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傲龍炙心 第四章

微風徐徐,他們又回到海上。

由于辛海澤在天津就已經將所有事情辦妥,因此他們確定不會再去秦皇島,而是直接由天津回上海。

「這邊是閱覽室,那邊是餐廳……」

回程的途中,辛海澤帶領金安琪參觀客輪,來程時她因為嚴重暈船,根本無法離開艙房。但回程的時候就好多了,風浪比較小,她也慢慢習慣船身的搖晃,最重要的是,辛海澤不知上哪兒弄來可以預防暈船的特效藥,只要搭船前的半個鐘頭吃一顆,就不會暈船,金安琪就靠這些神奇的小丸子度過最難熬的時刻。

「……這里是燙洗部門。」

他們從客輪的最上層開始參觀起,一路參觀到最底層的燙洗部,只看見里面煙霧彌漫,熱氣沖天,工作人員不是忙著洗衣服,就是忙著燙衣服,非常忙碌。

「其他的客輪,也有這樣的服務及設備嗎?」金安琪用手揮開眼前的煙,順便咳了兩下,辛海澤連忙將艙門帶上。

「不一定。」他答。「這要看輪船公司的老板怎麼想,大部分的老板都不認為南北洋線需要用到這麼復雜的設施,他們寧可把這些空間用來隔成更多的艙房,容納更多的旅客,以賺取包多的運費。」

「可是這樣旅客不就很不方便?」金安琪納悶。「就算是南北洋航線,也得花好幾天的時間待在船上,如果沒有一處可供休閑的地方,旅客豈不是會很無聊?」

「是啊!」辛海澤十分同意她的話。「所以我才開闢閱覽室和彈子房,這些都是遠洋客輪才有的,一般的國內線沒有。」

畢竟行程短,利潤也相對降低。以上海到天津這條航線為例,最貴的特等艙雖然要價七十五洋元,但最低的三等艙卻只要七洋元,表面上雖然差距頗大,但能住得起特等艙的旅客並不多,大部分的旅客還是以中價位的二等艙為主,而那也不過十幾元而已。

「我知道有些客輪,只把這些設備開放給特等艙及頭等艙的旅客使用,二等艙以下的旅客不得進入。」她的朋友幾乎只搭特等艙,有些特別愛炫耀的,都會提起這件事,以彰顯他們的身分。

「我的輪船不會做這麼沒人性的規定。」辛海澤嚴肅地搖頭。「每個人都是生而平等的,即使一時失志,甚至一輩子落魄,都不該被看不起,或遭受到不公平的對待。」

也許是因為自己曾經歷過類似的痛苦,辛海澤發誓他絕不會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任何一個人,總願意給人機會。

「你真是個大好人。」金安琪有感而發地說道。

「只是盡我的能力而已。」辛海澤聳肩。

「可是有些人有能力,卻吝于付出,甚至把所有過錯歸咎到他人身上。」比如她父親,有錢的時候從不見他捐獻或是救濟窮人,落魄了,沒有錢了,就把腦筋動到她身上,還指責她生錯性別。

「安琪……」他不知道她說這些話是抱怨,或只是純粹有感而發?抑或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不能原諒他用錢買下她的事實,始終在意?

「我昨天看了一本雜志,里面有一篇報導好有趣哦!我還看到了一張兩個女人一起騎機械馬的照片,上面還注解說騎馬對肝髒很有好處,是不是真的?」

但看她的樣子,又不像是他想的那樣,是他多心了。

「那應該是健身房里面的配備。」辛海澤解釋,眼底升起和她相同的興趣。

「健身房?」感覺起來就是很時髦的玩意兒。

「嗯。」辛海澤微笑。「據我所知,外國有些遠洋客輪都設有健身房,里面放了些有趣的設備。」

「比如我所看見的機械馬?」金安琪感興趣的問。

「還有腳踏車。」辛海澤笑著回答。「就是那種只要妳用力踩,前方轉盤上的指針就會移動,告訴妳踩了多遠的健身腳踏車,也非常有趣。」

「好羨慕那些洋人都有這麼有趣的設施可以玩。」雖然討厭洋人的長槍大炮,但有時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科學真的發展得很好,每天都在創新。

金安琪感嘆。

「確實如此。」這點他們倒是很有默契。「所以我計劃有朝一日,能夠在船上引進健身房,讓大家也能享受到同樣的樂趣。」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我一定第一個試玩!」金安琪自願當先鋒,積極的態度,讓辛海澤覺得很驚訝,也很欣喜,金安琪卻覺得很不好意思。

「呃,我是說……」她又做出不合宜的舉動了,怎麼辦……

「我很高興听見妳這麼說。」辛海澤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本來我還擔心妳再也不敢踏上船一步。」

「我自己也很意外。」金安琪吶吶的回道。「這都要歸功于你為我找的暈船藥,謝謝你。」

「那麼我們就說定了,等我哪一天在船上建好了健身房,妳得再陪我坐船旅行。」兩個人一起上健身房大顯身手。

「嗯,說定了。」金安琪點頭,感覺前所未有的開心。自從那天晚上,他們莫名其妙的冷戰以後,就屬此刻的氣氛最好,他們兩人都很珍惜。

這樣的好氣氛,一直持續到他們回上海。

雖然他們依舊沒有發生關系,但氣氛比起先前來不知道要好上幾倍,他們彼此都很滿意。

「老板,夫人。」他們甫下船,辛海澤的司機便已經在碼頭等待他們,幫他們提行李。

「謝謝你,小劉,辛苦你了。」辛海澤幫金安琪打開後座車門,讓她先坐進去以後,再跟著坐到她身邊,將車門關上。

「請問要直接回家嗎?」司機問辛海澤,辛海澤點點頭,讓司機直接把車子開回家,凱迪拉克452強力的引擎再一次發動,將他們載往辛海澤的住處。

經過了長時間的旅行,金安琪其實已經累了,好想早點上床休息,但她還是好奇。不曉得辛海澤的房子長什麼樣子?會是新式大樓嗎,還是新型公寓?她听說現在很多人不時興住洋房,比較喜歡設備新穎的大樓。她記得她的大學同學中,就有不少人住在新式大樓,成天炫耀住大樓有多方便。

車子在大街上行駛,從繁華的南京路轉進幽靜的金神父路,進入一棟佔地寬廣、外型優雅的洋房。

總樓層只有兩層的洋房,全覆著紅磚。紅磚外牆的轉角處,另外用白色水泥做加厚處理,二樓有個突出陽台,陽台下面的一樓大廳,則是整片的挑高落地窗,由上而下垂掛著白色緹花窗簾。

當金安琪看見洋房的時候,整個人都呆掉了。

辛海澤的這棟洋房,外型跟她家好像!同樣是紅牆,同樣只有兩層樓高,不同的是佔地要大上許多,足足大了好幾倍,但仍給她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她的眼眶不禁泛紅,曾經她以為必須永遠離開母親親手設計的房子了,沒想到會在此地看見另一個縮影。

「辛……」她不知所措地轉頭問辛海澤,想藉由他的表情證實這不是巧合。只見他點點頭,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巧合,他就是這麼用心,讓金安琪好感動。

「我只是想,如果能在熟悉的環境里面生活,妳會比較容易適應。」他對她的呵護,已經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竟連房子都是仿照她家建造,金安琪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

「謝謝。」這是她唯一能說的話,而且她已經不知道說過幾回了,依然無法完全表達心中的感受。

「老爺、太太,你們回來了。」姆媽早已經等在門口,一听見車子熄火,立刻幫他們開門。

「是的,顏媽,我們回來了。」辛海澤將帽子月兌下來交給姆媽,自個兒將行李扛進屋子里面。

金安琪跟在辛海澤的後面進入洋房,房子里頭全鋪上了柚木地板,感覺非常溫馨。

「要不要先喝口茶或咖啡再上樓?」辛海澤很體貼地問金安琪,就怕她口渴。

「不用了,謝謝。」金安琪搖搖頭,她只想早點上床休息。

「我帶妳到房間。」辛海澤知道她累了,也不勉強她,直接帶她到二樓房間。

苞著上樓的金安琪心髒撲撲地跳,既害怕又期待看見他們夫妻倆的臥室,但最教她心跳不能自已的,還是不時閃過她腦海中的親熱畫面,每每教她坐立難安……

「這是妳的房間。」

只不過,她白操心了。

他們根本不是睡在同一個房間,而是一個人一間,中間只隔著一扇門,完全是洋人作風。

「好的,謝謝。」她很失望,但表面完全看不出來。

「那我就把行李放在這邊,妳有空的時候再整理。」他幫她把白色皮箱放在房間的角落,轉身就要離開。

「對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又將身體轉正。「我會派人去妳的娘家,將妳的東西全部搬過來,妳可以先擬好清單交給我,我再請人一一核對。」

辛海澤非常細心,怕她不好意思請他派人搬行李,干脆主動提及。

不料他的好意,卻讓金安琪無地自容,頭垂到快到地上,支吾了半天才開口。

「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她吶吶地說道。「我所有財產都在那只小皮箱里,娘家已經沒有任何東西。」

她曾經擁有的華服、首飾,都被她父親拿去一一典當,什麼也不剩。要不是她堅持,她父親連母親送給她的小座鐘都想拿去賣,最後還是靠她拿出一櫃絕版書交換,才得以保住。現在的她,除了幾件舊衣服,和母親送給她的小座鐘,什麼都沒有,哪還需要開清單呢?

「安琪……」

「你被騙了。」想到自己竟然落魄到這個地步,金安琪既想哭,又想笑,還有更多的無奈。

「其實我窮得比僕人還要窮,只是外表好看,身上一毛錢都沒有,根本毫無價值。」他一定以為他買到了一件上等貨,其實是瑕疵品,而且倒楣的是還不能退貨,現在他一定很後悔,氣自己為什麼要胡亂開價了。

「別這麼說,在我心中,妳──」辛海澤要金安琪別亂想,只是老毛病又犯,一樣話說一半。

「我怎麼樣?」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總不肯把話說清楚,要她一再追問。

價值連城。

在辛海澤的心中,她是不可取代的寶物,是上天派到人間拯救他的天使,然而個性使然,總讓他在最後關頭止住,不敢往前跨步。

「沒什麼,我先出去了,妳好好休息。」說完,他又掉頭離去,金安琪一樣得不到答案。

所以說,他們一直無法進入狀況,絕不是金安琪一個人的錯,辛海澤恐怕必須負更大的責任。

但金安琪實在太累了,根本無力再去想這件事,不要說她沒有勇氣,就怕知道了,也不知如何反應,只得先上床休息,至于行李,等她睡醒以後再收拾吧!反正也沒幾件。

長時間的旅行加上舟車勞累,使她幾乎一踫到床就沉沉入睡,陷入無止境的夢境里。

夢中的她看起來是這麼安心,因為她終于可以不再煩惱拍賣會的事,大勢已經底定。

夢中的她看起來是這麼哀傷,因為她雖然已經知道她屬于誰了,卻產生了新的疑問。

他為何買下她?

是因為同情?憐憫?還是有別的原因?

他是那麼難懂,憂郁的眼神幾乎不泄漏任何情緒,她無從得知……

睡夢中的金安琪在夢境的海洋里載浮載沈,彷徨無依找不到依靠,更游不到岸,直到一道低沈的聲音將她喚醒。

「安琪?」

彼岸那端,辛海澤正帶著關心的眼神,伸手將她拉離夢境,她才得以浮出水面。

「你回來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回來了。

「嗯,出去一會兒。」他確實是出外辦點事,並獲得了成果,這些「成果」現在就堆在房間里面,如同海洋一樣將他們包圍。

金安琪剛月兌離了夢境的海洋,卻又掉入了另一個夢境。

印著永安、先施、新新三家百貨公司名字的紙袋及禮盒,層層迭迭地放滿整個房間,只留下很小的空位讓辛海澤站立。

「我趁妳睡覺的時候,到百貨公司逛了一下,買了一點東西回來,妳看看喜不喜歡。」辛海澤指指他手邊、以及身後那些包裝袋,有幾頂帽子的帽檐還因為裝不下暴露在空中,粉女敕的顏色令人愛不釋手。

「我……」她已經說不出話,這樣的恩寵比夢境還美,教她如何相信這是真的?

「我不是很懂女孩子用的東西,只好請教朋友的妻子。」葛依依。「她告訴我,只要是我選的,妳都會喜歡,但是……」他沒把握,葛依依天生鬼靈精怪,想法硬是與人不同,萬一她要是錯了怎麼辦?他又不能把這些東西退回給百貨公司……

「我很喜歡,謝謝你。」她雖然還沒能親手拆開這些禮物,但光看顏色就足以令她充滿喜悅,她最愛粉女敕色系。

「真的嗎?」辛海澤總算松一口氣。「本來我還擔心……對了,還有這個。」他接著從身後拿出握了很久的東西出來。「這個也是我特地為妳買的,希望妳會喜歡。」

辛海澤拿出來的,是一條粉紅色貂毛領圍,毛色均勻,染色染得非常漂亮,是一條上等品,少說也要好幾百元。

「你……」她愣愣地注視著他手中的領圍,半天無法說話。「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粉紅色領圍?」

他為什麼知道?當然是因為他始終難忘她系著粉紅色領圍,對著他說︰「大哥哥,你肚子餓了嗎?這個給你。」的樣子。

她是他的天使,有關天使的一切,他始終記得,始終將它們存放在內心角落。她的影像幫助他度過最難熬的日子,她的微笑帶給他希望,即使在多年後的今天,他依然沒辦法忘記,那個圍著粉紅色兔毛領圍的小女孩。

「因為……」他就是那個小時候曾被她救過的少年,沒有她施舍的牛女乃、面包,他早餓死在船上,也不會有今日的航運大亨。

「因為……」他的自尊心太強,如果被她知道,他曾經像乞丐一樣靠著乞討過日,她會怎麼想?恐怕會更加看不起他吧!

「因為我覺得妳很適合這個顏色,如此而已。」他不能讓她知道,他就是當日那個跟她乞食的少年,他還沒有勇氣說出口,還沒有!

「哦!」她不明白他為何變了臉色,剛才明明還很高興的。

「這些東西就麻煩妳自己整理了,我會請顏媽上來幫妳,我先回房間去了,晚安。」接著他像被蜜蜂叮到一樣地倉皇逃走,金安琪根本來不及向他道謝,他便一溜煙不見。

……他真的很難懂哪!

看著被用力關上的門板,金安琪再一次墜入五里霧中,模不著頭緒。

不過,她倒是很高興,他送給她領圍。

把臉埋進蓬松柔暖的貂毛領圍,金安琪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嘴角泛出一抹甜美的微笑,彷佛又回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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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

紅色的子球被白色的母球擊中落袋,站在桌邊的傅爾宣沮喪地哀嚎了一聲,慕唐這混帳又清光台面。

「承讓了。」藍慕唐向傅爾宣做了個舉手禮,氣得他牙癢癢的。這已經是傅爾宣不知道第幾次輸給藍慕唐了,若是賭錢,早已欠下一債。

「我說爾宣,你干脆從此高掛球桿算了,干嘛還出來跟人丟人現眼?」練了幾年的彈子都沒進步,也真為難他了。

「你也好不了多少,皓天。」傅爾宣不服氣地轉向韋皓天,還以顏色。「你還不是打了好幾年的彈子,至今沒打贏過維鈞一場,還好意思說我?」

「至少我有在進步,你完全沒有。」韋皓天不客氣地反駁。「再說不只我打不贏維鈞,你們也打不贏,不光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商維鈞堪稱是彈子之王,所到之處,一片焦土,他們不過就幾年球齡,怎麼可能贏得了他?白費力氣罷了。

「看樣子只能寄望海澤了。」大家都把視線集中到辛海澤身上,原因無他,只因上回他差點打敗商維鈞,雖然功敗垂成,倒也可喜可賀。

「別指望我,上回是我運氣好,維鈞又染上了感冒,最後還不是輸了?」辛海澤對求勝的不高,反正只是消磨時間,勝敗與否,不必在意。

「海澤就是這種個性,對任何事情都不強求。」除了生意之外。「這種個性是好是壞我不知道,但我懷疑有女人受得了你。」

藍慕唐嘆氣。

「說到女人……你和你太太處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進展?」韋皓天算是過來人,也最有資格過問辛海澤的婚姻狀況,辛海澤也不隱瞞。

「像我這麼悶的人,想要有進展,還真不容易。」他說話的語氣,帶有濃濃的自嘲,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傷透腦筋想如何幫他。

「別再說了,繼續打球吧!」辛海澤顯然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大家只得也拿起球桿,準備上陣。

只要是辛海澤不想透露的心事,他們就算將他嚴刑拷問到死,也逼不出來。不過他嘴里雖然不求援,傅爾宣還是想到了幫助辛海澤的辦法,這就要動用到他老婆。

棒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天氣十分不錯。

辛海澤一大早就去上班,金安琪在家看書,她躺在床上看向窗外,只見庭院一片綠草如茵,大樹枝葉濃密,空氣中充滿蟬的叫聲。

好寧靜。

這安詳的景色,讓金安琪感到一陣神清氣爽,心曠神怡。以前在家時,家里也一樣安靜,但她總覺得不開心,總被陰沉沉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和現在感覺大不相同。

金安琪低下頭來繼續看書,本來以為這樣的寧靜會持續到辛海澤下班後才有所改變,門口不期然傳來敲門聲。

叩叩叩!

她以為是姆媽,隨口喊了聲︰「進來。」結果開門的是一位長相清秀,有著一雙靈活大眼的女孩。

「哈!」她一進入房間,就對金安琪打招呼,和善開朗的笑容,讓人很難拒絕。

「哈……哈。」金安琪總覺得她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她,但很喜歡她的笑容,看起來很親切的樣子。

「妳還記得我嗎?」葛依依朝金安琪眨眨眼。「我是傅爾宣的太太葛依依,我們在婚禮上見過面。」

梆依依提醒金安琪她們確實曾打過招呼,金安琪這才想起葛依依。

「對不起,一時沒認出妳,真是抱歉。」金安琪還記得當時就很喜歡葛依依,她活潑開朗,大方外放,個性和她完全不同。

「沒關系,人太多了嘛!」葛依依笑笑,走到金安琪床邊坐下,大方同她聊天。

「那天最起碼去了四、五百個人,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海澤這麼大手筆,可見他一定很疼妳,妳真幸福。」

她不只開朗,還很直接,露骨的說法說得金安琪的臉都紅起來,覺得葛依依好大膽。

「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麼費心……」遠遠超乎她的意料之外……

「因為他喜歡妳嘛!」葛依依大膽地說,金安琪的臉更紅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我……」她只知道他用錢買下她,至于什麼動機,她到現在還在猜,也沒有勇氣問。

「他不喜歡妳的話,干嘛去和那些放蕩的公子哥兒競標?海澤可不是那種會一時興起的人,相信我。」若要問她五龍之中,誰最帥?當然是她老公。若要問她五龍之中,誰最好?當然還是她老公。若要問她五龍之中,誰最沈穩?抱歉,她老公就排不上名了,就她個人認為,是辛海澤。

「我知道他不是這種人,就是這樣我才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剩下的話她說不出口,無法坦然接受被拍賣的羞辱,那太傷人了。

「這點妳也問倒我了,我和妳老公還沒有熟到可以互相吐露心事的地步,所以我也無法給妳答案。」而且她認為天底下沒有人能真正了解辛海澤的想法,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凡事都埋在最深的沼澤里,等待有心人挖掘。

「……」金安琪的失望全寫在眼底,她原本以為葛依依能給她答案的,就算是一點點線索也好。

「我們別再談這件事了,妳看,我帶了什麼東西給妳!」葛依依從皮包里面,拿出一個綠色的長型絲絨袋子,放到金安琪的手里,她打開袋子,發現是一支口琴。

「我听說妳會彈鋼琴,應該也會吹這個玩意兒吧!」葛依依用下巴點點金安琪手中的口琴,模樣非常可愛,卻教金安琪覺得很為難,鋼琴和口琴雖然只差了一個字,演奏技巧卻是相差十萬八千里,八竿子打不著邊。

「我、我不會吹。」她一臉抱歉的看著葛依依。「謝謝妳特地帶了這支口琴給我,但是我不會吹口琴……」

「別這麼說,試試看嘛!」葛依依勸金安琪。「這可是我硬從爾宣的洋行里拿出來的珍品,本來伙計還不肯讓我拿呢!我跟他討價還價了好久,他才肯給我,妳就別辜負我的好意。」

梆依依是個高明的說客,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這會兒換成人情攻勢。

「這……好,我試試看。」在人情的壓力下,金安琪拿起口琴吹了一下,怎麼都吹不出聲音,只听見「呼呼!」兩聲,但那是她的吹氣聲,口琴里面的彈簧片,根本都沒有動。

「我覺得妳應該先吸氣,再吐氣。」葛依依在一旁技術指導。「我看那些吹奏口琴的人,嘴巴都鼓得像青蛙,像這樣──」

接下來就看見葛依依嘴巴吹了又放,放了又吹,真的像極了一只大青蛙。

金安琪見狀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覺得她好有趣。

「看吧!就是這麼簡單,妳按照我的模樣,再吹一次。」雖說葛依依不懂樂器,但對自己的模仿功力深具信心,也要金安琪照辦。

「嗯,我試試看。」金安琪再次拿起口琴,照著葛依依的方式吹,結果越吹越糟。

「不對不對,妳要先吸氣。」葛依依在一旁搖頭,金安琪只得再試一次。

「不對不對,還要吐氣,吸跟吐都要。」葛依依像個指揮官一樣,用嘴說不夠還用手比,瞬間只見到兩個大女生「呼呼、哈哈、呼呼、哈哈」吹得不成調,她們兩個人卻樂壞了。

「哈哈哈!」她們笑到彎下腰,樂不可支。

「哈哈哈……」葛依依幾乎笑岔氣。「妳吹的那是什麼調子?要是給爾宣知道,我竟然把他珍藏的法國口琴給當成玩具玩,一定會被他宰掉。」然後直接去見上帝,阿們!

「咦,這不是德國做的?」金安琪查看口琴上的刻字,上面寫的果然不是德文,是法文。

「是法國。」葛依依笑著搖頭。「我知道國內的口琴大部分都是德國和日本做的,但爾宣說法國有幾個廠牌的口琴做得其實比德國和日本好,更值得珍藏。」

「妳懂得好多。」金安琪好羨慕她動不動就提傅爾宣,他們的日子似乎過得很甜蜜。

「學來的。」葛依依做鬼臉,嘮叨抱怨。「身為洋行老板的妻子,什麼東西都要懂一點,不然萬一要是有人對我們經手的東西感興趣,我要怎麼跟對方說明?也是很辛苦的。」

她是真正去接觸洋行的業務以後,才發現經營事業很復雜,難怪她老公這麼忙,找不出時間陪她。

「是啊,凡事都必須學習。」金安琪好羨慕傅爾宣和葛依依他們夫婦感情這麼好,連工作都在一起。

「沒錯。」葛依依跩個二五八萬。「所以妳要趕快練吹口琴,我才好跟爾宣報告說我沒有白拿東西,反將那個討厭的伙計一軍!」

說來說去,她還在怨恨洋行伙計阻止她拿口琴就對了,金安琪不禁又笑出來。

「好,我再試試看。」

在葛依依雜亂無章的指揮之下,金安琪吸氣又吐氣,曲子一樣吹得亂七八糟,完全分不出音階。

「哈哈哈……」

兩人都笑岔了氣,尤其是金安琪,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和葛依依在一起真的很快樂。

「我覺得妳的笑容很美,應該要經常大笑才對。」葛依依說出她的觀察,听得金安琪怪不好意思。

「海澤也說過同樣的話,說我大笑的時候看起來特別開心,笑容特別美。」那天他還特地帶她去看萬國橋,她一輩子都會記得那個神奇的時刻。

「對吧?我就說嘛!英雄所見──咳咳!英雌所見略同。」葛依依緊急更正自個兒的話,活潑俏皮的模樣,讓金安琪好喜歡,也好羨慕。

「但是我父親不喜歡我大笑。」想起她那冷酷無情的父親,金安琪眼神都黯淡下來。「他總是一再強調女孩子一定要文靜、要端莊,只能抿嘴微笑,不能開心大笑。」

「我了解父親管教得太嚴的痛苦。」她就是一例。「不過現在妳已經月兌離妳父親啦!應該忘記他加諸于妳身上的束縛,開開心心地過生活,這才對啊!」

梆依依也算是過來人,她天生好動,想法又前衛,跟她保守的父親格格不入。不同的是她敢大聲爭取反駁,金安琪卻只會逆來順受,以至于養成這種凡事保守,不敢往前的性格,葛依依真的好為她可惜。

「我已經……擺月兌我父親的束縛了?」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她心中還有那麼多陰影,清都清不掉?

「當然。」葛依依點頭。「現在妳應該試著走出去,多和外界接觸,把妳父親那迂腐的老頭拋在腦後,重新過日子。」她天生跟老頭子有仇,最早大戰她父親,後來又大戰她公公,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這里不提。

「我──謝謝妳。」謝謝她特地帶口琴給她,還說了這麼多話激勵她。

「客氣什麼──噓。」葛依依話說到一半,突然起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要金安琪別再說話。

金安琪一頭霧水地看著葛依依用力打開房門──

「有人站在這里偷听。」她得意洋洋地看著被她逮著的辛海澤,不明白他既然已經回來了,干嘛不大大方方地敲門,反而像小偷似地站在門口。

「嗨!」都已經被逮到了,辛海澤除了打招呼之外,似乎也不能多做什麼。

「進來啊!」誰說的?他能做的事情可多著呢!他可以取代她的位子,陪他老婆聊天。

「你回來得正好,我正要走,你就代替我陪你老婆吧!」葛依依拿起皮包就要走人,夫妻兩個人同時叫住她。

「依依──」

「我走了!」她開心地朝金安琪眨眨眼,教她別擔心。「我會再來看妳,今天就到此為止,再見。」

然後又走到辛海澤身邊,在他耳邊撂話。「多說些好听的話,別把事情又搞砸了。」

最後還很體貼地幫他們關上房門,讓他們夫妻獨處。

梆依依的腳步聲還沒飄遠,習慣性的沈默眼看著又要卷土重來,還是靠葛依依臨走前留下的警告擋著,才沒又釀禍。

多說些好听的話。

辛海澤沈默了半晌,說︰「我也覺得妳的笑容很美,應該時常開心大笑。」

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贊美詞,之前他就說過了,但她那時沒有多大感覺,甚至責怪自己,現在卻感動萬分。

「以後我會讓自己笑得開心點。」而不只是壓抑性的微笑,金安琪跟他保證。

「這才對。」辛海澤好高興她終于看開,依依的搞破壞功力果然不是蓋的。

金安琪用力點頭,葛依依當然有很大功勞,但最主要是她自己也想擺月兌她父親的陰影,以及──好好愛他……

「這是口琴嗎?」辛海澤指著金安琪手中的口琴,金安琪連忙將口琴交給他。

「嗯。」她解釋。「是依依特地帶來送我的,說是法國貨,但我怎樣都吹不出曲子。」真丟臉,虧她還學過鋼琴……

辛海澤完全不意外她吹不出曲子,剛剛在門口就已經領教過她那可怕的吹奏技巧,差點沒有震破他的耳膜。

金安琪原本以為他會將口琴還給她,沒想到辛海澤居然拿起口琴,就往自己的嘴里頭送,大大嚇了她一跳。

「我、我……」我的口水還留在口琴上面……

但他已經握住口琴,開始吹奏「藍色多瑙河」,她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們好像間接接吻了,怎麼辦……

口琴悠揚獨特的琴音,穿透窗戶的空隙,停留在庭院大樹的樹梢上。

這美好的午後頭得那麼寧靜,那麼安詳,它是屬于戀人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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