是撇不開穎兒的影。
「我被爺爺女乃女乃管得太緊了,才會愛抗議。」
「我想,我也把穎兒管得太緊,才造就她的抗議。」
他說得她心慌意亂了,沉眉,她正色道︰「我不是紀穎。」
「我知道,理智上知道。」但是情感上、下意識間,他老將她錯認,他也苦惱,但阻止不了自己。「你的腳怎麼弄的。」
「摔倒,我差點站不起來了。是女乃女乃的續骨膏,替我接起斷腿,養了半年,才勉強能夠行走。」她避重就輕。
「摔得不輕啊!」
「是不輕。」那一跤從山上到谷底,摔碎她的骨頭,也摔壞了她的心。不過,已經過去了,他奔下谷底,大病一場,把那些陳舊的恨事統統刪除干淨。
曲無容掐起一塊雪花片,含入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唇齒間化開。
甜食就是這樣的,一沾唇,甜味入心,教人忘記從前的苦頭,忘記重蹈覆轍很要不得。
看她吃,宇淵嘆氣,要是穎兒也坐在這里,也能一片片吃著雪花糕,該多好。
「侯爺不快樂?」忍不住地,她還是問了,她見不得他煩心,不管她是穎兒還是曲無容。
「人生快樂難覓。」轉身,他面對滿池蓮花,河畔石欄上,水晶玻璃風燈齊點,映照著水面金光閃爍,美不勝收。
「有名有利,有嬌妻、有事業,擁有這麼多東西的男人說不快樂,太過分。」
她走到他身後,很想靠上他的背,貼著他的寬厚,像多年以前……可惜她是曲無容,不是紀穎。
重生苦,她何必再來一遭,再淪落于愛情,欺負自己。
曲無容勉強自己背對他,勉強自己看不見他的哀愁。但他的說詞傳來,句句,擰了她的心。
「不是擁有很多的人就會快樂,而是不計較失去多少的人才會快樂。我,辦不到不計較。」苦笑,他繞到她面前。
「為什麼辦不到?」
她抬眉,發現他近得教人羞怯,偏身後無處退,她同他只能暫留曖昧內。
「我無法不計較穎兒離開,無法不計較老天待我苛刻,我願意用所有換得穎兒存在,可是老天不肯與我交換,所以我不快樂。」
「可,這是你的選擇啊,你選擇先救公主、舍穎兒,憑什麼向老天計較?」
「對,我做出愚蠢選擇,卻計較老天,果然是笑話一樁。」他仰天,自厭。
這些話,他從未對人說起,沒想到深夜對談,他向她傾訴,而她一針見血,刺入內心最痛處,他的確不值得同情。
她見不得他難受,轉開話題。她微笑道︰「別再提過往,正確也罷、錯誤也罷,那些全回不來了,辜負這麼舒服的夜晚,對不起自己。」
他緊閉雙唇,遙望滿空星辰,他不如她灑月兌。
「你有沒有吃過新鮮的蓮子?」她再試著提起他的興趣。
「有,蓮子清炖木耳紅棗。」
「不,我說的是新鮮的蓮子,沒經過水煮火烤。」
「能吃?」他面露懷疑。
「當然可以,你下水摘幾個飽滿蓮蓬上來。」
「沒問題。」
說著,他飛身至水池中間,足點蓮葉,清靈的身子在群花間飛竄。
她愛看少爺練輕功,在圓月下,在晨曦間,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曲,她的內力不行,可是為了同少爺比翼,她硬是練就一身輕功。
那年京城里多少富豪屋頂留下他們的足跡,琉璃瓦上談心、樹梢頭論情,他們的快樂無盡。
唉……她在做什麼,都說不提過往了。
不多久,宇淵采來滿手蓮蓬。
推開瓷盤,讓出空位,她剝下新鮮蓮子、抽出心,把潔白蓮子遞給他。
他含入嘴中咬下,一股清香沁心,越嚼越上口,沒多久,她剝的速度已跟不上他吃的速度。
「好吃嗎?」她問。
「別有一番風味。這一根根白中透綠的是什麼?」他將幾根針狀物放在手心,問曲無容。
「是蓮心。」
她伸出蔥芽白細指在他掌間輕輕撥弄,只是個不經意動作,卻撩撥起他無可言喻的心悸。
直覺地,他想將她的手連同蓮心納入掌中,然他力圖鎮定,穩住音調問︰「可以吃嗎?」他不要嚇跑她。
「可以。」
她笑著掐起兩根蓮心送到他嘴邊,他想也不想含入嘴里,她的手指踫上他的唇,一驚,她縮手,滿臉羞澀。
宇淵嚼兩下,忙不迭吐出,臉紅。
她不知,他的臉紅不為蓮心苦,而是心甜。
「真苦,你誆我,這東西怎能吃?」他出聲抗議。
輕輕笑著,她成心的。
「沒誆你,蓮心是一味中藥,用來清目解毒,有益身心。」
「蓮心苦……」宇淵沉吟。
曲無容接話︰「蓮心苦,蓮子卻晶瑩美麗,是不是和人們一樣,都是金玉其外,心苦難當。」
出世為人誰不苦?歡喜、不甘,都得受。她放下了,但願他也能放下,就讓他們當一對不談俗緣的好朋友吧!
「你的心也苦嗎?」
「苦。」
「為何苦?」為她見異思遷的夫君?為良人不愛明珠愛佩玉?
「我不問為何而苦,只想著,這苦啊,有益身心。」
「我該贊你開朗?」
「你贊不贊,我都一樣過日子。」淺笑,她把滿桌蓮蓬堆成塔。
「也許,我該學你。」
「你該學我的地方多著呢!」
「你真自信。」
「是啊,你最該學學我的自信……」說著,兩人相視而笑。
然後他們談了為官。
她說︰「當官苦,伴君伴虎,今日順心、高官厚祿,明日不順意,貶官流放,真不曉得為什麼那麼多人寒窗苦讀,但求出頭。」
他說︰「為商,就算濟弱扶傾,能救的不過幾十、幾百人,當官,一指命令,就能讓數十萬百姓歡天喜地,我不戀棧權利,但我高興能擁有影響力,因為我的影響力,造就無數人的幸福。」
她說︰「我很自私,我只要自己快意,才不去照管別人的幸福。」
他說︰「我也自私,但我這輩子都不會快意了,所以,我只能照管別人的幸福,從他人的幸福當中,得到活下來的理由。」
她反對他的講法,說︰「快意俯拾皆是,只要你願意彎下腰。」他則苦笑道︰「我的快意在五年前已經死亡。」
他死去的快意,讓她的心發酸、苦澀、不舍。
就這樣,兩人一言一語互搭,漸漸地,月落西山;漸漸地,曲無容不勝睡意,靠在宇淵身上沉沉睡去。
宇淵除去她的絲帕,她睡著,眉頭不伸,是苦吧,蓮心含在嘴里,不敢回首苦楚,只敢想著有益身心。
宇淵嘆氣,手圈上她的腰,恨不得親手舉帚,替她掃除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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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無容手支下頷,一本冊子翻過好幾番,腦海里盤盤旋旋的全是玉寧公主。
玉寧公主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那年,她飛揚稚氣、溫柔善解,而今……她一身彩繡輝煌,粉面含威,丹唇方啟語未出,眼神先教人膽寒。
曲無容推開滿桌子藥材,全是公主派人送來的,公主的好意,收得她滿心驚懼。
想起早上看診,公主問她︰「听說姑娘與侯爺很聊得來?」
她沒答,專注脈象。
鮑主續道︰「姑娘肯定博通天文地理,我家相公是不愛說話的男人,沒想到竟然能同姑娘聊上整夜。」
她的言詞委婉,語調溫和,笑盈盈地望她。可說不上為什麼,曲無容就是忍不住泛寒,她說不出哪里不對,只一心快點結束診視,早些離開衡怡閣。
誰知,她方收好藥箱,公主一句話堵得她前進後退皆不是。
「想來,必是本宮言語無趣,否則曲姑娘怎寧可同侯爺徹夜聊天,卻不肯與本宮多說兩句。」
她無奈,硬著頭皮向公主萬福,一句「還請公主多休息」後,匆匆離去。
到底是她多疑,還是公主轉了性情?
不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她拿起閑書,隨意翻頁。
……日暮待情人,維舟綠楊岸。
多麼可愛的情詩,那扁舟少年獨釣,釣的是魚,還是愛情吶?
她的門沒關、冷剛不在,反正此刻沒人會造訪她的小屋,于是她大起膽子除下絲帕,走回房里,歪在床上,享受從竹葉間竄進窗欄的陣陣涼風。
說時遲、那時快,門簾被掀起,她來不及圍上帕子,就這樣與來人面對面。
宇淵發怔,一下子,他恢復過來,態若無事般走到床邊。「在這里,把帕子取下很安全,沒有人會進來打擾。」
他嘴里說著,心里卻想,明天起,得調派二十個人在竹林外圍著,不教閑雜人等進來。
「你打擾我了。」她提醒,他也是「閑雜人等」。
「我是主人,不是外人。」說著,他把新折的桃花插進瓶里。
「看見這個,你聯想到什麼?」宇淵指指桃花,再指指她手上的詩集。
「憶與君別年,種桃齊蛾眉。桃今百余尺,花落成枯枝。」曲無容直覺回答。
「你太悲觀了,昨夜你居然敢要我學習你的自信開朗?」
她聳肩,笑而不答。
「我以為你會聯想,人面桃花相映紅。」
然後她吟出「人面桃花相映紅」的下兩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你的聯想不比我樂觀。」
「我辯不過你,恭喜曲姑娘,你贏了。對了,外頭有許多藥材,是公主差人送來?」
「是,請代我謝謝公主。」
「好,我不經意間提到你的身子弱,她便記上心,她一直是個體貼溫柔、時時為人著想,識大體的女子,這些年,是我負她。」宇淵嘆氣。他願意為她做更多,只要能力所及。
低眉,曲無容對他的話不予置評。
「冷剛呢?」
「出去了。」沒猜錯的話,他是去找他的紅衣妹妹。
早上,她暗示了一句「錯別離、怨相系」,她想,他听懂了,听話本來就該听齊全,不能斷章取義。
她猜那日,姚紅衣的故事不是說予她听,她是想借故事把誤會解開,偏偏那頭笨牛,一急二氣,亂了心。
「冷剛與你是什麼關系。」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她言簡意賅。
「他對你做的,不只報恩。」有幾分嫉妒,幾分不是滋味,厘不清為何,冷剛對她的用心,就是教他不舒坦。
「有的人用性命報恩,有的人花銀兩報恩,冷剛是前者,皇太子是後者,方法不同,沒有誰對誰錯。」
他不認同,卻不反駁。
「皇太子真心喜歡你。」宇淵說。
「喜歡?為什麼?」
她從未給他好臉色,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能忍受她月余,她想,已是極限。
「你很特殊,他覺得在你面前,自己不是皇太子,而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然後?」
「女子在他面前皆是唯唯諾諾,獨獨你,誰都別想改變你的態度。」
「就這樣?」
「還不夠?」
「倘若,他喜歡的是我的外表便罷了,這是天下男子都有的膚淺;偏他喜歡我的特殊。我哪里特殊?心思敏銳、看法卓見?」她緩緩搖頭。「我從未與他深交,他不知我心,怎能隨意說喜歡。依我看吶,皇太子圖的不過是新鮮——一個不對他臣服,拒絕他毫不猶豫的女子。」
分析得多麼精闢,誰能說她不聰慧?
「假使你不拒絕皇太子,你肯臣服……」
「不出三月,他會對我厭倦。」她不多想,直口出言。
話出,兩人相視而笑。
「假使他見過你的真面目,他的喜歡不會只維持三個月。」他繞了彎,贊她貌美。
「就說吧,男人膚淺。」
取出絲帕,重新掛回臉上,這幾日又疏懶了,除開到前頭為公主看診時外,她不再貼上假皮,也許,她潛意識里認定這里是自己的窩居,在此地,安全無虞。
一哂,宇淵自懷里掏出紙包,「送你。」
送她?金銀珠寶她看不上眼,金錠銀兩她收了滿箱滿櫃,正恨不得沒機會出門撒給窮人,這會兒又來送她禮物,不怕她嫌煩?
「不要。」
她連開都不想開,直接推回他跟前。
「你知這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金釵玉梳?討女人歡心的東西能多有創意。」她擺明了輕蔑。
「你怎知我想討你歡心?」
說著,宇淵打開紙包,里頭一顆顆成熟紅透的心形相思豆跳了出來,灑在桌面上,滴溜溜轉。
他……真壞……
拚命忍住淚,但眼淚濕了睫毛,她慌忙低下頭,假意撥弄相思豆。
那相思樹不是教方嬤嬤砍了嗎?怎麼他又弄來這些豆子,誘人心澀?
「喜歡嗎?我有好幾甕。」
「這東西又不能用來入藥,要它做什麼。」她別開身,假裝不感興趣。
「我以為凡是女子都喜歡它們,知不知,它們叫什麼?」他繞到她面前,捻起一顆紅透晶瑩的豆子在她眼前晃。
「不知。」她裝傻,裝到底。
「它們叫做相思豆,有沒有听過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有沒有听過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指的就是它們。」
小小東西,名堂可多了,宇淵抓起她的手心攤開,不管喜不喜歡,他都要送她。
「太為難了。」曲無容合掌,把它鎖在掌心中央。
「為難什麼?」他不懂。
「為難一顆小小的豆子,要負載人們許多相思愁。」
「你是替豆子不平,還是心疼男女相思?」他直視她。
「當然是替豆子不平,男女相思苦,是自找的,沒人冤、無人逼,而豆子本無辜,天地生它,不過為了繁衍後代,誰曉得硬是讓人們強加附會。」
听過她的話,宇淵哈哈大笑,這幾句話,推翻多少文學家的看法。
他笑,她也不自覺笑開。
這樣很壞,使君有婦,她不該同他暢談,可是,怎麼辦呢?他就是一句句,勾動她的說話欲,她能對所有人冷淡,偏是對他行不通,她被制約了,在很多很多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