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娘筷子一伸進碟子里,立刻挾起一大坨青菜。「書烈公子,你吃,別跟我客氣!這些全是我今天一大早去山里摘的野菜,味道十分鮮美!」
「謝謝,謝謝,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別忙,你也吃吧!」
那一坨青菜在書烈的碗堆成一座小山,一時之間,他真不知從何下手。
「我的胃口不大,都是吃一點點!」她嬌笑連連。「就像現在,半碗粥幾口小菜就足夠了!來,吃塊腌肉,好下飯!」
說罷又挾了一塊腌豬肉放進他碗里。
書烈是老實人,梅姑娘的盛情,他也沒多想便照單全收。
「怎麼樣?好不好吃?!」
「好。」
「是嗎?那就多吃一點吧!來,我替你挾!」
「啊!還有這個,這個味道也好!」
梅姑娘又是這幾句話反復的說著,筷子來來往往之間,不時對書烈嬌笑連連,或是眼尾上揚地對他綻露嫵媚笑靨,兩人的氣氛可融洽了!
錦晴鉅細靡遺的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眼眸不時閃過火光,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粥。
她掃了桌上的菜肴一眼,心想,要比溫柔賢淑,她也會!遂悶聲不響挾了一條腌辣椒放進書烈的碗里。
但她哪里曉得書烈實際上早已經被梅姑娘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的挾菜動作,搞得頭昏眼花、目不暇給,在她將腌辣椒放入碗里的那一剎那,他根本沒注意到那是她挾的,甚至將它撥到一角。
錦晴立刻怒然,瞪著他問︰「你不吃?」
書烈的目光與她一觸,知道她在問那條被他撥開的腌辣椒,欲言又止了一下,才偷偷貼在她耳邊小小聲地說︰「我以為我已經掩飾很好,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其實我不敢吃辣,這條辣椒……我敬謝不敏!」
他再將它撥遠一些。
錦晴的臉色倏然刷白,用力放下碗筷。
「錦晴?」
「哼!」
她惡狠狠瞪他一眼,起身掉頭就走。
書烈的眼楮睜得好大,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毛她了?
「你要去哪里?錦晴!」
他直覺的就端起她未用完的粥,胡亂挾了一些菜追出去。
錦晴疾走了一陣子,才在屋外的小矮牆前停下來,幸悻然地坐上去。
書烈不久後趕到。
她故作冷淡地道︰「你干麼追出來?里頭不是很好嗎?」
「我看你沒吃多少東西,所以替你端出來。」
「你不是光應付梅姑娘就已經自顧不暇了嗎?還有時間看我?」
「我……」
書烈不懂她究竟在氣什麼,張開嘴復又合上,就怕自己再講錯話。
錦晴掠過碗里的飯菜,雖然依然鐵青著一張臉,口頭上卻問︰「你挾的?」
「是。」
錦晴用一雙幽冷的眸子瞅了他一晌,終于接過碗筷慢慢吃起來。
書烈如釋重負,不自覺微笑起來,疼惜地看著她的吃相,巴不得她多吃一點。
錦晴略微抬起頭,注意到他在看她,挾了一塊腌肉送到他的面前問︰「吃不吃?」
書烈先是一愣,接著張口咬下,唇角泛起一抹藏著無限溫柔的笑意。
錦晴登時扭開頭,偷偷地抿笑起來。
書烈嘆口氣,突然有感而發地說︰「你就像懇邏,不挑食什麼都吃,看你吃東西就如同又看見了她笑逐顏開地品嘗食物……別有一番韻味。」
最後一句話其實是針對她,但她可不曉得,啪地一聲扔下碗,倏地怒火更熾地回頭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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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過後,書烈和錦晴便搭上梅家兄妹的馬車與他們一起下山。
馬蹄下揚起的塵土在空中飛揚,走出了蜿蜒小徑的山路,雲木如海的林區就顯得不搶眼。
馬車繼續往前走,駛過潮濕的沼澤地帶,橫過平緩的山谷,然後驅車進入一片大原野,蹄聲清晰地響遍方圓之內。
錦晴倚靠在馬車里的軟墊上,沉默地盯著窗外的景物看。
書烈猜她八成還在氣頭上,偏偏,他到現在還厘不清她生氣的理由,也就是說,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氣什麼?
臉上竄過一絲落寞,他隨口提道︰「錦晴,以一個女人來說,你的身手算是相當不錯,但我有一個疑問,」他忍不住投來一抹認真的神色。「你連睡覺都把武器放在身邊嗎?」
馬車給碎石路震得顛顛晃晃。
錦晴緩緩轉過頭來,雖仍帶著一慣冷冷的驕傲,嘴角卻有一絲笑。
耶?她氣消了嗎?
縱然有疑問,書烈還是差點承受不住!他以前從沒見她這樣和顏悅色的沖著他笑,現在這麼魅惑一笑,心全飛了,表情凝結,心窩怦怦然。
「太刺激了,一大早就送秋波,路程才走了一半,再繼續下去,不是要我欲火焚身嗎?」他趕緊心慌的移開臉,壓著胸口猛吞口水地咕噥。
「你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麼?」錦晴沉靜地問,淡抿著的笑,依舊瓖在唇角。
「呃……沒什麼,我在說你的劍很利,從早到晚帶著它……不安全,尤其是晚上睡覺時……」
太危險,他半盯著她的笑容看,意識已開始渙散不集中。怎麼地,原來盯著她水靈靈的眼眸,遠比看她安詳睡在他身旁,來得更具影響力?!
「我對你做了什麼嗎?」
書烈與她四目交會,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還是你對我做了什麼?」
她筆直直視著他的眼楮問,音調柔和神色卻難纏,仿佛在說她對他昨晚的行徑早已了若指掌。
書烈瞠目結舌,呼吸梗塞,他本已燥熱的雙頰變得更紅。
看著他發窘的樣子,錦晴不等他回答,便雍雍容容的轉回頭盯著窗外,嘴角微微上揚,她知道自己深邃的表情把他弄迷糊了,但她卻很清楚他玩了什麼把戲。
昨晚睡到一半時,他撫模她面容的手,便將她從夢中喚醒,輕薄的衣料阻礙不了他翻身下壓的重量,他想吻她,而她知道。
她本來無意阻止他,但赫然瞥見他有色無膽的畏怯模樣,忍不住捉弄他,索性順著夢中情境,抽刀一砍,差點沒要了他一輩子的幸福!
天可憐見,他當場的表情有多逗!
那是給他個教訓,教教他什麼叫「敢愛敢恨」?
「懇邏是誰?」
懇邏?!咦,話題突然轉了個奇怪的方向?!
書烈愣了好久,才回神說︰「她是一位蒙古格格。」
「和你是什麼關系?」
「勉強可以算是位老朋友,嚴格計較,就什麼關系都不是了。」
「你喜歡她?」她劈頭就問。
「以前!」他倏地澄清。「現在鐘愛的是別人!」
她眯眼。「哦?誰?」
「……」他開始靦腆地低頭游移視線,吞吞吐吐了半天,才一股腦兒地講出來。「你。」
「喔!」
錦晴嫣然一笑,接下來又沉默的靠回椅墊。
書烈盯著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敢肯定地告訴自己,她的的確確笑了,但梅姑娘一掀開幕幔彎身進來,她的臉馬上又垮下來。
「她到底怎麼了?實在搞不懂。」書烈咕噥地說,注意到一聲雷響在天際響起。
梅姑娘一往他的身側坐去,笑盈盈地說︰「外頭下雨了,大哥讓我進來避雨。」
「你的臉上全是雨水,快點擦干,小心著涼。」書烈好心的提醒她。
「是嗎?」梅姑娘用上衣的袖子擦前額。「這樣應該沒問題了吧?」
「這里還有。」
書烈也沒多想,直覺的翻起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拭耳鬢處的雨水。而這舉動全看進錦晴的眼底,她不甘心,抽出一條帕子遞到梅姑娘的面前。
「用這擦!」
梅姑娘霍地抬頭看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不開心,但好不容易才逮住機會吸引書烈的注意力,她豈肯打退堂鼓?
接過那條帕子,她漾起笑容說︰「既然是錦晴姑娘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氣了!」話一說完,馬上又轉過去迎著書烈。「書烈公子,你快擦干,剛才風一吹,我還真感覺有些冷了!」
「是嗎?我的動作得快點才行。」
他總有辦法對任何人好。
錦晴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暗無比。「帕子還我。」
「啊?!」書烈愣住了。
錦晴的容顏已冰封,再說一次。「把帕子還我!」
「梅姑娘被雨淋濕了,先把帕子借給她,你不急著用不是嗎?」
錦晴雨眉一怒,突然,她不理他了,整個人跳出馬車。
「錦晴!」書烈詛咒一聲,立刻追出去。「現在又怎麼了?你在氣什麼?前一刻不是還好端端的嗎?」
「對不起,我就是性情古怪,陰晴不定,說生氣就生氣!」錦晴頭也不回地道,一徑怒沖沖地往前疾走,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猛打在毫不遮掩的兩人身上。
書烈用袖子遮在自己的額前,好看清雨中的她。「就算你性情古怪,陰晴不定好了,也不必選在這時候跳出馬車,雨下大了!」
「想回馬車,你回去啊,沒人攔你。」
「別使性子了!」
「不回!」
「這……唉!」
沒辦法了!書烈無言以對,望著雨中像幽靈一般迅速移動的她,頓時只得挫敗地喘了一口氣,然後急趕直追,不由分說牽住她的手,便向前快跑了去。
「耶?書烈公子,你們去哪兒?順德還沒到呢!」
「書烈公子——」
天際打下一道巨雷,雷霆萬鈞,一顆顆大滴雨點打在濕沙地上,書烈與錦晴在雨中奔跑的身影,終是消失在灰蒙蒙的光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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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來珠瑣動,
驚覺食屏夢。
臉慢笑盈盈,
相看無限情……
他們兩人在猛烈的雨勢中匆忙趕路,大步飛奔間,兩人短暫地回望彼此一眼,笑容瓖在唇角。
錦晴像只溺水的野貓般,一手攫著濕漉漉的裙擺,一手抓緊他厚實的手掌,露出縴細的腳踝,踩過一攤又一攤的半透明水窪。
雨閃爍著如水晶一般的光華,水聲涓涓,綠草、野花清澈閃亮,于雨霧中頻頻點頭;山色、湖心、原野幽深迷蒙。
她已無心顧及這整身的不適,眼里這一瞬間,只容得下書烈,他的風采俊美,眼眸溫婉深情,她確定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他,願意給予她這樣坦誠關愛與溫柔的男人。
他給了她一片天堂。
那是一個無需勉強、無需忌諱、無需武裝戴面具的天堂。
她想跟他肆無忌憚的愛一場——
「先在這里躲雨好了,再淋下去,我們兩個都要得風寒。」書烈喃喃地念著,拉起袖子在臉上擦拭。
錦晴看著他,她在等他!
書烈果然沒令她失望,回頭便一股腦兒地在她臉蛋上廝磨,粗枝大葉的,可是她卻迷醉在其中。
「嘿,兩位客倌躲雨嗎?這雨一時半刻是停不了的,要不要進來里頭喝杯溫酒、吃點小菜,怯怯寒意呀?」
他們就躲在名為「春萊」的客棧騎樓下,店小二立刻熱絡地上前招呼,只可惜卻被當成隱形人,仿佛不存在似的。
錦晴一瞬也不瞬盯著書烈看,說︰「怎麼?你舍得你的梅姑娘?」
「突然不告而別,確實太失禮了點。」書烈心無城府地回道,有點傷腦筋地審視著這鬼天氣,不曉得這兩究竟要下到何時?
她嗤地一聲。「假道學!」
「這不是假道學,這是做人處事的道理。把人家的澡盆劈成兩半、把床拆了,最後臭著一張臉跳車跑了!這種事只有你大小姐做得來,我可不行。」
「你在替她教訓我嗎?」
書烈沮喪地聳肩。「我敢嗎?」
「算你識相。」
「呃……請問兩位客倌,要不要進來坐呢?」
店小二不死心,可看他們討論得如此投入不好意思打斷,所以嘟著嘴杵在一旁細聲的問。
「也不知道你究竟在不高興些什麼?陰陽怪氣的,前一刻有說有笑、下一刻就什麼都不對。女人心海底針,要搞懂你們比登天還難,尤其是你這種公然倔強、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
書烈喟嘆。
「不高興就是不高興,誰規定要有理由?」
「換言之,就是無理取鬧。」
錦晴很生氣,忍不住以雙手悍然捧住他充滿陽剛氣息的臉龐,細女敕的紅唇頃刻間攫奪了他粗重的氣息,有力地親吻在一起。
書烈一臉錯愕,無法置信自己濃重的唇正深深地吮舐她柔軟的唇瓣。
末了,錦晴離開了他,倏而轉身拆下一邊的純金耳環,扔給一旁兩眼看得快凸出來的店小二。「客房一間!」
「呃?金子?!是!是!」
店小二轉身照辦,書烈卻愣得更徹底,高拔音重復︰「客房一間?!」
錦晴說︰「躲雨。」
「這里也可以躲呀!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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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躲雨嗎?有必要……坐得這麼近嗎?」
書烈整個背部緊緊靠攏在床柱上,宛如驚弓之鳥地迎視她炯炯投來的目光,渾身僵硬、羞赧,動彈不得。
錦晴瞪視著他。「冷呀。」
「冷……」書烈驚鴻一瞥,快速地抓起棉被蓋住她的身體。「冷就裹被子,現在不冷了!」
他試圖想逃開,但她勒住他的領襟將他扳回來。「怕我?」
書烈在她身前不安地扭動著,企圖鑽出她的掌握,但她絲毫不放松。「怕!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怕!」
「不怕為什麼不看我的眼楮?」
「眼楮?我看了!我看了!」
然而,事實上,他根本口是心非,一雙烏色眼楮畏畏縮縮地飄得老遠,不敢輕易落在她充滿熱切情蘊的瞳子上。
「你在顧忌什麼?」
「顧忌?我沒有顧忌什麼……」
「跟我說實話,你不懂說謊的。」
書烈徐徐轉過頭來回掃視她的雙眸,猶豫了一晌,終于輕而細膩的說了。「我怕……只要那麼一眼,一切就毀了!屆時,就算你喊停,也會吞噬一切。」
錦晴的反應再度出乎他的意料,她無語,了然地將她柔軟的曲線壓向他,就在那一瞬間,她的雙唇移向他,輕刷他的唇辦,令人感到即痴迷又眩惑。
中途,她偶爾會抬起眼簾盯著他瞧,但隨即專注地湊上自己的嘴,然後閉起眼楮,感覺身體里因他而起的變化。
突然,她的熱情倏地冷卻,停住動作。
「你干麼?」
書烈順著她犀利的視線落到自己的兩股中間,他這才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用雙手護住自己。「啊!對不起!自然反應……」
他咽了咽口水,快速地松手。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這反應完全是上次偷吻不成反遭長劍攻擊下的產物。人,是會愛惜自己生命的!
「你不要我嗎?那我走——」
「不!」書烈不由得拉住了她。「只是……你的劍呢?」
她道︰「你再不主動些,我就拿它來對付你。」
他猶豫了半晌,但隨即將她拉回,手從她的手臂移至臉龐。
「主動?我當然想主動!」
他終于捧住她嬌女敕的面頰,嘴饑渴地覆上她的,以舌探索她的唇形,隨即啟開她的唇口直入柔軟的口腔深處,所觸及的每一部分都燃起熊熊烈火,了然挑起她初生的濃濃。
「再主動些,書烈。」
她的手指撫過他頸項,享受它的平滑感,最後雙臂環住了他,讓她的胸懷輕貼在他的胸膛上。
「我怕你抗拒……」他喑啞地道,伸手去攏她的胸部,開始揉掐。
「……我不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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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濃,地面上雨水反射的鄰鄰水澤照映出一大群黑鴉鴉的戰馬,緩緩佔領了最後一座丘陵。正對丘陵地坐落山腳下的,正是春萊客棧。
暮色中,額勒德清半垂眼臉,狂做不羈地端視這幢木造建築。
他一個手勢凜然揮下,二十匹馬沖下山坡,它們眼楮大瞪,馬鬃飄揚,蹄子又重又快、無情地踩在泥濘的草地上,馬背上鬼惡煞般的馬賊們,不斷揮舞手中利器,瘋狂呼喝叫囂,一路源源不斷地涌向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