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玉凝褪下一身錦袍,換上一身粗布衣被總管帶到女僕們面前,告訴她們朱玉凝將加入她們成為女僕時,大伙兒都不敢相信。
昨兒個她們還奉命伺候她入浴,將她打扮得像個仙女似的,今兒個就降到和她們同等位置,落差未免太大。
「她的身分你們都清楚,做為一個僕人,可能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大伙兒要多擔待些。」
總管嘴巴是這麼說,但大家可不會弄錯他的意思,總管的意思是,朱玉凝現在雖然被眨為僕人,實際上仍是烏又深的心肝寶貝,凡事最好讓著她,別真要她動手。
她本來就是這座府宅的女主人,大家只是心照不宣,沒有明說罷了。
大伙兒都知道烏又深對朱玉凝用情有多深,為了討好朱玉凝,他甚至想方設法拿到十王爺府的設計圖,動用一千個工人沒日沒夜趕造這座府宅。雖然不甘心,但她們也不得不承認朱玉凝真的長得很美,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無瑕的肌膚,就像是瓷偶,就算她們重新投胎,也不可能跟她一樣漂亮。
「不好意思,可能得麻煩你們了。」朱玉凝一臉抱歉地同所有女僕打招呼。
「哪兒的話。」大伙兒客氣地回道。
大伙兒客氣歸客氣,但她們很懷疑憑朱玉凝那副嬌弱的模樣,真的當得了女僕?恐怕連盆水都端不穩,更何況干粗活?
「好了好了,干活兒去,別只會愣著。」管家擊掌要女僕別只會瞧人,做事要緊,幾十個女僕只好作鳥獸散。
「呃,總管大人……」
大伙兒都跑光了,只有朱玉凝一個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總管比她還頭痛。
「欸……」該給她干些什麼活兒才好呢?「這麼辦好了,你到花廳去,把桌子上的灰塵撢一撢。」管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既可打發她,又不會累到她的工作給朱玉凝。
「可是……」朱玉凝低頭看著總管塞給她的撢子,總覺得總管是在搪塞她,不是真心要她干活兒。
「我帶你去花廳。」總管當然是在搪塞她,開玩笑,他哪敢真的要她做事,又不是不想當總管了。
「謝謝。」朱玉凝手拿撢子無奈地跟在總管的後頭,經過一條又一條的外廊和抄手游廊,最後轉進花廳。
「你就在這兒慢慢干活兒,我先去忙了。」總管將朱玉凝丟在花廳後,便不管她的死活徑自開溜,朱玉凝只好自個兒來。
她舉起手中的雞毛撢子,笨拙地撢桌子,這輩子她還沒有拿過比碗還重的東西,遑論是打掃?對朱玉凝來說,這也算是全新的經驗。
朱玉凝一邊撢灰塵,一邊回想烏又深昨兒個說的話。
好,那你就當僕人吧!
當僕人就當僕人,有什麼了不起?
朱玉凝外表雖柔弱,內心其實挺倔強的,她尤其不想被烏又深看不起,雖然說目前的處境根本沒有她討價還價的分,但她就是不想輕易認輸。
她撢著撢著,注意到花廳內的擺設,無論是給客人坐的黃花梨後背交椅,或是放在屏風前面供主人休憩的紫檀圍子羅漢床都跟十王爺府很像,說是一模一樣也不為過。
這座宅子是仿造十王爺府建的,建得很像吧?
她又想起烏又深得意的表情。
朱玉凝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仿造她家建將軍府,唯一想得到的理由是他恨她爹,因為她爹曾當眾羞辱過他,又拒絕他的求親。
因為我想要你。
她同時無法理解,烏又深那股熱情是打哪兒來的?他們僅僅見過兩次面,兩次她都咬了他,可他還是堅持要她,就算知道她已有婚約在身,他也不放在眼里……
汪太傅一得知十王爺意圖謀反,馬上解除你和汪雅紀的婚約,現在你什麼婚約也沒有。
不,現在她已經沒有婚約了,汪伯伯已經主動解除婚約。
朱玉凝苦澀地想。
而她一點兒也無法責怪汪伯伯,因為她爹犯的是謀反大罪,任何人此刻跟她家沾上邊,都可能惹來被皇上清算的危險,汪伯伯當然能撇清就撇清,畢竟他老人家奮斗了一輩子,才有今日的地位,怎麼可以因為錯誤的結親被拖下水?當然要趕快跟她解除婚約了。
說實話,對此事她沒有太大悲傷,反而有一股解月兌的輕松感。
對于愛情她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愛情是什麼?如果她真的喜歡汪哥哥,听到這消息她應該會嚎啕大哭才對,可她卻擠不出一滴眼淚,這是否表示她並不期待這樁婚姻,也不喜歡汪哥哥?
唉!
突如其來的家變,讓一切都亂了套,就連她的心情也紛亂到不知道如何收拾。
朱玉凝有一下沒一下地撢著桌子,桌子撢完了撢椅子,椅子撢完了撢平頭案,無論怎麼撢,灰塵都還留在上面。
天之驕女的朱玉凝壓根兒不懂得如何做事,反正大伙兒也不指望她,只求她別給大家添麻煩就行。
「呃,那個……」比較困擾的是底下的人,連喊個人都要斟酌。
「是。」朱玉凝聞聲轉過身來面對突然出聲呼喚她的女僕,只見對方一臉尷尬,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
「老爺要你到他的房里伺候他,我現在就領你過去。」最後女僕決定省去稱呼,直接傳達烏又深的意思,避免叫錯麻煩。
「老爺?」朱玉凝一瞬間沒听懂女僕的意思,女僕只好解釋。
「就是將軍。」
原來女僕口中的老爺是指烏又深,看來她得趕快習慣府里的規矩才行。
想到又要面對烏又深,朱玉凝的腳步就開始沉重,心情忐忑不安。她隨著女僕的腳步穿過一條又一條游廊,一路轉進一座佔地寬廣的院落,由院子的規模就可以知道這里必定是烏又深居住的地方。
她抬頭仰望檐枋上涂著的旋子彩畫,鮮艷的顏色和繁復的花紋透露著貴氣,最重要的是連上頭畫的圖案都和十王爺府一模一樣,可見他有多怨恨她爹。
朱玉凝完全誤會烏又深的用心,可她自己並不知道,只是一味地想反抗烏又深。
叩叩!
「老爺,翠兒把人給您帶來了。」名喚翠兒的女僕,領著朱玉凝在烏又深的房前站定,並且出聲通報。
「進來。」房內傳出烏又深低沉的聲音,听得朱玉凝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又開始狂跳,真希望自己能夠不要進去。
「快點兒進去,老爺在等你呢!」翠兒不耐煩的催促。
朱玉凝緊張地將手交握在胸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推門進去。
烏又深正半臥在床上看手下送來的公文,瞧見朱玉凝進房,僅是抬眼瞧她一眼,淡淡說聲——
「你來了。」然後繼續看公文。
朱玉凝不曉得他看什麼公文看得這麼起勁,但他輕松的態度給了她一個喘息的空間,原本她的心都快跳出胸口,現在就好多了。
他今兒個既沒穿戰袍,也沒著官服,只是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袍,頭發也扎得很隨便,看起來就跟一般市井小民無異。
朱玉凝尷尬地看著他拿起另一份公文繼續批閱,她並不習慣被忽視,卻也不懂得抗議,尤其她現在的身分又是下人,似乎更沒有資格說話。
「我渴了,倒杯水過來。」烏又深也沒忘記她的身分,當真把她當下人使喚。
「倒、倒水?」朱玉凝愣在原地,一臉沒听懂的模樣,烏又深看了不禁揚起嘴角。
「我改變主意了,你去沏壺茶過來。」他更改心意的速度非常快,朱玉凝根本反應不過來。
「什麼?」他不是要喝水……
「去沏壺茶過來。」烏又深擺明找朱玉凝的碴,她既然愛當女僕他就讓她當個夠,省得她抱怨。
「我知道了。」朱玉凝也看出烏又深的企圖,下定決心打死不屈服和他拗到底。
「要說‘是,老爺’,別忘了你的身分。」烏又深故意在她傷口上撒鹽,提醒她現在已經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只是一個罪犯的女兒,而且不幸落入他的手里,他愛怎麼折磨她就怎麼折磨她,都不會有人幫她說話。
「是,老爺。」朱玉凝忍住淚水,盡可能做好應對,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折磨她。
朱玉凝轉身推開房門去為烏又深泡茶,烏又深看著她嬌小縴細的背影,最想做的其實不是折磨她,而是將她緊緊擁入懷里,為什麼她就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意,堅持要跟他作對?
他們之間有太多矛盾需要化解,唯一能給他們答案的只有時間。
朱玉凝著實模索了一陣子才找到廚房,廚房的地上堆滿了今晚要用到的蔬果及食材,還有十來位廚娘,大家不是忙著洗菜就是剝果子,根本沒人有空理她。
「請問……」朱玉凝是第一次踏進廚房,不免被這番忙碌的景象嚇著,以前在王府的時候,她一向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不知道廚房竟然這麼忙碌。
「哎呀,這不是老爺的寶貝嗎?你來廚房做什麼?」廚娘看見朱玉凝嚇了一跳,她不該來這種地方。
「寶貝?」朱玉凝才是真正被嚇著,這些人為什麼這麼說她?
「是呀!」廚娘點頭答道。「全府上下都知道老爺將你當成寶,踫不得呢!」
難怪總管會隨便塞給她一支雞毛撢子就算數,原來是烏又深的命令。
「我、我來泡茶。」不過她不屑接受他的好意,她已經受夠了拘束,從現在開始她要自立自強,再也不受任何人擺布。
「你干啥泡茶?」廚娘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顯然還沒有接到命令,以為她仍是烏又深捧在手心的王府千金。
「老爺的吩咐。」朱玉凝尷尬地看著廚娘,大伙兒面露疑惑之色,半天無法會意。
「我現在也是僕人,所以請你們別對我客氣,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盡避吩咐,我會盡力去做。」見廚娘們不解,朱玉凝趕緊解釋,大伙兒听是听懂了,卻無法置信。
「茶葉放在老爺房間旁的耳房,那兒有水和火爐,你只要點火把水燒開,放點茶葉加水沖開就行,不難的。」廚娘看她那一雙蔥白玉手,懷疑她有足夠的力氣提起水壺,遑論是點火燒水,真怕她會被火燙著。
「明白了,謝謝你們。」朱玉凝有禮地跟廚娘們道謝,甜美的笑容輕而易舉就擄獲廚娘的心。
「別客氣。」讓廚娘想不通的是烏又深明明深愛著她,為了她不惜耗費巨資建立這座和十王爺府幾乎無二致的府宅,就怕她住不慣。他如此用心良苦,到頭來卻把她當成女僕使喚,真教人猜不透動機。
其實是朱玉凝自己選擇當僕人,只是大家都不曉得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胡亂瞎猜。