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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上) 第6章(1)

寧海果然在餐廳里等陸靜深時也沒閑著,她一邊看報紙,一邊喝著剛泡好的烏龍茶,悠哉的很。

陸靜深下樓時,陳嫂趕緊走了過來,低聲提醒寧海︰

「太太,先生不喜歡屋子里出現報紙。」暗示寧海趕緊將報紙收起來,免得激怒了男主人。

寧海秀眉一挑,笑了。「有什麼關系,他又看不到。」說是這樣說,還是將報紙隨手擱在一旁空椅上,抬起頭看著陸靜深在錢管家的攙扶之下,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步履緩緩地往餐廳而來。

陸靜深表情冷淡,失去焦聚的雙眸有如透不進陽光的深海。

盡避需人攙扶、提點腳下的行進方向,但他依然保有國王般的尊嚴,那樣的高高在上。

這種高高在上,一向不存在于寧海的世界里。

她在爛泥堆里打滾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即便已經月兌離泥濘,但有時夢里頭仍然會浮現昔日落拓的情景。

在他坐下之前,寧海問了個一直以來她極想知道的問題︰

「我听說你的眼楮並沒有受損,是因為有血塊壓迫到視神經才導致你失明。如果當時及時開刀取出血塊,或許有可能恢復視力,而就算手術失敗了,情況也不至于變得更糟,是吧?」淡淡敘述了一些片面了解到的事情,她語氣一頓,詢問︰「陸靜深,你為什麼不動手術?難道真像外人推測的那樣,你是被人傷透了心,覺得人性太過丑陋,所以寧可失明,也不願意重見光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陳嫂與錢管家忍不住憂心地看向陸靜深。

只見陸靜深身形僵硬地站在餐桌前,好半晌,才擠出嘲諷的問句︰

「寧小姐喜歡看坊間小報?你不知道現在的媒體只對炒作不實的傳聞有興趣嗎?」

寧海沒有被羞辱的感覺,只點頭道︰「所以,陸先生其實並沒有像媒體所渲染的那樣,痴心不改地愛著名模孫霏嗎?」

「我是否愛她,關你什麼事?」

寧海再度點頭。「也所以,陸先生對于你的母親杜蘭笙女士在股東大會上,以手中持有的股份,表態支持天海集團現任董事長陸雲鎖,你也絲毫不在乎,是嗎?」

「雲鎖能力很好,無論經驗、手腕或者決斷能力,都是陸家年輕一輩里的佼佼者,我雙眼失明,無法勝任董事長的職務,母親顧全大局改而支持我堂兄,也是在情理之中,我沒有抱怨的余地。」

被情人、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本是天之驕子的他,如今已是一枚棄子,帶著深入骨髓的傷口,在她咄咄逼問下,還能表現的這般冷靜……饒是寧海,也不得不佩服起眼前這男人來。

短暫沉默中,陸靜深皺了皺眉。「寧海,你問話的方式未免太過犀利,簡直就像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記者。」

「是嗎?」寧海扯開話題︰「而陸先生你,听說最最討厭的,就是專門揭你隱私、寫你八卦的狗仔,連帶的,也不準任何報章雜志出現在你周圍,典型的‘恨屋及烏’呢。」

「你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你跟我姨母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你該不會就是個該死的記者吧?」恨屋及烏?哪有人這麼改用成語的!

「很抱歉,我一點兒也不該死。至于其它的問題,我似乎也沒有回答的必要。」寧海閃躲得飛快。

「怕了?」他故意嘲笑她。

「哈,怕什麼?」她很感興趣地回問。

「怕透露太多關于你自己的秘密,有朝一日,你會跟我一樣,再也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只能任憑像你這樣什麼也不知道的局外人來揭瘡疤。」

盡避陸家台面下的斗爭遠比她所說的更加殘酷,有些事情遠非外人所能了解。更何況寧海並非他家族中人,對于寧海能探知到這麼多事,陸靜深感到十分意外。

相較于寧海對他的認識,陸靜深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了解她。

對手如此強勁,兩軍對戰時若無法知己知彼,想要取勝便是難上加難,對此,他有些不安。

「其實,我倒不覺得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寧海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叫陸靜深微微一怔。

看著他闇黑的雙眼,寧海柔聲說道︰

「這一年多來,你躲在這山間別墅療傷,關上大門不許任何人靠近,這樣周延的防護,說是滴水不穿也不為過。」

丙真是怕再度受傷害嗎?所以,一連串的打擊對他來說,心中的傷遠遠大過身體的傷?

「滴水不穿?」陸靜深不以為然地朝著寧海所在的方向,略略昂起下巴,驕傲地回應︰「那你,又是什麼?啊,是了,你哪里是涓涓滴水,你是汪洋大海。寧海,你能不能別再卷起千堆雪,在我自以為安全的繭居里掀出驚濤駭浪?」

听罷,寧海忍不住輕聲笑了。

「比喻得不錯,我若是國文老師,一定給你加分。」

她這句突如其來的評語,讓陸靜深唇角忍不住也微勾起來。

那微微上揚的唇線很迷人。寧海發現了,大方地欣賞了一會兒。

至此,在一旁自始至終都緊繃著神經的錢管家偷偷吁了口氣。看來今天這一頓早餐,應該能夠稍稍和平地度過了。

後來的一小段日子里,陸靜深與寧海這對權宜夫妻維持著詭異的相處步調。

有時他們一言不合,唇槍舌戰、你來我往。

烽火處處都能點燃。臥室里,可以為了爭睡一床而戰;餐桌上,也能為了搶奪最後一只蝦子而煙硝四起——雖然陳嫂保證會立刻再煮一些出來,但這兩人根本只是為戰而戰。蝦子也好、雞腿也罷,不過只是挑起戰爭的借口罷了。

兩人或冷戰、或熱戰,戰得不亦樂乎。

戰火頻仍下,屋里其他人起先有些心驚膽跳,後來漸漸習慣了,才有了一點開玩笑的心思。

初夏一個早晨,時間是七點整,王司機走進廚房里吃早餐時,偷偷問陳嫂︰

「現在戰況如何?」听說昨天主屋里戰況激烈,不知道今天又有什麼新發展?需不需要暫時避避風頭?

「昨休戰後,到現在還沒听見戰地鐘聲呢。」

這屋子里近日很海明威。為了趕流行,陳嫂也接觸了海明威的作品,學會一些專業術語後,忍不住獻寶似的說道。

不一會兒,錢管家下了樓來,在陳嫂和王司機期盼的目光下,報告目前戰況︰

「今天西線無戰事。」

主臥房位在主屋西翼二樓。他才將話一語雙關地說出,陳嫂便笑呵呵說︰

「不錯不錯,俗話說床頭吵、床尾和,看來再過不久,這屋里就要上演戰地春夢啦。」

坐著喝完一碗熱豆漿後,錢管家正要開口,就瞥見一個戴著草帽的微馱身影晃過後門,正是園丁劉叔,趕緊朝他招了招手,喚道︰

「老劉,你來一下。」

劉叔早早吃過早餐,正要去花園里除蟲剪枝。看見錢管家向他招手,便懶洋洋地走了過來。「什麼事?」

錢管家問︰「听說太太出門時都走後山小路的,是嗎?」

劉叔點點頭。「丫頭腿力不錯,那條小路不好走。」他因為整天在花園里晃,便看過幾回寧海出門的情景。

「那,下回你再看見她出門,跟我講一聲。」錢管家說。

「做啥?」劉叔一貫只管花花草草,不管人情世故的。

「我想跟蹤太太。」錢管家說。

「做啥?」劉叔蹙著眉叫了聲。

陳嫂和王司機也是面面相覷。

「當然是有原因的。」錢管家板起頗嚴肅的臉孔說︰「寧海小姐雖然是這屋子里的女主人,然而到現在,她的身分、來歷,我們全都不清楚,若是以往,先生早就叫人將她底細模得清清楚楚了。可現在先生沒有心思管這些事,難道我們也跟著一起糊涂?為了先生好,太太這事終究得弄個明白才行。」

陳嫂與王司機都點頭稱是。

只有劉叔輕輕哼一聲。「不必了,我瞧她是個好丫頭,不是來害先生的。」

「這話怎麼說?」錢管家問。

劉叔拍拍胸脯道︰「我親眼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麼?」錢管家又追問。老劉這人,說話總是只說一半就打住,真是個很不好的習慣。

劉叔眯著眼,理所當然地說︰「她會跟花講話。」

「跟花講話?」錢管家詫異道。

「沒錯,她每次經過花園時,都會停下來跟花講話。」

在園丁老劉的心目中,能跟植物做心靈交流的人,統統是好人。

說來也怪,用這標準來判斷一個人,竟然準確得不得了。過去他們在主家里工作時,哪些人該躲該避、哪些人可以講講心事,問老劉一聲就是了。

然而錢管家不敢輕忽,還是想親自確認。「她都跟花講了什麼?」

「一些有的沒的。」劉叔說︰「你想听什麼?」

錢管家斟酌了下,便道︰「跟先生有關的?」

劉叔點點頭,復述了一句寧海曾經對他的花兒說過的話。她說過︰「陸靜深你等著瞧,我一定會教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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